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太妃传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温柔小意
沈令嘉当时正在清点自己的库房,她的嫁妆有二百两银子,十六匹衣料,一套家具,一套杂珠头面,二百贯铜钱,粗粗算下来也要六七百两银子才能打住,这么多钱已经喜得她不知如何是好了,昨天去见皇后与诸妃子们又得了赏,不是钱就是衣料首饰,此时正是财大气粗的时候,听见丁答应那点小小的酸气也不以为意,反而宽慰她:“姐姐的品貌我看也不差,何况潜邸旧人,情分总是不同的,说不定过几日皇爷就想起姐姐来了呢到时候我还要仰仗姐姐提携哩。”
丁答应流露出一点喜色来,很快又遮掩过去,咕嘟着嘴儿斜着眼睛笑道:“妹妹又来打趣我,你比我高整一品哩,如何要我提携”
二人便说些没意思的车轱辘话,打发时间而已,过了一会儿,李嬷嬷敲门道:“小主,尚服局的人来了。”
沈令嘉方想起来,皇后娘娘昨天说有人带了料子来裁衣裳,大约就是这批人了,忙道:“快请进来。”
果然进来一个青年女子,看服色也是正八品,冲沈令嘉行礼道:“尚服局掌衣谭季秋给小主请安了。”
沈令嘉学着嬷嬷们以前教的那样,温和又不失威严地颔首道:“起来吧。”其实她原先待选的时候也迷糊过,自己不过是个民人,受封也不会太高,要是碰见了品级在自己之上的女官,她是不是还要在女官们行小礼之后再还一个大礼呀
其实是她多虑了,皇妾皇妾,皇爷的妾,和别的地方能一样吗宫规里少有要求低位嫔妃对高位女官行礼的,至多不过是女官行了全礼,嫔妃再回半个而已。
谭季秋很显然不属于高位女官,她也只是和沈令嘉同品级而已,不须顾虑那么多,她还十分殷勤地捧来绸缎一一为沈令嘉介绍:“小主看这匹天水碧如何还有这匹秋露红,都是暗纹料子。这匹素绢亦可拿来做中衣,这匹洒金罗裁条八幅裙正好端午宴上穿,以小主的相貌必定美不胜收……”
沈令嘉问:“谭掌衣,我的份例一季有几件衣裳呀”
谭季秋答道:“正八品下中家人子,按例一季有外衣四身,中衣四身,小衣四套,鞋袜四双,另有素绢两匹,素绸两匹,都是拿来给小主练手的。”
沈令嘉放心了,一季四身新衣服都是从头到脚的,在家里做姑娘时也不过这样了。何况还有绢绸可以自己动手,更不缺衣裳了,她便指着宫人手里的托盘:“天水碧和鹅黄的绸子,都做褙子,如今入了夏,不消绣那些繁复花纹了,折枝或者碎花都随你们的便宜罢;这一匹月白的做一件竖领长袄,预备雨天冷了穿,它本是暗纹料子,就素面也无妨;桃红的洒金罗绣花鸟纹,做成披风,有小宴时穿,也不显得不庄重。中衣与小衣都使白罗做,我不爱穿颜色小衣裳,绣点子花花草草的也就是了。”
谭季秋笑着应了,都拿根炭笔记在一个小册子上:“小主还有什么要吩咐的鞋跟袜子就搭着衣裳做了”
沈令嘉点点头:“你是个有成算的人,你来安排就是,我那里还有几颗杂宝,你替我镶了鞋顶子罢,鞋底都要厚软些的好。”
谭季秋躬身应诺,随即将沈令嘉的要求都报过一遍,听着再没有差错了,就留下一匹黄绢、一匹红绢、一匹碧绸、一匹白绸,都是没有织花的素料,自己慢慢退出去了。
待丁答应也走了,沈令嘉才问道:“我也不过是个中家人子,认真理论起来位比谭掌衣还低一脚,她怎么竟这样殷勤也是合宫里独一
6.第 6 章
在沈令嘉的想象里,宣夫人是个小外官的女儿,像这样以孕育有宠进上去的妃嫔,最恨别人——譬如新一拨进来的低位嫔妃们不守规矩。
施阿措虽然出身低微,也是全国朝万千少女里千挑万选出来的十二人之一,规矩并不很错,一听沈令嘉令人送来的口信就知道自己惹了什么祸,连忙趁夜除了首饰脂粉往主殿请罪去了,一进柔嘉殿便倒地跪伏:“夫人,嫔妾有罪!”
