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河畈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温泉浴
袁秋华一脚踏进谢家门,迎面而来的,并非友爱的眼神,而是婆婆眼中的敌意,仿佛接待杀上门来的情敌,恨不得在茶里放盐,在菜里下毒。婚后,日常相处,婆婆见儿媳,越看越生气,毫厘不爽,全身冒火,似乎儿媳是迷惹唐僧的狐狸精,火眼金睛一扫描,便原形毕露,涉及利益纷争,好像儿媳是打家劫舍的侵略者,金箍棒一开杀戒,便为家除害。
宫喜鹊对儿媳无忌讳,一定要让儿媳按着她过去伺候婆
个体户
60年代出生的大儿媳孙月娥,观念早已随大流,与时代同步更新,行为也升级,与时髦浪潮接轨。接触的社会环境是,男女平等,同工同酬,经历的生活是,下工地,挑土挖泥,参加铁姑娘队,争当先进青年,上林场,伐木扛树,参加巾帼团,争当劳动模范,去公社,参加民兵训练,摸爬滚打,投弹拼刺,争当打靶标兵,与男人赛技艺,比体力,竟英雄,一争高下。在团队组织的活动中,学习的任务是,批林批孔,批克己复礼,批温良恭俭让。
彼时年少,本属围观看热闹之流,奈何争强好胜,自古英雄出少年,小鬼头偏要挑大梁,领导干部煸情一动员,即刻热血沸腾,争黑板报的头名榜首,为大会表彰的荣誉称号,绝不甘落人后。岔了气,闪了腰,也咬紧牙关,苦不苦忆忆红军二万五,继想想续前进,扭了筋,伤了骨,痛得满头大汗,累不累想想王成董承瑞,也一步不差。赢得头名,拥有荣誉,获取表彰,其奖励只不过是口头表扬,外加一纸奖状,或一张喜报,再发一枝钢笔,一个笔记本,或是一条毛巾,一顶草帽。在供销社的货柜里,都是些一元以下的小物件。她最引以自豪的奖品,就是一双军用胶鞋,是打靶标兵的胜利品,这是军队专用品,老百姓再有钱,在百货公司也买不到。
之后,恢复高考,她不喜读书,与此无关。再之后,分田到户,她有了自己的一亩田,三分地,春耕秋种,自食其力。然后,就是新任的袁焕轩镇长,工作重点转移,推动发展个体户。
黄石镇是商旅古镇,处于鄂东南,湘西北,赣东北三省交界所在地,边区贸易昌盛,自古就是官方商埠,交通驿站,产品销售以茶叶,烟草,棉麻,桐油,竹木,豆制品为主。尤其是茶叶,民间“金叶”商会,联系汉口“元亨”商号,挂靠在上海“裕生华”茶叶公司名下,相随着做茶叶出口贸易,黄石镇的绿茶,红茶,黑茶,青茶,砖茶,饼茶,曾经飘洋过海,远销英法意,美德葡。特别是1915年,在由旧金山承办的首届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黄石溪”牌绿茶,及“地球”牌红茶,双双荣获金奖,名震中外。由此,龙山县各级政府机构的工作用茶,和会议用茶,及大会纪念品,馈赠土特产,必是得金奖的茶叶。此后,本地商会的土特产出口贸易,茶叶之外,又增加了桐油,棉麻,蚕丝,棕绳,松脂等。民国时期,黄石镇十里长街,百家店铺,商家纭聚,市场兴旺,经济繁荣,来来往往的商人称之为“小汉口”,真可谓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豆制品则豆丝,豆干,油炸豆腐,豆豉,酱油,黑豆酱膏,在全地区是排名前三位的土特产。开荒挖地,搭桥筑路,建房修铺的黄石镇原住户,以孙,吴两大家族为主,孙姓卖豆制品,吴姓卖茶叶,手艺系祖辈世代相传。铺面沿街道而对开,家庭式经营,前间是柜台,后间是作坊,顾客跨十步,就能亲眼目睹制作全过程。上午,关了店面,去种田,中午,开了铺面,谈生意,晚上,全家动手,原料再加工,种田经商两不误,既有粮食,又有银钱,遂成富裕之地。
