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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残明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柯山梦

    “本官报给张都爷的申详之中,将北峡关之战首功报了庞将军,还望庞将军再立战功,下保安庆百姓,上报张都爷厚寄。”

    庞雨连忙道,“谢过道台大人,小人一定恪尽职守,必不叫流寇肆虐。只是营中死伤不少,都是桐城的农家子弟,家中失了当家人,亟待朝廷抚恤,另有器械马匹损失若干,请大人略作补充,以利再战。”

    潘可大一脸不屑,守备营在北峡关抢到一百多匹马,银子也是抢得最多的,此时一回来就开口要东西。

    “请庞将军放心,此事本官理会得,待禀明张都爷,原额必不会短少。”

    史可法点点头,又转向杨尔铭。

    杨尔铭递上几张呈文纸,“报道台大人,审问流寇俘虏的供述,已经由县衙问出,请大人过目。”

    史可法略略看了看,神色间颇有忧色,他放下呈文看着几人,“自六月起,关内流寇十余股陆续出关,过洛阳后分兵四出,马守应、蝎子块两股,是走得最快的。”

    庞雨对于官兵和流寇作战的总体形势知之甚少,安庆与湖广接壤,但行政区划的上级却在苏州,两个军事指挥机关相隔一千多里,他们之间信息的交换已经足够迟缓,再从应天巡抚衙门到安庆,就绕了快半个中国。

    同样接壤的舒城、庐江,又属于凤阳巡抚管辖,离苏州的距离同样不短,更不用说河南布政司那边还不接界。行政区划的隔阂,使得安庆和周边衙门的信息交流很不通畅。庞雨对周边形势的了解几乎是一片空白,不光是流寇的信息,他甚至不知道湖广和河南到底有多少官兵。

    所以安庆庐州等地都不得不自己派出探子前往河南侦查,但这种一府一地的侦查,手段十分单一,大多是道听途说,只能大致知道流寇即将到来,造成备战时间很长,此次杨尔铭供应四千多人马的粮草,已经颇为吃力。

    长期在异地驻军,地方上供应不了,所以此战之后,史可法很快就会带兵返回府城。庞雨更担心的,就是潜江、宿松方向,那里面对湖广和大别山,几个县城都被毁,无法长期驻军,地方也供应不了,按目前的情报效率,无法提供预警,流寇万一突然出现,是很难及时救援的。

    史可法叹口气道,“据这里面的流寇供述,今年陕西干旱,粮食收成不好,陕西无法觅食。流寇不少营头相约九月前后出关,除了前面出来的,后面还有高迎祥、闯将、点灯子、曹操、八贼…”