宣夫人连忙吩咐道:“红雪,将采女扶起来,才下了雨,地上凉呢!”
施阿措却不肯起,只一味伏地痛哭:“娘娘若这样大度,嫔妾才真是无地自容了——嫔妾下乡小县民人之女,入宫时日短,竟连规矩也不懂,若非姊妹提点,还不知道已犯下了与人交游不先报宫主知道的过失,真是乱了本分了!”
宣夫人开始还怔怔地听着,及至施阿措说“与人交游不先报宫主”时才“噗嗤”一声笑道:“就为这点子小事,也值当得一哭”一面提裙下座亲挽了她的手起来,对自己的侍女斥道:“没眼色的东西,采女哭得妆都花了,还不奉了巾栉来呢!”一个穿碧的大宫女默默一福身,利落地退下去了。
施阿措犹惶惶然不肯落座,宣夫人再四将她按下去,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坐着,听我说!——像这些古早规矩,前朝时候是有的,为的是那时候宫妃多长久寂寞,女人又是三人能唱一台戏的主儿,日久难免生事,所以令宫主严管宫人。如今内宫人少事少,再这么行动就要上报未免苛刻,因此连主子娘娘竟也不大放在心上了。唯有你们这些才进来的新人,因没受长久,才不知道这些事,”她一面笑着一面亲手将下人才拧的热巾子递给施阿措:“你这实心眼的傻孩子,还当了真,快擦擦脸吧,小可怜儿,哭得妆都花了,还当是什么大事呢。”
施阿措十分不好意思地低声道:“谢娘娘。”旋下座福身双手接了,“嫔妾素来有个胆小的毛病,如今又入了宫,只怕自己哪一处坏了规矩惹人笑话,倒叫娘娘见笑了。”
宣夫人笑道:“这有什么,我比你大八岁呢,看你们这些小孩儿们如同妹子一样,有什么可笑的呢谁都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可是你也不许与你那姐妹生分了,她肯提点你,是与你好,便有一半句说得不对的,心也是对的,你休失于苛刻了。”
施阿措自己抹着眼角,应声道:“娘娘放心,我醒得的,她是我江苏来的同乡,我们早先还是一舍的情分,这是该亲近的人。”
宣夫人“嘶”地一抽气:“我倒想起来了,这一回江苏选进来三个人,全都是民人子。与你同舍的是沈氏还是米氏”
施阿措笑着奉承道:“夫人好记性,正是金陵沈令嘉,她现是中家人子了。”
宣夫人略一颔首:“你们江苏向来是出美人的,江南地方,女郎比别处都灵秀些,只是这几年宫里万事都是新立,难免一时有照顾不到的。像这些规矩,不懂了只管来问,没有人笑你的。”
施阿措乖乖应了是,宣夫人方笑着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又令人开了她的妆奁,让施阿措上了粉再回去。
施阿措尚未来得及回话,就听外头太监唱道:“皇上驾到——”众人忙随宣夫人出门跪迎。
今上年纪还很轻,只有二十四岁,恰是六月里的圣寿,刚刚不到二十五,因此与嫔妃们都常调笑,他一手拉起一个嫔妃来便往殿内走:“梨花如何春带雨莫非是云又发威”——宣夫人的闺名正是上拂下云两个字。
宣夫人捏着手绢的手轻轻打了皇上一下:“皇爷惯爱开妾身的玩笑,若是哪一天害小施怕得不敢见我了,妾身可就要收拾皇爷了。”
皇上笑道:“爱妃如何料理朕”他在主位上与宣夫人相对而坐,施阿措在下手陪侍:“难道使温柔刀、智慧剑不成”
宣夫人哼笑道:“妾身一介女流,如何有那等高妙手法只好去与臧姐姐告状罢咧!”
