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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太妃传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温柔小意

    李嬷嬷不屑道:“寻常女人,哪个生孩子的时候不辛苦都是要浮肿的。只不过三月里谢婉华生育之前还一直有宠,皇爷虽然不令她侍寝了,也时常去看她。又兼她是身世卑微,一贯只靠皇宠上位的,可不得想办法用药使自己的脸上的浮肿都去了么去不了的就靠节食来消瘦些,好使皇爷看着喜欢;她又怕饿坏了孩子,胡乱进补,可不生皇三子的时候就难产了么”

    “韦良训可不能够与她比。这一位小主是皇爷的表妹,又有皇爷宠爱又有太后照拂,家里还是正四品的太常寺卿,自己个儿还是嫡长女,何等的风光!依奴婢看,要不是为了怕人家说皇爷‘重亲戚胜过大臣’,只怕当初入宫的时候连姜氏庶人也要在韦小主之下呢。韦良训自然是不用担心产育时候美色不再的了。”

    沈令嘉道:“我有些灰心,也不知道下一胎还能不能顺利产出来”

    李嬷嬷安慰道:“小主勿忧,奴婢听陈太医说,他原先也见过他父亲的旧案,他父亲当年顺顺当当打了那一个妇人的‘百子奇胎’,之后第二年此妇就生了个大胖小子,阖家提着鸡鱼肉肘敲锣打鼓上门来谢恩呢。”

    沈令嘉心内稍安,仍道:“果然是我没福,原先在宫里的时候日盼夜盼想怀一胎而不能够;好容易出宫来怀上一个,偏又掉了;掉了也罢了,白来一回冷泉行宫,还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来第二回,偏又什么都见识不着……唉……”她长叹一声,语意大是萧索。

    李嬷嬷无奈道:“小主又来与奴婢装可怜!”

    沈令嘉不答,只闭着眼叹息。

    半晌,李嬷嬷终于服软道:“得了得了,反正小主的身子也渐安了,陈太医也说没什么大事儿,奴婢去请施小主,今下午您二位上山脚下湖里玩一圈去吧。”

    沈令嘉喜道:“好好好,你快去请阿措!”

    李嬷嬷依言去了,一时回来,带着个身量瘦削




54.四姬
    一时画舫动起来, 沈令嘉便打开窗子往外看, 果见外头水风漫湖,新荷清香, 倒比别处都有南方风味些。

    施阿措感伤道:“虽然这一辈子是再回不了家了,能常来清凉山瞧瞧这鹳鹭湖也是好的。”

    沈令嘉怅然地伸出手去攀一朵擦船而过的荷花,不想倒有点点飞羽掠过她的手背:“哎呀!”她笑道:“这白鹭可真是不怕人。”

    施阿措也凑过来看, 果见三两只白鹭绕船盘旋, 其中一只格外健壮的还在不断高鸣。

    那个姓苏的内监头子便笑道:“二位小主真个贵人运道好,奴婢在这里划了这些年的船,也不曾见过这般亲近人的白鹭哩,果然二位小主是有福之人!”

    沈令嘉笑骂道:“去你的吧, 我看分明是你们一划船就喂这些水鸟它们才这么亲近人的。”便自桌上的果品里翻了翻,并没有能拿来喂白鹭的,便问道:“你们可有喂白鹭的食儿”

    那苏内监便笑着掏出来一包剁碎了的虾干鱼沫子, 招呼道:“快过来吧,这是贵人小主赏你们的, 小主怜惜你们,你们也须记恩!”

    施阿措眼尖, 却瞅见苏内监腰带里还有些包裹, 与掏出来的这一包并不相同,便问道:“那两包是什么”

    苏内监便笑道:“这个是奴婢家里祖传的秘方哩。”便絮絮叨叨说些这鸟食如何如何引鸟,如何如何费料费时, 如何如何不易得。

    百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前头还赏了你, 你现又在这里变着法子要钱了。”

    苏内监陪着笑道:“不敢欺瞒百合姑娘, 实在这东西它就是不易得呀,若非是两位小主来,我还不愿意告诉别人这是我的秘方哩。”便装出来一副肉痛的样子道:“既两位小主不信,咱们就叫两位小主瞧瞧我这家传秘方儿的效用。”便打开那个精致的小纸包,握了一手秘方所制的鸟食,自己走到船头撸起袖子来一扬手。

    那白鹭、黑鹳、丹顶鹤等便昂然而起,举翼如有飓风般掠过苏内监的手指前端,仿若一股飞羽所集的暴风般自船的左侧又滑过船的右侧去了。

    沈令嘉与施阿措都拊掌赞叹道:“真绝技也!”

