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太妃传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温柔小意
那天九月二十一,是旬日朝见臧皇后的日子,沈令嘉见了臧皇后,却并没有急着回去,反而在宫外花树下与班虎儿、姜克柔等人闲话。
沈令嘉无奈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只不知道主子娘娘有没有那个闲工夫搭理她罢了。”
姜克柔掩着嘴儿笑道:“你算是说对了,娘娘每日忙宫事还忙不过来,哪里有闲工夫去理她!”
沈令嘉想了想,笑道:“是了,淑恭公主的伴读如今也该选好了。”
班虎儿摇头道:“难,二公主脾气不大顺从。”
沈令嘉惊讶道:“便公主看她们不上,难道那些伴读们还敢闹事不成”
这话听起来无礼,实际上却是认真的。须知本朝王公大臣们不少,开国时候的功臣后裔、宗室内的亲戚,个个都是需要给银给米养着的。然而这一群人虽然祖上积德,自己却因有了铁打的饭碗而不思进取,不少人都是只管饮酒作乐、蓄养婢妾,不事生产的。这么一代代生出来的孩子越来越多,有能耐的却越来越少,不少人家就打起了买卖婚姻的主意。
买卖婚姻,就是指仗着自家王公后裔的名头,将儿女许与商人家,虽然名声不好,却可借此得一大笔嫁妆或聘礼的勾当。
前朝亦曾经有皇帝下旨禁止买卖婚姻,却还是抵不过这事获利甚巨的诱惑。况且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都是天经地义的,皇帝便管,人家也不听你的呀。因此世风日下,至如今,除了嫡长子,多有明码标价,某某公侯府第,若干钱取一庶女、若干钱取一嫡女、若干钱取一庶子、若干钱取一嫡子的。
话说回来,正是因此,这些子女们但凡要些脸面,不愿意将自己终身轻鬻了金银的,都要刻苦读书习武,往上钻研,盼着得一功名,将来自立门户。女孩儿虽不能读书,却可以参选公主伴读、秀女、皇子妃等等,也不失为一条出路——只要能选上公主伴读,就相当于与公主的母家搭上了线,将来仗着随侍公主多年的情分,请公主之母为自己找一户殷实厚道人家,家中已经失势多年,定不敢违逆宫妃之意,到时候轻轻松松就可以脱离这吃人的家里,自往夫婿那儿去过好日子了。
也正因此,选公主伴读时,只有贵女们求公主的,没有宫内求着那些贵女的。
姜克柔想了想,道:“前朝诸位公主选侍读的时候,仿佛是以位高、母族尊贵的公主为众人所青睐,公主本人脾气如何倒不很要紧,莫非二公主真个脾气暴烈,以至于臣女皆避之不及不成”
班虎儿嘿然,觑着左右没人,低声道:“公主好以左右侍女流血为乐,贵妃也不管管。”
沈令嘉与姜克柔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沈令嘉方道:“我也曾与大公主有一面之缘,只觉得大公主动静有法、不好戏笑,是难得的淑女,想来宫内女学士教得甚好。怎么二公主如此荒唐,女学士、贵妃都不管么便她们不敢管、不舍得管,难道臧娘娘与两宫太后娘娘就全不理么”
班虎儿道:“你两个也该想想,皇爷为什么宠爱二公主”
姜克柔道:“自然是母爱子抱,曹贵妃圣宠极深,皇爷爱屋及乌罢了。”
沈令嘉续道:“我听说二公主之美貌更出贵妃娘娘之上,又年幼聪敏,是一位神童子,想来皇上宠爱淑恭公主也有她美而慧的原因在内罢。”
班虎儿冷冷道:“你们两个都说错了,根儿上的原因还是淑恭公主身体虚弱,贵妃与皇爷都不忍心管束她——她是个寤生子!”
