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太妃传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温柔小意
沈令嘉才不吃这一套,仗着周围没人,利索地跟着往地上一跪:“阿措何等谨慎小心之人, 怎么会冒犯谢贵人龙胎求姐姐放我进去与主子娘娘分说吧!”
春水何曾见过这样脸也不要了的宠妃险些被沈令嘉那一跪折了十年的寿:“小主可千万别添乱了,施选侍的事自有两宫皇太后与皇后娘娘主持呢,小主这样贸贸然冲进去反倒容易坏了事, 到时候连自己也折进去了!”
沈令嘉脸一白, 这一回是真的跪在地上了:“阿措果然在里边”
春水两眼瞪大, 恨不得扇自己二十个耳刮子, 怎么就被她诈出实话来了!
正僵持间, 身后一道女声响起:“春水姐姐请放妾们进去吧,妾身看见了一些要紧的东西,正要报与主子娘娘。”
沈令嘉回头看时,却是姜克柔。
她显然是换了衣裳才过来的,大宴上华丽的装束都被取下,只穿着样式简单的素面衣裙, 也不带侍女, 打眼一看不像个嫔妃,倒像个管事的姑姑。
春水亦看见了姜克柔。沈令嘉与施阿措情好, 那是六宫中人人都知道的, 施阿措落难沈令嘉来救也是理所应当。姜克柔却与施阿措并不很熟, 最起码没有熟到能为了一个罪妃赔上自己的地步, 想来是真有隐情要报与皇后。春水踌躇半晌, 开了身后厚重木门:“奴婢先去禀报皇后娘娘。”
沈令嘉自地上爬起来,伸颈望见那里面帷幔珠帐层层叠叠,并无人影,只能听见仿佛有人在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吵吵着定罪,心里不禁提了起来。
耳边姜克柔却十分沉得住气,呼吸一丝儿也不乱的,双手交握叠在小腹前,虽然妆扮朴素,亦十分有气度,看见沈令嘉神色萎靡跪在地上,便含着笑冲她指了指鬓角。
沈令嘉正自惭形秽不已,见她示意,连忙一摸鬓发,果然散乱了不少,便将鬓发整了一整,却放心得多了——姜氏敢直冲来找皇后,可见她看见的事干系甚大;看她脸色这样冷静,所见之事必定是铁板钉钉的证据;最令沈令嘉喜悦的是,她看见了自己,却于温和守礼中仍带着些亲近之意,想来不会对阿措不利。
沈令嘉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姜克柔素来聪明,说不定真的能够替阿措脱罪!
正在这时,春水回来对着二人一行礼:“姜婧娥,沈采女,皇后娘娘请二位小主进去说话。”
沈令嘉心里略微一松,旋又提紧了,真正难啃的硬骨头在后头呢。
果然,三人穿过重重幔帐,看见谢贵人斜倚在贵妃榻上,脸色已经被冷汗浸得雪白,一层厚厚的脂粉浮在她美艳的面孔上。旁边是太医院的院正与贵人之母谢孺人、嫂谢大娘子,一个中年太医与两三个小药童在旁边侍候,脸色俱不太好看。
沈令嘉尚未张口请安,谢贵人已看见了她们三个,虚弱笑着颔首道:“我实在是起不来身了,婧娥、采女、女史安。”春水是有品级的女史,本姓周。
此地姜克柔位最尊,因此上前略一颔首道:“贵人腹内龙裔要紧,请暂安歇,我等且去拜见皇后娘娘。”
谢贵人还礼道:“如此,婧娥请去,今日失礼之处,我来日再赔罪。”也是一颔首。
春水便领着二妃嫔去了,临去前各自施了一礼。
越过帘幕无数,又是另一间暗室,春水开了门,却见满室烛火通明,臧皇后高高地坐在上首,底下董妃、董宜人、董孺人都跪在一边,施阿措跪在另一边,四人神色都不算好,衣裳头发却都还体面,沈令嘉真正放下了一半的心:看来臧娘娘还未动真火,施阿措尚有救。
她合上眼,旋又睁开,微微冷静了一下。
臧皇后略一抬眼,看见是这三人到了,命春水仍回去守门,这边厢却并不急着问姜婧娥的话,反是令诸人互相见礼。董家两位诰命神色倒还平静,董妃已急了,抬头道:“娘娘!罪人施氏在此,娘娘还在犹豫什么呢”
臧皇后脸色一沉,还未说话,沈令嘉已经道:“主子娘娘公正严明,嫔妾们谁不信服董娘娘也是诗礼大族出身,怎么竟质问起皇后娘娘来了这也是妃子该说的话何况施采女尚未被娘娘定罪,仍是内宫妃嫔,如何就称起‘罪人’来了”臧皇后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董妃瞪了沈令嘉一眼,又慑于皇后威严,自座上爬下来与皇后行了个礼:“娘娘明鉴!施氏冲撞谢贵人,危害皇嗣,其心可诛!这样的大罪若还不严加惩戒,恐怕后宫中就再无半点规矩可言了!”
