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太妃传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温柔小意
从实际操作上来说,普通人家里出来的小娘子,行动气度也的确是不如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小娘子。打个比方,皇后宫中那些好茶和精美的瓷器,沈令嘉自己就只能喝出来“不同”,与她同年进宫的知府之女向采冰就能说出哪一种好哪一种不好,而侍郎之后姜克柔往往会与皇后和贵妃她们讨论点茶的技巧、不同瓷器的渊源、怎样搭配能使它们相得益彰等等,并且在这个过程中隐晦地讨好她们。
沈令嘉曾经对着施阿措感叹:“我也很想学习这些高雅的技巧,只可惜没有途径。”
施阿措笑道:“那就安心服侍高位嫔妃吧,兴许耳濡目染久了,咱们也能多懂得一些了。”
沈令嘉无奈一点头。
而姜克柔虽然生得不那么美,可是说话十分有见地,端午宫宴上和乞巧宫宴上沈令嘉都曾经看见她与皇爷讨论天文地理、四书五经,可见姜克柔并不是寻常被囿于后宅的女子,而是真正能够在见识上与皇爷齐头并进的。她身份又高,有个做侍郎的祖父在前朝站着,使皇帝时时想起:“朕纳了他的女儿。”那么后宫里皇爷的宠爱就来得理所应当了。
除了施阿措、姜克柔以外,受宠的新人还有韦凝光和沈令嘉。韦凝光虽然是新人中年纪最大的,足有十八岁,却生得一张娇俏可人的脸,她又是自幼受父母宠爱长大的,脾气更加天真单纯,更难得的是两宫太后都喜欢她,常常赐给她别的妃嫔没有的衣料首饰,又明里暗里对着皇爷提起这个小表妹来,皇爷岂能不笑纳这份大礼慢慢的知道了这个小表妹的好,很快就进她做了贵人。
至于沈令嘉,那完全是附带的,因为她生性好学,唯恐自己哪一点儿不如人,郗法说话的时候她总是东问西问,希望能让自己渊博些,郗法看她勤谨得可怜,一个月也来她这里一二回,又因为她位份低微,有一回闲话时就说:“朕教了你这些人情世故,也算得上你的老师了。”沈令嘉以为他要玩些不一样的把戏,当即跪下奉了拜师茶,谁知道第二天早上郗法起床时就口谕进她做了上家人子,把她惊了一跳。
这么贵重的拜师礼,沈令嘉还真没收过,她不禁心中暗喜,这是不是证明皇爷心中也是有她一席之地的呢
她本以为日子就会这么无波无澜地过下去,直到她熬够了年资进位,或者运气好生个孩子来打破这寂静。谁知道乞巧宫宴上出了件大事:董德妃忤逆了。
那一天天气甚好,夜空晴朗,星月皎洁,众妃嫔在太液池处宴饮,宝光花树交相辉映,又有掺杂了花汁的烛火照明,点燃之后并无半点烟火气,又以无数鸡子大小的夜明珠点缀在灯托上作补,真个亮如白昼。
沈令嘉恐怕自己没有见识丢了丑,刻意严妆一番才与施阿措同至:外穿件水红遍地金褙子,里头系一条绣大朵红芍藤黄月华裙,上身衬着浅黄的素绸抹胸,额黄剪作莲花形,宝髻高堆,中间用一枚嵌石榴石金压发固定,周围错落有致插几枚赤金钗,大朵大朵的宫花盛开在发上,腕间扣着一对深红漆手钏,衬着她雪白的肌肤,甚为娇嫩妩媚。
施阿措亦精心装扮过,只是她手里的好东西更多些,因此并不支绌:上身穿银白色高领单袄,绣几串浅碧色葡萄;下身穿一条素白长裙,并无多余修饰;外头罩着粉绿色的褙子,领口袖口皆绣缠枝莲花,以一枚嵌珍珠银攒领压着,那一圈珍珠硕大饱满,更难得个个一般大小,是低位嫔妃中见不到的好东西;头发梳作个堕马髻,使缥碧绸带系了,缀些珠花,耳上颤巍巍吊着两串珍珠葡萄,十分清纯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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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一时春水将一个匣子捧着回来了,启开来,正是之前那四色首饰。