寤生,就是难产。历史上最著名的寤生子就是郑庄公,他与他弟弟共叔段的故事一直流传到现在。后人多以为寤生子不受母亲宠爱,其实这是不完全的。有的母亲会格外厌恶难产的孩子,但是也有的母亲会格外疼爱难产的孩子。
比如曹贵妃。
淑恭公主当年出生的时候非常艰难,曹贵妃那会儿发育得晚,身子还没长全就怀孕生子,真正是踩在棺材板儿上生下来了这么个女儿,也正因此,太医院断定曹贵妃将来几乎不会再有生下一个孩子的机会了。
淑恭公主是宠妃这辈子唯一的女儿,又美貌聪慧远过于她的兄弟姐妹们,难免受曹贵妃溺爱了些,脾气有些暴躁。早先臧皇后管过一两回,偏偏淑恭公主身体太差,回了永寿宫就有些不好,倒闹得臧皇后与曹贵妃见面尴尬得不行。淑恭公主性子又桀骜,偶尔有伤人的话说出来,叫臧皇后心冷,后来皇后就也不管了,只要不错了大格儿就权当没看到。至于两宫太后,已经有了仁厚肖父的嫡长孙与端庄温柔的嫡长孙女,一个冒犯了嫡母的孙女如何入得了她们的眼曹贵妃又狠不下心,郗法又忙,竟闹得一个好好的公主无人敢管,一日一日地不驯起来。
后来永平二年的时候,臧皇后为温恭公主选了伴读,将两个贵女都任命做灵芝殿赞善,这本是件好事,坏就坏在今年为淑恭公主选伴读的时候,无论是母妃还是父皇都不愿意为淑恭公主选家里比温恭公主更好的女孩儿。这熊孩子人生前几年一帆风顺,从不知道有什么事竟是自己需要低姐姐一头的,乍闻嫡庶之分竟分到了自己头上,心里一个不爽,身边的侍女们就开始遭罪。
沈令嘉倒是明白郗宝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了:本来“嫡庶”两个字只不过是印在书上的,呼啦啦有一天它从书上蹦下来了,还要对自己不利,这可不让人生气么
姜克柔道:“嘶——这还真是不宜选伴读了,万一二公主心中不豫,拿王公之家的贵女们也这么出气可怎么了得呢便是公主心里还有些分寸,天底下总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这些伴读们听说了什么或看见了什么,回去传扬开来,到时候不单单是二公主的清誉受损,大公主、两位皇子乃至皇家的声誉也要危险了!”
班虎儿苦笑道:“所以说难办,一日不选伴读,公主就不能进学读书;公主不进学读书,女学士就管不着公主;公主不受学士教诲,又没有长辈管束,就更荒唐;更荒唐,就更选不着伴读……此事已成死结,主子娘娘为了这事儿愁得了不得。”
沈令嘉想了想,道:“先托词秋收,等过一阵子朝事忙完了再说,可乎”
班虎儿道:“主子娘娘也是这么说的,只是这法子只能解一时之急,拖到了十月秋后还不是要选”
沈令嘉道:“那要是有件事占住了他们的眼呢比如高位嫔妃犯了大过”
姜克柔合掌笑道:“正是,过几日这件大事只怕不够内外命妇思索的!”
班虎儿也笑了起来:“你们两个真个就这么安心能证明施选侍的清白还要证明是那位娘娘下的手”
姜克柔笑道:“咱们不过是个求情的,哪里用得着咱们证明这件事只要两宫太后娘娘心里认定了,咱们就只管跟着两位娘娘走罢了。”
班虎儿亦笑道:“说得有理,我回去报主子娘娘了,”她伸出手来点了点沈、姜二人,“给你们俩记一大功。”
二人笑着行礼道:“谢姐姐,也请姐姐替我们谢娘娘!”
果然,到了十月底,郗法彻彻底底忙完了朝廷上的事,臧皇后就将重阳大宴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郗法大怒道:“这样越礼之事,如何不早来报朕!”