    玻璃便抿嘴儿笑着掏出来一钱银子丢与苏内监,苏内监喜不自胜,忙将一包未开封过的秘方鸟饵双手奉与玻璃,自退到船边划船去了。

    玻璃道:“还是奴婢来吧,这里鸟儿常年不见人的,万一抢食儿抢出了凶性,过来叨人可就不好了。”

    施阿措也虑到了这里,便道:“你小心些,将这些鸟饵扬得远些。”

    玻璃便依言过去,自卸了手腕上细细一段银臂钏,又撸下来两个绿松石与蜜蜡的银约指,将衣袖挽起,雪藕似的一段手臂尽露在外头,俏生生立在船头握了一把鸟饵丢出去,果然船头飞鸟便有旋风般扑过来,白浪潮般刮过去了。

    沈令嘉与施阿措还未喝彩,远处却忽然驶过来一条画舫,画舫上一群美人娇声笑道:“好美人儿!”

    沈令嘉循声望去,却是丹桂斋四姬齐聚,正争奇斗艳地共游鹳鹭湖呢。

    秦惊鸿年纪最长,便当先领着众人下拜道:“妾身拜见沈贵人,拜见施才人。”

    施、沈二人忙笑道:“寻常出来玩一圈罢了,不消那么多礼的。”

    秦惊鸿当先道:“贵人与才人固然是疼爱妾身们,终究礼不可废,妾等不敢无礼的。”

    唐相思便冷笑道:“勋贵所荐之女,这样的野路子也敢说‘礼’字么”便自己一摆弄鬓边绢花,斜过眼睛去看着别处了。

    唐相思是小选选进来民人子出身的宫人,认真论起来,身份也不过就是比大选时候挑进来的民人子低了一丝儿罢了,她资历又比那三个姬都深些,自然高傲。

    秦飞鸿便为姐姐助阵,娇滴滴道:“自然是敢的,毕竟妾等也没有襄着谋逆罪人作过乱呀。”这是刺的唐相思曾经与姜氏庶人走得很近,结果被皇爷从更衣打落到姬位上的事了。

    唐相思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沈令嘉不欲她们说话时这样夹枪带棒,便劝道:“究竟都是一间宫室里隔着墙住的姐妹,将来回了那边宫里还有得是时候见面呢,何苦这样吵来吵去的坏了情分”

    没有人理党丽人,她却不甘寂寞道:“贵人说得是这个理儿,只是有一样贵人姐姐说错了。”

    沈令嘉“嗯”了一声,两眼询问地看着她。

    党丽人拿腔拿调道:“秦氏二位姊姊可不是‘隔着墙住的’,她们二位自来都是睡在一间屋里,连皇爷驾临也是如此呢!”

    施、沈二人的脸当时就变了,施阿措问道:“可是这样”

    秦氏姊妹皆含羞道:“皇爷的吩咐,妾等不敢不从命呀。”

    沈令嘉骂道:“你不敢不从命,就敢毁坏皇爷的身子了不成一回两回也罢了,回回都这样,皇爷的身子岂不受损更何况一夜同御姊妹二人,这是何等失德的事,真传了出去,御史就要来养心殿大门口撞柱子了!听你们的话音,这些天你们二人一同侍寝的时候想来不少吧你们两个纵当时不敢不从了皇爷,第二天去报皇后娘娘与两宫太后娘娘还不敢么”她停了一停,喘口气方将声音降下来了些:“你们两个是太原郡公族人,也是太原郡公悉心调理了送上来为皇爷解忧的,怎么看见了皇爷有做的不妥当处竟不知道谏一谏枉费了你们俩姓的那个‘秦’字!”

    这话实是爱之深责之切,都是高位嫔妃对低位嫔妃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二秦都乖乖



55.二秦
    非是沈令嘉与施阿措多事, 实在她们这些后宫妃嫔, 身家性命乃至于荣华富贵全都系于郗法一人之身,因此对待郗法的事情上, 由不得她们不精心。

    后天六月初四一早,施、沈两个便携手往长春仙馆去拜见臧皇后。

    臧皇后才用了早膳,正倚在榻上合着眼听春水报账, 忽听得外头人说“沈贵人安、施才人安”, 便睁开眼疑惑道:“怎么忽然来了”便令设座,又叫绿波给沈令嘉格外加个厚厚的软垫儿,口里道:“你的身子可大安了有事只管使人来报我就是了,何苦自己忙忙地跑来也不怕伤了身子!”