豆制品可以就地售出,鲜货没卖完,还能再加工成干货。茶叶则讲季节,春分而生,清明上市,谷雨贱卖,立夏弃之如草。当地人在地头林边种几行茶叶树,采摘炒揉,杀青晾晒,足够供全家人饮用,无需购买。卖茶叶得走出家门,到城里去闯行市,越是大城市,买主越多,生意越大,慢慢积下钱,便在城里买房定居了
分家
三天新婚刚过,按风俗“回娘家”一趟,走去又走回,孙月娥原本心里就不痛快,家徒四壁,僧多粥少,缺衣少食,穷困潦倒户,公公太窝囊,婆婆太霸道,庙小妖风大,兄弟多纷争多,算计多欺骗多,姐妹多是非多,挑拨多唆使多,反正总觉得不是个好人家。
晚餐前,婆婆一宣告十条打骂新家规,要求儿媳作牛作马,任劳任怨,为奴为婢,任打任骂。新娘子一听就不高兴,这不是娶儿媳做夫人,接班管家撑门户,像买丫环作奴隶,专职服侍老太太。
孙月娥排行老大,从小帮父母当半个家,不愿马马虎虎吃亏,草草率率从事,遇事好说理,虽然活泼开朗,直肠直肚少心机,外向进攻,大大咧咧爱说笑,开心果,快活人,叽叽喳喳闹麻雀,但谈生意嘛,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做买卖嘛,货比三家,各退半步,回头客才长联久往,度情讲理,说德评道,言来语去,话来舌挡,嘴巴功夫却练成“口才”了,牙伶了,齿俐了,寻常人应付不过来了。
嫁进谢家做儿媳,必须自立更生,白手起家,本来就够倒霉了,再加十条打骂家规,没事找事翻旧皇历,简直不把儿媳当“新世界的人”对待,任谁也不会爽朗答应。
她讲世事,婆婆大人呀,早已改朝换代,不是太后掌权,垂帘听政的封建统治了,你看报纸,你看电视,都是改革开放,搞活经济,不管白猫黑猫,能抓老鼠的,才算好猫;她说人情,你曾经也是儿媳,这老礼教,你过去做到了吗做的和说的,你表里如一吗这老规矩,你年轻的时候,遵守了吗公婆评价,你是好儿媳吗你也有女儿,也嫁给人家做儿媳,要是你女儿做得到这样,我也行;她摆道理,母慈子孝,以仁为本,夫唱妇随,以情为主,兄友弟恭,以义为首,治家之道,在于以德服人,和为贵,家和万事兴。行打骂之举,搞武力征战,煮豆燃豆萁,只不过是招灾致难的败家祸根啊!
理由充足,条条是道,句句抠经,宫喜鹊无言应对,但儿媳开口说话,就是回嘴,就是顶嘴,就是冲撞。她劈头盖脸对孙月娥一阵臭骂,骂她贱,生得贱的狗骨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骂她懒,吃了三日饱饭,懒得手脚生蛆,你不侍奉公婆,难道要公婆伺候你;骂她没教养,说话没轻没重,心里没大没小,目无尊长,猪狗不如,野兽一只;还骂她爹娘,上栋不正下梁歪,父母没正行,女儿不正经,癫癫狂狂发神经;骂她娘是蠢鸡婆,只晓得抱窝生,不晓得下地管教,骂她爹是笨公牛,只懂得护犊,不懂得诲导,养个造反派来祸害谢家。
口出恶言,谩骂亲家,骂的不像人话,骂得太难听,孙月娥忍不住和婆婆吵起嘴来。
孙月娥站起,拱手行礼:娶个媳添个女,现在你也是我的娘,我的不是,就是你的失误。你揭你自己的短,你骂你自己的错,娘!
宫喜鹊指着鼻子骂:你个狗日的,小养的,越来越没个儿媳样。
孙月娥弯腰施礼,一揖到底:娘!何必呢你是我婆母,向来敬奉如娘。
宫喜鹊跺脚骂:叫你娘的b!
孙月娥毕恭毕敬,哈腰一鞠躬:娘!何苦呢娘!
宫喜鹊拍手骂:拜你娘的b!
孙月娥二鞠躬:娘!娘!何乐呢娘!