臧皇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冲撞皇爷的也不曾严加惩戒,冲撞一个贵人罢了,董妃怎么倒这样激动起来”
董妃的脸色一时间青红交错,跪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董宜人看了董妃一眼,眉眼微动,在座上微微挪了挪身子。
臧皇后合上眼,以手指扶着额角,问道:“小施,你果然使人冲撞了谢贵人不曾”
施阿措慢慢地抬起头来,一张我见犹怜的面容上泪痕纵横蜿蜒,她张开嘴,洁白的贝齿间犹带着点点血痕,竟是忍着哭声忍到将唇舌咬破了:“妾愿以宗族发誓,若使妾犯‘怨’、‘妒’二罪,天厌妾身,祸及施氏全族!”
董妃冷笑道:“什么施氏全族,不过是扬州乡下的土包子罢了,全族里有没有几个不是泥腿子的城里人还难说呢!这也拿来发誓,这等誓言有什么分量可见是诚心狡辩了!”
施阿措终于忍不住了,大哭道:“妾全族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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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娘娘是先帝亲自替陛下选的元妃,乃是内阁大学士、礼部尚书的孙女,翰林院侍讲学士的女儿, 如今生了嫡长女温恭公主和嫡长子太子殿下,因殿下年幼,宫内只以‘小爷’呼之, 是两位太后娘娘吩咐的, 怕叫的太重了, 伤了小爷的福分。”
“曹贵妃娘娘也是五品郎中的女儿, 在潜邸时是太子良娣, 养下了皇爷的次女淑恭公主,这位娘娘可得宠呢,满宫里都知道的。”
“董德妃原是太子良媛,乃是翰林修撰的女儿,养下了皇爷的次子,浔阳王殿下。”
“还有一位太子良媛, 如今合宫都唤作宣夫人, 入潜邸时本是七品昭训,后来养了两胎, 虽说都没立住, 可也做到了太子良媛。”
“还有一位谢才人, 这一位可了不得, 不过一个教坊司的歌姬, 偏入了皇爷的眼,原是东宫一个九品奉仪,一步一步升到了五品承徽,按奴婢说,这一位才是有手段呢,虽然皇爷登基,她如今又成了六品才人——这里头的道道,您自然能明白的。”
“还有几位昭训、奉仪,都封了少使、采女、常在等等,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有一样——诸常在、牛常在都是皇爷当年的司帐女官,这第一个女人的情分总是不同的,小主不必讨好,但也休得罪了,不好开交呢。”
“小主的聘礼是皇家给办的,到时候直接送到小主家里去。嫁妆不用小主操心,皇家一起给办,像这栋宅子,以后就是小主的私产了,又有些首饰衣料,摆设顽器,帷帐家具,金银铜钱,都在库房里收着,小主要用时开库房就是了。”
“奴婢既然分给小主,将来就都要仰仗小主了,小主好了,奴婢才能好呢。”
这些低位嫔妃都是没什么地位的,看名字也能看出来:九品的常在、答应、更衣、夜者也不过是宫人而已;八品的叫做家人子,意思就是良家女子;七品的长使、少使、选侍、采女勉强够得上低阶女官;从六品开始才算“人”。既然没有地位,也就不必行大礼了,挑个好日子一顶小轿接进宫里去,给皇后等人见了礼,皇后再带着她们去给太后磕个头就完事。
沈令嘉算是赶上了好时候,四月初北方还不算很热,中家人子那身八品礼服也不太沉,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基本不大受罪。要是正经纳妃,光准备就得几个月,顶着秋老虎、穿着一身厚重的礼服、干站半天,非热晕了不行——可是话又说回来,哪个女人不愿意进门的时候越隆重越好呢
四月初五是个好日子,新选出来的十二个小妃嫔去长秋宫给臧娘娘行礼——坤宁宫是皇后受册封的时候才用的,平时皇后的寝宫都是长秋宫。十二个人分三排跪在地下行了礼,沈令嘉在第三排中间,接了赏,就听见一个挺和气,但是有威严的女声说:“起来吧,以后就是一家子姐妹了,要为皇爷开枝散叶才是,若起了坏心眼,那可就谁也救不了了!”