    沈令嘉便与施阿措同坐了, 陪笑道:“因今儿这个事不小,妾等不敢掉以轻心,只得厚着脸皮又过来麻烦娘娘了。”

    臧皇后疑道:“什么事”

    施阿措问道:“昨儿个秦氏姊妹来拜见娘娘了不曾呢”

    臧皇后道:“没有。”

    沈令嘉便道:“是这么一回事。”便将前天游湖时她与施阿措碰见了丹桂斋四姬的事说了, 又学了一遍秦氏姊妹说她们两个同侍郗法的情状,且道:“要按说咱们来的路上, 皇爷就是在太原郡公家的别业里一块儿幸的秦氏姊妹两个,可是一回两回也罢了, 长久这么下去岂不是伤的皇爷的身子骨因此妾等不敢含糊, 叫秦氏姊妹两个回来了就来报给皇后娘娘听。只是昨儿一整天咱们也没听见说有人来皇后娘娘这儿,因此咱们只得做这告密的恶人,过来报给皇后娘娘了。”

    臧皇后听得又气又伤心, 含泪道:“我在后宫里替他百般周全, 他倒连自己的身子也不顾了!”便一手拉起沈令嘉, 一手拉起施阿措来道:“亏得你们两个见事明白,不然我还蒙在鼓里!”

    旁边绿波默然良久,这个时候方插口道:“这些时候孟娘娘的病情一直不大好,行宫里又有两位小主怀着身子,咱们忽然来一回行宫,万事也都不齐备,全是娘娘现预备的,虽说有一个班小主协着娘娘,可是休说只有两个人罢了,便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呀。更添上沈贵人上个月的灾祸,施才人这些时候身子骨也不大强健,宫寒的老毛病儿仍在用药,那边宫里永福宫谢婉华又隔着几百里地闹腾着,可不就没人管丹桂斋那四位小主了么她们闹起幺蛾子来,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这一席话说得沈令嘉与施阿措心头酸楚不已,实在皇后这样的大妇忒艰难了。

    臧皇后便拭了泪,问道:“皇爷说了今儿要在谁那儿宿了没有”

    春水便道:“皇爷昨儿是在丹桂斋幸的大秦小主,今儿早上戴凤到丹桂斋传话,叫党小主晚上预备了好到万年苑去。”

    臧皇后冷笑道:“既这么着,替我将秦氏姊妹提过来,横竖宫外也查着了她们俩的底细了,我倒要问问她们两个,她们俩到底是谁的闺女,姓甚名谁!”

    沈令嘉谨慎道:“娘娘这么说,莫非心内已有成算了”

    臧皇后道:“不是我,是常娘娘。”便细细说了一遍,并不瞒着施、沈两个。

    原来本朝一贯是说“女子以清闲贞静为要”,然而做到了一国之母的地位上,这就不能够与寻常人家的宗妇、大妇们相同了,最起码手里该有的人是要有的,到时候去宫外查查宫里奴婢妃妾们的底细也方便——皇爷身边的人,绝不能有来历不清白的。内宫妇人用别处的人做心腹或者还有“勾结联党”的嫌疑,用皇爷手底下的心腹却是相当于将自己的心肝都剖了出来交与皇爷,可以避嫌,因此这些事,一贯是托给司礼监与御马监——这两处都是皇爷亲自管着的,算是皇爷的人。

    臧皇后因是年轻媳妇,更头上嫡婆婆与亲婆婆两重都在世,并不敢染指这些权柄,可是孟太后与常太后两个都年事已高,将来这些东西还不是要交给儿媳妇因此并不刻意避着她。像上一回,郗法幸了秦氏姊妹之后的第二天,班虎儿将沈令嘉等人疑心秦氏姊妹是宫外腌臜地方来的“养女”的事报与了臧皇后,臧皇后就亲自去请常太后出山,仍旧将秦氏姊妹的底细在宫外查一遍。

    郗法固然听说了这件事,只是妃嫔无论经大选还是小选进来的,一概都是查过了身家清白才叫放行,郗法也觉得母后只不过是小心得过了头,也是爱护他之意,并无大错,因此不愿令母后不悦,只做不知,由得御马监的提督与掌印洒下人去在宫外搜求。