宫喜鹊甩头发骂:乐你娘个b!
孙月娥三鞠躬:娘!你骂你自己嘛!
宫喜鹊反应过来,孙月娥嘴软,理硬,占上风,文明请安,行礼如仪,礼貌待婆婆,婆婆骂着她,骂着她妈妈,反倒将自己绕进去,中了她的圈套。
孙月娥掩嘴偷乐:嘿嘿,稀奇,可怜虫!哧哧,古怪,可笑人!
谢文说:种田人不识字,出口没遮没拦,带脏含荤,有什么好奇怪的
孙月娥道:戳娘骂老子,咒祖宗十八代,泼妇骂街呗!从小听到大,你都听习惯了嘛!奇矣,泼妇之天后巨星,怎么没出息成村长怪哉,泼皮之天王霸主,怎么没办法当乡长
谢文说:读完小学,就在我面前咬文嚼字,绉文言文你拐弯抹角骂人,损人不带脏话,我一听就懂!
孙月娥道:有人懂得,就可评理论事,不必再找第三方,说第二遍。嗯,蚊子遭扇打,只为嘴伤人。
宫喜鹊感觉颜面扫在,就不骂了。她认为儿媳胆大包天,一口恶气堵在胸口,不得顺,就启用家规,实施家法,吆喝大儿子谢文打。
谢文一蹦而起,冲到孙月娥身前,照脸一巴掌:家内逞强,戏耍婆婆,羞也不羞
孙月娥但觉眼冒金星,晕头转向,几乎昏倒。她心里的吃惊大于痛感,谢文竟然会出手殴打自己,是她从来都没想过的事,伸手抚摸着脸颊,一时间呆若木鸡,恍惚置身梦魇。
谢文一掌打罢,孙月娥立即半边脸,高速肿了起来,五根手指的血印,似一只血巴掌的雕像,刻在脸上。打得她眼里泪水模糊,泪珠在眼眶打转,眨眼像雨点,滴滴答答,声声落下。
宫喜鹊冷笑道:嘿嘿,少夫人哭啦!呜呜,英雄变狗熊啦!
谢文叱责道:只要你给娘下跪赔罪,磕头求饶,我就手下留情,放你一马。
在孙月娥的记忆里,父母有时也拌嘴,争吵却从不开口骂,驳斥却从不动手打,夫妻间是这样,对子女也是这样,虽然不至于每时每刻都相敬如宾,最起码做到了心平气和,以理说服。她晃一晃身子,摇一摇头,眨一眨眼,定一定神,想从毛骨悚然的恶梦里醒来。
宫喜鹊耸耸肩膀:哎唷,人老了,受不得气,风湿病又犯了哦,肩背痛得厉害,要不你让她给我捶捶肩,揉揉背哎唷,将功折罪!
母子俩眉开眼笑,互使眼色,你向我眨眼,我朝你挑眉,很是得意,开心得很。
谢文将孙月娥往宫喜鹊背后推,牛不喝水强按头:娘大人有大量,饶恕你这一回,还不赶紧补救做个乖乖听老公话的女人!
孙月娥啐一口痰:我不嫌你穷,不嫌你是农民,你却这样欺辱我,殴打我,良心被狗吃了千年修得共枕眠,一夜夫妻百日恩啊!
谢文喝道:贱骨头就是欠揍,你还不服气么我是你丈夫,不大一丈,也大八尺,打你一下,又有什么大不了不值一提,何足挂齿!