两个小太监先使托盘将一只头冠与一对手钏送至施阿措与沈令嘉的案上,二人慌忙肃手恭迎。头冠乃是整块血红的玛瑙所制,雕刻成裂口石榴的模样,最难得外头的皮子正正好是石榴皮的颜色与形状,裴少使就坐在施阿措上手,她素不得宠,手里的好东西也有限,此时眼睛里的艳羡都快溢出来了;沈令嘉的手钏是珊瑚,较之漆器更加冷红,她当时就将旧的递与侍女,自己换上新手钏,以示喜爱。二人同出拜谢道:“嫔妾谢娘娘恩典。”
谢才人便知道下头是自己的了,果然春水亲自捧了一只金戒指送到她手里,那戒指上的宝石只比指甲盖小一圈,周围又攒着细小的金刚石碎粒,戒身是累丝的,虽然低调简洁,可是其中的贵重一眼可见,她却并不惊喜惶恐,只是笑意盈盈地出席来拜谢:“嫔妾又偏了娘娘的好东西了。”
沈令嘉下手坐着江苏同乡米如如,一贯多话:“阿沈,你说这一块宝石要值多少钱”
沈令嘉想了想:“咱们中原向来以玉为重,宝石要轻些,只是出宝石的地方也实在不多,这么大一颗蓝宝,成色再不好,没有千两也下不来的,何况主子娘娘手里出来的东西,岂有个不好的呢”
她们两个犹在猜测,上头皇爷已经想起了当时的事:“这是那一年有几个番人走丝绸旧道过来的时候带的”
臧皇后笑道:“正是,咱们中原虽然也出好宝石,终究不那么多,那些番人手中的也算得上好货了。”
他们说的是先帝太和年间的事。虽然汉唐时候中国丝绸远销海外,无论瓷器、茶叶都惹得胡商哄抢,可是由于前朝末年战乱不断,各地藩镇势力勾心斗角,丝绸之路已经多年不通了。待本朝高皇帝定国后再要通商,西域诸国已成气候,倚势要税要得极厉害,不能相与。
反是海上,虽然风浪甚巨,可是财帛动人,总有几个不怕死的大商人肯乘船往来中国与外藩等地,倒卖的尽是些稀奇东西。中原人称的交州,古时候的交趾,如今的瞿氏越国就是其中重要的大港口,每隔三年五载,总有海船往来。
今上未登大宝的时候,有一年来了一船番人,出手端的不凡,竟有极硕大极纯净的宝石、成色上好的胡椒、顶剔透的玻璃与颜色绝艳的胡姬。越国王固然爱财,只是头上顶着个宗主国,不敢怠慢,因此挑选了最拔尖的好东西贡上来。先帝将宝石分赐后宫,胡椒玻璃封赏大臣,唯有胡姬退回去了——要是生下来金发碧眼的皇子皇女可像什么话呀!
匣内只剩了一样东西,臧皇后便招招手,曹贵妃本来坐在郗法下手,此时下座连趋数步至皇后座前,皇后自匣中抽出来一只宝光灿烂的长簪,簪到贵妃头上,一时众人都抽了一口冷气。
那长簪实在是无双的宝物,簪子由一整块成色上等的羊脂白玉所雕,那是真正滑腻如脂的好玉,泛着温润柔和的光泽。簪头极大,数座楼阁排列,竟然比曹贵妃头上夸张的牡丹髻还宽些,可想而知原石未雕时是何等难得的美玉。
这已经极其难得了,更难得的是雕出来分明是一整座仙人楼阁的形状,楼内或有仙子对镜,侍女梳妆,或有神仙授道,童子随侍,或有歌舞作乐,主宾尽欢,皆纤毫毕现,人物面容栩栩如生。
至于楼中宝器、门窗、衣饰、盆景等处,又贴金银宝石,全用粉珍珠、祖母绿、金丝晶、海蓝宝作配,其中富丽堂皇不可尽数,真如天上白玉京一般。
宝物到了这个地步,无论是白玉、雕工还是金银宝石,都已经不是能够用钱来衡量的了,很多宝石成色太好或者个头太大,民间要戴不仅太扎眼,而且违制,只有往上进献,这样层层上贡,最后就到了天下至尊手中。而这些顶级宝石制作的精美的宝器,臧皇后要戴没有人能说什么,可是曹贵妃的品级就差着些——皇后与皇妃地位差距甚大,正妻与妾,不止是在儿子的继承权上有区别的。
这羊脂白玉八宝簪固然簪头太大,簪身恐不够粗,有戴不住之虞,可是精美到了这个程度的首饰,已经不能单单当做一件首饰来看待了,哪怕摆在贵妃屋内当做一个名贵的摆件,它也是当得起的。
众人看得目眩神迷,皇后却并不当做一回事,她是先帝钦定的太子妃,十二岁起被尚宫女官亲自教导,十六岁掌东宫事,二十一岁就做了国母,她又生了皇上的嫡长子与嫡长女,见过的好东西不知道有多少,根本不将这个程度的宝物放在眼里。便在此时,人人惊羡,她也只是将酒杯举起来祝祷罢了。