    果然查出了事。

    臧皇后道:“常娘娘那一日叫我过去,说秦氏姊妹虽然是大同本地人,生得却与她们父母宗族一概不像。后来御马监查出来秦氏姊妹两个原是大同下面一个什么穷乡僻壤里叫做‘小泉村’的地方卖出来的姐妹两个。因当年卖她们俩出来的时候她们父母说是双胞胎,拿了好大一笔钱,后来却又因买家摸骨摸出来这俩孩子年纪不同而挨了好一顿打,他们村里的人一直记到如今。”

    施、沈两个皆不敢言语。

    臧皇后却接着道:“那买家也不姓秦,而是姓——”她想了想,春水提醒道:“姓何,娘娘。”

    臧皇后一拍巴掌道:“是了,姓何。后来御马监那边又查出来这何家一家子都是私人牙,专买了年纪幼小面貌娇美的幼女卖与本地风月场中那些个‘妈妈’们,不过是秦氏姊妹生得实在不俗,又是一对机灵的姐妹花,因此叫他搭上了太原郡公府里老夫人陪房的线,一路送进了太原郡公府。”

    施阿措道:“既这么着,娘娘什么时候与常娘娘说一说,叫皇爷善自珍重圣体也就是了。”她转脸与沈令嘉相视而笑:“妾身们可以放心了。”

    臧皇后亦道:“这事儿你们不必管了,再管下去小心秦氏姊妹两个记恨你们,皇爷也不记你们俩的好,我来安排就是,总叫皇爷回心转意,仍旧圣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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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三诺
    郗法道:“更深露重, 母后身子不好, 怎么不歇着伺候的人呢谁也不知道拦着,都拖出去打板子!”便强忍了气将孟太后扶进来, 低声道:“母后快坐。”

    孟太后瘦得更厉害了,病骨支离,不像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 反倒像个命不久矣的寻常老妪, 郗法上一次看到人有这样的垂老病相,还是在他的父亲,昭宗献皇帝身上。

    孟太后一步三喘地坐下了,问道:“你娘叫你的奴才去查秦氏姊妹的底细, 你不是应了吗怎么又这样生起气来”

    郗法低声道:“朕才是他们的主子,查出东西来不先报给主子,可见他们是不够‘忠’了。”

    孟太后问道:“你叫他们怎么和你说呢说‘主子爷, 您新纳的美人是早被别人不知道从里到外拿捏过多少遍的贱货了’”

    这一语一针见血,郗法犹如被触动了伤疤一般大吼道:“那也不能和你们说!”

    孟太后亦大吼道:“你如今知道掩耳盗铃, 怎么当初就不知道那起子勋贵们都没安好心呢!”

    她年老力弱,不过一句大吼而已, 气息很快就用完了, 颓然伏在桌边一阵猛咳,杨筝冷静地从怀里掏出一丸药来给她送水服下,孟太后蜡黄的脸色很快又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来。

    郗法又不忍道:“母后既然病着, 就别管这么多了。”

    孟太后抬起脸来冷笑道 :“我不管我不管怎么放的下心去我不管, 死了都闭不上眼!”她厉声道:“你知道打压姜家, 知道远着朝中旧族,怎么就不知道小心着那些勋贵呢你爹,你爷爷,多少辈人哪,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开国时候那些以军功起家的旧人的兵权夺回来,你知道开国那会儿多少将军想着倚功自重多少名臣心里想着‘这个皇位你能坐,我怎么不能坐一坐’你如今却这样宽容他们,甚至容着他们将女探子放到你的身边来 !你还以为别人都觉着你礼贤下士平易近人哩,殊不知人家都在笑话你傻!”

    郗法冷声道:“朕是皇帝,是天下共主!如今海晏河清,天下承平日久,军权更收在朕的手里,以朕安定天下之能,如何就不能纵情任性了”

    孟太后嗤笑道:“你还真以为天下是你安定的”她紧紧地盯着郗法,痛斥道:“是朝廷!”

    “你见天说着朝廷里人浮于事,官员冗杂,可你知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事都是这些‘冗官’在做若没有地方官员替你料理地方百姓,你如何保证他们温饱若没有中枢内阁众阁老,你如何知道哪些折子该朝着哪里批若没有边关武将,谁替你保家卫国若没有内朝文臣,谁替你教化天下就连你自己,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罢了,还是需要日日开经筵的年纪——你以为自己有多么高,殊不知其实是别人替你拢起来了土坡,你再站在土坡上往远处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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