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蜜”码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途南
又过了二十来分钟,两人终于抵达特侦组所在。
老旧的二层小楼已经有些年头没翻修过了,风格朴素,因为许多部门都搬进了新建成的大楼,眼下此处显得十分冷清。
陆离与传达室里的人打了个招呼:“梁叔吃饭呢对,就是她……对对,临时借调的,没有门禁卡,这阵子得麻烦您给她开个门!”
嘱咐完了,他往楼上指了指:“他们在二楼。”
两人刚在走廊尽头的门口站定,面前的门就无声无息地开了,顾行笔直地站在门口,一如既往的面容冷峻,不苟言笑。
他侧身将陆离放了进去,而后将审视的目光投向李非鱼。
李非鱼相信昨天分别时她说的那句话已经被充分传达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但她毫不介意,迎着顾行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敬了个礼。
顾行转过头,用非常有个人特色的风格说道:“她是李非鱼。”
这简直是李非鱼听过的最不靠谱的介绍,何况她还敏锐地从中体会到了一点并不能称之为友好的意味,便仿照半小时前陆离的语气不冷不热地回应道:“我就是李非鱼,希望咱们能合作愉快。”
屋子里静了一瞬。
除了顾行与陆离以外,室内还有一男一女,男的看起来三十多岁,中等身材,体型偏瘦,两鬓已经过早地显出了斑白,阴郁的神态给他本应端正面容增添了几分刻薄。
他第一个伸出手和李非鱼握了一握,笑容像是居高临下的嘲弄:“余成言,久仰了。”
“哦,‘久仰’了”李非鱼似笑非笑地看了陆离一眼。
这时,最后一名娃娃脸的女警也凑了过来,与其他几人的挑剔和矜持相比,她热情得简直不像话:“哎呀,小鱼是吧陆离跟我们提起过你!他说你特别厉害,连顾队的话都能听明白,我一直发愁这个呢,哎你都不知道昨天我们干活多费劲,本来秦队一倒下,我们就少了个人,然后顾队想事情的角度又总和我们不一样,脑子也比我们快,这本来是好事,可他总解释不清楚,我们猜来猜去又猜不明白,所以吧……”
“笃笃”两声叩击突然响起,打断了她毫无意义的唠叨。顾行回到办公桌后坐下,将一份案件相关的资料影印件隔桌推过来。
女警飞快地缩了缩脖子,最后小声说:“我叫庄恬,恬静的那个恬,小鱼你叫我恬姐或者恬恬都行。”
顾行似乎有些不耐烦,再次叩了叩桌面:“案情。”
这两个字像是具有什么魔力,气氛顿时凝重了下来。
李非鱼刚拿起那份专为自己准备的复印件,就见余成言也同步翻开了笔记本,给她提纲挈领地补课:“死者名叫王雪晴,女,四十二岁,九月二日上午九点半接到报案……对了,你就是接警人,这段我就略过了。”
他往后翻了一页,被香烟熏烤得泛黄的指尖从页面顶端顺下去,继续说道:“别墅门窗完好,没有撬锁或破坏痕迹,客厅与书房、卧室物品凌乱,疑似翻找所致,但经死者丈夫黄万年辨认,除了书房保险柜里的十几万元现金以外,并没有贵重物品失窃。法医尸检发现,死者颈部、肩部、胸腹有多处机械性损伤,其中腹部钝器伤与颈部的锐器切创生活反应明显,是生前造成,我们怀疑可能与凶手逼问或者踢打泄愤之类的行为相关,致命伤为刺穿死者左心室的锐器刺伤,凶器是遗落在现场的不锈钢尖头厨刀,除此之外,死者身上的其他十三道刺伤也是同一把刀所致,据张法医的报告,应该都是死者濒死或者死后造成的。”
至于被绳索捆缚以及挣扎造成的瘀伤,因为没有特异之处,余成言并未详细说。
“而死亡时间,”余成言皱了皱眉头,“根据尸僵尸温和死者胃内容物来推算,应当是报案当日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
李非鱼正在快速记录,听到这里,笔锋一顿,抬头问:“这个时间,没有目击证人另外,死者的亲属关系呢……我记得她先生案发当夜不在家中”
余成言冷冷道:“暂时没有找到目击者,邻居也说没有听到或见到异常状况。案发前一天保洁刚做过例行清扫,所以现场提取到的痕迹都是死者自己的,玄关处发现的指纹,排除你们和保安之后,也没有发现其他外来人员的。”
他说到这,冷笑起来:“至于亲属关系,死者的丈夫黄万年在案发时正在临近海清市和情人约会呢!”