第二百章 灵宝
    微风穿过河谷,拂动着一面暗红色的大旗,旗帜上用金线描出“西营八大王”五个大字。

    河谷附近人喊马嘶,无数的人影在河谷中打水饮马,两侧的山腰上更多人在砍树打柴。

    小娃子把一床被子从车架上取下来,扔进了旁边一处废墟,这里只剩下泥胚墙,仍然比露宿野外来得好。

    墙外有几个厮养刚安顿下来,虽然不能睡在墙里,但有一面挡风也是好的,能先到的这些人都算体力好的,能抢到好位置,一般来说也能提前在周围找食物。

    体力差些的都落在后面,等他们到的时候,就很难找到食物,只能吃随身的粮食,而这种东西常常都不足。

    一群孩儿军打着赤膊,在齐膝深的河里扑腾了半晌,终于抓到一条鱼,几人在河中大声欢叫。

    小娃子漠然的看了一眼,往官道边走了过去,准备看看对面山上的本队厮养,希望他们在山上多砍些树枝,用来在墙里搭个顶棚,以防晚上下雨。

    路边倒着几具尸体,这里是一个曾经的村落,距离官道比较近,已不是他们初次路过,周围的农田大片抛荒。

    这里是陕西、山西、河南三省交界的灵宝县,西边与潼关相邻,东与河南卢氏相邻,北临黄河与山西交界,境内山川纵横地形复杂,曾经闻名天下的函谷关就在此地。

    灵宝这地方,小娃子也来过几次了,官道沿途都是破败的村庄和成片的抛荒地,包括临河的上田也是一样,里面杂草丛生,高大的茅草甚至有一人高。

    西营在这里已经有两个月,灵宝县的复杂山区和边缘化的行政位置,不容易引起官兵的注意,对于西营来说是一个合适的隐藏地方,他们对这片地方也是熟悉的。

    此地距离潼关很近,是从陕西进出河南的要道,流寇和官兵来来回回,都不是善茬,这一带已经不可能恢复生产,居民早已逃散一空。

    地上那几具尸体被剥去了衣物,小娃子粗粗看了一眼,不像是本地农夫,大概是过路的行商。

    眼下已是九月,北方各地秋收已过,所以西营从山区重新接近官道。

    小娃子虽然年龄小,但已经颇有经验,灵宝这地方躲官兵是好去处,但是荒凉贫瘠,抢不到什么东西,大家在这里熬不到冬天,现在重新回到官道,说明他们很可能要离开陕西附近,多半是去往河南腹地,因为河南也秋收了。

    秋季是小娃子最喜欢的时候,路上能抢到足够的粮食,各处收割后晒干的麦秆谷草,也能让马匹吃肥长膘。

    整个秋季的收获,将决定他们冬季的生活质量,北方酷寒的天气里,野外的生存十分艰难。

    无论官兵还是流寇,都不希望在野外活动,最好能呆在一个稳固的冬季营地,减少热量损失,这样存活的几率会大得多。

    不过这对于小娃子来说还是一种奢望,对越来越庞大的流寇队伍来说,固定的冬季营地只能是州县一级的城市,而朝廷对于城市的丢失处罚严厉,当地的兵备和巡抚都会调兵以求收复。

    因此这几年来,小娃子在每一个冬季依然在迁徙,从大明的西北到中原,都有他的足迹。

    山腰上的厮养在陆续下山,小娃子正在找本队的那些人,只听得后面一阵马蹄声响,小娃子回头看了一眼,几名红衣的马兵策马经过,小娃子往后退了一步,让他们从面前经过。

    只听得吁一声,当先的马兵突然停住,后面的几个马兵熟练的勒马转向,他们停在路边的几具尸体前,那几具尸体的衣服都已经被剥走,几人选了一下之后摸出短刀,对着肚子插下,然后向下拉开。

    几个马兵各自摆弄一具尸体,刀锋切割着皮肉,发出咕咕的闷响,里面流出少量发黑的血,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接着他们把里面的肠子内脏都掏出来,在旁边摆了红黑相间的一大堆,粘稠的黑色液体不断滴落,腥臭味弥漫四周。

    直到把那些尸体的肚子掏成了一个空腔后,几个马兵取了干草和豆子,放在那空腔中,随后牵来了马。

    附近的人见怪不怪,各自躲远了一些,几个孩儿军还在旁边饶有趣味的观看。

    小娃子转过头来,看着身后的老头道,“爷,咱们的骡子要不要吃血槽。”

    老头抬起苍老的面孔,他身边是一头壮骡,老头满是愁容的看了那边一眼,随后摇摇头道,“骡子不吃这个,老头我喂了几十年的牲口,没听谁这么喂了更能跑的。”

    小娃子面无表情道,“他们都说马骡吃了血槽,会变得跟虎狼一般凶恶。”

    “那还不把骑马的吃了。”

    老头低声叹口气,“骡子就是骡子,吃什么的也变不成虎狼。

    三月前那个老管队,见天就给他那马喂血槽,最后也没见变虎狼,还不是给官家杀了头去。”

    小娃子低头想想后不再说话,流寇群中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就是把人肚子掏空了作槽喂马,马吃了之后就马力大增性情凶悍,官兵的马见到就要逃跑,就不怕官兵追了。

