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闲听落花
六部之中,气氛最为压抑沉闷的,就是刑部了。这场惨烈的婆台山惨案,明面上的那个起因,可是他们刑部看管不严,走脱了两个死囚,刑部有大错是肯定的,这个引子,一个不好,就能把刑部一半的人拿下大狱,抄家灭族。
毕竟,死了一位皇子。
周尚书喝着杯酽浓的茶,见幕僚陶先生进来,下意识的想站起来,站到一半又坐回去,有几分急切的问道:“怎么样”
“各家都有死伤,好在……”陶先生往后退了两步,伸头往门外看了看,将帘子掀起一半,才往前坐到周尚书旁边,声音压的极低道:“各家都没伤着要紧的人,唉,这正是游春踏青的时候,又赶上秦王爷夫妇代天子祈福,几乎家家别庄里都有家人女眷。”
陶先生顿了顿,意味万千的看着周尚书,“除了那两位,战死!别的要紧的人,不过就是蹭破了皮,一些皮外伤,倒是长随小厮仆妇丫头,家家都死伤不少。”
周尚书皱起了眉。
“手底下都有分寸得很呢。”陶先生凑到周尚书耳朵,低低说了句,又长叹了口气,“我多走了几处衙门,刚刚进来前,又在前面街上那间茶坊里喝了一会儿茶。瞧大家那意思,都说太子爷下手太狠了,都立了太子爷了,再杀有什么意思那么神仙一般一模一样的两位爷,现在都死了,真是可怜,还说秦王爷平时连句话都没有,多谦和多与世无争的人哪,当然,话没明说,意思是这个意思。”
“阮谨俞一听说死囚跑了,可是掉头往回跑的。”周尚书嘴角往下扯了扯,也往前凑了凑,和陶先生道。
“王爷可是毫发无伤。”陶先生意味深长的接了句。
“两虎相争,死了只兔子。”周尚书往后坐回去,说不清什么意味的叹了口气。
“东翁是明白人,照我瞧,刑部这场祸事,没什么事,不是没什么大事,是根本不会有事,那位十七爷可是一场死战,听说折了不少人手进去,自己也受了伤,王爷怎么能让他有事他这个主事官都没事,东翁自然更是没事。一会儿和几位相公议事,东翁只管硬气起来,越硬气越好。”
陶先生抖开折扇,十分笃定。
“我也是这么想,你没看到今天的王爷,真是大不一样了,我看哪,太子那一头,这一回是杀人不成,放虎出笼了,唉,也是,再不上爪上牙的撕咬,就得被人家吃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这回这事,阮谨俞就算真有错,就算这错再大上一倍,那位爷只怕也是一定要护下来的,正是浑身炸毛的时候。你说的是,一会儿我得先护在前头,大不了我背上点儿处罚。”
“东翁,这事儿,你看好谁四爷和五爷可都不怎么样,宫里多少年没有子嗣了,这两年净报虚信儿,这事儿”陶先生上身往前,带着丝八卦的意味问道。
他和周尚书宾主二三十年,真正的无话不说。
“从前从来没想过,从出了这事……那位爷,倒真是个治世之才,他署理兵部也没几年,可你看,如今六部中,就数兵部最顺畅,正经清了不少积弊,六路驻军,他那时候清了两路,余下这几路,你看看,两处出了大事,署理兵部那时候,他才多大还有那么多擎制,听江老尚书说,当初,王爷是准备彻底清查各路驻军的,唉,这要是论个贤字吧……咳,这事吧,真不好说,除了父子相承,还有个兄终弟及呢。”
周尚书和陶先生凑的几乎脸贴脸,“再不然,随便挑个奶娃娃出来,宗室子弟多得很呢,对吧,这事吧,看好谁不好说,总之,现在这两虎相争的局,已经是死局了,且看着吧。”