小妃嫔们都瑟瑟地立着不敢动,坐右手第一位的女人笑道:“姐姐又吓唬她们,小孩儿可怜见的,都不敢动了——别害怕,你们主子娘娘最心软不过了,只要不出格儿,她是从不发作人的。”
臧皇后笑道:“就你知道得多——妹妹们都认认,这是你们曹姐姐,闺名小蘋的。”
众人就又行了礼,曹贵妃一样给了赏,随后又见董德妃,董德妃给了赏,笑道:“我的名呢是上清下辉——我听说今年的妹妹里有一个叫凝光的”
韦凝光顺势上前行了礼:“嫔妾见过娘娘。”
董德妃笑道:“果然好个模样儿,咱俩有缘,连名儿都这么相映成趣的,本宫也盼着你早日坐到本宫这位子上呢。”
满场气氛都冷了,谁都知道这连挑拨离间都算不上,明摆着是在敲打人。臧皇后恍若未闻,只管冲着韦凝光招手:“好孩子,这宫里见着家人不易,若想家了只管去替我服侍太后娘娘,去长信宫长乐宫都行。”
董德妃脸上惊异之色一闪而过:“娘娘——”
臧皇后却不看她,转过脸对着曹贵妃说:“凝光儿的母亲是西宫娘娘的堂妹,祖母是东宫娘娘的姑母,按说她这样的身份,就罢选了也使得,只是这孩子心忒实,孟夫人与常夫人都怕她在别人家里受了屈,只好送进宫来叫母后们照拂着罢了。”
曹贵妃笑道:“果然是个实心眼儿的丫头,别怕,回头来我这,姐姐给你糖吃。”
董德妃脸色一青,什么也不说了。
次后又见宣夫人,也是和气温柔的贤妃样儿,一般给了赏。至于从谢才人往下,裴、班、诸、牛等人,位份太低,只能给“贺礼”,却不能说“赏赐”了。
之后臧皇后又带着妃嫔们去给太后行礼,两位太后都赏了些金银衣料,只有给韦凝光的最厚,格外加了几个摆件。
回去的路上,臧皇后笑着跟她们说:“你们别看宫里妃嫔足有几十个,比起宫殿来啊,那真是不够瞧的,大家只管住着吧,皇爷登基第一次选秀呢,房子就是这样空的。”
旁人都不敢在臧皇后面前放肆,韦凝光却不怕,她是孟、常二家结盟的产物,小时候经长辈领着,出入宫闱不禁,大了才来的少了,是以臧皇后认得她,而董德妃一个过门才几年的妾不认得,今日才闹了笑话。她便扶着臧皇后问道:“娘娘,嫔妾能跟着别人一块儿住吗嫔妾自幼胆小,一个人住实在害怕呀。”
臧皇后笑道:“放心,我记着你这毛病儿呢
147.摄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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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宗听见了臧皇后的关怀之意,不由得展颜笑道:“不妨事的,哪里就那么容易被吓着了呢”她平时不苟言笑, 此刻忽然绽出来一个笑容,实在是灿若春花,沈令嘉这才发现温恭公主之秀丽温柔比起淑恭公主的娇美动人来也毫不逊色。
沈令嘉笑道:“公主无恙, 咱们也就都能安心了。”
温恭公主微微一笑, 吩咐道:“秋水去将我的棋盘拿来, ”仍对着沈令嘉道:“长使与选侍来都来了, 不能白来一趟, 咱们下一会儿棋,一会儿二位回去了也好向母后复命。”
施阿措才听见了淑恭公主挥刀砍人的壮举,此时看见温恭公主竟然这样体贴周全,不由大为感动:“多谢公主的好意了,只是妾棋力低微,只怕不能让公主尽兴呢。”
温恭公主道:“长使不须拘束, 咱们原也不会下棋, 不过胡乱落两个子罢了。”便转身仍对着火炕上的小桌子,自将之前拿出来玩的黑白棋子一颗一颗地收回盒子里去。沈令嘉过去帮忙, 仔细看时才发现那一对儿棋笥是夹纻胎的, 内衬着秋香色的绫罗, 外头漆上贴着贝壳打磨的薄螺钿, 贴成一幅秋庭婴戏图的模样。
