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如云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拾周
第十五章 济生菩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乍然醒来,是饿醒的,正午的太阳很舒服,晒晒暖,出了一身冷汗,病竟然好了些许。除了肚子咕咕叫之外,他觉得整个人都很好。
还有正事要做呢!
白如云骨碌爬起来,出去大马路,拦住一个路人:“大叔,请问江南小筑怎么走”
“呐,在那边!”那路人连抬头都不需要,伸手遥遥一指。
白如云远远望去,只见在一片蓬门荜户的平房之间,有一栋高楼鹤立鸡群矗立,贵气冲天,气势不凡,享受着所有人羡慕的目光!想来以江南小筑在扬州的地位,也只有这般气势的高楼,方才符合它的身份。
所谓望山跑死马,白如云跑得腿脚酸麻,太阳西斜,终于来到一栋高头大宅前,粉刷新净,恨不得镶金嵌玉,处处写上主人好富贵。扬州虽然号称一块砖头扔出去能砸死几个土豪,但能与这大宅相媲美的建筑还是不多见。
富贵是挺富贵,门面也做得气派,就是不知道里面的人是些怎么样的人儿。
“砰砰”几下敲门声,不久,漆亮的木门被推开来,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门头探出半个脑袋来,“请问小哥要找府上哪位”
“请问……请问我爹娘在吗”白如云紧张得有点结巴。
老门头鼓起金鱼眼:“谁知道你爹娘是谁”
“哦,是这样的……请问江老爷在家吗”
“找错地方了。”老门头不耐烦,啪的一声关上门,嘴里还在抱怨,“又是一个不长眼睛的!”
白如云满肚子纳闷,退开几步,昂首望去,只见门楣上悬挂着一匾额,豁然书写着“赵府”二字,金光闪闪。
原来是赵府啊。
白如云挠挠头,转过马路对面,眼前豁然开朗。
那府邸岂是魁伟可以形容,光是大门就足足有一层楼这么高,朱漆暗沉,铜钉密布;两侧青窑色的结垒砖墙无限延伸,完全看不见尽头;门口镇宅的两尊雄雌汉白玉狮子,雕工精细;中间高悬巨大匾额,写着“江南小筑”四字,铁笔银钩,跌宕遒劲,真是霸气!
江南小筑是扬州世家,颇有年头,老宅子精致考究,齐臻臻碧瓦朱甍,郁巍巍画梁雕栋,处处透着岁月沉淀的质感,远远望去,升腾着一股古老的紫贵之气。这确实是一座能象征主人不凡身份的府邸,比起对面赵府的新贵逼人,犹胜几分。
这次决计错不了,站在如此气派的府邸门前,白如云不禁自惭形秽,略略整理衣衫褶纹,伸手抓住门钹,又是“砰砰”几下敲门声。
古朴厚重的大门“吱哑”一声敞开,这次出来一位门卫打扮、正当盛年的彪形大汉。
牛高马大的门卫上下打量他几眼,未等他开口,立即皱起眉头,指了指外面:“在后门,左拐顺着围墙走就到。快点,分量有限,迟到就分完了。”
白如云听得满头雾水:“我想见江老爷。”
“老爷是你想见就见的啊”门卫瞅他一眼,斜斜的靠着门轴,“老子还想见皇帝呢。”
便在此时,院子里遽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嗝咯嗝咯,越来越清晰,径直朝大门而来,还有浑厚的嗓音:“开——门!”
