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枭雄录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青藤木屋
鸣金收兵。
一队队官军,仓皇撤出战场,向着西北方向退去。
……
战场上只剩下了血淋淋的义军士兵。
谭天保和邢彩果费劲地从一堆崩塌的山坡土和死马尸体的掩埋中爬出来。
两个人都是一身一脸的泥污血迹。
邢彩果根本就看不出来是个女的。
举目四望——一片凄惨,尸体横倒竖卧,旌旗被踏碎了,布片象招魂幡那么在风中飘零,折断的大刀枪杆,伤兵的呻吟……
“彩果,”谭天保攥着面前这个灰头土脸的女人手掌——那只手上满是血和泥,看不出本来肤色。
“我这条命,是你给的。”
声音轻柔而充满深情。
邢彩果却是摇了摇头,一双眼睛怔怔地瞅着他,“谭天保,我的命本来就是你给的,当初不是遇到你,我早死了,从那个时候起,你的命就是我的命。”
谭天保心里一颤。
邢彩果的声音有些嘶哑,不象平时那么圆润,但听在耳朵里却堪比最美妙的仙音。
两个人相视一笑。
血污尘垢的脸上,笑容很疲惫还有些凄凉。
晚风吹来,带着丝丝凉意,更显得场景惨淡,回望四周,满眼都是地狱般的凄怆之状,谭天保想调节一下气氛,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彩果,我救过你,你也救了我,咱们俩——扯平了。”
“不,扯不平,总也扯不平。”
这话让谭天保心里又是一颤,他不傻,听得出彩果话里的情意。在这个死亡笼罩的战场上,心头却是柔情百结。
……
张可望走过来。
他的步履有些沉重,身后披的那件黄色斗蓬,就象从染缸里捞出来的一样,成了一件艳红色的“血斗蓬”。
站在一块土坡上,他望着远处官军撤走的方向,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手柱着鬼头大刀的长柄,象是一尊雕像。
横天王也过来了。
她是被部下抬着躺在担架上的,在战斗中她一条腿几乎被砍断了,缠着绷带上渗出的血把担架都染红了。
“张可望,你怎么样,老娘就是坐着,也能跟官军拼个鱼死网破,皱一皱眉头是王八蛋。”
伤重不起,悍气丝毫不减。
张可望点点头,依旧没有做声。
形势——显然已经不能用“严重”来形容了,战斗的惨死已经超出了想象,义军已经把吃奶的力气全都用光了,部队伤亡过半,活着的士兵,已经是在凭着最后一口气在坚持。
谁也不用再自我安慰。
大家都明白,如果官军再发动大规模进攻,那么结果基本上就只剩下了一个。
那就是——真的要“战斗到死”了。
……
一群群的士兵,都聚集过来,大家不用长官命令,都自动按照战场规则,默默地去死尸堆里寻找还幸存活着的同伴,救护伤员,打扫战场。
张可望传下命令来:“埋锅造饭,准备下一场战斗。”
命令很简短,也很普通。
然而所的士兵几乎都明白——这等于是一道“死”命令。
形势明摆着,剩下的士兵——数量严重不足,体力严重透支,战力值濒临极限,很可能再也顶不住官军大规模的攻势了,下一次战斗……大概就要象躺在地上死去的那些同伴一样,拚到最后一息,然后长眠不醒了。
晚饭的炊烟,一处处袅袅升起来。
士兵们都很沉默,按照命令去做饭、烤马肉吃。
一股看不见的悲凉感,弥漫在梨树沟的坡坡岗岗。
大家甚至连话都懒怠说了。
就在这个时候——
远方传来一声呼喊:
“官军退走了……”
探马哨一站接着一站,用喊声把前面的消息传递过来,内容很明确——官军退走了。
什么
官军退了
好多士兵都惊讶得从地上站起来,不敢相信,互相用目光探询。
第39章 酒馆奇事
“天下平安哦……”