臧皇后叹气道:“皇爷忙朝廷事忙得人都瘦了,妾难道还要拿后宫事再去烦皇爷吗况且有母后们看着,谢贵人的胎早妥当了,母后们也说暂且不要拿这事来搅扰皇爷,妾就没有多话,”她起座脱了簪珥,跪地行了个大礼,“未能安宁后宫,是臣妾之过。”
郗法见发妻如此,也气来了:“起来起来,朕并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他皱着眉头,十分不悦,“清辉如今越来越糊涂了,朕当初不该进她那么高的位,让她生出来妄想的。”
臧皇后劝道:“她本来就是潜邸良媛了,又育有皇子,不封
21.第 21 章
沈令嘉是真的被吓着了,水晶与香兰临死之前那惊恐、绝望而又不甘的眼神不住在她脑海中闪现,她当夜就发起了高烧。一开始是微微发冷,后来只觉自己浑身热得不正常,隐隐约约之间只能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的额头,那双冰凉的手让她非常惬意,她听见施阿措的声音响起:“再往太医院问问去,陈太医怎么还没来”
沈令嘉拼命睁开眼,发现天光大亮,只觉得自己嗓子眼里卡着一块炭,张嘴说话时口中都喷出来滚滚的热气:“阿……阿措”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哑得不像样了。
施阿措惊喜道:“老天保佑!”便将她扶起来,倒了一碗水喂给她。
沈令嘉从没觉得白开水还有这么好喝的时候,如遇甘霖般“敦敦敦”喝完了,施阿措心疼道:“慢点喝,还有呢。”
沈令嘉喝完了两碗水,一抹嘴儿道:“这水里放的什么蜜竟这样好喝。”
施阿措“噗嗤”一笑,眼圈儿却红了:“你昨晚上烧得直说胡话,李嬷嬷跑来找我,偏晚上宫门落了锁,两个值班的太医一个在贵妃宫里,一个在夫人宫里,我抢不来,只好等到今早上再往太医院叫人,谁知道昨天满宫妃嫔都吓着了,现人手不够,竟也请不过来,”她垂泪道:“我太没用了,对不住你的心!”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沈令嘉慌忙道:“这又是怎么了别哭,别哭,你是不是昨天也吓着了正好叫太医也看看。”
施阿措大哭不止,李嬷嬷这时推门进来,喜道:“长使,太医来了!” 后头跟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男子。又看见沈令嘉坐了起来,上来为她披了件衣裳,口里不住念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咱们小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沈令嘉哭笑不得道:“哪里就论到‘大难’上了呢,仔细阿措笑话嬷嬷,她才是受了无妄之灾呢。”
施阿措并不答话,只拿手绢儿将眼泪拭了,转过头去看太医诊治,却一见那太医便皱起了眉,问道:“太医贵庚”
陈太医矜持道:“臣虚长二十六岁,行医十载,略有小技,足令选侍康复了。”施阿措略一点头,仍旧不放心地看着他。
沈令嘉疑惑道:“我还没问你们,这是给我请的太医吧怎么倒称起‘选侍’来了”
李嬷嬷笑道:“今儿一早长秋宫发来的口谕,姜婧娥进作宁训,施选侍进作长使,小主进作选侍,这是皇爷与主子娘娘的恩典,正在抚慰六宫呢。”
沈令嘉点点头,将手伸出去给陈太医请脉,又问道:“谢贵人呢这一回她受惊最重,难道皇爷不曾发旨进她的位”
李嬷嬷脸上有些为难,看了陈太医一眼,陈太医知机,又换了一只手把了脉,就开方子道:“小主是受了惊,故而有些发烧,症状倒不很难办。小主回头遣个人去一趟太医院将药拿回来,使人在明光宫小炉子上煎了就是。”
李嬷嬷谢了他的好意,叫了外间小百合进来跑腿儿,自己给陈太医厚厚地封了五两银子一封赏封儿,那陈太医当时就直了眼,脸变得比翻书还快,千恩万谢地去了。
李嬷嬷嘲笑了他两句,方道:“皇爷赐了谢贵人金凤冠。”
沈令嘉略有些疑惑,道:“金凤冠有什么可说的几花几树的”
李嬷嬷道:“九翚四凤的,花钗九树,小花也九树。”
沈令嘉惊道:“九翚四凤!宣夫人还未必挣得上这么一顶呢!”
本朝命妇服饰内外不同:外命妇多是出降了的公主与朝廷官员之妻、母、祖母等,用彩冠,上面不缀龙凤,仅缀珠翟、花钗,但习惯上也称为凤冠,用各色霞帔;内命妇则是指内宫妃嫔,皇后用双凤翊龙冠、九龙四凤冠,皇妃用九翚四凤冠,内宫自有做礼服的地方;宗室命妇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内命妇,则宗室诸王之妻、母用九翚四凤冠,其余有诰命或敕命者用彩冠,无者不用冠,皆用霞帔。
