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姚颖怡
阳春三月,是西安最令人遐思的季节。城里的花,城外的柳,半山腰上染了春光的点点淡粉,这座古老的都城,在水墨缱绻中,被古城墙上嘹亮的号角蓦然惊醒。
昔年陕西谢氏有好女,起兵长安城,挥戈东去矣,报我父兄仇,铁马金戈十数载,一朝为天子,凤歌帝业震九州。
百年光阴弹指过,天下无人敢再提起女帝,然而在西北大地,在她曾经浴血过的大秦川,在她自幼长大的长安城,她的传说依然存在。
春风得意马蹄疾,阳春三月的古城,这些传说终于不再是传说,这是历史,这是曾经真实存在的。
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谢氏还有后人,这一代的谢氏女儿飞进了展家,做了展家的小儿媳。
她就是展怀的夫人。
三月十五,宜出师。
霍柔风一身戎装,与展怀并排站在城楼之上,钟夫人和谢红琳亦是一身铠甲立于二人身后,谢红琳将一柄长剑郑重地交给他们,道:“当年我成亲时,这是我的嫁妆,你们的外祖父对我说,若寻到能接下此剑的人,便将此剑托付于他,如果不能,便将此剑留于谢氏后人代代传承。这剑随我辗转多年,幸不辱命,不但寻到能接此剑之人,还将此剑传给了谢氏后人。现在,我就把这柄剑交给你们了,有生之年,我要看到你们用这把剑直捣黄龙,用这把剑饮沈家狼子之血,以报谢家和高家血海深仇。”
霍柔风和展怀一起接过了这柄剑,霍柔风用另一只手轻轻抚过剑鞘上镶嵌的翡翠玛瑙,她认识这柄剑,这并非前世母亲的天子剑,这是她的剑,是她十二岁生辰时,母亲赏赐给她的。
这柄剑从未饮血,镶金嵌玉,极尽奢华,这是十二岁的九容公主将它悬在腰间做装饰,可惜她身量尚未长成,系上这柄剑并不好看,一两次后也就成了摆设,放在百宝阁里,和会冒热气的玉荷叶、口吐珍珠的小青蛙一样,偶尔取下把玩一番,在宫女们大呼小叫着“别割破手指”的惊呼声里,重又被束之高阁。
也不知道当年她死后,这柄剑是怎样落到谢家手里的。现在的谢家人都是表哥的后人,表哥没有见过这柄剑,想来是错当成是天子之剑了。
冥冥中似有天意,两世的母亲都将这柄剑赐于了她,百年沧桑,辗转红尘,这柄剑还是回到了她的手中。
霍柔风刷的一声抽出长剑,剑光如水,寒气森人。
她怔住,这还是当年的剑鞘,然而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剑了。
或许,剑也与人是一样的,人有魂,剑亦有魄。
这柄前世未曾饮血的剑,这些年来跟随一代代的谢家人,绝处中求生存,碧血剑心,腥风血雨中,这柄剑依然在,昔时空有剑身,如今剑魄已成。
霍柔风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放眼望去,在她面前是整装待发的千军万马,是她挚爱的秦川大地,在她身边伫立着的是她的夫君,她的兄姐都在远方等待着她,他们等着她重新书写历史,他们等着她堂堂正正回到京城。
霍柔风面对城楼下的将士,面对远处的百姓,她高声说道:“太祖皇帝,女帝安然,出自谢氏,帝起西安,辅有良将,北高南展,忠勇定邦!奸人当道,明珠蒙尘,忠义护主,一脉传承。高氏蛰伏关外,守护谢家百年;展氏一门英烈,靖海抗倭百余载,高展之举,忠肝义胆,功在千秋。”
第七一三章 莲花座
就在同一天,闽国公世子展忱率闽浙军队五万人挥师北上。
消息传到京城,明和帝盛怒,他指着垂手而立的几位阁老,吼道:“展家不会说反就反,你们难道没有收到风声吗莫非你们与展家是同谋一起谋算朕的江山!”
“臣惶恐,臣不敢!”
有人走出来,说道:“万岁,先帝在时便曾对展怀私自募兵予以惩戒,万岁您登基后也曾对其严惩,这几年里,展怀一直在招兵买马,当初赫刚在位的时候,就曾说过展怀练兵滴水不漏,这桩桩件件,都能显示展怀谋逆早有预谋啊,万岁!”
是啊,当初先帝的确是惩罚了展怀,怎么罚的呢抵消了朝廷欠下的军饷;后来明和帝也惩罚了,好像也是抵钱了吧。
总之,因为前面欠了展怀太多军饷,展怀又是隔三差五催债,以至于就连对展怀的惩罚也变成了冲抵债务。
又有人出来,捶胸顿足:“展家早有反意,当初展忱要渡长江,老臣以死相谏啊,无奈有人不以为然,以为展家不敢反,如今看到了吧,先帝和太后尸骨未寒,展家就反了!”