门卫顿时精神抖擞,站正身子,抢开两扇朱漆大门。
接着从江府冲出一骑骏马,沿着主道一直冲到门口。那匹马骨腾神骏,马勒脚镫都是烂银打就,鞍上端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
想必就是江老爷了,白如云大喜,纵身拦住骏马。
骏马前蹄踢空,摆着扫帚般的尾巴,鼻孔咈咈出气,不甘心的原地打转。
却见门卫恭恭敬敬的行礼道:“马管家这么晚,还要出门啊”
细细看去,只见他马脸方正,马眼棱棱,果然名副其实。
马管家焦急,满脸不耐烦,勒紧缰绳,睥睨着他们:“怎么回事为何拦路”
原来认错人,白如云发愣,一时忘记答话。
门卫恨死这个小乞丐:“没事,没事,乞食的而已。”
“阿勇,莫要欺负人家,若是叫夫人知道,定要责罚。好了,我有急事在身,不说了。”
说罢,马管家“驾”的一声夹紧马腹,胯下骏马得令,四蹄腾空,撒奔起来,所过之处鸡飞狗跳。此时长街人来人往,马管家竟然就这样策马狂奔,浑然没将行人放在眼里,也不知道到底是何急事。
马管家前脚刚走,阿勇后脚就变了脸色:“臭小子,还不滚!滚得远远的!”也不听他辨解,砰的一声给了个闭门羹。
白如云足足愣了好一会,才接受眼前的事实,脚下漫无目的走着,不由自主的顺着阿勇的指引,左拐顺着弄堂斑驳的老墙向前走。江府着实大,足足走了好一会,忽然看见前面熙熙攘攘的聚集一群人,人虽多,却是秩序井然,排成一条长龙,首尾不相见。
首先入眼的是一面简简单单的幡旗,一个简简单单的“粥”字,在夕阳下迎风舒展。幡旗下摆开几张长桌,几大木桶米粥,几大箩筐馒头,又有几个魁梧家丁维持秩序,几个青衫小婢负责派发。
原来,当日白云茶庄风波过后,玄仪回转峨眉派,果然依诺送来许多佛家经书。江夫人皈依我佛,在家带发修行,善心大发,遂在江府后门搭个粥篷,每日酉时免费派发米粥馒头,布施积善。
白如云大喜,马上加入长龙的末尾。虽然只是一碗米粥、一个馒头,但对于有需要的人来说,不啻于给了一次活命的机会。
此时,自江府走出一家手牵手的母儿三口,前方人群顿时起了一阵骚乱。
“活菩萨、善财童子和小龙
第十六章 步步高升
和无数个纸醉金迷的夜晚一样,今晚,江来顺有酒局。
扬州最繁华的青楼,金凤阁,老地方了,江来顺亲自设宴,恭迎赵应权回来扬州履职。
赵应权原本是江南商贾,花了不少钱财打点,捐了个芝麻官扬州府知事,多年经营,官至正四品顺天府府丞,再也停滞不前;自从将京师名妓朱姬——赵应权称之为“福荆”——娶入门之后,顺藤攀上景武王这根高枝,终于升职为从三品都转运使。
两淮盐区自古乃是富得流油的地方,盐业又是朝廷垄断,成立都转运使司,驻节扬州,因此都转运使当真是一等一的肥缺,比小小的府丞好太多了。若是有什么不如意的,就是不能时常在王爷身边聆听教诲。
江来顺这次还带了两副生面孔。
段明斗,有一半北蒙血统,圆溜溜的光头,仅留一小簇金钱鼠尾,正当壮年,腰圆膀阔,走路说话风风火火。他是江北断刀门的门主,精通东海《五虎断门刀》。
黄泰山,乍看乃是个高架精瘦的糟老头子,随身带着一根铜泽透亮的旱烟枪,时不时拿起来吱叭吱叭抽两口,若不是一身锦衣华服,还以为是耕田的农夫。他乃武林名宿,擅使《透骨打穴》,一手创立的泰山镖局,雄踞行业龙头。
这样的地方,自然少不了年轻貌美、浓妆艳抹的红倌人,插花落座。
赵应权位居首席,身旁就是金凤阁的头牌乌婈姑娘,脸上带着志满踌躇的笑容,衣锦还乡的感觉真好,心中的欢乐就像架在火炉上的水壶,冒着沸腾的水泡。
江来顺有朱姬的前车之鉴,倒是安分守己,连老相好也推让到赵应权身边去了。
几轮酒过后,酒桌上的气氛逐渐放开,没有起初那么拘谨了。
“扬州百姓欢迎大人!”