“这倒是,皇上毕竟还年青着呢,且看着最好。”陶先生语调轻快,轻轻拍着折扇。
周尚书站起来,“差不多了,我去议事,你找个机会去一趟阮家,替我看看阮谨俞伤的怎么样,好好安抚几句,跟他说,别担心部务,有我呢。”
“东翁放心。”陶先生笑应了,站起来将周尚书送出上房。
李夏一夜好睡,第二天和平时一样时辰醒来,伸手一摸,秦王已经起床走了。李夏慢腾腾伸了个懒腰,起来洗漱,吃了早饭,和往常一样,围着园子转了一圈,进了外书房旁边那间暖阁,郭胜已经在暖阁外等着了。
端砚脸色有些苍白,沏了茶奉上来,退到暖阁门口,垂手站着,神情有几分怔忡。
郭胜欠身禀报:“奉王妃吩咐,启用了苏府的暗线,昨儿晚上就查清楚了……”
郭胜从苏烨离开外书房回去内院说起,那天傍晚,内院发生的一切,还真是一步没漏一句话没漏,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李夏听的眼睛眯起,露出丝丝讥笑,“这就是说,他苏烨倒是被柏悦骗了,直到柏悦尸身冰冷,他还一无所知昏迷不醒”
“柏悦被送回苏府时,说是苏烨状若疯癫。”郭胜小心的跟了句。
李夏冷笑,“那是,象柏悦这样的媳妇儿,想再找到第二个,那可不容易。”
郭胜垂下头,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柏悦比苏烨天真,苏烨比柏悦精明。婆台山是个死局,柏悦也许还心存天真,苏烨必定一清二楚,苏烨不是怕死,他是算计着他手无缚鸡之力,柏悦的功夫和柏乔不相上下,确实比他更合适,而且,柏悦姓柏,他明知不可能,还是不死心,他还在算计那万万中之一的机会,想要救出老二一条命。”
李夏冷笑连连,看着郭胜问道:“用的什么药是什么汤”
郭胜垂下眼帘,“睡胜散,一碗清鸡汤。”
“去迎迎柏乔,把这些事告诉他,这碗清鸡汤和这睡胜散。”李夏冷声吩咐,郭胜欠身答应,李夏沉默片刻,接着道:“柏悦那个女儿,囡姐儿,在柏家长大,比在苏家长大好。”
“是。”郭胜再次欠身答应。
“另拿套衣服来,我要去送送柏悦。”看着郭胜出去,李夏呆站良久,吩咐道。
端砚很快拿了身素银色衣裙出来,侍候李夏换上,李夏今天原本就只用了一根银簪和一幅珍珠耳钉,倒不用换,端砚抖开件银白素绸厚斗蓬,给李夏披上,自己也换了身素衣裙,跟着李夏往二门里上了车,往苏府过去。
苏府大门洞开,从大门外往里,白茫茫一片。大门口站了一排身着重孝的仆从,大门口没有车马,大门里没有人进出。
苏府一这片白茫茫如同夜雪初睛的大地,空荡而干净。
李夏示意银贵把车子停在苏府大门口,下了车,从洞开的大门径直进去,端砚和银贵一左一右,紧跟其后。
门口的管事见她不走女眷们走的侧门,而是直冲大门而进,一个怔神,急忙上前躬身前引。
李夏径直走进设在正堂的灵堂里。
柏悦的棺椁前,苏烨如同失水枯干了的花草,抱着一身重孝的女儿囡姐儿,神情呆滞的不停往化纸盆里一张一张的扔纸钱。
看到李夏进来,囡姐儿在苏烨怀里动了动,揪住了苏烨的衣襟。
苏烨呆滞的转过头,看着掂起根香
599.第597章 你我之间
第597章 你我之间
郭胜落后些,冲阮十七招了招手,也不骑马,和他并肩走着,将那天李家别庄发生的细枝细节,有声有色一句不漏的仔细说了,最后干笑道:“……还有,王妃说了,让你忙好了,去一趟王府,她要见你。”
“今天肯定没空。”阮十七寒毛立刻竖了起来,斩钉截铁道,他不想见她!
