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太妃传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温柔小意
中秋太后寿辰大宴三天,内外命妇流水般上贺,之后很快就是九月初九重阳大宴。臧皇后自中秋后就忙得脚不沾地,盖因这是皇帝出孝之后头一回大宴外臣与外臣家眷,万万不可在臣子面前失了皇家威严,因此淑恭公主选伴读的事暂且被放下,曹贵妃每天来长秋宫帮着皇后理事,沈令嘉、姜克柔等讨了皇后的好的小嫔妃也日日来打下手,宣夫人偶尔也来,多数时候还是在宫内暂理六宫事,宣拂云那里用着施阿措、韦凝光两个为她跑腿写文书,若有不能决的大事也好办,直接令韦凝光往太后面前报了就是,并不拿些许琐碎小事去打扰忙碌的臧皇后。
如是忙碌大半个月,九月初八,重阳大宴头一天,永福宫谢贵人忽然求见。
臧皇后正忙得肝火上升,闻言怒道:“我看你们是想挨板子了!贵人的身子何等要紧,什么大事要她亲自来报你们都是死人哪!”谢美人因腹内之子与柔福长公主之子指腹为婚,前些天磨着郗法又给她进了一阶,如今已经是贵人了。按说有孕时连进两阶并不很合规矩,但谢玉娘扯着柔福长公主这面大旗作虎皮,郗法又宠爱她,就没人管这桩事,只有皇后、贵妃等出身名门的高位嫔妃脸色淡淡的——不合礼法呀。
尤其曹贵妃本就得宠,后来来了个歌舞伎出身的谢玉娘竟比她还要得宠,这岂不是辱没了她这五品官员之女这是在潜邸时候就有的宿怨了。后来两女争宠,也时有摩擦,现在谢玉娘竟作此无礼之事,简直是要气死了曹小蘋。此时曹贵妃便道:“问她是什么事,要是份例不够使就去报宣夫人。”暗暗地给谢贵人上了个眼药。
臧皇后的眉毛微微蹙起:“不是已给她添了一倍的贵人份例了吗还不够”
曹贵妃忙笑道:“许是为了别的,玉娘怀着孩子,总是难过些的。”
这一下臧皇后也听出来曹贵妃的话外音是什么意思了,简直气都要被气笑:“眼前放着这么大一桩事还不够你忙的,还要在那里费那些小心思!”
曹贵妃不说话了,将嘴儿一撇。
臧皇后也不理她,令人将谢贵人传进来,问有什么事。
谢玉娘却为难笑道:“这话论理本不该嫔妾说的,只是那人现管着妾,实在推脱不掉了。”
沈令嘉一边誊写礼单一边竖起耳朵听着,臧皇后却将手一摆,道:“知道,不必说了。”
谢贵人脸色也不太好,她虽然怀有五月身孕,却因向来身材凹凸有致,看着也还是个秀致的少妇,如今眼下却有一对深深的青痕,虽然以脂粉着意掩饰过了,气色仍不如之前好。她亲自取了一对玳瑁柄的美人拳来,
18.第 18 章
重阳大宴极其隆重。
沈令嘉只见过端午、乞巧、中秋三宴,这三次宴席固然也极尽精美享受之能事,却总还是宗族内甚至宫内熟人之间的宴饮,还算自在,重阳大宴却是内外命妇都要来贺的,内宫妃嫔稍有差池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绝难掩饰。
正因如此,凡妃嫔进宴之前,司礼监都会派出内官来教导礼仪,在大宴之前还有彩排,务求令每一人、每一步都尽善尽美。
宴前,皇后奉两宫太后上座,自己陪侍下座,前朝皇帝会三次派内监来为太后请安,询问她们身体是否安康、食物是否可口、内外命妇举动是否合乎礼法,太后则会令身旁女官告诉皇帝身边的内监,她们身体很好、宴会无一处可挑剔、内外命妇都恭顺有礼,彰显了女子的妇德,并且请皇帝安心招待朝臣们饮宴,不要再为她们这风烛残年挂心,以至于妨碍国事了。
皇帝得了这句话,就奉太后慈谕,令内外开宴。
内宫妃嫔与宗室女、宗室命妇按品级杂坐在左,外命妇在右,齐向皇天后土祝酒,感谢天地赐与国民风调雨顺;又向两宫太后祝酒,祝她们身体健康,病魔不侵;再向皇帝祝酒,感谢他勤于国事,施政以仁为本。
之后皇帝、太后与皇后轮流颂祷词于天地,请天地来年继续保佑国朝万民,众人一齐肃立、叩拜全礼。
太后令进席。
众人这方开始胡乱挟几箸子瞧着能吃的东西,各自垫补两口。其实大多数人都是知道大宴受罪的,在家时都吃过些干的——怕吃多了汤水还要更衣,太麻烦。