“胡说八道,展忱麾下的部队也只有闽浙军反了,其他的可没有,无关当初渡江一事,倒是你们,当年展怀刺杀郭首辅时,你们这些人不敢惹展家,非但不为郭首辅申冤,展怀要领兵时,你们可没有一个出来反对的,什么少年将军,什么精忠传家,若是郭首辅还在,又岂会有今日局面”
......
这个吵完那个骂,每个人都成了预言家,他们早就看出展家会反了,都是别人养虎为患,朝堂上乱成一团,明和帝气得嘴唇发抖,马后炮,这些废物只会马后炮。
他忽然想起了赫刚,如果赫刚还在,如果锦衣卫听他的使唤,展怀要起兵的事,早在几个月前就已传至京城了吧。
可是现在却让他措手不及。
明和帝的头嗡嗡作响,他站起身来,身子摇晃了一下,常小贵连忙扶住他,正在争吵的双方这才闭上嘴巴,相互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一起高呼:“万岁当心龙体啊!”
明和帝强忍着怒气,对常小贵道:“摆驾乾清宫。”
去年的时候,明和帝才由承乾宫搬过来,乾清宫是由历代皇帝居住,先帝也是死在乾清宫里的。
明和帝背负着双手,缓缓走到一道门前,他对常小贵道:“让人把门打开。”
这是乾清宫的偏殿,自从明和帝住进来,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内侍跑过来,用钥匙开了锁。门推开时,一阵灰尘扑面而来,明和帝用袖子掩住口鼻,可还是干咳了几声。
偏殿正中,摆着一只硕大的莲花宝座,莲花的花瓣上结着蛛网,一只小蜘蛛正在结网,宝座前有供台,台上的香炉倒了,香灰洒了一地。
常小贵捂着鼻子,对开门的内侍斥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瞧瞧,这灰多的都够两簸箕了,你们长着手是干啥的,没用了就剁了。”
内侍吓得面如土色,身子像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明和帝心烦,冲他们挥挥手:“都给朕滚出去。”
闻言,常小贵率先躺到地上,滚着出去,那名内侍见了,也有样学样,跟在常小贵后面滚出了偏殿。
若是
第七一五章 香消
明和帝当然知道芳仪公主住在国公府里,因此他派来查抄国公府的是寿王。
寿王是宗人令,此事涉及大长公主,自是只有宗人令才能镇得住。
太皇太后去世、赵旭客死异乡、赫刚沦为通辑要犯,而寿王这个亲力亲为辅佐新帝登基的人,早已有了兔死狗烹之感。
无数次,寿王从梦中惊醒,他梦到寿王府被查抄,他梦到依附寿王府的宗室被贬去守皇陵。
好在明和帝像是早就忘了他,忘了就忘了吧,是他想错了,他也看错了,他以为自己辅佐的是只无依无靠的小绵羊,却没有想到,那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这一次,明和帝要对自己的姑姑下手了,便想起了他,对啊,他是宗室长辈,收拾自己姑姑的事,当然要劳烦他这位长辈出面了。
寿王带着羽林军到国公府,京城里的国公府本就冷清,现在则是连个人影也看不到。
大门紧闭,但是轻轻一推便开了,连个守门的也没有。
他们一路进来,没有看到人,就连个粗使仆役也没有。
好在芳仪大长公主和郭玉龄还在。
寿王没有进去,他让随他而来的羽林军统领李智进去见大长公主。
站在抄手游廊下面,寿王听不到任何声音。
应该是有声音的吧,只是他年纪老了,耳聋眼花,听不到而已吧。
他想问问身边的随从,有没有听到声音,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
芳仪大长公主也不过就是政治牺牲品而已吧。
一个女子,最好的光阴用来套住人质,待到没有用处的时候,还要再当替罪羊。
寿王苦笑,世间都道做公主好,做公主有什么好呢
史上盛时,汉唐公主和亲者大有人在,就连宗室女子也不能幸免,顶个公主名头就要去嫁给那些番邦人,甚至有的还要按照当地习俗,先嫁祖父,祖父死了,再嫁儿子孙子。
这是汉人娼妓也不屑去做的事情,却落到世间最高贵的女子头上。
坊间传说中,太祖皇帝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九容公主,不知真假,但是寿王相信这种事情为帝王者是能做得出来的。
女帝唯一的骨肉便是九容公主,那么女帝要传位者十之八、九也是九容公主。
太祖皇帝要篡位,自是要对九容公主下手了。
可是芳仪公主又何其无辜呢。
先帝活着时,也不见得对这位妹妹有手足之情,太皇太后若是真的疼爱她,也不会把她嫁给展愉。
而展家若是当她是儿媳,亦不会在起兵之后还把她留在京城。
同为儿媳,谢氏能令展家挥师而起,而芳仪公主却成了一颗弃子。
而小皇帝却连这颗弃子也不放过!
