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晋

    此时，周盛感觉一阵疲惫如潮水涌来，脑袋一晕，昏软过去。

    周复忙将祖父扶住，担心地在他脖子处摸了摸，还有脉搏，得赶紧带阿翁回去止血疗伤。

    由于年幼，周复身形还没有祖父那么高大，但是今天他感到力量特别充沛，背祖父回去绝对没有问题。

    于是周复背起周盛，又提起祖父的那杆铁枪，朝岘渡村狂奔而去。

    这杆铁枪沉重异常，似非凡铁做制，这一路上让周复多了许多负担。好不容




第5章 英雄志（五）
    六十余年前，永嘉之乱，匈奴攻陷洛阳，掳走怀帝，开启“五胡乱华”的序幕。北方世族纷纷南迁，最后定都于建康，史称“衣冠南渡”。

    那时的周盛不过十来岁，父母皆被胡人所杀，无依无靠，于是跟随祖逖南下，一路上看尽了世间的苦难、凶杀、残暴。索性还有祖逖将军在，保护着众多的百姓安然南渡。

    那时起，祖逖将军便成了周盛心中最崇拜的英雄，他也渴望自己能够成为像将军一样顶天立地的人物。

    待到他稍稍长大，祖逖将军奉命北伐，周盛便参了军，追随在将军左右，奋力杀敌，直至成为将军手下得力干将。

    祖逖也视这个从小跟随自己的孩子如子侄一般，将自己平生所学倾囊相授。枪法、剑法、箭术、兵法，年轻的周盛每日刻苦学习，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跟随将军驱逐胡虏、恢复中原，实现平生夙愿。

    可惜的是司马晋室对北伐中原之事并不积极，不仅不支持将军义举，反而常常因内斗而行掣肘之事。以至于将军忧愤成疾，在他临终前口中依旧喊着“北渡！北渡！”。

    那一夜，周盛一直陪伴在将军床榻前。

    将军将年轻的周盛叫道床前，依旧谆谆教诲，要他继承自己的志向。周盛流着泪答应将军。

    然而事与愿违，祖逖将军一去，将军之弟祖约接替了将军的位置，却没有继承将军的遗志，反而起兵反叛晋庭。周盛每每督促祖约行北伐之事，反被斥退。

    最后祖约叛晋兵败北逃，竟投靠了石勒，最后反而被石勒鄙视，祖氏一族一百余人皆被杀于集市口。

    而周盛早在祖约反叛前就与其分道扬镳了，他对朝廷失望至极，甚至认为恢复中原是件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他在祖逖将军的墓前哭了三天三夜，米水不进，他不断地向将军谢罪，因为他再也不能继承将军的遗志去恢复中原了。

    最后，心灰意冷下，周盛挂印辞官，从此退隐江湖。他带上了那条跟着他出生入死的铁枪，又带了祖逖将军的一些遗物，从此再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直到今日他才向自己的孙子说出了这些常年埋在心头的事。

    太阳最后的一丝余晖早已消散，周家祖孙三人移到了室内，盯着豆大的油灯，都在暗自感叹。

    小霖双目涟涟，垂头欲泣。周复一脸肃穆，给予祖父最大的尊敬。

    而老头子早已泪流满面，讲起这些往事，他总觉得愧对祖逖将军，如今他感到自己大限将至，恢复中原却如镜花水月，若是在阴间遇见将军，该如何给他一个交代呢。

    “唉...将军啊将军，周盛有何面目去见你啊！”周盛望空兴叹。

    周复见状安慰道:“阿翁不必自伤，当年也是时势所造，想毕祖将军也不会归咎于阿翁。”

    “复儿不必安慰阿翁了，阿翁知道，终归是阿翁心志不坚，不敢迎难而上，不愿像将军那样挺身而出，于乱世中开创一番事业。复儿，你可知道阿翁为何给你起名为复吗”

    “以前孙儿不知，今日知道了，阿翁是希望孙儿能够继承祖志，驱逐胡虏、恢复中原。”

    “祖志，祖志，说的不错，这既是祖将军的遗志，也将是祖父的遗志。假若将来复儿能够驱逐胡虏、恢复中原，阿翁也有脸去见将军了。”说毕，周盛又是泪如雨下。

    小霖闻言惊愕，她这才意识到今晚阿翁是在交代后事，她轻唤道:“阿翁...”然后便说不下去了。

    而周复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现在的他还是属



第6章 英雄志（六）
    “阿翁那封信上到底说了什么，有说小霖的身世吗”小霖抬起头来急切地问道。

    “信上大致写了你的姓名，以及那妇人所作的愧疚事。小霖你原名谢霖，本是一富贵人家的孩子。那妇人是你家中婢女，受人指使将你从家中偷出，流落到此处，见我周家待人和善，想必能够好好抚养你，因此将你留下，并说只有那只金钗能够证明你的身份。可是信中又没有写清楚你到底是哪家的孩子。阿翁也曾为你打听多年，至今毫无下落。”

    说完，周盛叫孙子到他床头的柜子里取来一个木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金钗和一封发黄的信。周盛将两样东西拿出交给小霖。

    小霖双目通红，轻声啜泣。这些事情她也曾听村中的一些大娘说起过，只是她生性乖巧聪慧，见阿翁从来没提起过，也便不问。只当自己也似这时代经常出现的情况那样，就是有些贫穷人家自己养不起孩子，就将孩子丢给别人来养。

    哪里知道，其中还是与他人不太一样，自己竟是被人拐到这里的!