臧皇后本来也要为淑恭公主挑选伴读,之前中秋宴时已经与宗室中王妃、夫人们提过了,叫过几日带着家里孩子进宫来说说话,那些命妇自然是人精,心里都明白;这一回趁着重阳大宴也叫几个开国公、侯人家的夫人或太夫人上前说几句话,再赐些菜以示恩宠,也暗示他们过几日宫内可能会召少女入宫陪侍公主。
曹贵妃是公主生母,亦在旁边侍奉皇后,间或有宫人来回话,都是些打了盘子摔了碗之类的意外,二人互相描补着,也将事情妥妥当当地周全了下来。
沈令嘉等新晋宠妃虽然在宫内还有两份薄面,在宫外人眼里却还是无甚地位的小皇妾,只远远地在下手坐着,倒是姜、韦等家中有命妇的公卿之后还被臧皇后召了过去,令转到后头内室里与家人说话,众命妇皆称颂皇后恩德。
一时宴饮已敬了几轮酒了,臧皇后便招来宫女,笑道:“去后头看看诸内外命妇说完了话没有,前头宴快尽了,教坊司马上要上歌舞,问她们来不来看。”
宣夫人因代臧皇后掌了几天宫事,此时便笑道:“妾正好要去醒醒酒,让妾去传话吧。”
臧皇后微笑颔首,宣夫人就去了,不过一刻钟功夫将人都带了回来,却并没有董妃。
臧皇后微微蹙眉,以眼神示意,宣夫人面色不变,笑道:“禀娘娘,谢贵人贪杯多饮了些,头有些痛,董妃带她下去照顾了。”
臧皇后展眉笑道:“这个阿谢,快要当娘的人了还这么淘气。”
众命妇这才知道宫内有妃嫔有孕,纷纷上来祝贺。
沈令嘉是知道董妃那脾气的,什么照顾歌舞伎出身的谢贵人,恐怕是折辱了谢玉娘,害她动了胎气,结果撞到了宣夫人手里还差不多。她
19.第 19 章
春水一见沈令嘉便露出微微惊讶的神色来,很快却又压了下去,只恭敬行了个礼,笑道:“小主也累了皇后娘娘如今正在里面歇息,小主请往别处去罢。”
沈令嘉在长秋宫跑上跑下奉承皇后,早与这些宫女们都混熟了,并不被她哄住,反行了个深深的礼:“姐姐,不知施选侍犯了什么错”
春水被她吓了一跳,一屈膝就跪在了地上:“小主何必如此!是谁说施选侍在里边的里面实只有皇后娘娘!”
沈令嘉才不吃这一套,仗着周围没人,利索地跟着往地上一跪:“阿措何等谨慎小心之人,怎么会冒犯谢贵人龙胎求姐姐放我进去与主子娘娘分说吧!”
春水何曾见过这样脸也不要了的宠妃险些被沈令嘉那一跪折了十年的寿:“小主可千万别添乱了,施选侍的事自有两宫皇太后与皇后娘娘主持呢,小主这样贸贸然冲进去反倒容易坏了事,到时候连自己也折进去了!”
沈令嘉脸一白,这一回是真的跪在地上了:“阿措果然在里边”
春水两眼瞪大,恨不得扇自己二十个耳刮子,怎么就被她诈出实话来了!
正僵持间,身后一道女声响起:“春水姐姐请放妾们进去吧,妾身看见了一些要紧的东西,正要报与主子娘娘。”
沈令嘉回头看时,却是姜克柔。
她显然是换了衣裳才过来的,大宴上华丽的装束都被取下,只穿着样式简单的素面衣裙,也不带侍女,打眼一看不像个嫔妃,倒像个管事的姑姑。
春水亦看见了姜克柔。沈令嘉与施阿措情好,那是六宫中人人都知道的,施阿措落难沈令嘉来救也是理所应当。姜克柔却与施阿措并不很熟,最起码没有熟到能为了一个罪妃赔上自己的地步,想来是真有隐情要报与皇后。春水踌躇半晌,开了身后厚重木门:“奴婢先去禀报皇后娘娘。”
沈令嘉自地上爬起来,伸颈望见那里面帷幔珠帐层层叠叠,并无人影,只能听见仿佛有人在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吵吵着定罪,心里不禁提了起来。
耳边姜克柔却十分沉得住气,呼吸一丝儿也不乱的,双手交握叠在小腹前,虽然妆扮朴素,亦十分有气度,看见沈令嘉神色萎靡跪在地上,便含着笑冲她指了指鬓角。
沈令嘉正自惭形秽不已,见她示意,连忙一摸鬓发,果然散乱了不少,便将鬓发整了一整,却放心得多了——姜氏敢直冲来找皇后,可见她看见的事干系甚大;看她脸色这样冷静,所见之事必定是铁板钉钉的证据;最令沈令嘉喜悦的是,她看见了自己,却于温和守礼中仍带着些亲近之意,想来不会对阿措不利。
沈令嘉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姜克柔素来聪明,说不定真的能够替阿措脱罪!