    这老头就是当初用牛车带他的那个,他照料了小娃子两三个月,从南直隶到了陕西,直到小娃子康复,之后小娃子向掌盘子要了老头,就一直跟着他。

    之前的牛车走得太慢,在陕西流动的过程中,洪承畴带的边军追得紧,牛车很快就丢了,两个月前才抢到了这架骡车,仍是由老头驾着。

    这架骡车是两人的宝贝,老头养了一辈子牲口,对马骡都颇有经验,短短时间把那青骡照料得膘肥体壮,有了这车架,他们能携带更多补给,生存的概率也就更大一些,快要接近流寇里的中产阶级了。

    当然跟那些马兵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跟老营就更不能比了,老营的那些人,一人能有三四匹马骡,平日行军都是骑骡子,好节省马力,等到关键时刻才用。

    “等到了河南,我定要夺几匹马。”

    老头低头查看着骡蹄子,口中一边回道:“每次破了城,各家都是先抢马骡,总要先进城的才抢得到,别拿命去拼。”

    小娃子歪头看着老头,“反正命又不值钱。”

    老头叹口气,“我这老头了命不值钱,你还是个后生,总要想着以后的日子…”小娃子突然打断道,“爷,把你的骡子看好。”

    老头一愣神,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马兵正朝着这边走来,眼睛直直的盯着那头青骡。

    老头连忙拉住了身边青骡的绳子,那马兵已经走到跟前,此人牛高马大,皮笑肉不笑的伸手就对着老头抓去,口中喊道,“把骡子借老爷我一用。”

    老头慌张的往后退去,小娃子一言不发,拦在了老头面前。

    马兵停下脚步,略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小娃子,小娃子仍是一脸漠然,却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那边看热闹的几个孩儿军见状,纷纷赶了过来,站在小娃子的背后。

    马兵把手收了回去,斜睨着小娃子片刻后道,“可是个孩儿军?”

    小娃子漠然的回道,“你可是个厮养?”

    马兵脸色一变,狠狠地瞪着小娃子,“老爷问你话,你敢不答,想寻死怎地?”

    “你不是我长家,小爷不想答你。”

    唰一声响,马兵已将腰刀抽在手中,周围的厮养纷纷躲避,几个孩儿军叫喊一声,跑回那废墟中翻出武器,飞快的跑回来,与那马兵对峙。

    其他几个还在看马的马兵围过来,纷纷抽出刀叫骂,孩儿军这边又聚集起几人,他们虽然身材精瘦,却比那些马兵还要气势汹汹。

    场中剑拔弩张,领头的马兵并不打算退缩,他盯着眼前的小娃子,“这骡子老爷我看上了,拿两个厮养与你换。”

    小娃子仍是面无表情,缓缓抽出自己的腰刀,“拿你命来换。”

    周遭围观的厮养听到这话,慢慢往外边退去,流寇群落中,抢夺随时都存在,焦点是马骡和粮食,这两样都是保命的关键,常常引起打斗,看今日的情形,少不了拼杀。

    马兵脸上肌肉抽动,握刀的手捏得发白,对面的一群孩儿军有十多个,比他们多出几倍来,兵器虽然有点破,但也是能杀人的,他们颇有点跃跃欲试,一副要拼命的样子,马兵觉得有些不好对付,但又不能丢了脸面,有点骑虎难下。

    几个马兵互相交换着眼神,场中一触即发。

    正在此时,远处突然一阵嘈杂,附近的厮养大声欢叫。

    小娃子往后退了一步,往那边看过去时,发现有一面红旗从西边过来,旗下是源源不断的马兵,一直到了八大王老爷的营房才停下。

    小娃子不识字,但那面红旗看过好多次了,是高闯王的旗帜,跟他想的一样,八大王老爷是要等着跟高闯王汇合。

    马兵咬咬牙,举起手中的腰刀对着小娃子点了两下,领着几个马兵走了。

    一群孩儿军在后面笑骂,小娃子对他们摇摇手,示意他们不要再挑衅,这才把腰刀收回刀鞘。

    老头牵着骡子过来担忧的道,“领头那个是老营的,你这娃,骡子给他也罢。”