秋水将棋盘拿了回来, 施阿措便笑道:“妾向来不会弄这个,还是请沈姐姐来。”
温恭公主看她执意推却,知道施阿措是真不会下,便道:“长使只管与她们打双陆去,或拆会儿九连环、孔明锁也使得。”施阿措便拜谢了,自去带着年幼的女孩儿们玩耍。
年长些的女孩们却都围着温恭公主看棋,温恭公主与沈令嘉猜了棋子儿,果然温恭公主执黑先行。内中一个个子最高的闲聊道:“选侍今年贵庚”
沈令嘉看她年纪约有十五六岁,在温恭公主面前也说得上话,心知这是温恭公主的伴读,微笑道:“妾将满十六了。”
果然温恭公主摆了棋子儿笑道:“这是太原郡公秦家的二娘。”
沈令嘉便知道这是那位郡公家的嫡次女了,略微颔首致意道:“妾早听主子娘娘说过秦二娘子陪伴公主的功劳,今天还是头一回见。”便从头上拔下来一只十分精巧的精银打的白芍药钗,要送与秦二娘子做见面礼。
温恭公主笑道:“且住!这里好有九、十个人,选侍还要个个都送一回见面礼不成只怕你回去的时候头上就秃了。”
沈令嘉执意要送,且道:“见面不能空手,何况不知道这是谁也就罢了,今日知道了还不送个见面礼,妾也臊得慌呢。”
温恭公主执意要退,只人小力孤,推不过沈令嘉去,只好道:“那我可不管了,来日阿秦自去谢选侍的礼罢。”
秦二娘一直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也不推也不收,此时见温恭公主发了话,方起身行礼道:“谢选侍的赏。”
沈令嘉半侧过身一避,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快别瞎客气。”这就算是成功地打进了这帮贵女的圈子。她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施阿措那边,见她因脾气温柔可亲颇受小女孩儿们的亲近,这才算放下心来。
沈令嘉便也自棋笥里摸出来一枚白棋,笑道:“难得今儿天气好呢。”
温恭公主也摸了一枚黑棋下了,随着说些不咸不淡的话:“是不错,听说四时亭那边梅花开得极盛,选侍去看过没有”
沈令嘉走了一步,道:“还没呢,这些日子主子娘娘赏妾的脸面,不嫌妾资质愚钝,叫妾帮着理些事,妾正上手呢。”
温恭公主果然也知道这是说的选得力妃嫔协理宫事的事,抬起头来看了沈令嘉一眼,仍低下头去下棋,道:“恭喜选侍了,不知选侍是理的哪一司、哪一监的事”
沈令嘉道:“主子娘娘使班姐姐主理银作局的事,令妾与小施陪理,其实都是班姐姐在打理,妾等不过托个名,学着班姐姐些罢了。”
温恭公主也知道班虎儿,便道:“班采女的资历很深,想是压得住阵的,我看选侍天分不低,将来学两年,说不定转眼就能自己独当一面了呢。”
旁边有个女孩疑惑地看了二人一眼,似乎是在疑惑为什么宫里地位高低不看位份,却看资历年载——主理的是从七品下,协理的却是从七品上与正七品上,岂不奇怪
二人说话之间已经手也不停地走了十数步,一旁秋水过来冲诸贵女行了礼,低声对温恭公主道:“公主,皇后娘娘使春水姐姐来,说要个人过去和两宫太后娘娘、二位长公主及贵妃娘娘讲一讲淑恭公主发狂时的情况呢。”
周围本来已经松弛和缓许多的氛围又再一次凝固起来,年长些的女孩儿们都神色不定,年幼些的女孩儿们却还在施阿措的身边没心没肺地听她讲故事。
温恭公主不以为意道:“想是抚宁县君咬住她是清白的不松口,一心要说成是宝妹自己嫉妒心炽了,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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