正在这时,春水回来对着二人一行礼:“姜婧娥,沈采女,皇后娘娘请二位小主进去说话。”
沈令嘉心里略微一松,旋又提紧了,真正难啃的硬骨头在后头呢。
果然,三人穿过重重幔帐,看见谢贵人斜倚在贵妃榻上,脸色已经被冷汗浸得雪白,一层厚厚的脂粉浮在她美艳的面孔上。旁边是太医院的院正与贵人之母谢孺人、嫂谢大娘子,一个中年太医与两三个小药童在旁边侍候,脸色俱不太好看。
沈令嘉尚未张口请安,谢贵人已看见了她们三个,虚弱笑着颔首道:“我实在是起不来身了,婧娥、采女、女史安。”春水是有品级的女史,本姓周。
此地姜克柔位最尊,因此上前略一颔首道:“贵人腹内龙裔要紧,请暂安歇,我等且去拜见皇后娘娘。”
谢贵人还礼道:“如此,婧娥请去,今日失礼之处,我来日再赔罪。”也是一颔首。
春水便领着二妃嫔去了,临去前各自施了一礼。
越过帘幕无数,又是另一间暗室,春水开了门,却见满室烛火通明,臧皇后高高地坐在上首,底下董妃、董宜人、董孺人都跪在一边,施阿措跪在另一边,四人神色都不算好,衣裳头发却都还体面,沈令嘉真正放下了一半的心:看来臧娘娘还未动真火,施阿措尚有救。
她合上眼,旋又睁开,微微冷静了一下。
臧皇后略一抬眼,看见是这三人到了,命春水仍回去守门,这边厢却并不急着问姜婧娥的话,反是令诸人互相见礼。董家两位诰命神色倒还平静,董妃已急了,抬头道:“娘娘!罪人施氏在此,娘娘还在犹豫什么呢”
臧皇后脸色一沉,还未说话,沈令嘉已经道:“主子娘娘公正严明,嫔妾们谁不信服董娘娘也是诗礼大族出身,怎么竟质问起皇后娘娘来了这也是妃子该说的话何况施采女尚未被娘娘定罪,仍是内宫妃嫔,如何就称起‘罪人’来了”臧皇后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董妃瞪了沈令嘉一眼,又慑于皇后威严,自座上爬下来与皇后行了个礼:“娘娘明鉴!施氏冲撞谢贵人,危害皇嗣,其心可诛!这样的大罪若还不严加惩戒,恐怕后宫中就再无半点规矩可言了!”
臧皇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冲撞皇爷的也不曾严加惩戒,冲撞一个贵人罢了,董妃怎么倒这样激动起来”
董妃的脸色一时间青红交错,跪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董宜人看了董妃一眼,眉眼微动,在座上微微挪了挪身子。
臧皇后合上眼,以手指扶着额角,问道:“小施,你果然使人冲撞了谢贵人不曾”
施阿措慢慢地抬起头来,一张我见犹怜的面容上泪痕纵横蜿蜒,她张开嘴,洁白的贝齿间犹带着点点血痕,竟是忍着哭声忍到将唇舌咬破了:“妾愿以宗族发誓,若使妾犯‘怨’、‘妒’二罪,天厌妾身,祸及施氏全族!”
董妃冷笑道:“什么施氏全族,不过是扬州乡下的土包子罢了,全族里有没有几个不是泥腿子的城里人还难说呢!这也拿来发誓,这等誓言有什么分量可见是诚心狡辩了!”
施阿措终于忍不住了,大哭道:“妾全族清清白白,上数几世,无犯法之男,无再嫁之女!董娘娘休以妾出身低微相嘲,妾家里也是不曾出过诬陷旁人的妇人的!不比董家好家教,生个女儿把心眼子都用到了宫里来!”