这是北京城里一处狭长幽深的胡同,没精打采的更夫一边敲着木头梆子,一边拉长了可怜兮兮的语调高喊。
为什么要喊这个
说来好笑,此时的明朝江山摇摇欲坠,流寇蜂起,清兵犯境,地方官为了图吉利,命令更夫打更时一律呼喊“天下平安”,讨个口彩。
迷信很好笑吗
一点也不,古时从皇帝到平民都是这样,如果你不迷信,那才会被视为怪兽一样的另类。
京城,在明朝崇祯末年,远没有昔日的繁华和热闹,青砖黑瓦的幽长胡同杂草滋蔓,透着破败和冷清,沉闷的天空似乎永远都是灰蒙蒙的。
一串串纸糊的灯笼,挂在檐角街头,随着萧萧西风飘摆。这是为了宵禁用的。老百姓在晚上不准随意上街。站岗的兵丁象木桩子一样站在街头巷尾。
……
这个名叫“烟袋街”的小巷子里,中间有个不起眼的小酒馆儿。
市面萧条,小酒馆也冷冷清清,里面只有三两个客人,在闷着头吃面,忽然门口一阵喧嚣,好几个身穿皂衣尖帽的衙役,吵吵嚷嚷地走进门来。
这年头,除了公家的衙役捕快什么的,还真没人敢这么放肆。
“掌柜的,上酒,酱鸭片儿,快点儿。”
一迭连声的吆喝,几个公人高声谈笑着,坐在酒馆儿中央的大桌上,嘴里牛皮哄哄:
“老子一把单刀杀退飞贼的时候,若不是你们来晚了,保证尽数活捉。”“老王,你做梦杀退飞贼了吧,怎么屁股上被踢得肿了”“放屁,飞贼是什么人,莲花党,个个飞檐走壁,隔空盗物,老子凭着二十年练就的单刀一连杀退数人,换了你,早就裤裆拉稀了……”
这功夫,从门口走进一个人来。
这人长相甚是奇怪。
他身高只有一米多,脸上却皱纹堆累,长着胡子,乃是个侏儒。穿着一身补丁摞补丁的黑布短袍,身后背着一只长长的胡琴。那胡琴就几乎与他身高相若了。
但凡此类残疾人,身世一般都很可怜,兵荒马乱年月,只能靠着拉琴卖唱讨个生活,和乞丐其实也差不多。
“矮人,过来,”一个衙役满面骄横相,“过来给老子唱一段儿,奶奶的,喝着酒听曲儿,老子今天也快活快活。”
侏儒畏畏缩缩不敢违抗,朝着几个衙役点头哈腰,摘下身后的胡琴,坐在板凳上自拉自唱,唱了一曲《雨霖铃》,嗓音并不动听,胡琴拉得却甚是宛转悠扬。
饮酒听曲,本是文雅之风,但这几个衙役端着酒碗牛吸驴饮,大口吃着酱鸭片儿,嘴里骂骂咧咧,如此听曲儿,与“雅”字压根儿也不搭边儿,画风甚是可笑。
矮子唱完一曲,伸出手来,可怜兮兮地说:“请各位大爷赏几个铜板。”
那个衙役“老王”骂道:“滚,唱得不如驴叫,还敢要钱滚出去。”
“老爷,赏口饭吧,小人一天也没吃饭了。”
“滚,再罗嗦一刀砍折了狗腿。”
矮子不敢再吭声,缩头缩脑,正欲走出酒馆儿,忽然靠墙边桌子上,一个正在吃面条的客人招呼道:“喂,卖唱的,过来,店小二,再上两碗面条。”
这客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长得鹰鼻鹞目,斜着眼睛瞅了那几个牛皮哄哄的衙役两眼,对矮子说道:“你唱得好极了,简直象是仙音,赛得过梨园里的四大名角儿,真棒。”
谁都听得出来,他的话看似夸奖矮子,实则是跟衙役们唱反调,有两个衙役扭过头来,对他怒目而视。
年轻人假装没看见,继续对矮子笑道:“我没钱赏你,请你吃碗面条,怎么样”
“谢谢,谢谢大爷。”
“不客气,咱们吃不起酱鸭片儿,可也不稀罕,我教你个乖,酱鸭片儿这东西,若是让下三滥的人吃了,它会生出毒虫来,烂掉肚肠,蚀了心肺,然后咬断脑髓,变得象是疯狗一样……”
这话已经不是唱反调了,直接就是骂人。
衙役们听在耳中,自然不傻,当下都勃然大怒,好几个人一起站起来,捋胳膊挽袖子气势汹汹,眼看就要上前群殴年轻人。
忽然“老王”惊叫道:“喂喂,你们看——这是什么”
