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灯记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水云朱
潭小灯蹲在河边放灯,身上湿漉漉的。
刚才推少奶奶入河,她一个趔趄止不住脚,也跟着进了河里。
金桃在看守车子,丫鬟仆妇只顾替李淑贤抹水,谁想得到她
她也不想多事,只想把河灯放好,祈祷老爷子快点好起来,吴府尽快恢复平静。
她才放了一盏河灯,上游忽然飘来了一十几盏绿色的荷花灯,花心上插的不是普通的蜡烛,而是龙盘凤舞的金花红蜡烛。
“哇,谁家的,好富贵!”程淑勤看呆了,竟数起数来。
“……十六、十七、十八,娘,有十八盏呢!”
十八盏才过,飘飘摇摇,又来了二十多盏,同样的绿色荷花灯,同样的金花龙凤蜡烛。
吴府的风头完全被压了,众人一阵沉默,静静看着灯飘过,但二十多盏去后,很快又来了三十多盏。
只有没心没肝的程淑勤嘀咕道:“不会有人在七月十五成亲吧”
潭小灯哭笑不得,不得不佩服程淑勤与众不同。
谁会挑今天成亲
谁敢挑今天成亲
不过,她也好奇,究竟是何等人家这样大手笔。
正想着,程淑勤已经俯身捞了一盏绿色荷花灯,拿掉蜡烛,把藏在花心里折叠成同心结的红纸打开,高声念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吴——”
她倏地住了口,神色怪异地望向身边的李淑贤。
李淑贤劈手夺过,刚瞟了一眼,便把红纸一团,往河里一抛。
红纸随着河水,浮浮沉沉,最后还是沉了。
潭小灯心一动,马上明白了。
“可是哥哥的消息”
一直悄无声息的五小姐吴素忽然尖着嗓子问:
吴娴浑身一震,捉住女儿的手腕,颤巍巍问:“真、真是舅舅他、他在哪里”
程淑勤悄悄在她耳边说了两句。
潭小灯望着李淑贤,哪怕旁边火光映着荷花灯绛红花瓣摇曳,她的脸依旧如死人一般灰白。
然而,她腰肢依旧挺得直直的,仿佛一根插在地上的竹竿。
第21章 梅花灯
“阿广,阿广……”
深夜寂静,灯光黯淡,骤然响起模糊不清的呓语。
伏在床前的潭小灯猛地抬头,见李淑贤眉头紧皱,喃喃细语,明显陷于噩梦,不由轻声唤道:
“少奶奶,少奶奶。”
李淑贤并未醒转,在旁边矮榻打盹的金凤惊醒了,扑过来,摸了摸她的头,松了口气,道:“还好,没那么热了。”
潭小灯打来暖水,绞了毛巾,替李淑贤揩额上密密的汗珠。
这几日,不断延医请药,李淑贤依旧凶险得很,几度晕厥过去,大姑奶奶甚至建议要做寿衣买寿材冲下喜,给吴老爷子大发脾气压下了。
潭小灯跟着金凤照顾,金凤起初只道她虚情假意做做样子,后来见她不怕麻烦,不嫌污秽,事事细心,人前人后一个样子,便渐渐改变了态度。
一阵忙碌后,李淑贤沉静下来,安稳睡去。
潭小灯望着她憔悴的脸,心头感慨万分。
她明白,少奶奶这是心病。
小碧莲的怀孕与回府,对少奶奶是天大的打击,偏这种种委屈,又无从说去。
她本以为少奶奶恨着姐夫,不想搭理他,谁知这几日昏迷,她喊的都是姐夫的名字。
原来,少奶奶心底里还是很在意姐夫的。
而姐夫,一次都没来看过她,哪怕几位大夫都说凶险得很。
谁不知道,他在小碧莲身边,寸步不离。
吴老爷子倒撑着病体,来过两次,在外间听金凤禀告了病情,老泪纵垂:“我教子无方,愧对老友啊!”