孙月娥怒吼:你不把我当妻子,我就不把你当丈夫,今日我跟你拼死方休。
孙月娥中等个子,圆脸大眼,肤黑肉糙,粗手大脚,一看就是长年干体力活的庄稼人,不仅体恪健
换亲
同为60后的二儿媳谭银河,虽说年龄比孙月娥大四岁,但谢文是大哥,她丈夫谢武是二弟,依照风俗习惯,她却仍然要尊称孙月娥为大嫂。
谭银河第一个嫁进谢家,为人忠厚老实,行事低三下四,苦兮兮做小媳妇,说话低眉顺眼,泪汪汪作笨奴婢,算是家规最早,也最大的受害者。将宫喜鹊当“活菩萨”一样礼敬着,每天围着婆婆打转,从早起倒尿桶,梳头洗脸,到晚上铺被子,时刻不离,唤着就到,从泡茶做饭,端汤奉水,到扫地擦桌,招手即来,随时伺候,从碾米磨粉,挑水砍柴,到洗衣摘菜,呼之即去,按时回家,从有事报告,办事请示,到外出请假,照期归来。
正因为家规在她身上,得到彻头彻尾的落实,不折不扣的执行,助长了宫喜鹊不可一世的嚣张。
谭银河内向被动,给就得,不给也不争,该当自己的,别个霸占了,也不敢启齿追究,怕引事端,怕起冲突,怕得罪人,宁愿吃亏换太平,不偷不抢与世无争,随和温顺与人方便。温柔敦厚的女子,吃得苦,受得气,耐得烦,守得贞,若是嫁进富贵之家,或是得遇开通明理的翁姑,必定是聚传统美德于一身的贤妻良母。
可惜她家贫命苦,自幼娘亡无忠告,卑微贫寒少教导,攀不上豪门望族。金龙配玉凤,小姐配少爷,丫环配书童,公主配王子,麻雀配灰鹊。贫困户对破落户,富庶家对权贵家,大老粗对睁眼瞎,农户女伢对乡下小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穷到娶不起妻,又不能继子绝孙,必须传宗接代,旧社会对策有二,抱别人的女娃娃,抚养长大之后,再嫁给儿子,不花钱也有儿媳生孙子,是谓童养媳,宫喜鹊就是童养媳。二是两家换亲,你的女儿,嫁给我的儿子,我的女儿,嫁给你的儿子,两家都不花钱,都有儿媳生孙子。谢家穷,谭家也穷,两家就换了亲,谭银河嫁给谢家的谢武为妻,谢武的妹妹谢嘉娇,便嫁给谭银河的弟弟谭明月为妻。
穷丧失自由,穷没得选择,女子首先被牺牲,受非“人”待遇,行以物换物的交易,沦为献祭品。贫穷乃万恶之源,贫困至极,逞动物本能,则穷凶极恶,资源稀薄要存活,礼义廉耻无卵用,仁义道德不知晓,你争我抢没谦让,尔虞我诈负情面,槽里缺食猪拱猪,钵里有骨狗咬狗。卑贱至极,则欺软怕硬,她怕得罪人,人不怕得罪她,她与人方便,人就占她便宜,她不争不抢,人就欺瞒哄骗,她落败而归,人就得胜回朝,她不受憋屈,人岂甘郁闷
孙月娥闹分家,谭银河没提分家,宫喜鹊表态为一视同仁,两个儿子同日分家,房子,粮食,家具,一模一样,不多不少。表面听起来,两个儿子同等对待,由于两个儿媳的不同,结果却大大不同。
房子是旧砖瓦房,老式连三,正中是堂屋,左右各有一间厢房,上面都有阁楼,厢房一家一间,为卧室,堂屋从中隔开,一家半边,为厨房。富人离不开读书,穷人离不开养猪,农户要养鸡鸭,要养猪,要厕所,谢家分家没鸡鸭棚,没猪舍,没茅房,贫穷可见根底,且这三间砖瓦房,还是从三叔家强要恶买过来,排骨折算豆腐价,相当于白抢到户,白捡到手。
孙月娥预备开豆腐坊,要装石磨,要摆盘架,要设大灶,半边堂屋,根本放不下诸多用具,豆腐坊的利润,大半来自用豆腐的下脚料喂猪,没猪舍,未必养在卧室吗砖瓦房的右侧,附带着一块地基,约四十平方米,两家平均分,可以各建一间猪舍兼茅房。两兄弟手头没钱,建茅房只是纸上谈兵,提养猪,只说暂定借别人的猪舍来养猪。谭银河也拿不出钱来建茅房,孙月娥却当众将建房的钱,拍在分家酒桌上。大伙嘀咕商议,权衡之下作出决定,地基归谢文,堂屋归谢武。堂屋,谢文所分得,只有十平方米,谢武无疑吃了亏,劝慰的人,差不多都说,“只怪你拿不出现钱哩”,或者说“自家兄弟,吃亏是人情,日后有机会再补偿嘛”。