一室皆静,只听得臧皇后的声音淡淡的,颂了一句张孝祥的词:“愿明年强健,百姓欢娱,还如今日。”众人皆饮酒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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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沈令嘉万万没想到,正冲着炮台口的那个倒霉鬼会是自己。
夜宴过后不过半个时辰,沈令嘉前脚才回涵香殿,戴凤后脚就上门了:“恭喜小主,贺喜小主,皇上召小主伴驾呢。”
沈令嘉苦笑道:“公公也来打趣我,若是平时也就罢了,今夜……喜从何来呢”
戴凤也要苦笑了,要不是实在推不掉,他也不愿意来和有宠的嫔妃报这种事啊!只恨司礼监那些老油子们滑不留手,这样时候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他回一回神,叹了口气道:“小主发发慈悲,别为难奴婢了,主子娘娘早吩咐下来,这几天受召的小主们的仪仗车马都涨一级,谁也不许临阵脱逃。”
沈令嘉重重地吐了口气,伸出两只手来狠狠地搓了搓脸,叫道:“嬷嬷,进屋来给我妆扮罢,叫外间伺候洒扫的小百合奉上茶水点心来招待公公。”
戴凤这方笑了起来,眉头还是不展的:“那奴婢就谢小主的好茶了。”
李嬷嬷方才很着急,却不敢插沈令嘉的嘴,一直到进了卧房,看不见戴凤的人影了才急道:“小主万别糊涂,这是小主的机缘呢!”
沈令嘉笑了:“嬷嬷知我。”
郗法向来是个心软有情的人,这样的人往往容易将不必太过于投入感情的事当了真。譬如郗瑶,身为二皇子,襁褓之中就被封为郡王,生母是潜邸旧人,资历老不说,还居于从一品德妃的高位,外祖父是翰林院侍讲学士,虽然从五品看起来不太高,可是身份清贵,又能够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还是根正苗红的进士出身。这样的皇子,再怎么没有野心,人们也会目他做争储之人。可是郗法还是宠爱着自己这个幼子,并不很忌讳宫内宫外的风言风语。
可是东宫乃是中宫嫡长,又天资聪明仁厚,无论如何是不能动摇太子之位的。郗法令郗瑶早早地去依靠太子读书,为的是让他兄弟两个感情深厚些,将来皇父衰老而太子年青的时候不必兄弟相残争权,庶几可以保全两个,实在是一颗慈父心所能想出来的极致了。
偏偏董德妃不领情。
不领情也罢了,还要在合宫上下都在的时候出口求情,仿佛郗法是个为了叫小妾出气就令生育有功的嫔妃母子分离的昏君一般,将郗法平日里对郗瑶的疼爱打进了泥地里。得罪别人,别人尚且还会原谅她;得罪了皇帝,叫九五之尊包容嫔妃所犯的错——怎么可能!
沈令嘉想,有这么个母亲,近几年二皇子都不会受宠了。
沈令嘉换下来夜里华丽的装束,重新穿上家常穿的杏黄短袄与竹青马面裙,外头罩着一件月白的薄披风,将鬓发挽了,并不用华丽装饰,只取一顶素银小珠冠戴上,手腕上仍扣着臧皇后赐的珊瑚手钏,薄施粉黛,取茶点来垫两口干的,再涂一点口脂,一般也是个娇俏风流的美少女了。
走出门外,戴凤仍等着,见她出来便笑道:“小主,请吧。”
果然宫门外一辆车已经预备好了,二马为车,四马为驷,八马为辇,宫里的规矩,七品可坐车,四品可乘驷,唯有两宫太后、太皇太后与皇帝夫妇可以驾辇,沈令嘉不到七品,也坐一辆二马小车,用从七品下的仪仗。要放在平时,这是难得的荣耀,可是这个时候,谁都知道皇爷心情不好,连平时最会奉承的丁答应都不
12.第 12 章
今日奏折并不很多,郗法酉正二刻就批完国事预备休闲了。
沈令嘉恐怕他心情不好拿自己出气,一路殷勤服侍,方听得郗法说一声:“换茶来。”就忙忙的将旧茶碗里加了葱姜的咸茶倒了,略涮两下杯子,亲自提壶泡了一碗清茶奉上。