 
4 人际
在回答问题之前,李非鱼先问道:“先确认一下,现场的灯有三处异常,两种问题,对吧”
这种被人牵着走的感觉让顾行有些不舒服,可对方的说法并没有错误,而且他能看出李非鱼故意表现出的挑衅完全是在反击己方一再的质疑与考验,这一点让他尤为不快。
但他并没有对此加以斥责,只是冷冷提醒:“还有窗帘。”
李非鱼怔了一下,却不是因为莫名其妙插进话题中的窗帘,反而更像是在好奇顾行沉稳严肃的表象下隐藏的掌控欲。
她初露端倪的厌倦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混合了探究和愉悦的神情,目光露骨地在他那张堪称完美的脸上逡巡,好半天,才又开始啃光秃秃的手指:“借现场的照片一用。”
她在桌上把照片摊开,翻找起来:“看这个。”
照片中,一根长约四十厘米的布带被压在椅子下面,花纹与窗帘十分相似。
李非鱼道:“是窗帘的束带。在桌椅翻倒之前窗帘的束带就被解开并随手仍在地上,而旁边的窗帘处在褶皱比较松散的状态,这说明凶手很可能曾放下过窗帘,并且在重新拉起的时候并没有仔细归位。”
几人都围过来,同样观察照片里的细节。
李非鱼又说:“但这里面有一个令人疑惑的地方——凶手为什么要放下窗帘”
庄恬很配合地举手抢答:“怕外面有人经过,透过玻璃看到他”
李非鱼:“但是室外有路灯,室内却没开灯,这种情况下,外面就算有人经过也不会看到别墅里的情况,凶手又为何要多此一举”
“那你觉得是……”
李非鱼循声冲着陆离眨眨眼,再次撇清自己:“不是我,是你们顾队。”而后才说:“他大概是在怀疑,一个具备一定反侦察意识、没有在屋子里留下任何指纹和dna等证据的凶手,真的会选择在黑暗中完成所有行动么万一留下一根头发或者一个脚印,岂不是功亏一篑”
陆离接道:“所以你,咳,好吧,是顾队认为,凶手很可能在放下窗帘之后开灯布置了现场,然后才关灯并且拉开窗帘但是……前面一半还容易理解,可后一半,凶手为什么要再把窗帘拉开这说不通。”
出乎意料的是,李非鱼也摇了摇头:“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凶手想让人尽早发现别墅里出了事,但其中的原因,我也不知道。”
说着,她看向顾行。
顾行坐在宽大的老式办公桌后面,屈肘抵在桌上,双手在面前交叉,挡住了大半的面部表情。沉默片刻之后,他简短地吐出两个字:“身份。”然后又摇了摇头:“不清楚。”
也许与凶手制造不在场证明,隐藏自己的身份有关,但究竟如何,现在还都只是猜测而已。
李非鱼不知道另外几人是否听懂了这层含义,但还是尽职尽责地解释了一遍。
庄恬认真地琢磨了一会,神色几度变幻,最后竖起大拇指赞叹:“小鱼你居然和顾队脑回路在一条线上,了不起!”
