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饮江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烦局神游
突然有人敲了敲门,孔百桑恍然回神,望向牢门外,是赵无安,一手拖着个大大的匣子,另一手拿了一壶酒,冲他晃了晃。
孔百桑愣了好久,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只是不知不觉地往牢门边挪动了些许。赵无安也会意,没多说话,直接打开酒壶,用狱卒们的酒盏倒了一杯,隔着门栏往里送去。
孔百桑颤抖着身子双手接过,轻轻嗅了嗅,抬起头来,眼底的茫然更甚。
“喝吧。”赵无安说。
孔百桑一饮而尽,完了砸吧砸吧嘴,说出了自赵无安出现后第一句话:“酒”
“当然是请你喝酒,不然还能毒死你么,我是个居士,又不是谋士。”赵无安哭笑不得。
孔百桑又咂咂嘴,回味了一下之前的味道,点头道:“好酒。没想到这个份上了,还能有人请我喝酒。”
“在你常去的酒楼买的,听掌柜的说,是一年只卖二十坛的玉琼春。安提辖出的钱,你该谢谢他。”赵无安不急不缓,又倒了一杯递给孔百桑。
孔百桑又是一饮而尽,看样子很久没喝水了。这一次喝完,他抹了抹胡子上的酒液,神色也灵动了许多,发自内心感慨道:“好啊,赵居士、安提辖,都是好人啊。我老孔这辈子也就活这么多年头,还是遇到的好人比坏人多啊。”说着说着,又啐了一口,“也就段邦才,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赵无安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他已自尽,死在你前头,倒不算太亏。”
孔百桑喟然长叹,闭目道:“老孔我也不想做出这种事啊。我知道,害人性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可是我想想我家里那娘们,还有人家张家好好一个夫人,都被这禽兽给糟蹋了,恨不得整个清笛乡都是他儿子!你说说,这种人,可气不可气老孔我被戴个绿帽子也就不说啥了,段邦才他倒是有点为人父的样子啊!辛辛苦苦十几年,儿子倒头来还跟我吵着,说要回去段家,好分点家业,这不摆明了嫌弃我孔家么若是能打得过倒还算了,那家伙偏偏是个七品高手,我这还没近身,就得被打趴下!”
赵无安并未动容,只是点头附和道:“我知道。打不过老爹,只好对儿子动手。”
孔百桑不说话了,移开了目光。
赵无安付之一笑,又倒了一杯酒,隔栏递了过去,开口道:“我想听听,青鬼的事。”
孔百桑接过酒盏,这次并未一饮而尽,只是淡淡抿了一口,颇没好气道:“什么事”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他又在那墓底下,呆了多久”
孔百桑眯着眼睛想了想,叹道:“嗨,能怎么认识的,以前我上山采草药,给家里那位治病的,一不小心没踩实,从山上头摔下去。要不是摔在个石板上,这条命都没了。我当时向下一看,乖乖这么深,就吓得动都不敢动。还好那青色皮肤的,几下子就攀上来,把我给救了回去。”
赵无安神色不变,眼底憎意却波动明显:“让他帮你运送尸体,再让他替你背下黑锅,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孔百桑张了张嘴,好久才道:“这么多年了啊!没我隔三差五去给他送点吃的,这不早饿死了他成天在山上茹毛饮血,被人发现了,也得当做野兽杀了啊!反正他活着也是缩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墓里,我把他带出来,让他早早投胎,来世到户好人家,免得再吃这苦头。我说你还是个居士,这都不明白,我拿他当朋友这么多年,这点小事情,他还帮不了我了再说了,他天生痴傻,不通人言,我做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赵无安忽然冷冷一笑,手里拿着孔百桑送回的酒盏,忽然用力,酒盏裂成碎片,散落一地。
“一个常年住在古墓中的人,也许会失去语言能力,也许会失去视力,但是怎么可能听觉不好你启动机关时的巨大声响,难道以为他在别的耳室,就听不见了”赵无安一字一句道,“他只是想给这些少年一个活下去的机会,甚至不惜打扰自己本该长眠了的族人。他在濒死时能够吸收这些药液而不死,他也就希望能救活这些苟延残喘的少年,尽管他被族人抛弃,但他依然愿意偿还他那实际上并不存在的罪孽,对每一个生命都满怀敬意。他虽懵懂,却已有一颗佛家菩提心。而你,却践踏他的敬意,玩弄他的力量。在我看来,你还不如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