皇上猛然爆发出一阵洪亮的笑声,仿佛很乐见内宫妃嫔和睦似的:“你这妮子又来带坏你妹妹们!”他转头对施阿措笑道:“休与你姐姐学,她净会往人心
7.第 7 章
沈令嘉诚是信人,一旦说了要去探施阿措,第二天一早就带了个小宫女往永华宫去了——臧娘娘不喜热闹,只命五品及以上妃嫔五日一请安,六品七品一旬,八品九品就要一月了,只有三品嫔及以上才要日请。因此她们这样八品的小宫嫔实在是过得很清闲的,每月初一请个安,旁的时候只要日日给自己宫里的主位请安就行了,最妙的是,明光宫没有主位,而位分最高的是沈令嘉自己。
也因此,清闲的沈令嘉将永平帝堵了个正着。
快走到永华宫正门时沈令嘉才看见侍卫太监们正人墙样堵着大门,一个穿真红衣裳的青年男子正走出来,后头施阿措跟着一个美貌华贵的高位嫔妃相送,她们两个身后又有几个穿得几和宫人等的小皇妾,缩头探脑站在那里。
侍卫的眼是极利的——不利也不能当御前的值了,一个小年轻喊了句:“何人窥视帝踪!”就有好几个人冲上来将沈令嘉压跪在君前。
沈令嘉万没想到皇帝正在此处,她也算得机灵,扬起脖子来大喊道:“妾明光宫中家人子沈氏,冲撞帝驾,罪该万死,甘心领受,伏惟圣上明察!”皇妾冲撞夫主,禁几天足或者就过去了,换做窥视帝踪,便皇后也要诛九族的!
施阿措“啊”了一声,赶紧也跪下来道:“圣上恕罪,这就是妾那个相约来探妾的姊妹。”
皇爷的声音倒不很恼怒,反而是带着一点笑意的:“沈氏你抬起头来。”
沈令嘉依言抬起头,并不敢直视龙颜,只将眼光低低地定在皇上的袍角。
皇上很有兴趣地问她:“你是江南人”
沈令嘉有点惊讶,低声道:“圣天子英明,臣妾原是江苏金陵人。”
皇上似乎看出了她的惊讶,笑道:“卿这样娇小,非江南人不可得。”
沈令嘉这回是彻彻底底地惊讶了,皇上的脾气真不错,竟不为难她
不过郗法似乎急着去上朝,只令侍卫们放了沈令嘉,又与宣夫人说了两句话就匆匆走了,沈令嘉灰头土脸爬起来,就听见宣夫人身后几个小皇妾讥笑了几句,什么“争宠”、“货色”等等,她也不放在心上,只管与宣夫人行礼:“嫔妾明光宫中家人子沈氏,拜见宣夫人,夫人万福金安。”
宣夫人倒并不介意,略一颔首:“昨天小施已与我说了,你既来了,且去她那里梳洗两把,整整仪容。”
沈令嘉谢了,便与慌张的施阿措往后殿走去,走出数十步去,犹听得身后一个小皇妾声音尖细:“娘娘!她这分明是故意的……”
宣夫人的声音淡淡的:“明光宫主位空着,也没个要紧的人往她们那里去传个话,这样消息不灵通的地方,想她是无心的。”
“娘娘……”
待进了柔冶殿的门,施阿措将门一关,屏退了宫人们,方说道:“那个刻薄你的是原先潜邸时皇爷的司帐女官牛氏,名红云,还有一个诸氏,名红叶,都是原先在东宫封了奉仪,后来今上践祚又封的常在。现在这二人虽然无宠,可是资历老,夫人待她们也亲近,你且忍气,休与她对嘴对舌,你争不过她哩!”
沈令嘉叹了口气:“难怪这么有底气,当着我的面就对夫人进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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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沈令嘉料得不错,郗法接着就去了韦凝光那里,第二天韦才人也进一阶,做了韦美人。自姜克柔以下则恩宠渐衰,除了姜美人侍寝几回后进作贵人外,余者都只封赏金帛而已。
沈令嘉自己是四月二十一承幸,那天晚上皇爷心情好,召她去乾清宫伴驾时还与她戏笑:“卿芳年几何”
沈令嘉不敢抬头,怯声道:“妾二月里的生日,如今十五了。”
郗法叹道:“二月……还未过生辰就离家应选了吧”
这一句真是勾起了沈令嘉的思乡之情,她若在家,这时候说不定还没定亲呢,每天陪伴母亲,料理家事,多么快活如今却要离家远走,做人小妾,与别的高贵得让她无法想象的女子争夺一个男人,何其难也只是不敢在君前拭泪,恐坏了皇爷的兴致——这是宫规之一,教引女史们千叮咛万嘱咐过的,无论如何不能犯。
她慌忙吞下一点泪意,柔声道:“二月初十采选女史来家,妾是二月十二的生日。”语气里含着一点自己也没发现的怨怼:要不是你这天子好色,我怎么用得着还未过生就来应选如今有家不能回,还不是拜君所赐!