听他言语,潭小灯隐约猜出,少奶奶父亲在世时与吴老爷子乃是好友,对吴老爷子颇有恩情。
李淑贤这一病,缠缠绵绵,时好时坏,病了三个月,也躺了三个月,错过了中秋,也错过了重阳。
等她勉强爬起来时,正好是下元节那天,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瘦骨嶙峋,乍看上去,跟骷髅似的。
她要过镜子,看了一眼。
潭小灯本以为她会哭,她却手持镜子,怔怔坐着,并没有哭。
“少奶奶,你这身子刚大好,气力还弱,镜子,我替你拿着吧。”金凤劝道。
“金凤,你看看我,哪里还像个人”李淑贤一笑,瘦削的脸一裂,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潭小灯心中一震,心头浮起强烈的不祥感觉。
她摇了摇头,努力把这种背后生寒的预感摇散。
“少奶奶说笑了,少奶奶不过病了一场,好好调养,将养一月半月,还是鲜花似的。”金凤忍着心酸安慰道。
李淑贤又是森森一笑,吩咐把梅花灯拿来。
“哪一盏”金凤问。
“每一盏。”
金凤对潭小灯使了个眼色,潭小灯便跟着一起出去了。
两人去到厢房,金凤打开其中一间房门,里面一字排开,摆着十多个灯笼,都是梅花灯,有盛放的,有半开的,有含苞欲放的,每一盏都十分精巧,品相也保管得很好。
“少奶奶做的灯”潭小灯忍不住问。
“哪会呢,是少爷专门给少奶奶做的。少奶奶最喜欢梅花,每年少奶奶生日的时候,少爷都会给少奶奶亲自做一盏梅花灯。都十二盏了。今年,也不知——”
“姐夫一定会记得的,他一定会来送梅花灯的。”潭小灯想起少奶奶风吹就倒的模样,格外用力响亮地说,仿佛在下保证。
“但愿吧。”金凤叹息道。
两人左右开弓,小心翼翼把十多只梅花灯全部提到李淑贤跟前。
此时,李淑贤正对着镜子,拿着粉扑,全神贯注往脸上扑粉。
阳光斜斜照入,照见乱飞乱舞的粉末,也照见她毫无光泽的枯黄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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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一灯一生
潭小灯的李代桃僵,在大姑太太的挑拨下,就这样成了一把刀,直直捅进李淑贤心窝。
事后,李淑贤并没有怪她。
她却自责不已。
她在金凤面前哭:“我只想帮一帮少奶奶,不想她伤心。”
“你的心思,我懂,只是,若不是少爷亲手做的,便有一千盏梅花灯,又有什么用”金凤叹息道。
潭小灯不敢出现在李淑贤面前。
她觉得无言以对。
傍晚,李淑贤特意召她去喂自己喝小米粥。
她胃口弱,一次一小口,没吃几口便喝不下去了。
潭小灯心里明白,少奶奶完全是不想自己继续难过,才特意找自己的。
她攒了一肚子的话想安慰少奶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李淑贤缓缓道:“小灯,你记得,往后不管多艰难,读书写字,做女红,都要咬牙坚持下。一个女子,不能总依赖别人,要有立身的本领。”
“少奶奶——”潭小灯的泪水汹涌而出。
她想起入府时,少奶奶恶狠狠地逼自己离开,要自己陪表小姐读书时,一样恶狠狠训自己要读书写字,往后才好当个小妾。
之前三个月的侍奉,她只是可怜少奶奶。
直到这一刻,她才稍微有一点点理解少奶奶的心情。
“你姐夫,虽然年近三十,心性未定,往后是靠不住的。凡事还是要多想想,靠自己。别像我,被几盏灯啊,便哄了一生。”
潭小灯越听越心惊。
少奶奶郑重其事所说的这一番话,很像临终嘱咐,怎么不叫她悲从中来
她只能转移话题:
“少奶奶,小灯天生蠢笨,日后还要少奶奶多多教导。少奶奶吉人天相,很快就会好的,到时候再好好教我吧。”
李淑贤牵牵嘴角,不再言语。
外头却喧闹起来,隐约还听见金凤的声音。
“你姐夫来了”李淑贤飞快拂了拂披散的头发,道:“快,帮、帮我梳头。”