郭胜看着他,嘿嘿干笑了几声,在阮十七肩上拍了几下,“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大男人,拿出点气概。你家里有位姑奶奶呢,能怎么着你还是早点去吧,对了,你什么时候去提前说一声,我好在府里等着。”
阮十七斜着郭胜,斜的眼珠都快掉下来了,提前说一声,他好看热闹么
傍晚,苏烨灵前落发的信儿就送到了李夏面前。李夏正看着本书,头也没抬,只冷哼了一声。
进来报信的端砚神情憔悴,看着冷哼一声之后,头也不抬接着看书的李夏,眼睛闭了闭,心一横,曲膝道:“王妃,能跟您说几话吗”
“嗯,说吧。”李夏放下书,抬头看着端砚,从昨天起,她就看出来端砚的心事忡忡,魂不守舍,很不对劲儿,只是不明就里,她现在要跟她说了,这很好。
“要说什么,说吧”李夏脸上露出笑意,将书合起放到桌子上,示意端砚坐下说。
端砚斜签着身子坐到炕沿上,看着李夏,嘴几张几合,话没说出来,眼泪快下来了,看起来极其纠结而难为痛苦。
李夏耐心的看着她,好一会儿,端砚红着眼圈,声音轻飘,“柏大奶奶死了。”
李夏眉头微蹙。
端砚眼泪如滚珠般落下来,“我以为……我从来一直以为,王妃做的事,不管死多少人,死的都是我们这样的……哪怕郭先生那样的,象王妃,象王爷,象柏大奶奶,象……江公子那样的贵人,最多不过不得势罢了,我没想到……”
“真是傻孩子。”李夏听到江公子三个字,心里轻跳了下,将自己的帕子递给端砚,“你当是下棋呢,大家都是拿命在搏,象我跟王爷,不光是自己的命,还有你们的,老爷夫人的,甚至太外婆她们的,我们的命,你和我,在生死面前,都是一样的。”
端砚泪如雨下,“柏大奶奶……柏大奶奶……太惨了。我一直做噩梦,梦见王妃……梦见,江公子……”
李夏看着端砚,神情放松而平和,“我和江公子,要么他死,要么我和王爷死,总是要死一个的。”
端砚想的说的,都是这一句,可听着这句话从李夏嘴里说出来,端砚还是脸色一下子惨白,李夏微微侧头,目光安然的看着端砚惨白的脸。
端砚从炕沿上滑下去,跪在地上,“我从来没想过,从前从来没想到过,我一直觉得,死是我们这些下人的事,可是……从前我一直觉得,王妃和他们,不过就是不得意了,就象咱们府里的象黄嬷嬷,王妃不用她了,满府里没人理她了……”
端砚痛苦的曲起身子,双手捂着脸伏在地上。
李夏微微侧头,仔细想着过往,眉梢往上微挑,“你是治平十八腊月被人牙子卖到京城的”
“是。”端砚哽咽答道。
“下船的时候,你们饿坏了,人牙子却拿鞭子打你们”李夏眉头舒开。
“是。”端砚抬起头,扬起泪痕纵横的脸,有几分茫然不解的看着李夏。
李夏侧头看着她,“怪不得我头一次见你,觉得有点儿面熟,当时,是你出头替大家说话,鞭子往你身上抽的时候,江延世替你挡下了鞭子,还把那几个人牙子狠打了一顿,不许人牙子那样欺负你们,还说要让人看着那些人牙子,那天,你们吃到了一顿热汤饱饭。”
“是,王妃怎么知道”端砚片刻愕然之后,就反应过来,“王妃也是那年冬天进的京城,王妃看到了”
“嗯。”
“江公子不光让我们吃了顿热汤饱饭,他跟那人牙子说,他会让人看着他,要是他再敢象那样虐待他买来卖去的人,他就让他们所有的人都没活路。他真让人看着。
姑娘不知道,那些人牙子待我们,连牲口都不如,有几个生过孩子的媳妇,他们一路上,想奸了,拉过去就奸,从来不避人,我们这些,是因为,破了处就不值钱了。
江公子是真的,他一直让人看着那些人牙子,那些人牙子怕他怕极了。
我知道王妃做的事,胜王败寇,我都懂,可我从来没想过死,不是我,我早就准备好了死,我没想到过王妃,或是江公子,也会象我们这样,直到柏大奶奶……我……我对王妃从来没有过二心,我只是……我……”