    小娃子摇摇头,“骡子值钱,不给他。”

    老头还要劝说,八大王大旗处一片欢呼,又有两支马队到来,旗号不熟悉,不知是哪家的。

    “爷你给骡子多喂些豆子,这两日就要走远路了。”

    老头哎了一声,“河南还是湖广。”

    “有吃的都成。”

    小娃子嘴角抽搐了一下,“能去桐城最好。”



第二百零一章 拦路
    “咱们桐城这地界啊,不是那么好来的。更别说如今有庞大人镇守,那些流寇就此望风而逃,也是情理之中。”

    桐城宜民门内街,阮劲躬着身体跟在庞雨身后,讨好的说着。

    皮应举陪着史可法走在前面,后面是一众安庆和桐城的官吏。皮应举名义上是专程来送一批粮草,实际是来拍史可法的马屁。

    此次北峡关杀了几百流寇,其中有蝎子块所部的掌盘子、管队等头目三人,还抓了不少俘虏。史可法飞快的给张国维上了申详,张国维回得也很快,对这个东林党的后起之秀大加赞赏,报给兵部的捷报已经在路上。

    虽然是在秋天,但史可法天天如沐春风,没事就在桐城街巷行走,接受桐城百姓的拥戴,害得阮劲要不停的净街。

    今天正好皮应举在,史可法带着皮应举又出来视察城防,因为宜民门这边不当大道,城外又不便展开兵力,不属于城防重点,所以之前史可法一直没来,这次便一同往宜民门外查看,两人既没坐轿子也没骑马,果然沿街又有很多百姓围观。

    宜民门是庞雨的老巢,特别当了班头之后认识的人更多,很多人都向庞雨作揖问好。

    庞雨一边抱拳回礼一边对阮劲问道:“流寇的去向可确定了?”

    “小人派了两个马快冒死前往舒城,确实一直走到了县治,沿途未见流寇踪迹,舒城县城无恙,听那些守城的乡兵说,流寇是往霍山去了。”

    庞雨轻轻舒一口气,舒城有些百姓走山路逃到北峡关,带来了舒城的消息,实际上流寇早就走了。杨尔铭让阮劲派了几名桐城马快去确认,庞雨要求自己的哨马走得更远一些,还没有带回消息。

    “进了霍山…”庞雨沉吟了一下,他以前的认识里,流寇主力是骑兵,擅长流动作战,应当是平原地区更适合,但从今年两次作战看,流寇两次都选择进入山区,似乎与他的想象有些差别。

    霍山一带都是崇山峻岭,里面人烟稀少,流寇很难获得足够的补给,他们进入山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庞雨一时还不能确定。

    旁边的阮劲接着道,“经审问流寇俘虏,在舒城一带活动的,就是马守应、蝎子块、一根葱几股,其中一名马兵供述,曾听闻马守应老营的人说过,若是遇到大股官军,就要往霍山里面去,估摸着不会再往桐城来了。”

    庞雨抬头看着阮劲道,“这消息,是杨尔铭让你来跟本官说的?”

    阮劲倒也不隐瞒,埋了一下脑袋道,“是堂尊让属下来的,属下也知道他的意思,无非是桐城供应大军粮草吃力,他不便跟道台大人直说,想让将军先去敲敲边鼓。”

    庞雨不置可否的笑笑,从这半年收集的消息粗略分析,流寇这种因地就粮的后勤供应,不会在一个地方长期作战。官军也同样有这个问题,但在属地作战的时候,有史可法这样的本地长官领兵,地方上接应粮草要及时一些,不过也是颇为困难,尤其桐城年初还遭了灾,这次四五千兵马在此地,除了粮食还有马料,看目前的情况,杨尔铭有些支持不住了。

    他没有对杨尔铭的要求给出答复,双手互握着等了片刻后向阮劲问道,“如今桐城的两班,你管得可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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