寿王叹了口气,他无能为力。
良久,那扇门终于打开,李智面如土色地退了出来。
“大长公主去了。”李智说道。
寿王望着他,他的眼神已经大不如前,目光浑浊,盯着一个地方看得久了就会流泪。
就在他的泪水从眼角渗出的时候,李智低下了头。
“皇上让你做的”寿王缓缓问道。
李智没有说话。
寿王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身为宗人令,身为宗室里最德高望众的长辈,他却无力护住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
他问:“屋里还有别人吗”
李智道:“郭氏已经出家,也随大长公主去了。”
寿王想了想,对随从道:“你回府请王妃带几个有经验的婆子过来,给大长公主装殓。”
李智一怔,问道:“王爷,这不妥吧,还是禀了万岁,请万岁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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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一六章 玉殒
双井胡同的采薇院外,几名小丫鬟一脸惊讶地站在门外,敞开的院门里,传来老妇铿镪有力的斥责声。
“你个老不死的,把只破靴子摆到百宝阁上,你是皮子痒了,想让老娘收拾你了吗”
“这是做肉燕用的家伙事儿,你们要给拿到哪里去”
“放下,把这个给我放下!”
......
双井胡同人口简单,以前住的是霍大娘子和九爷,九爷不在了,这里就只有霍大娘子一位主子。
霍大娘子生性豁达,整日忙于生意上的事,反倒比九爷还好侍候,就是当年混世小魔王似的九爷,只要万事顺着他,也是好侍候的。
这几年九爷不在了,府里也跟着冷清了,忽然有一天,多出两位老人家,男的那位倒也罢了,女的这位却是个火爆脾气,从她老人家搬进来,这嘴就没有停过,不过她对霍家的人倒还是和颜悦色的,她的坏脾气全发在那位老爷子身上。
司空大娘骂累了,看一眼依然摆在百宝阁上的破靴子,狠狠瞪一眼闷头偷乐的桂伯,拂袖走了出去。
她一出门,正好撞上迎面而来的采芹,司空大娘紧绷着的脸部线条立刻便缓合下来:“丫头,你怎么过来了,你家小毛头呢”
采芹忙道:“今天府里事多,我嫌那小子闹腾,让他跟着他爹在铺子里,您老想看他,明儿我就把他带过来。”
说着,采芹便虚扶着司空大娘进屋,看看四下的摆设,又仔细询问还缺什么东西,方才还诸多不满的司空大娘就像换了个人:“没有什么可添置的了,什么也不缺,你就替我问问五夫人,什么时候让我去找她吧,别看我上了年纪,这些年手上的功夫可没有放下,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别的不说,杀他个十个八个还不在话下。”
说完,她瞟一眼坐在一旁的桂伯:“不像那个老东西,当伙夫都嫌添乱。”
采芹忍着笑,对司空大娘道:“五夫人捎信过来,让您先在这儿住着,她最不放心的就是大娘子和这满府上下,有您在这儿她就放心了。”
司空大娘怔了怔,五夫人不用她去上阵杀敌,而是让她留在京城保护霍大娘子啊。
她有些失落,可是一转眼又精神抖擞起来,霍大娘子是没有出阁的大姑娘,当然只能让她来保护了,至于桂伯那个老不死的,可没有这个机会。
她拉着采芹的手,千叮咛万嘱咐,明天一定要把小毛头带过来,唉,她还想抱抱阿裳小姐呢,现在阿裳小姐抱不到,抱抱别人家的孩子也行啊。
送走采芹,司空大娘看看一旁的沙漏,问桂伯:“也不知三丫头在哪里落脚,史家都给抄家了,她该不会没地方住了吧。”
以前花三娘曾经在双井胡同住过,司空大娘还以为史家抄家后,花三娘会回到这里来,可是却没有见到,依着花三娘的脾气,若是住在这儿,一定会跑来看他们的。
桂伯眼皮都没抬一下,瓮声瓮气地道:“三丫头的事儿,那是你能管的你快闭嘴吧,整天吵吵,也不怕丢了五爷的脸。”
司空大娘瞪他一眼,但却真的闭上嘴了。
花三娘正在城外的一座小田庄里。
这是霍九的庄子,庄子不大,但却有菜地有池塘,池塘里有鱼有虾,菜地种的菜只供京城里的状元楼。
当年霍九在京城时,冬日里曾和展怀一起来这里烤肉,野猪肉,那是展怀打来的。
花三娘拧了帕子,给炕上的女子擦
第七一七章 不欠
外面春光明媚,屋里却有几分寒意。北方的春天便是这样,屋里常常比屋外要冷些。花三娘已经换上了春衫,二太太身上却还是一件夹棉小袄,自从展愉走后,她就茹素了,心情不好时,便会接连两三天滴米不进,这次她绝食几日,如果不是偷梁换柱把她弄出来,即使皇帝没有下旨赐死,她也时日无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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