郗法板着脸喝了一口,并不说好不好,又道:“更衣。”沈令嘉便除了手钏,幸得手上并无护甲戒指一类多余饰物,不曾令郗法久等。仍旧亲自解下玉带,理开龙袍,御前侍奉的司帐女官机灵乖巧,不敢近前,只在旁侍奉着收好玉佩金簪等物。
一时衣裳除尽了,又换上轻薄薄的丝绢衫子来。初秋天气,夜里并不很冷,郗法年轻男子,火力又壮,颈肩肌肤上犹有几滴微汗,精壮肌肉莹莹闪光。沈令嘉看得口水直流,拿手帕子为他拭去了,仍旧穿上件石青的长衫。
换了衣裳,郗法也不说好与不好,只躺在榻上,将两眼合了,微露疲惫之色。沈令嘉度其心意,挥一挥手令侍奉人等都下去,自将身子一伏,跪在榻边揉捏起郗法的肩膀来。她在家时也曾经侍奉母亲多时,深知久坐伤骨,颈肩、腰臀最难受不过,过了一刻,郗法的脸色也慢慢转好,沈令嘉便大着胆子轻声道:“皇爷且转过身去,妾为您敲一敲背,何如”
郗法不喜不怒道:“你如今也学会支使朕了。”
沈令嘉脸色一白,冷汗涔涔而下,当即跪地叩头道:“妾不敢冒犯皇爷!嫔妾只是忧心皇爷久坐疲惫,愿为皇爷稍解劳累而已,若有冒犯处,请皇爷看在贱妾一片忠心的份上暂且饶妾一回!”
郗法合着眼,并不说话。
沈令嘉在地上跪伏着,丝毫也不敢动一动。
过了许久,郗法翻了个身,才道:“你起来吧,继续按。”
沈令嘉低声谢了恩,自地上爬起来,不敢多说,仍旧爬在榻边,为郗法敲背。
郗法的脸色还是那么沉沉的,并不多说什么,只问道:“方才为什么不哭”
沈令嘉楞了一下,不解其意:“圣上面前,不敢失态。”
郗法不耐烦道:“朕要听真话。”
沈令嘉平心静气道:“哭有什么用呢”
郗法嘴角一翘:“你倒是个倔强人。”
沈令嘉觑着郗法心绪好了些,方赔笑道:“妾是个没用的人,向来学不会‘妙目含水’、‘梨花带雨’之类妙法,幸得皇爷不嫌妾愚钝罢了。”
郗法道:“你可知道,有时候你一哭,朕的心就软了,这时候你再撒个娇,一些犯的错也就过去了。”
沈令嘉道:“对即是对,错即是错,皇爷圣明烛照,心中自有公允,妾如何敢以私情干公事”
郗法微笑道:“你这妮子,倒比世人看得都明白些。”
沈令嘉徐道:“况且哭起来未免太不好看。”
郗法一下子顿住了,沈令嘉以为自己又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对,过了半晌,郗法却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张开双目转眼盯着她,语气十分激赏:“好傲气!”
沈令嘉微笑道:“是皇爷得好。”
郗法坐起身来笑道:“你一小女子尚有些孤傲不自辩的气派,朕倒叫一个无知妇人扰乱了心思,可叹,可叹!”
沈令嘉又为郗法斟了一杯茶,仍旧亲自捧了,又传御前司帐女官送些咸甜点心来,边回身道:“妾瞧着皇爷晚上今没用什么膳呢,如今虽然晚了,好歹也垫补垫补,省得夜里睡不着。”
郗法调笑道:“你平日里倒多话,今日怎么不问东问西了”
沈令嘉笑道:“这有什么可问的董娘娘自然是舐犊情深,一时乱了方寸,除了她这孩子娘,满宫里还有谁看不出来皇爷的慈父心肠的!”
郗法脸色好看得多了,嘴唇微微颤动两下又合上,沈令嘉度其心意,敢是想问问自己这话真假不成便道:“方才温恭公主也来劝慰皇爷,并不曾为些许胡言疑心皇父,可见皇爷对儿女的心,皇子与公主们都是明白的。”
郗法长叹道:“除了太子是国之储贰,不能以寻常皇子相待之外,朕自问对儿女都是一般的上心,今日德妃却这样疑心朕,”他的眼睛微红,
13.第 13 章
第二天沈令嘉回了涵香殿,戴凤跟着就将赏赐送到:除了比平日里更加丰厚的金帛珠宝外,还有装在精致的胭脂红窄口坛子里的一坛酥油。
戴凤笑道:“酥油难得,小主若不尽早做了,恐油脂腐坏,就不是皇爷的心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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