先下手为强,孙月娥得了地基,动工建豆腐坊,故意将东西堆积在堂屋,变相占用地方。谭银河没有站脚之地,没法架灶做饭,只有还去和婆婆一起吃。豆腐坊建成,孙月娥开始营业,每天闹嚷嚷,乱哄哄,人来人往,吵得谭银河头昏脑胀,除了夜间睡觉,一刻也不想坐在厢房里,仍旧去和婆婆一起吃。堂屋,孙月娥一直占用着,即使婆婆出面催促,要求清空,要求退还,也找各种借口拖着,不肯腾出房间。婆婆定期责命腾空,孙月娥便反唇相讽,“到一家,学一家,有么样的婆,就有么样的媳,我是向你学习呢”。
孙月娥顶嘴冲撞,出言不逊,噎得宫喜鹊说不出话,将气撒在谭银河头上,“做狗都抢不到热屎吃,你真是没一点用啊!”谭银河虽行动笨拙,却整日手脚不得闲,虽反应迟钝,却每天听一大堆不满意,虽言语木讷,却装一肚子的不平和,不得说不出口。她目不识丁,未曾读书识字,又没有闯荡社会的经验,在娘家只会种田做家务,在婆家只知忍气吞声,两口子感情又不好,说话说不过婆婆,做事做不过婆婆,骂架骂不过婆婆,打闹打不过老公,如何惹得起婆婆呢惹不起则投靠图安全,依附讨照顾,投降求保护,惟有听话顺从,婆婆说什么,就是什么,婆婆说什么都叫好,自己说什么都认错,受气受罪忍着,婆婆叫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吃亏吃苦忍着,将自己忍成“活死人模样”,整天愁眉苦脸,沉默寡言,死气沉沉。
宫喜鹊看人打八卦,分人下菜碟,势利得很,虽然嘴巴称赞谭银河是个好儿媳,心里却极其瞧不起,自认为尊贵的太太,怎么会崇拜贫贱的丫环骂不还口,越辛勤服伺,越看不起,打
对策
十条新家规,遭到孙月娥的反戈一击,基本上溃不成军,沦丧为散兵游勇。纵然是散兵游勇,对付手无寸铁的柔软女子,仍是余威尚存。
吃一堑,长一智,摔一跤,学个乖。即使动用家规,宫喜鹊也因人而异,视儿媳的娘家势力,儿媳的智愚,儿子对老婆的宠护程度,分别给予不同的对待。
70年代出生的幺儿媳肖琳,乖巧,听话,嘴甜,招人欢喜。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巧舌如簧,见雨撑伞,见风使舵,八面玲珑,嘴里“老祖宗”叫着“讨恩典”,话里“活菩萨”敬着“谢恩泽”,哄得宫喜鹊春风满面,心里乐开了花。
肖琳来自县城的小康之家,大事小情娘家都补贴,即使身有小残疾,左脚长一寸,右脚短一寸,走路不平稳,一脚高,一脚低,像划船,算是跛足女,迈步腰先扭一扭,提足胯先摆一摆,宛如风中扬柳,别有一番风情,引男人注目。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不能干农活,在女棒劳力眼中,只是花瓶一个,好看无实用,娶她为妻,简直是收废品,用废物,价值不太,贡献大不了。人死得,穷不得,谢家奈何不过穷,穷无体面,穷不择妻,穷失尊严,穷得只要是个女子,能传宗接代就行。
身弱,但心不弱,懂得穷人更注重钱财,娘家不仅倒贴嫁妆,还补贴家用,抬高肖琳的价码,宫喜鹊也高看一等。况且肖琳嘴甜,对老公的母亲,不像别人称呼为婆婆,或婆母,或妈妈,或阿娘,她尊称为姆妈。姆妈,在本地风俗里,是日常生活间,女儿对娘亲,包含撒娇意趣的亲昵之称。她一声娇憨的姆妈,意在言外,向宫喜鹊表达着女儿对娘亲的私密无间,及心思相通。可她称呼自己的母亲,从小到大却是惯常的妈妈。大众式的妈妈,私密式的姆妈,并列一比,可知在她心里,婆婆似乎比妈妈更亲近,更依赖,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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