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烬歌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季熙河
即便他在人间气运尽了重返天庭了,自己能与他坐在窗外有桃花树的书斋里,喝酒,奏乐。可是人间的他不也是一条性命吗,怎会这般年华便寂灭。
“姑娘,留步。”
之烬听见身后有人呼唤,转身,看到一个衙役气喘吁吁地向她跑来。
她忙问,“怎么了”
“幸得姑娘走得慢,不然我还真是难以追到姑娘呢。”
“为何这般说,是有何事吗”
“那个死囚想跟你说句话,所以领头让我来寻你回去。”他有些得意,这么快便寻到之烬。
星君要和自己说话,难道他已经记起我来了
那领头看到之烬前来,示意牢役打开关押星君的牢室。
他并未记起她,因那眼里还是没有任何波动,虽好看,但无她。可他泛起羞涩的样子确实和星君很相似,她不免恍惚。
“姑娘……你寻你相公很久了”
“是,很久很久了……”
“他可曾让你等他”
“未曾,他走得匆忙。”
“那……我和你相公真的很像吗”
废话,你就是人间的他呀,“一模一样。”
“那你还要去寻他吗”
那人就是你啊,我还去哪里寻,我陪你历经你这人间短暂的一生就好了。“不寻了……”
“我并非无名氏,前半生我是个误过事的教习先生,年纪为二十有四,家宅无、妻妾无、亲故无。总之我唯有肚中一些文墨而已,不过那都是往事了。如今我身在牢狱,更是无牵无挂。而你是用尽前生来寻你未成婚的夫婿,现今……”
他的目光由淡然化为了深情缱绻,“如若姑娘不嫌弃我这个将死之人,我可以还姑娘一个与夫婿成婚的夙愿。不知姑娘……”
之烬从未曾想过星君会问她是否愿意嫁给他。
她喜欢他,爱他,陪伴他,可她真的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和星君结为夫妻,祖云是说过这样的话的,他很希望以后能让天帝赐她给他做妃子,她断然拒绝。
可是眼下,之烬不知道该作何。
我真的可以嫁给星君吗真的可以吗
他见她这般,以为是犹豫不决,心中不愿,便轻声说道,“此事你不必为难,我只是方才见你那般伤心,想助你还愿,决定在你。”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但你若真的嫁于我,我便用尽我最后的命数来爱你。”
之烬回神,看着他,在这黯淡的牢室里,身着囚衣的他依然温润俊朗,眼里是一点期盼。
“你能给我看看你的后颈处吗”
他很是惊讶,“你怎知我后颈处与常人不同。”
她步至他身后,他会意,就地而坐,她半跪着,喉间有些苦涩,推下他的上衣,那清晰炽烈的火焰图腾赫然在眼。
他就是星君,人间的空尘。
“我愿嫁于你。”
后日便是她与星君的婚期,星君在人间的名字为洛棠。
县令大人本就怠惰,更由于早些日子伺候巡狩的劳累便一直修养在家,县衙暂交于葛领头管制,这也是那日他能顺利带她去牢室的原因。
葛秋八去找了城里的媒母,让她来备仪式,无需与平常成婚礼一样繁琐,只管给些银钱,等着婚期到来便可。
之烬想将此事告知珎儿,但恐被长棣得知,前来阻拦,或许无所不知的他早已知晓。
县衙里一间雅阁为喜室,门上贴了囍字,床榻也铺了艳红被褥,桌上一壶喜酒。
衙役们都尽力准备着,他们愿意顶着身为官差却目无王法的罪名,来成全这段姻缘。
阿姐为之烬穿上了不华丽但娇美的嫁衣,于晨露时分便开始敷铅粉、抹胭脂、画黛眉、贴花钿、点面靥、描斜红……发间插了一些精致的珠钗步摇。她透过红色的绢纱盖头,看着眼前赤红的一切。
她真的要嫁人了,没有祖云故事里那些女子的成婚礼一般声势浩大。但她觉得好幸福,她嫁于了她的挚爱,她的星君,她的空尘,她的洛棠,只要是他,怎样都好。
“娘子哭一哭吧,嫁人需哭一哭才得圆满,这县衙未有礼乐之声,如若你还不哭,便是太冷清了。”阿姐拉着之烬的手,静静一言。
“阿姐,我眼睛受过伤,哭不来的,阿姐可否为我唱桃夭”祖云说过,凡世里有人娶亲时会唱此曲。