只见桌上的酱鸭片盘子里,爬出好多虫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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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东厂
这一声“麻无卡,你站住”,嗓音细声细气,象女人,却又没女人声音那么圆润,只让人觉得怪异又难听。
说话的,是坐在酒馆墙角的一个客人。
这客人也正在吃面条。
他推开面碗,站起身来。缓缓朝着鹰鼻年轻人走过去,这人长得面色白晰,下颔溜光,没有胡子,明眼人通过说话与面相就能判断出来——这是个宫里的太监。
阉人。
此时,鹰鼻年轻人正要跨出酒馆门口,听了这句话,浑身一震,登时僵住了。
面色紧张。
刚才他面对几个气势汹汹的衙役,谈笑自若,手段怪异,弄得衙役们狼狈不堪,令人大跌眼镜,但是现在却被一个白面太监一句话给镇住了。
事情变得越来越怪异。
小酒馆里,气氛说不出来的诡奇。
……
白面太监慢慢踱上前来。
他神色傲慢而平静,并没理会那几个衙役,甚至瞅都没瞅他们一眼,径直绕过几张桌子,走到鹰鼻青年跟前。
“麻无卡,本事不错嘛,毒翻了几个公差,大名鼎鼎的岭南陀道神,到京城里显本事来了,是吗”
细声细气的语调里,含着讥讽和调侃。
这个鹰鼻鹞目的年轻人,正是“陀道神”麻无卡。
也就是那个在荥阳大海寺里助力顺天王,表演过“脚踩铁铧头”的麻无卡。
此刻,麻无卡面色阴沉,神情紧张。他瞅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太监,问道:“请问尊驾是谁”
太监并没回答他的话,而是把下巴轻轻一扬,阴阳怪气地说:“麻无卡,曹公公在家里等着你呢,走吧。”
是命令的口气。
麻无卡一听“曹公公”三个字,神情更加紧张。
不但他紧张,整个酒馆里,都变得鸦雀无声。
曹公公是谁
曹化淳。
这个人是紫禁城里崇祯皇帝身边的亲信太监,负责掌管东厂。
东厂!!!
它的全称是“东缉事厂”,是明朝臭名昭著的特务机构,地位在锦衣卫之上,由皇帝身边的宠信太监担任提督。
东厂可以随意监督缉捕大臣或平民,象首辅、王爷这样的大臣贵胄听见东厂之名也畏如蛇蝎,在魏忠贤担任东厂督主的时候,文武百官由他任意升迁削夺,能随意任免总督、抚台大臣。至于残害百姓、勒索钱财、消灭异己之类更是家常便饭。
闻东厂之名,人人变色。
能止小孩子夜哭,绝非夸张。
麻无卡浑身僵直,象根木头桩子。
“公公,我……能否让我去办件私事,然后再……”
他的话口气里已经是哀求了。
白面太监沉下脸来,冷冷地说道:“你若想活着离开京城,就跟我走。”
尖细的口气慢慢腾腾,却象有一股魔性的威慑力。
麻无卡竟不敢反抗。
他转过身去,被太监押着,往酒馆外面走去。
……
京城东安门以北,有一个不起眼的院子,青砖黑瓦门楼,和普通财主的大院差不多,门口并没挂任何衙门的牌匾,但是附近却一片冷清,人们走路都避开这个地方。
这就是东厂的办公处。
走进院内,有一股永远散不尽的血腥气。
铺地的方砖很多都呈肮脏的暗红色,那是被血水浸渍过。
麻无卡被押着走进门来,绕过影壁,迎面是一座两米多高的石牌坊,刻着四个大字:百世流芳。
进入大堂,正面墙上挂着一幅一人多高的巨幅画像,却是宋朝忠臣岳飞的端坐像,三绺长须威风凛凛。东厂治内治外均极严苛,以“精忠”为训令,因此堂中挂了岳飞像。
往侧面墙上看,却一下让人毛骨悚然。
挂上钉了一张整人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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