    “阿翁曾经怀疑小霖的谢氏会不会是陈郡谢氏。可是多番打听下，竟没听说谢家丢过孩子。天下之大，叫阿翁该如何去寻呢”周盛叹道，心中充满了歉意。

    反倒是小霖安慰道:“阿翁，小霖在这里有阿翁，有哥哥疼，每日都是过得快快乐乐。小霖不需要别的亲人，你们就是小霖的亲人！”

    “好，好，我们永远是小霖的亲人。”周盛感动莫名。平时的他面目肃然，不易动情，今日却频频流泪，或许真的是快了吧。

    周盛又继续问道:“那...小霖，阿翁说的事情，你可答应”

    小霖扭扭捏捏地说道:“全凭阿翁做主。”

    “复儿，你呢”

    “我”周复抬头只看见两道热切期盼的眼神，心中天人交战。如果这事发生在重生之前，想必自己也不会有什么抗拒，反而会欣然接受。

    可是现在的自己与之前已全然不同，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更像一千六百年后的人。十六岁的小霖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孩子，一个正在读书的学生。自己到底该怎么选择

    “阿翁，小霖，我一时间难以做出选择。”周复说着把头别了过去。

    “你...”周盛顿感意外，“这有何难以选择的！你与小霖从小玩到大，难道不想以后继续生活下去吗”

    “阿翁，哥哥若是嫌弃小霖，这事就罢了。”小霖心里酸楚万分。

    “小霖，你不要误会，哥哥怎么会嫌弃你。只是觉得你还小，这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美好的东西值得你去追求，好好去玩，好好去享受，不要辜负了这美好的青春。哥哥不想你这么早就成了一个整天忙碌于厨房厅堂的家庭主妇！”周复滔滔不绝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将他们二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也难怪，他的观念要比这时代早上一千六百年，周盛和小霖怎能听得懂呢

    果不其然，周盛一掌拍在桌上，道:“其他的阿翁都不管，既然你不是嫌弃小霖，那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不许也得许！”

    又转向小霖道:“小霖，你放心，有阿翁替你做主，阿翁撑着这口气也要替你把这事办了。复儿若是敢嫌弃你，看阿翁打断他的腿。”

    “阿翁若是要打断哥哥的腿，小霖第一个不依。”小霖笑道，说着又偷偷看了一眼周复，这笑又变得有点苦涩起来。

    “明日阿翁就去找王婆，让她帮这家里布置布置。这事要尽快，择日不如撞日，就这几天里把事办了。”周盛高兴地说道，脸色变得好看多了。

    周复只得一脸幽怨地坐着，任由祖父安排。

    第二日，周盛早早地找



第7章 英雄志（七）
    铁枪重三十余斤，通身黝黑，混如一体。枪刃不是近世的棱形，更像一把锋利的短剑被装在铁棍上。枪杆上以篆体刻着“天涯”二字，若是仔细查看枪体，还能看见一些花纹，似乎是在锻造的时候天然形成的。枪纂处有尾尖，可插入泥土固定铁枪。

    周复将铁枪拿到床头时，周盛的眼睛瞬间迸发出耀眼的神采。

    “扶我起来。”周盛吩咐道。

    周复坐在床头，一手扶枪一手托起祖父的背部，将他扶得坐了起来。周盛颤颤巍巍地从床头柜里取出一个细长的檀木盒子，里面放着一根鲜艳如血的缨穗。仿佛举行某种隆重的仪式一般，他将缨穗轻轻地挂在枪上。

    “老朋友！”周盛伸出干枯的手，抚摸着枪杆，“早年你随我征战南北，杀敌无数。天涯之名，胡人皆闻之胆寒。后来累你随我退隐江湖，这缨穗就再也没有挂上去过，你就再也没有完整过。是我负了你啊！”

    周盛泪流满面，柱着铁枪不断摇头。

    “天涯啊，天涯，你若有灵，必会唾弃我。我周盛有负祖将军所托，更负你所择。今日我将你托于我孙儿周复，望你助他克竟中原，光复中华！”周盛说毕将铁枪推向周复。

    “复儿，今日阿翁将天涯传给你，希望你不要像阿翁一样有负于它。”

    周复跪倒在周盛面前，将枪举过头顶，哽咽道:“孙儿必不负祖父所托！”

    “起来吧。”周盛伸手虚托，道:“‘天涯断魂枪’法阿翁早已传授给你，只是以前你不知道这枪法的名字。日后你要勤加练习，莫要坠了周家威名。”

    周盛伸了伸手，似乎想再摸一次天涯，想了想又把手缩了回去，转身又从柜中取出一个布囊递给周复。

    布囊入手有些沉重，周复好奇地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却是一块铁制的令牌，上面只有“不灭”二字。