“好,娘子安心,此曲阿姐会唱,现下要推开门了,你可备好”阿姐掌心微微的茧子,重叠在她的掌心,只觉踏实。
“阿姐,推开吧。”
门外秋风
第九章 长戚难奈何
县衙中,衙役们还未从方才的妖异风象中清醒。
阿姐抹着泪,连呼,这是怎么了,人呢。
唯有洛棠,瘫坐在地,一身喜服,眉眼憔悴,喃喃自语,为何上天要如此待我……
葛秋八叫上几个衙役也四下寻着,直至夜半三更也无线索。
那白面小衙役,低声说,“这城里一定有鬼。”
葛秋八无从反驳,他当差多年,面对一些怪事,也不得不承认这晟城没那么简单。
窗外满地流霜。
之烬拿起木案上的珠钗,刺破指腹,一颗血珠依旧浮在半空,她轻轻一吹,那赤色火焰便将长棣用来封印她的符阵烧毁了。
长棣漠然地看着这一幕,有些惊讶,但转瞬即逝。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个叫之烬的丫头,绝非寻常小妖,但也无从查清她的真实身份,且他不想去查,因为……
他躺在屋檐上,喝着一壶酒,看着皎洁月色,努力想要将之烬身着嫁衣的妩媚样子忘记,他知道自己活着是那么身不由己,不该牵连任何人,尤其是她这个傻丫头。
初见她时是在哪里呢
是在天庭,他作为新的山君,受邀出席了王母仙尊的瑶池盛宴,这宴席隆重也随意,只是借着品蟠桃、鉴赏琼浆玉露的机会,一同交流这百年来的感悟或是闲谈些稀奇之事。
他按例向王母行礼后寻着自己中意的位置,却被一个野丫头踩了脚,她还未察觉到,便被火德星君拉向身后护起来。他知这火德星君与自己是同类,面如冰霜,凡事不理,但若真起了什么冲突,断然不顾一切。
“随侍不知礼数,胆子也小,莫见怪。”他还是紧紧地将她护在宽广的衣袖中。
他看出来那女子在空尘眼中的分量。
“无事。”他瞥了一眼她的衣裙,粉白,桃花之色。
之后,他未见她入这盛会,许是空尘令她回去了,但空尘却将蟠桃和三生玉露都放在了锦盒中。
出乎他所料,那空尘该是多么宠溺那女子,看惯美色的他竟有些好奇她究竟有着怎样的容貌。
之烬感叹,那心中城府极深的长棣,哪会如此轻易让自己破他的符阵,逃出来,原来整个县衙早已新设了符阵。
珎儿不知从哪里冒出,“之烬,随我回去吧,你若不回,山君便要让我受些苦。”
真是个大魔头,居然用珎儿要挟,她只好败下阵来,不甘心地随着珎儿回去。
她给之烬斟茶,见她满脸不悦,宽慰,“你难道不想和星君重返天庭”
之烬当然想,可是,在人间的他也是他,她不愿他这样年华早逝,“我只是不愿见星君这般死去。”
“我知你心意,可事已至此,况且他多待在人间一天便多受一天的罪。”
“无需将死亡看得那样重。有时,死也是一种生。”她的笑有些哀婉。
“珎儿,我……”
“认识你许久了,我知你要求我什么,可是,我只是一介女鬼,无能为力。”
洛棠处以死刑的那天,之烬以为自己会坐立难安,最后疯一般地去救星君,可是她万万不曾想到,珎儿那晚给她喝的茶是一种喝下去便会昏迷,只能等长棣施法才可醒来的迷药。
他又让之烬记恨他,她已无力气去说什么,周身疲乏地很,依旧躺在床上,不言语。
长棣坐在床边,目光好似落在窗外一棵光秃秃的树木上,她见他的背影竟觉得他此刻是寂寥的,“他……怎样了”
“昨日处的绞刑,县衙有位官差替他备了后事,你无需担心。”
“我能去看看他吗”之烬的眼里有了潋滟水光,她知自己从那日起便有了泪水。
他起身,抱着她,迷幻雾气间便来到了一个青山绿水的好地方,不远处是一个新垒起的坟茔,其前是一块墓碑。
“莫要过分悲戚。”他放她在地,轻轻搀扶。
之烬推开他的手,一步一步地走向睡在人间尘埃下的洛棠。
那不过几步的距离,而她却好似走了一生,她从未有过这般伤痛,额间的火光不受控制燃烧起来,胸腔撕裂着,疼得她叫出声来。
“丫头,丫头……”长棣抱她在怀,用法术为她压制火焰,她渐渐缓过来。
脸上湿漉漉的,之烬抬手去触摸,“长棣,你看我真的会流泪了,我的心就要长成了。”
他眼中堆满了情意,紧紧拥着她。
那墓碑上写着:
第十章 忘川渡红尘
长棣拥着之烬,乘着他的坐骑,屠苏鬼兽,跋涉多时,到了一座雪山脚下,忘川河边。
远远便见有一白发仙人,立于河边,痴痴俯视河水。那河水自上而下,有袅袅而起的水雾,河边是千年寒冰。
长棣说这样寸草不生的地方和申首山一样荒凉。
那白发仙人一眼便识出了他们的身份,“两位不是凡人,来此作何”
“这位仙人,敢问您是”之烬见他气度不凡,定是个法力很强的神仙。
“水神,泱亦。”
之烬惊讶,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看长棣的面色,她就知道自己又丢脸了。
“山君,长棣。有礼了。”他微微拱手。
“旁的女子是”
在这位曾经的狠角色面前,她掷地有声,“我也是天庭之人,听过你的故事呢,我是火德星君之随侍,名唤之烬。”
他云淡风轻地说,“听说空尘被贬下凡了。”
之烬点头,正欲说下一句话,长棣却拉她的衣袖,示意闭嘴。
“水神此番来这忘川,不知为何事”
泱亦伤感,“山君或许不知,此河水本来普通,是千年前司神月恩子将河作了法,使凡人喝下此河水后,便可忘记想忘之事。”
之烬听罢,悲从中来,原来这忘川不是自然而成的,只是天上神仙的杰作。
“您说的月恩子可是月女的族人,和合宫掌管人间姻缘的司神”
“山君说的极是。”
之烬望着这一条默然流淌的河水,无从得知有多少凡人,为了忘记前尘,不惜千万里来到此地,喝下一杯,了却心愿。
而她这只火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忘川,无法从中遂愿。在她重返天庭之后,那人间使她初有泪水的夫婿洛棠将随着她一颗不健全的心,如一把利刃使她这一世在怀念他时被刺破割裂,痛不欲生。
泱亦说,月恩子是天上最无情也最多情的仙人,他活了很久很久,安安分分。他掌管着世间姻缘,看尽了痴男怨女的故事,看透了生死别离,他无法改变,只可管制。他无奈生下来便是这样的仙,要做这样的事。
直到他的族人,也就是月女爱上了一个命不该有的凡人,扰乱了凡尘戒律,他也因管理不善连着受了一些天谴,衰老了不少。他只觉悲哀,想起了曾在天书阁看过的一本册子,上面记载了很多还未命名的河川湖泊,便去找了泱亦,说想在一个洁净之地,用自己的半世修为作个法,能使人间的凡人,喝下作法的水后,便能忘记那前尘中爱而不得,纠缠难舍之人。
心事重重的他听到月恩子的想法,当天就给他指了一个地方。
但无奈的是,那水只对凡人有用。有法力的人,无法通过这河水来达到忘记的心愿。是啊,既不是凡人,又怎会被这小小的作法河水左右。
他为它定了名字:忘川。
忘川水,凡人一杯即可忘记想忘之事,舍去不得不舍之情。
明明是他的故事,却好似一副事不关己样子的泱亦,傻傻地变出瓷杯,取水,喝下,如醉酒般。
“世有忘川水,也有如意露。”
长棣站在忘川河边,深情一笑,目送着之烬的离去。
不忘也好,随缘吧。
她朝着天上飞去,自言自语,长棣,我看你眼中时有落寞,我见你活着很是孤寂,你是否也和我同样曾经不幸,一想到你年少时独自在冰天雪地的申首山练剑苦读,无人为伴,我便不免伤感。这世上如我一般的人还有很多吗他们现在可得幸福。
你对我冰冷的态度中深藏温暖,我能察觉到你是喜欢我的,在我的心刚刚开始生长的时候,我就能体会一些情意了,并试着去分别它们。
长棣啊,从未对你好的我,还是愿你此生尽量将我忘记,因我可能无法回你同样的情意。
之烬离他越来越远,河边独立的他变得模糊。
泱亦此番下凡是依例巡视各方水情,包括他赐名的忘川河。
那后面的故事便是,月恩子观天下,见那些不顾一切去喝忘川水的人,确实抹去了一些苦痛记忆,但却又爱上了别的人,断断续续地扰了天定的姻缘。为了众生平衡,他不得不再次去找泱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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