谢贵人虽然宠爱颇深,却不过是个六品的贵人,将来能升到哪一步还不知道,这就要给她用妃位的九翚四凤冠了。就是宣夫人这样又受宠资历又深的潜邸老人,没有郗法或臧皇后亲口允诺,也是不敢用这东西的。
施阿措道:“本来两宫娘娘的意思是,这么些事都是从谢贵人怀孕上头起来的,她若是平日里能服众,有宽厚之名,人家也不会疑心她一朝得志便猖狂,因此竟不如不动她的位份,待生下了皇子或皇女再说封赏之事。”
沈令嘉道:“这话虽然略苛了些,却也合理,谢贵人平日里没少仗着宠爱捧高踩低,虽然高位娘娘们都还算待见她,据说今年新进宫的几个采女、家人子们却恨她恨得出血,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作弄的人家,竟闹到了这样的地步。”
施阿措道:“皇爷哪里愿意叫宠妃受这等委屈因此转头就赏了她一顶金凤冠,叫她安心,没人能欺负得了她。昨夜里皇爷歇在永福宫,今早上皇爷发旨的时候,宣夫人脸色都变了,生怕臧娘娘生气,早早地就往长秋宫去了。”
沈令嘉嗤笑道:“她谢玉娘还受委屈她怕要乐死了吧!自来嫔妃只要生下皇子就能进到五品,皇子若能立得住,少说也要酬以嫔位,皇爷这是跟她保证一定要叫她生出来个大胖儿子呢。”
成年皇子之母只要本人没有太大的缺陷,如残疾等,都要给一个说得过去的位份。像董嫔,等到浔阳王长成了,史书上也依旧写着:“浔阳王瑶,某宗某皇帝第二子也,母某某嫔董氏,某人女也。” 某宗某皇帝与某某嫔都是谥号,到时候谁也不知道董嫔生前是个被皇帝打入冷宫的罪妃,这就是有个儿子的好处了——能名留青史。
李嬷嬷又道:“关起门来咱们自己说一句,这一回皇爷的确是不那么体贴皇后娘娘的。昨儿个长秋宫门前才喊打喊杀地杖毙了两个人,说是满宫妃嫔都害怕,难道臧娘娘就不怕么只不过为着正妻的款儿装也要强装出来一副举重若轻的样子罢了。皇爷偏偏要在这时候干这等越礼之事,虽然妃嫔怎么升降都是依着皇爷的性子来的,可是连知会都不知会一声皇后就这样自作主张,只怕臧娘娘如今心里也不好受呢。”
沈令嘉笑了:“嬷嬷想是已经封礼送过去了”
李嬷嬷也笑了:“奴婢虽然封了几件金帛送去,只怕臧娘娘并不当在眼里呢,还是过几日小主养好了身子亲自去一趟的好。”
施阿措笑道:“我说怎么今儿早上贵妃与夫人都忙忙的去了长秋宫,原来是献殷勤去了。”
沈令嘉道:“咱们也去一趟为好,”说着便左右看看施阿措,“你的脸色太好看了,臧娘娘万一以为你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连生死都不怕的可不好,嬷嬷开我妆奁来,取点黄粉给阿措涂了,扮得病恹恹些,今日我与阿措同去一趟长秋宫。”
李嬷嬷大惊失色道:“小主今天就要亲自去”
沈令嘉理着鬓边一绺头发,虽在病中,神情还是很冷静:“不然明日去万一去晚了如何显得出我们来”
施阿措心痛道:“你连药都没喝呢!这个时候四处奔波,是嫌病好得太快了不成!攀上皇后娘娘固然好,也要有命去享受这好处!”
沈令嘉笑道:“今日狠下心走一遭,来日就再也不必辛苦了,这是投名状——你不会真以为在长秋宫里帮着主子娘娘抄写几份文书就算是她的臂膀了吧”
施阿措恍然大悟,仍旧心疼道:“你且去歇着,我将车马都打点好了再叫你。”一面将床头一子薄荷、冰片、金银花汁兑的花露水拿下来,亲自往手帕上倒了一点,递与李嬷嬷道:“这个是拿极烈的烧酒兑的,气味却不很冲,你且与她擦了身子,先把热度降下来要紧。”
李嬷嬷也听说过以烈酒擦身退热的民间土方,只是不曾见过拿冰片兑的——这东西贵着呢,宫外都说是“一两银子一钱冰”的,忙双手接过来对着施阿措拜了一拜:“我们小主还在床上躺着,奴婢替小主谢谢长使了。”
施阿措好笑道:“你这婆子,不该客气的时候瞎客气。”便自摇摇摆摆出去吩咐宫人了。
一时车马齐备,施阿措身边新换的宫女玻璃便进来道:“选侍,外头车马都齐了,我们小主多预备了几件丝绵的腰枕坐褥,单待选侍出门呢
22.第 22 章
臧皇后说到做到,当天就上禀了两宫太后与皇爷,两宫太后都无可无不可,觉得一个公主怎么调教随皇后就是;皇爷却十分赞同,对臧皇后道:“淑恭年纪虽然小,却天赋绝伦,越是这样的孩子越容易骄矜。往常贵妃总是心软,说她身子不好,不愿意去管,可是孩子哪里有不管就能成才的不管就废了的倒是很多!朕又没有功夫,如今你是她的母后,将这孩子好好导引一番,将来说不定还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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