顾行叩了叩桌子,面色微沉。
不着调的赞美之词立刻画上了句号,庄恬跟受了惊吓似的,飞快地缩到了陆离身后,探出半张脸来作了个在嘴上拉拉链的动作。
李非鱼趁机给自己倒了点水,然后才再次开口:“还有两个地方的灯也有点反常。”
之前她说过,三处灯有异常,却只存在两个问题。除去客厅吊灯的开关以外,还剩下一个问题。
果然,下一刻她就说道:“分别是卧室和二楼走廊里的灯,但这两处异常反映出的是同一个问题。不知你们在现场注意到没有,除了瓦数特别高的吸顶灯作为主要光源以外,那两个地方的隐蔽处都布置有夜间照明用的小夜灯。”
顾行早有准备,在李非鱼说话的同时已经翻出了几张各个角度的照片,恰好能看到光线暗淡的小夜灯,在明亮的空间里十分没有存在感,稍微不注意就会忽略过去。
李非鱼嗤笑一声:“小夜灯的存在本来就是为了方便人夜间行动,这两盏灯都是半旧的,说明王雪晴对于它们提供的光线还算满意,所以一直使用下来了。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又要在同时开了主灯照明呢”
这确实是个不大不小的违和之处。
她也没卖关子,很快自问自答:“很可能是因为有客人,并且是能够在夜晚进入相对私密的二楼的客人,所以死者才会出于待客之道而开了灯,但同时她又默认这位客人很快会离开,不会对她的夜晚安排造成更多影响,所以没有费事去关闭小夜灯,这才造成了两种照明设备同时开启的状况。”
说
完,她摊手,慢吞吞地问:“所以说,无论是作案的顺序还是现场的灯光的异常,全都指向了熟人作案的可能。怎么样,考试结束,现在可以合作愉快了么”
她把“合作愉快”几个字咬得很重,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弄,旁人还好,庄恬那张娃娃脸上却立刻就露出了一抹尴尬之色。
“小鱼小鱼你别生气啊!”她瞅了瞅周围装死的队友,最后只能自己凑了过来,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眨巴着,看上去活像是个考试考砸了的高中生,“那个,真不是我们不相信你,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她没说出来,考验和试探本来就是出于不信任,这是用再好听的言辞也无法掩盖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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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走访
与庄恬的兴奋不同,李非鱼只配合地弯了一下眼睛,却没有什么笑意:“黄万琴十七八年前自杀,而其子现在还不满十八岁,可见孩子刚出生不久就失去了母亲,再联想脑瘫这种特殊的疾病,黄万琴的死似乎正好在儿子病情确诊的时间段,那么我们有理由怀疑她的自杀跟受不了儿子生病的打击相关。可是,如此一来事情就很奇怪了,如果孩子脑瘫仅仅是出于偶然,黄万琴的自杀也只是因为自己脆弱,那么黄万琴的丈夫就算为了让孩子享受更好的医疗条件,也会尽力和经济条件宽裕的黄家处好关系,但事实却是,他长年与妻子的娘家形如陌路!”
庄恬还在蠢蠢欲动:“提问!你怎么看出的形同陌路”
李非鱼道:“黄家兄弟所住的都是别墅,不至于连一间客房都没有,而周利民父子时隔多年之后难得回到龙江,却偏偏住在了距离颇远的宾馆。”
陆离插言:“所以,两家人的关系定然比较疏远。但这又和死者有什么关系”
李非鱼答非所问:“咱们市传统习俗比较重,黄家二老那一辈的老人大多是随着长子住的,但他们却和小儿子住在一起。”
陆离表情好似僵了一下,像是对老一辈人的传统所知甚少,只好用推眼镜的习惯动作矜持地掩去了迷茫。
但他身后的庄恬却恍然大悟,连连锤他的后背:“啊啊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老家村里就是这样,老两口如果死活不跟大儿子一起住,十个里有九个是因为大儿媳妇不孝顺!”说完,自己先愣了愣:“哎,不是吧,那个死掉的王雪晴……”
李非鱼抖抖手里的资料:“各位应该都发现了,死者没有好友,周围的人全是泛泛之交,妹妹多年不曾见面,公婆一直与小儿子住在一起,大姑姐一家子和她老死不相往来,丈夫也另寻新欢——当然,任何一件事都未必是确凿的证据,但这么多可能的人际关系上的失败集合在一个人身上,恐怕也很难说没有她自己的问题。既然她的性格很可能有问题,再结合之前亲戚间异常疏远的情况,是不是可以大胆地推测黄万琴的自杀甚至是诱使她自杀的事件——假定就是生下脑瘫孩子这件事,都和王雪晴脱不开干系呢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黄万琴的丈夫也就有了仇视死者乃至于与整个黄家闹矛盾的理由,往深了说,就是谋杀的动机。”
庄恬听得目瞪口呆:“这也太玄乎了吧”
李非鱼耸肩,再一次澄清道:“这是你们顾队的意思,和我无关。”
于是几人的目光又齐齐射向了顾行。
顾行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庄恬的圆眼睛瞪得更大,几乎要脱眶而出:“我的妈,顾队说的那几个字居然这么深奥难怪我听不懂!”想了想,又感慨:“也难怪连秦队都经常跟不上他的思路——我们这还骑着三轮呢,人家都坐火箭上天了!这脑子还是人能长出来的吗!”