郗法被勾起了一点兴趣:“朕听说,江南春来早,仿佛有些地方是将二月十二作百花节的”
沈令嘉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难道还有地方百花节不是二月十二的”
郗法笑道:“自然——江南以二月十二为奉花神日,江北则至二月二十二,塞北等地更晚,还有三月初三之说,至于崖山以南琼州等地,恐怕就是常年不雪了。”
他起了谈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真千古名言也,譬如人同:凡举孩童,初生时天真自然,未受人世朱墨,南北生异近于无;数岁、十数岁后,则士人子粉,农人子褐,工人子愚,商人子狡,孟母三迁犹不能尽去其气;待数十岁后,则生貌既定,不可改矣,必取异者易之,则异者又将新易,其可怪欤”
沈令嘉听得好奇,又问:“妾从未听过塞北、海南等地事,愿领陛下教。”
郗法横了她一眼,仿佛有点惊异,眼睛里还是含着笑意的:“你是民人子,怎么说话竟也文雅是父祖读过书”
沈令嘉脸一红,她感觉自己父祖三代虽然都是秀才,在家乡算得上书香世家了,可是在皇帝面前却仿佛未进过学的庄稼户一般,半点见识也比不上。她低下声去答道:“妾祖父、父、兄皆是秀才,先曾祖侥幸中过举人。”
郗法赞赏地略微点头:“这样的功名,也可算作士人了,你父祖出仕不曾”
沈令嘉抿着嘴儿难为情道:“妾父祖几代都愿考上进士再出仕。”——这样说出去好听些,只不过到现在一个考中的也没有罢了。
郗法却并不笑她:“拣尽寒枝不肯栖,是士人的气派,你家虽贫,却有风骨,这样很好。”
沈令嘉松了一口气,又悄悄高兴起来。
郗法笑道:“得了,良辰美景,且休论酸儒事,来,替朕更衣,朕与爱卿共度良宵。”
沈令嘉红着脸跪下身去,轻声道:“妾谨领命。”
她伸出手去,那双手上钏镯未除,轻轻、轻轻地替郗法解开了外袍。
第二天施阿措来涵香殿探她,彼时沈令嘉正倚在窗台底下绣一幅鞋面子,李嬷嬷笑眯眯地奉上茶来:“小主,施采女来啦。”
施阿措就望着她笑,眼睛里流露出一点不好意思来:“我怕你难受,带了点化雪膏来。”
化雪膏本不叫化雪膏,该叫活血化瘀膏。嫔妃身上磕了碰了,是不能带伤面圣的,为的是怕圣上看见不悦,这时候就用活血化瘀膏往身上涂了,上午还老大一块青紫印子,下午就散得差不多了,百试百灵。因为“活血化瘀”四个字俗气,这膏药又洁白如雪,略捻开些就化成透明的了,还气味芳香,宫人们就呼之曰“化雪膏”。
这么好的东西,自然难得,可是施阿措得宠,宣夫人也并不克扣她,内药房的医女们就不敢得罪宠妃,这些好东西都是成匣子往永华宫送的,还有什么容易受孕的香包,柔肤香体的汤药,她那里都不缺。
沈令嘉也就
9.第 9 章
皇爷也是寻常男人,并不能一夜御数女,况且一夜里连着或者同时召数位妃嫔前去伴驾是很荒唐的事,哪怕御史台不上谏,两宫皇太后也都并不是不管事的年纪,她们也要教训儿子的。相反,皇上有的时候连着几天忙于国事不进后宫才是常态,前朝大臣还会据此称赞皇帝近贤臣不近女色,有明君气象。因此,一直到七月里,这些新进的秀女才都挨个服侍了一回圣上,也都得到了自己应得的赏赐——除了施阿措又进作选侍之外,只有姜克柔自贵人进作婧娥了。
施阿措的失宠,实在是很自然的事情,纵然沈令嘉很喜欢她,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一句“阿措是有大家气度的”。民间志怪传奇里往往有些什么“普通民女救了落难王爷,两人不离不弃,最终少女嫁作王妃”一类的佳话,到了宫里才能发现,那些都是穷书生为了骗眼泪颇多的妇女们的钱编出来的狗屁。实际上,男人都是喜欢高贵美丽的富家女郎的,贫穷出身的少女,除非有什么奇遇,或者美貌惊天动地,否则根本不要想让那些臭男人多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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