正当潭小灯手忙脚乱拿梳子镜子的时候,小碧莲与喜蛛儿进来了。
小碧莲头发尚短,头上依旧裹着花布头巾,一身锦绣,耳边吊着两只明晃晃的金葫芦,十个手指倒戴了六只璀璨夺目的金戒指、宝石戒指,瞬间照亮了黯淡的房间。
“姐姐,都是妹妹的过错,妹妹不知道今日是你芳辰,昨日便和少爷出去吃斋饭祈福了。哎呀,姐姐原谅我才好。”小碧莲脆生生道。
因为怀有身孕,她脸上没涂什么脂粉,但养得好,脸上白里透红,像熟透了的果子,随时要流出汁液来。
李淑贤勉强支应道:“姨太太言重了,知道你有心,这里气味龌龊,姨太太先回去吧。”
“不,听少爷说过,以前每逢姐姐芳辰,他都会亲生做一盏梅花灯送你,今年倒忘了,不好意思,不敢来见你。幸好,回来时,我遇见街上有卖灯笼的,恰好,也有梅花灯,就自作主张,替姐姐买了一盏。喜蛛儿,来,给姐姐点上。”
喜蛛儿果真拎出一盏简陋的梅花灯,点上蜡烛,摆在桌上。
金凤本来要阻拦,李淑贤却道:
“谢谢姨太太,姨太太费心了。”
窗外天色已晚,梅花灯淡淡的红光,照着各人神色各异的脸。
李淑贤发出一阵咳嗽,道:“金凤,替我谢谢姨太太,把那串珍珠项链拿来。”
金凤明白,从梳妆台上抽出一个盒子,拿出一串珍珠项链,颗颗浑圆剔透,最下面几颗有龙眼那么大。
“呵呵,都是姐妹,东西就不必了,都说珍珠要新的,放久了,可就黄咯。少爷早些日子才替我买了几串珍珠,如姐姐不嫌弃妹妹的眼光,我明日就让喜蛛儿送两串过来。”
“不、不必——姨太太有心。”李淑贤挣扎着道,苍白的脸上迸出两团红晕。
“哎,我这不争气的身子啊,就是站不久,姐姐恕罪,
第23章 美人灯
又是一年元宵节。
秀城的吴家大少爷又来参加芳水城的赛灯会了,还扬言,今年一定要继续拿第一。
芳水城众人不以为然。
去年,若非洪少爷的凤立牡丹灯被人烧了,第一又怎会落到吴大少爷头上
洪玮早放出了风声,要一雪前耻,人人都拭目以待,他又会制出怎样新奇灵巧的花灯。
有人早早向各位船家打听,洪少爷有无租他们的船,结果无。
也有人向各家车行打听,洪少爷有无租他们的车,结果也无。
更有人重金收买洪家小厮仆妇,打听洪府内花灯制作情况如何。
结果,各位小厮仆妇一致表示,今年的花灯并没有在洪府内制作,洪少爷过年前便离开了洪府,不知去向。
直到元宵节当天早上,芳水城才有人看到洪府的马车匆匆赶回,只有一辆平常的马车,车上除了车夫,只有洪少爷一人,中途还在永昌街镇记停车,吃了一碗馄饨。
有好事者偷偷揭了车帘子,里面就一个包裹与几本书,并没载着什么大花灯。
众人不由疑惑,洪少爷要如何争第一难不成他要用珍珠或者金子堆一盏灯
午后,洪府一个小厮跑去告诉赌场,洪少爷削了竹篾,在编织灯笼,灯笼也平常,大体是简单的长方体。
各种消息在芳水城疯传,不少准备买洪少爷第一的纷纷倒戈,转买了吴大少爷第一。
秀城吴大少爷的楼船早早便来了,停在竹栏街鸡笼桥边,船头耸立着两盏一丈多高的大花灯,可惜给红绸完全盖住了。
吴大少爷派人拿了帖子,请了芳水城倚红阁头牌绮虹与芳翠两位姑娘到船上顶层,弹琴唱歌,饮酒作乐,分明胸有成竹。
他不赢谁赢
就连洪少爷的朋友也急了,纷纷跑来洪府打探消息。
洪玮在画画。
画一个纤长的美人背影,明明只是淡淡背影,却看出她惆怅不已,愁绪万端。
“哎,你还有空在这里画美人今日要输了,整个芳水城不知多少人要拆你的骨!”
洪玮手中的毛笔轻轻一拖,拖出一段衣带飘飞:“那你买吴大少爷嘛。”
“去去去,你当我许飞什么人了就算全城都买了吴大少爷,我还是会坚决站在你身边的!”
许飞看了好一会画,又看了看洪玮的脸,惊讶道:“你最近瘦了不少,害相思病了说说,哪家小姐如此幸运,竟然得到洪大少爷的青睐”
洪玮停笔,目光拂过美人云鬓,叹息道:“也不知是我幸运还是不幸,竟遇上了她。”
“为了她,你连赛灯会也不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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