顾行那似乎从没松开过的眉头愈发皱紧了,显然不喜欢这种半真半假的奉承:“猜测而已。”他停顿了一下,认真地说:“周利民没法到二楼。”
确实,就算周利民有作案的动机,但他却并没有作案的条件,且不说别的,至少王雪晴绝不会深夜在二楼的书房或卧室接待一个多年未见的拐着弯的男性亲戚。
几人重新陷入了思索。
“走走走!”半分钟之后,庄恬突然一跃而起,“在这干想能想出来什么结果啊,小鱼你跟我一起,咱俩去和那父子俩聊聊天!”
她个子虽小,手劲却大得离谱,李非鱼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被生拉硬拽地塞进了驾驶座。
一离开顾行的眼皮底下,庄恬就活跃起来,迫不及待地开了话匣子:“哎,小鱼你听说了吧我们头儿,秦队,上周五突发心衰,抢救到周六早晨才缓过来,现在还住院呢。结果他一不在,完蛋,我们谁也弄不明白顾队的意思,偏偏还赶上了个杀人案!这两天下来,活生生的鸡同鸭讲啊,我跟你说,真是惨不忍睹……谁都以为是按顾队的意思查的,可查完了你猜怎么着哈哈哈!全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鸡毛蒜皮!上面快气疯了,把我们有一个算一个全拎到办公室,跟幼儿园小班似的站一排,从头骂到尾,哈哈哈哈哈你都没瞧见顾队那脸色,跟在冰柜里冻了一晚上似的!要不是陆离想起你来,我们可能现在还在总队那边接唾沫星子呢!”
庄恬天赋异禀,说起八卦来五分钟都不带换气的,俨然要从鸿蒙初辟说到宇宙湮灭。
李非鱼专心开车,眼皮都懒得多抬一下。
却没想到,庄恬傻乐完了,忽然又叹了口气:“唉!说起来顾队也挺可怜的,明明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心里想的就说不出来呢——他还不是装高冷不想说话,是真有交流障碍,那病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什么缄默症的,你说他以后可怎么办哪!唉哟我突然想起来,难怪他长那么帅还没女朋友,哪个妹子看上他,那不就跟找了个聋哑人似的嘛!”
李非鱼拐了个弯,车子驶过一条枫叶飘零的林荫道,在庄恬“我不是歧视聋哑人,但小姑娘谁不爱听甜言蜜语啊”的喋喋不休中停了下来。
路边是一家装修风格老旧的宾馆。
“家和快捷酒店船厂路分店,就是这了。”庄恬对照地址无误,光速绷紧了一张娃娃脸,左脸写着端庄右脸写着敬业,完全看不出半分钟之前的口无遮拦。
李非鱼隐隐有点遗憾,她对美人的八卦还挺感兴趣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前台。
下午七点半的晚餐时间,一般来说仍是房客出入的高峰期,但整个酒店大堂里并没有多少个人,而且大多是装束朴素的男男女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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