孔百桑被说得一懵,也没有回应的打算,只是愣愣看着赵无安手里还剩下半壶的酒,和地上碎裂的酒盏,舔了舔嘴唇。
赵无安忽然举起酒壶,大口豪饮。他显然没怎么喝过酒,春酿一入口便皱起眉头,但即使是这样也仍未停下。咕嘟咕嘟将一壶酒一饮而尽,赵无安把空了的酒壶猛然摔在地下,噼啪一声巨响,引来门口的狱卒张望。
面色绯红的赵无安打了个嗝,怒瞪孔百桑一眼:“你已成恶鬼,怎有资格,再品这人间佳酿。”
他留下一牢狱目瞪口呆的人,提起剑匣,离开了地牢。
走出县衙大门,安晴一身正装,正候在门口。当初下山时安家曾担保了一切开销,如今赵无安将要回寺,路上也少不得一顿两顿。赵无安早知道会有人随行,只是看见是安晴,仍然有些意料之外。
安晴疑惑地盯着他:“你怎么脸这么红喝酒了”
赵无安转过头,不发一言地向镇外走去,满身酒气早已让这事实变得无法否认。
他一边快步在前面走着,也不顾安晴是否跟了上
第二十章 番茄炒鸡蛋
走出清笛乡十里,赵无安在长亭小歇,放任毛驴去啃食早春的嫩草。
安广茂早已按刀候在此处多时,赵无安并不惊讶,总不至于真的让安晴在外头陪他过上一晚。
他对安广茂微笑示意:“安提辖。”
天色已然快要全黑,头顶繁星闪烁,安广茂向他点点头:“多亏了你,案情才能水落石出。”
赵无安柔和一笑:“无妨。”
两人接着便沉默下来。赵无安素来懒散不多言语,安广茂看似憨厚其实也精得出奇,说话滴水不漏的二人,怎会不知此时彼此的沉默是何用意。
只剩下安晴意识到该道别了,于是耷拉着脸,颇不情愿、但却十分诚恳地道:“赵居士,这次谢谢你啦。你不像个居士,倒像个捕快。”
赵无安温颜而笑,双掌合十:“我就当这是夸奖了,谢过安施主。”
安晴的眼睛亮晶晶的:“再见。”
“阿弥陀佛。”赵无安宣了声佛号。
牵过尚自啃食青草的毛驴,赵无安与安广茂渐渐远行。安晴站在原地目送二人远去,直到西天昏红淡去,天空繁星密布。
月色下,安广茂与赵无安一前一后,默默而行。
“向这里再走五里,就出了清笛乡地界了吧”赵无安问。
安广茂不说话,只是点点头。天色已经不早,他打算着早些赶到定好要入住的店家,明天也好早些起行。
赵无安轻笑:“总觉得,与这小乡镇,还差了一丝缘分未了。”
话音未落,前方寂静道路上,几颗小石子滚落。赵无安与安广茂对视一眼,眼底都是无可奈何的笑意。
不多时,青皮的厉鬼猛然蹿上官道,左顾右盼,仿佛是在确认四周有无旁人,圆滚滚的眼睛里还带着一份货真价实的紧张。
赵无安走上前去,青鬼睁大眸子瞅了瞅,见是赵无安无疑,低声吼了两下,像是在打招呼。赵无安笑着冲他挥了挥手:“我要走啦,你要是愿意,就继续待在那个古墓里,守候着你想守候的东西吧。”
他回头看了一眼安广茂,对方也是默契而严肃地点了点头。
赵无安温言道:“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不怀好意的人利用你了。以后,你会有更多的朋友,他们愿意陪你守护这个危险的地方,也愿意保护你珍爱的清笛乡。”
青鬼眼中晶莹闪动。赵无安有些感慨,但悉数藏入心底,直起身子,淡淡道:“我可要走啦。我是个居士,住在久达寺上。”
青鬼忽然从口中吐出一物,用嘴叼住,送到赵无安面前。赵无安疑惑地接过,也不嫌弃,用衣襟擦拭干净,借月光细看,竟是一小块色泽圆润的玉玦。
赵无安愣了愣。玉玦带着温热,显然已经在青鬼口中藏了许久。或者说,他自从进入古墓那刻起,甚至更早,就将这块玉玦藏在舌根之下。
这是那个可能早已消逝了的族群的唯一遗物,也是青鬼给赵无安莫大的馈赠。赵无安心中百感交集,紧紧握住玉玦,拍了拍他的肩膀,凑近他耳畔,轻声道:
“我会帮你找到族人。”
这是赵无安的一个严肃的承诺。他对自己说。
青鬼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只是认真地注视着他,眼中有不舍,有感激,也有一如既往的纯真懵懂。
沉默了片刻,青鬼自知已经耽搁不得,快步走到官道一边,隐匿在柳树的阴影里,只能看见一双澄澈的眸子,依旧明亮。
赵无安挥挥手,牵驴而行,不再回头。
安广茂默然跟上。
不再去看身后青鬼目送了多久,赵无安与安广茂依旧一前一后,在官道上悠悠前行。行过五里路,就到了安广茂所说的店家。黑夜里红灯高挂,吆喝之声不绝,旅店酒家如鸟翼般散步官道两侧,俨然一副小小城镇。
数日前下山时经过这里,还是白天,因此对此处的热闹,也就没有太直观的感受。如今四野俱寂,唯有这一带热闹如同白昼,赵无安也是小小吃了一惊。
随安广茂进入之前约好的店家,两间客房早已
第二十一章 银铃
一盘热腾腾的番茄炒鸡蛋端了上来,虽说是开在荒野之外的小店,宰人一点也无妨,但这家店十分良心,鸡蛋的数量丝毫不见得少,甚至有隐隐超过番茄的架势。安晴一路奔跑追赶已经累得半死,现在看见这么一盘很值得下口的炒鸡蛋,心情一下子就雀跃了起来。
没想到赵无安一筷子夹过来,放进了嘴里,吧砸吧砸,吃得很欢快的样子。