    “此乃阿翁当年在祖将军麾下时所用军令，他日若是北上中原，可携此令前往襄国找无面人，或许能帮到你。”

    “襄国无面人”周复正想再仔细问问，却见祖父气喘吁吁、面色灰败，只得放下心头疑问。

    他扶着周盛重新卧倒在床榻上，周盛紧紧抓住周复的手，道:“复儿，今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小霖，你若亏待她，阿翁地下有知定要从坟里爬出来打断你的腿。”

    “呵...”周复和小霖被祖父幽默的遗言逗得破涕为笑。

    “将来若是收复了中原，不要忘了烧封信告诉阿翁......”说完这句，周盛呼出了身体中最后一口气，溘然长逝。

    院子里原本为婚礼而布置的大红装扮改成了一片素白。

    周复与小霖披麻戴孝，跪坐在大堂中答复着过来吊唁的村民。祖父生前隐姓埋名，早已不与旧友来往，即便有也没有一个比他活的久。

    按照当时的礼节，周复和小霖应当三日不饮不食，周复却不肯让小霖如此行，逼着她喝了一些米粥，而自己坚持了三日。

    就在第三日，灵堂里来了一位拄着拐杖的长者，大约四五十岁年纪，举止中处处透露着尊重。

    他以最标准的礼仪向亡人灵位行礼，又向家属行礼。

    周复也恭恭敬敬地答了礼，问道:“未知长者何人。”

    “老夫习凿齿，听闻周公与世长辞，特来吊唁。”长者答道。

    说完周复又长躬到底。

    习凿齿乃当世大家，其才学和名望可谓声播四海。当他与佛门高僧释道安见面时，远远地就自我介绍道:“四海习凿齿。”释道安应声道:“弥天释道安。”一时传为美谈。后来因与桓温理念不合，被免职之后在家著写《汉晋春秋》，以至于患上脚疾。

    习家所在的习家池与岘渡村相距不远，之



第8章 辩名士（一）
    周复常年打猎，山中藏于灌木草丛中的野兔野雉都难逃他的法眼，这一看之下便知道是小霖。再看发现小霖身后还背着一个大包袱，难怪显得如此吃力。

    周复心生爱怜，将铁枪往地上一插，便往山下迎了过去。

    “小霖！”周复远远地就喊道:“在那里等着。”

    小霖闻声抬头看去，见周复如一头下山的猛虎，快速地朝她接近。她心中一甜，露出一副甜美的笑容，心想，复哥哥心里还是有我的。

    寒风之中，小霖穿得虽然臃肿，却难掩一身气质，此时的她犹如白雪中的一朵梅花，淡雅而又纯洁。看得周复心跳如鼓，心想，从前怎么都没注意过小霖呢大概是因为太熟悉的缘故吧，人往往最容易忽略的便是身边与自己最熟悉、最亲密的人。

    周复心中只好默念着，她还是个高中生，她还是个高中生...

    待到走进了才发现小霖的脸颊和双手已经被冻得通红。周复忙接过小霖身上的大包袱，将她的小手捂在自己发烫的大手中。

    “哇，复哥哥，你的手好暖和啊。”小霖心头顿感火热。

    “天气这么冷，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周复轻声责备道。

    “小霖怕哥哥一个人在山上受冻，所以带了些衣物来。”小霖嘟起粉嫩的嘴唇轻声说道。

    “来，赶紧上去烤烤火吧。”周复见状也不忍再责备她，轻轻牵起小霖的小手。

    炭火是早就生好了的，此时烧得正旺。周复又往里面添了几根柴，多穿了一件包袱里的外袍。

    “复哥哥，你这茅庐盖得四面透风，怪冷的。你还是跟小霖回家里住吧。小霖跟阿翁说说，保证阿翁不会打断你的腿。”小霖看着破破烂烂的茅庐，又紧紧了周复递给她披着的兽皮，生怕自己的复哥哥在这里冻出什么病来。

    “这算什么，听说北方那边比我们这里要冷多了，将来我若是能够杀到长安去，难道还要被那里的朔风冻回来吗现在正是哥哥锻炼自己身体的时候。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小霖听得连翻白眼，举手打断他的话:“停停停，复哥哥就爱讲大道理，小霖也是为你好啊。”

    “我知道，我知道。”周复无奈地停止了背书，从小到大就是拿小霖没办法。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周复拿起炭火上的水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热水，试探地问道:“小霖，你怪哥哥吗”

    小霖聪慧，知道周复所指，轻轻摇头道:“小霖怎么会怪哥哥呢。虽然小霖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想想也觉得哥哥是为了小霖好。是不是”

    周复默然，他当然认为等小霖长大，等她能够独立思考，能够自己做出选择的时候，是对她的好。同时也知道，娶了小霖，然后照顾她一辈子，这也是对她好。两个选择让他难以做出抉择，因此只好将它交给时间。

    周复叹了口气道:“小霖，你记住，在这个世上，哥哥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哥哥所想的永远是为了你好，只是你现在还小，不能够体会哥哥的苦心。你相信哥哥吗”

    小霖又嘟起了小嘴，低头自言自语:“就比我大了一岁而已，还说人家小。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