董妃大怒,伸手就要扇施阿措一个耳光,董宜人却先她一步,“啪”地给了她一掌:“不肖儿,跪下!”
董妃惊呆了,一只手捂着脸颊,不可置信地看着董宜人。董孺人飞扑过去替女儿查看伤势,待看见那只深重的手印之后几乎要昏过去,转头又愤又怨地瞪着董宜人:“阿姊!娘娘凤体何等金贵,如何倒为了乡下贱人这样待娘娘!”这里的“贱人”是说出身低贱的人,可不是骂施阿措品行不佳。
董宜人连看也不看她,直挺挺跪下冲臧皇后行了个大礼:“臣妇治家不严,令娘娘见笑了,今日搅扰娘娘,是臣妇死罪,董氏全家莫敢申辩,但请为小主赔罪,略赎董家歉疚之意。”
臧皇后嘴角微翘,颔首曰:“可。”
董宜人便转头向施阿措行了个礼:“臣妇的女儿,臣妇心中是明白的,今日的事,臣妇当给小主一个交代,务使小主不白白受辱。”
施阿措含泪道:“我虽家贫,也并不图您董家什么赔礼,只请该道歉的人向我道个歉也就完了,妾身也是皇爷的妾室,须不是臣子之妾能欺侮的。”
董宜人得了这句话,又向施阿措行了一个礼,方转头向董孺人喝道:“阿吴,来向选侍道歉!”
董孺人自听见“皇爷的妾室,须不是臣子之妾能欺侮的”之后就醒过味来了,再加上臧皇后所言所行,就是再傻也知道这会儿谁占着理了,慌忙满脸冷汗地向施阿措行了个大礼:“贱妾有口无心,冒犯了选侍,请选侍饶恕妾身这一回吧。”
施阿措并不立时叫起,略待了一时,方叫道:“孺人请起吧,我也并不敢教导孺人什么,只请孺人今后说话之前三思,休使董妃娘娘蒙羞罢了!”
董孺人诺诺退下去了,依旧侍立在董宜人身后,方才怨恨董宜人的气势早不知道哪里去了。
固然还有一个董妃需要为侮辱了施阿措的宗族致歉,可是这个身份高贵的女儿也不是董宜人现在的身份可以支使得动的,臧皇后没有令这头脑清醒的大臣之妻为难,亲自问董清辉道:“董妃,你可知罪”
董清辉的神色一僵:“妾不知。”
臧皇后似乎也没有耐性与她继续聊些没有用的车轱辘话了,扶着身侧另一名大宫女绿波坐正了身子,道:“且将你这话记下,来日一起算总账。先说大事——今日大宴,本宫令内外命妇相见,谢贵人送其母与其嫂出来,之后折回室内取遗落的金钗,恰在此时,被施选侍身边的侍女水晶冲撞,此事被董妃与董宜人、董孺人看见,水晶现已招认是施选侍所使,”她顿了顿,转头望向姜克柔:“姜婧娥说看见了些要紧的东西”
姜克柔施礼恭顺道:“是有此事。”
臧皇后道:“你且起身,将你看见的细细报来。”
姜婧娥起身道:“妾昨日看见裴少使自永福宫出来,面上微露喜色,妾去问她喜从何来,她说是为董妃解禁而喜。”
董妃冷笑道:“难道这也成了过错不成”
姜婧娥淡淡道:“裴少使独居昭阳宫左延年殿,距永福宫可并不近,况且她平日里与娘娘也不如何亲近,怎么娘娘落难时,她竟愿意去趁娘
20.第 20 章
沈令嘉固然心里早有准备,也还是被这等阵势吓得不轻:自她回明光宫后,孟太后就派了侍卫数人日夜巡逻明光宫周围,又有两个太后身边的二等宫女被拨到了沈令嘉身边,名为服侍,是为监视。幸亏李嬷嬷当年服侍太妃的时候与她们有些交情,这两个名为采兰、采莲的宫女并不曾折辱明光宫众人。
丁答应早影影绰绰地听说了重阳大宴后董妃降位、其母剥夺诰命的新闻,虽然谢贵人龙胎曾经不好的事还没有传出来,也足以吓得这老鼠胆儿的妇人心惊胆战了。后来又看见侍卫日夜巡逻明光宫,兼孟太后的宫女奉命来看守沈令嘉,更不知道如何是好,不过数日,沈令嘉就听见班虎儿用一种嘲笑的语气对她说:“你们宫那个丁答应,悄悄地往长秋宫去,请主子娘娘允她移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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