安晴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是吃素的吗”
赵无安斜眼看了看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猛然呕了一声,把之前吃掉的炒鸡蛋给吐了出来。安晴拿着筷子一愣,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看这盘炒鸡蛋的样子,总不会难吃成这样吧还是说赵居士简衣素食惯了,忽然吃到这种人间珍馐,一时间无法适应
只见吃炒鸡蛋都会吃吐的赵无安拿茶水漱了漱口,脸色有些不太正常,淡淡吩咐道:“别吃了,有毒。”
“哈”
安晴和安广茂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吓到了。
赵无安又喝了整整一杯茶下去,才语气严肃丝条慢理地道:“从现在起,不要吃、喝任何食物,自己带的除外。直到你跟我分别,回到清笛乡为止。其实最好还是现在就分开,不过夜间行路太过危险,反而更容易出事。所以,晚饭先别吃了,睡一晚,明早走。”
安广茂忧心忡忡:“赵居士”
赵无安摇摇头,伸出手,故意把安晴前头那盘炒鸡蛋给一抖,大半盘子菜就这么掉出了盘外。
赵无安唤来一个小厮,清理掉桌面,然后亲自给安晴倒了一杯水:“这水应该没什么毛病,我喝过了。”
安晴胆战心惊地喝着水,有了先前赵无安那话,她现在觉得四周全是奇怪的目光,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凑近赵无安悄悄问:“怎么回事”
赵无安夹起一根白萝卜,道:“九年前,我从大宋南部边境北上至久达寺,走了不到三百里,这三百里上,所有跟我说过话的女子,全都被人毒杀了。”
他抬起眼睛,眼眸中竟是罕见的愤怒与不甘:“一共二十九人,全无例外。”
安晴听得害怕极了,但还是追问道:“为什么”
赵无安似乎不想再答,埋头吃饭。安晴和父亲对视一眼,也是觉得十分无奈,赵居士身上毕竟有太多秘密,他不想说,光是凭他俩,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眼看一顿饭就要结束。
一位头戴斗笠的客人结完了账,离开饭桌,走向门口的时候,刻意绕了些路。也许是因为前面一张桌子上小孩子太吵,他从后头走了过去。沿途经过的便是赵无安三人的桌子。
斗笠之下,看不清他的面容,他只是悄悄地抬起手臂,像是要擦擦额头滚落的汗珠一样,把手举了起来。空空荡荡的袖子,忽然无风自动。
一切都只在刹那之间。
赵无安眼疾手快掷出筷子,笔直飞向斗笠客的袖口,犹如掌心生疾电。
几乎同时,斗笠客那原本空无一物的袖子里头,钻出一只巴掌大小的蝎子,黑壳白眼,尾后的刺尖一点猩红。
一对筷子笔直刺中刚刚钻出袖口的蝎子,竟然破开蝎子坚硬的外壳,犹如两把利剑,直直刺入皮肉。
赵无安与斗笠客对视,赵无安笑道:“胆子越来越大了。”
斗笠客猛然前扑,赵无安抬脚就把他踹了回去。这一脚力气太大,赵无安自己也险些跌下椅子,斗笠客后退了几步,稳住身形,再度抬起袖子。
赵无安皱眉。这种水平的刺客,袖中杀人蛊不可能超过一只,他方才已经击杀了那只蝎子,怎么可能还有后招
袖口正对着安晴。安晴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呆呆咬着筷子。
这时一阵无名风来,卷起斗笠客的袖子,露出了两只手腕上各八支袖箭。
十六点寒光铺天盖地而来,赵无安心中暗道一声糟糕,来不及。
难道又要眼看着这种血腥之事在自己眼前发生难道今夜过后,因为自己而被害的女子数量,就要上升到三十
赵无安捏紧拳头,却明白他做什么都已无济于事。
忽然一个身影翻过桌子,冲上前去。如猛虎下山,如盘古开天。
安广茂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了十几年的将士。
军伍行阵,最忌讳士卒之间实力不齐。军旅的强弱倒在其次,若有能一骑当千的不世出猛将,将一只弱旅运用得百战百胜也并非难事。只是若同一阵列的四五名军士彼此膂力有差,这厢拦得住那厢却被铁骑踏破,一行人还是一个逃不掉,都得变成契丹蛮子刀下亡魂。
安广茂当年是近卫。
五军之中,近卫向来由膂力惊人的猛士担当,而且能够获得军中最为优渥的待遇。其代价就是,每一次军队败退,近卫军必然血战至全军撤退之后再退。当年战场上的袍泽,十有九亡。
安广茂不过是个活下来的亡灵,那一部分记忆永远追随着死去的弟兄们被封印,而这幅留在人间行走的躯壳,十年难凉。
东军虎贲营指挥兵马使麾下第十五近卫军安广茂时隔二十年的再次拔刀,一息之间斩出十六段光影,刀刀正中。
十六柄袖箭被切为三十二段,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