“恭喜大人步步高升!”
“大人爱民如子,高升只是迟早的事情!”
赵应权反倒谦虚起来:“扬州就是我的根啊,承蒙王爷推荐,诸位父老乡亲爱戴,今后还要兢兢业业,报答皇上圣恩。”
江来顺端着小酒杯,杯中是上品山东秋露白,站起身来,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赵大人,这杯酒在下可是要单独敬您,江家日后还要仰仗赵大人多多关照。”说罢,双手举杯到眉心,脖子上手指粗的项链金光灿灿,仿佛要把旁人的眼睛亮瞎。
“哎呀,江老爷可千万不能这么说,江南小筑乃百年世家、商业矩子,两淮盐业全部依赖江家的漕运,下官要仰仗江老爷多多关照才对!”赵应权拿起酒杯,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赵大人客气,我们都是为皇上分忧——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既然江老爷这么说,下官也奉陪到底。”
“好,赵大人果然爽快。”旁边作陪的诸人轰然叫好。
赵应权笑看着满桌酒友,眼神中露出睨视天下的豪迈,看来这杯酒和叫好声蕴含极其强大的能量,效果堪比配种兽药。
乌婈乖巧的伸出素手皓腕,拿起酒瓶儿,给他面前的小酒杯小心的斟满,眸波潋滟,昵声道:“妾身也给赵大人敬杯酒,听闻连京师名妓都成了赵大人的小妾,可还记得扬州故人”
看得出来,这个美人儿就是酒局上的精灵,应该是金凤阁重点培养出来的人才。
“记得,当然记得,乌婈姑娘的风姿,谁能忘怀,这杯酒本官肯定得喝。”赵应权抚摸着圆溜溜的酒肚子,笑眯眯,“乌婈姑娘,你说这杯酒该怎么喝呢”
“赵大人,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呗。”
赵应权脸庞浮现一丝暧昧:“本官酒量浅,喝两杯就开始耍酒疯,到时候怎么样可说不准哦。”
周围诸人当然听出里面暗含的意思,轰的一下笑开来,其中江来顺笑得最响。
乌婈脸不红心不跳,妩媚含笑:“赵大人乃是怜香惜玉之人,想必不会让妾身当众出丑吧!”
赵应权看着对方妩媚的笑容,口水就差流到杯子里:“呵呵,既然乌婈姑娘这么说,那本官有个提议——咱们喝上一杯合卺酒,如何”
乌婈故意忸怩起来:“大人有命,民女岂敢不从。”
赵应权裂开嘴,露出满口黄牙,带着几分得意的表情,伸出胳膊。乌婈看见那口令自己难过不已的黄牙,强忍着恶心,伸出胳膊。两条胳膊肘挽肘交错在一起,仰头喝干,在众人的鼓噪下,完成了这个并不是很规范的动作。
赵应权顺势摸了一下对方浑圆挺翘的屁股,手感不错,心满意足的坐下来,过完手瘾之后,裤裆不安分的家伙,现在已经有了一飞冲天的力量。若不是宴客满座,只怕当场要发酒疯了。
乌婈脸上挂着职业的笑容坐下来,屁股被对方轻薄了一下,想自己乃是金凤阁的头牌,以前赵应权小本经商的时候,何曾将他放在眼里,现在风水轮流转,被连本带利的讨回来,虽然感觉很不舒服,但又不好发作,只好悻悻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慢慢的嚼着,假装在咀嚼他的尸骨。
赵应权浑然不觉美人儿心中的恶意,犹自得意洋洋的看着众人,准备迎战下一个人敬酒。
在江来顺的撮合下,段明斗和黄泰山挨个向赵应权敬酒,一时间酒桌上推杯送盏、觥筹交错,气氛变得轻松愉悦起来。酒量时深时浅的赵应权,喝过这轮酒之后就变得有点轻飘飘,开始与段明斗、黄泰山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看到这一幕,江来顺眼神中闪过一丝诡异,悄悄斜睨老相好乌婈一眼,对方不易察觉的点点头。
岂料赵应权眼神好得紧,瞧见乌婈和江来顺的小九九,直觉告诉他,今晚的酒局并不仅是给他接风洗尘这么简单,像江来顺那么有心计的人,大费周章亲自组织这么一场酒局,绝不会无的放矢。但不管江来顺真正的目的如何,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不会害死自己。