端砚仰头看着李夏,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清楚自己心里那一团悲伤的乱麻。
“我知道了。”李夏看着她,叹了口气,“端砚,你不能再跟在我身边当差了。”
“王妃。”端砚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我不怪你。”李夏沉默良久,接着道:“这不怪你,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你暂时到后园那间小佛堂里闭关清清心吧。
你跟在我身边,知道的事太多了,至少这会儿,我没法放你出府,现在放你出府,我不杀你,你也活不成。”
端砚不停的点头,她跟在王妃身边这么久,她自然明白这些浅显的道理,和王妃说这些话前,她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的。
“你我主仆一场,我总要护你个周全。”李夏接着道:“先在小佛堂住一阵子,等尘埃落定,我和王爷要是死了,你大约逃不过去,我也就顾不得你了,想来你也是个能坦然赴死的。要是我和王爷活下来了,到时候你再和我说,你准备怎么度过余生。”
“好……”端砚哽咽了一个好字,后面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现在就去吧。”李夏弯腰拉起端砚,扬声叫了人进来,吩咐去请陆将军。
……………………
江延世不紧不慢的回到京城,缴了旨,打听了太子正在宫里议事,就先回到府里,洗漱出来,就得了苏烨灵前落发的信儿。
江延世有几分呆怔的出了一会儿神,叫进枫叶吩咐道:“让人安排安排,我要见见姑姑,越快越好,今晚最好。”
枫叶应了,忙退出去安排。
江延世心不在焉的挑了扇子扇套,见外面已近暮色,披了件银白斗蓬,出来径直往太子宫过去。
太子看起来十分憔悴,见江延世进来,明显松了口气,甚至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你可算回来了,我很担心你。”
“我没事。惨败,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江延世说着惨败,神态却很平和,并没有惨败的惨痛。
“本来就把握极小。”太子轻轻叹了口气,“我让人跟过去看了。”太子的话顿住,好一会儿才接着道:“说是极其惨烈,我就很担心你。”
“我没事,咱们折了四成人手,果然如咱们所料,那座秦王府里,养了至少不比咱们少的私兵,他们折的人手,应该跟咱们差不多。我没想到她下手这么狠,竟然明目张胆的将老二骗入死地,再给老二安个战死的名头。”
江延世话里带着丝丝说不出的情绪。
“他们预料到了你也预
600.第598章 两端
第598章 两端
天波门外,一个年老婆子迎上来,递了件内侍常穿的灰斗蓬给江延世,江延世披上,低着头,跟在婆子身后,进了天波门,沿着墙根,一路静悄的往江皇后那座围着高墙的宫室过去。
江延世步子安然。
老二死了,苏贵妃病倒,那位姚贤妃,想到姚贤妃,江延世眼睛微眯,黄太监和那位韩尚宫都死了,她再要伸手进这宫里,就不能象从前那样便当,那位姚妃,也得蛰伏一二。
姑母被高墙圈禁了又怎么样,这片宫殿,还是握在她手里。
想到这里,江延世心里涌起股说不清的滋味,相比于姑母,他还是太愚蠢,也太自大了,要是他早几年,哪怕早一年半年看到姑母的智慧和眼光,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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