看来这顿接风宴吃起来可真有意思了。于是,赵应权假装蒙在鼓里,与江来顺演双簧。
果然,乌婈缓过气来,又开始兴风作浪,端起酒杯:“哎呀,你们怎么能这样灌赵大人,妾身代赵大人喝两杯!”不仅没当帮凶,还在为他解围哩。
这话听得赵应权心窝舒服极了,心想乌婈姑娘真是善解人意,带着醉意再细看,只见她喝酒之后,粉妆的脸蛋生出两团红晕,就像盛开的牡丹,吐露着粉嫩的花蕊,魅惑十足,目光忍不住落在鼓囊囊的胸脯,有点心跳加速。
“这种事情,怎能让女人代劳!乌婈姑娘且看本官大发神威,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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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涕泪沾襟
深秋萧寒,楼阁炉炭正旺,再加上美酒入肚,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便在此时,外头街道遽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嗝咯嗝咯,越来越清晰,径直朝此而来,到了金凤阁近前戛然勒住,马蹄飞扬,吓得门口的迎宾小倌们花容失色。
接着,一条人影风风火火的撞门进来,当真无礼。江来顺瞧得清楚,正是自己府上马管家,心头顿时火冒三丈,正要斥责几句,马管家已经扑将过来,从嘴唇到膝盖都在打颤,哪里有平时的几分沉稳。
“禀老爷……大事不好……白云茶庄……茶庄……”
他越是焦急越是说不利索,江来顺心头猛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你慢点说。”
“茶庄发生灭门惨案,白庄主全家上下皆已死在家中!”
还没等马管家说完,江来顺如遭晴天霹雳,手中杯子哐呛掉在地上:“你说什么我义弟……”
他本来春风得意,看谁都美得冒泡,乍然听到这个消息,霎时只觉得满室粉脂皆失了颜色,那种舒服的暖洋洋也变成一种难受的湿热,房间里面人太多,闷得无法呼吸,遂起身告罪:“在下不胜酒力,想去一下茅厕。”抛下面面相觑的伙伴们,独自下了青楼。
“外面茶行的伙计等了几天,也不见有人来送货,于是亲自上去茶庄催催,谁知道到了那里,已是一片废墟,将近一百口人全部惨死在家中,而且被大火烧过,连尸首都分不清了……不过传闻,没有找到小少爷的尸首,也许还活着!”
马管家赶紧追出去,把没说完的内容扼要汇报,在江家这么多年,见老爷如此失态还是第一次,半点不敢马虎。
江来顺猛然转身,揪住他的衣领,眼瞳里面布满血丝,直溜溜的盯着他,甚是骇人:“是谁丧心病狂,竟然对我义弟一家下如此毒手,到底是谁我定要找出来,将其千刀万剐!可怜我世侄一人在外孤苦伶仃……快,速速派散人手去寻找我世侄,无论任何代价,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确实,江来顺今晚是有些失态。
“是!”马管家不敢再惊扰老爷,急忙得令而去。
舞台乐师宛扬的旋律,微酣金主兴奋的鼓掌,黑暗角落暧昧的低语,楼阁床板不堪的吱呀,门口揽客热情的呼唤……各种声响混杂在一起,他只觉得很吵。
江来顺形单影只,穿过热闹。这无精打采的江老爷,与平时神采奕奕的江老爷,完全不是一个人。几个不识趣的勾栏鸨儿,莺莺燕燕的围拢过来,献上美酒。江来顺没来由的感到恶心,猛地推开众妓,把酒杯扔到地上,冲出后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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