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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棠纪事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那梦无

    “这个也罢了,只是我怎么瞧着小姐病了这几日,反而精神倒仿佛比从前好多了,就连瞧人的眼神儿也不一样了。”

    “你是想说小姐比起从前来更有主子的架势了吧这是好事啊,小姐自己立起来了,咱们跟着小姐待在这曲府里,也能把腰竿子挺得直些,否则小姐总是那副软柳条儿似地样子,谁又能瞧得起咱们这些奴才呢”

    “嘿,正是你说的这个理儿......”

    今日虽未下雨,天色却依旧阴沉,寒风肃肃,又比昨日更冷几分。

    屋里只有辛竹伺候,桔香柚香两个丫鬟虽也是忠心,到底是曲家的人,不比自幼服侍在她身边的辛竹可靠。

    因此陆嘉月不欲让桔香柚香知道得太多,寻了个由头,方才便已将她们支出去了。

    两个小厮去后,辛竹兀自寻思半晌,始终不放心,终于开口问她,“小姐到底想做什么”

    陆嘉月信手拨弄着一旁炕桌上的那盆石子水仙,闻言微微一笑,“我还能想做什么呢姨母和英表姐待我这样好,那娄家少爷是要做英表姐的夫君的,我不过是替英表姐着想,让小顺和小成去打探一下他的人品究竟如何,以免英表姐误嫁。”

    辛竹半信半疑,“就算那娄家少爷有什么不好,英表小姐也已经和他定了亲,难不成小姐要拆散英表小姐的姻缘么”

    陆嘉月轻轻冷笑一声,伸指掐下一朵水仙花,捏在指间来回把玩,颇有意兴。

    “若果真并非良缘,这门亲事,自然是结不得的。”

    “小姐!”辛竹登时大惊,“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毁乱旁人姻缘,可是要遭报应的呀!”

    报应......

    前世里她深居闺阁,软弱怯懦,连一只蚂蚁都不曾踩踏,然而她又得到了什么




第五章 躲避
    孟氏携了陆嘉月的手在身边坐下,细观瞧她脸色,白净里透着几分红润,已全无病态,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又摸了摸她身上的梅子青素缎夹袄,倒也还厚实,只是配着葱白的挑线棉裙,这一身穿着,未免就显得太过简朴了。

    还不如长房里的几个大丫鬟穿得鲜亮。

    孟氏不禁嗔责道:“你这孩子,怎么病了一场,反倒连衣裳都愈发穿得素净了”

    陆嘉月低了头,浅浅笑道:“我也不知怎的,如今就爱看这青碧一类的颜色,从前那些粉紫烟红的,倒不大看得惯了。”

    从前是懵懂天真,自然爱那些柔嫩浅薄颜色,如今再世为人,心境早已面目全非,也只有青碧一色,清冷沉静,方能入眼。

    孟氏无奈地笑,眼里却满是爱怜宠溺,“也罢了,小姑娘家的,一时一个主意,你既喜欢青碧颜色,正好我这里有几匹好缎子,”说着吩咐一旁的大丫鬟春霞,“我记得上回大姑太太送的那些妆花宫缎里有一匹豆青的,还有一匹孔雀绿的,你挑了出来送去绣房,告诉她们好生给月丫头裁两件夹袄出来。”

    春霞领命去了。

    丫鬟们又摆上热茶点心,陆嘉月陪着孟氏说些家常话,荷香挑了帘子进来,笑道:“夫人,四少爷回来了,过来给您问安。”

    陆嘉月正拈了一枚芝麻螺酥放进嘴里,闻言顿时噎住,强忍着不动声色地饮了两口茶水,缓过来了气儿,立刻就站了起来,“姨母,我先回房了。”

    孟氏以为她是要避男女之嫌,遂笑道:“不必见外,是你姨父的侄儿,二房的榕哥儿。”

    前世里在曲家住了三年,她又怎会不知四少爷是谁

    只是实不想再相见罢了。

    孟氏见她微低着头,咬着嘴唇站在那里不吱声儿,很是为难的模样,忙道:“那你去碧纱橱里待会儿可好那里面也暖和,我让人把茶水点心给你送过去。”

    陆嘉月应了,转身匆匆就往外走。

    待到四少爷曲榕进来正堂,目光无意一瞥,只见一个柔弱纤细的青色背影,眨眼间闪进了正堂西边的碧纱橱去。

    进了里间,给孟氏问安,孟氏很是高兴,颇热络地嘘寒问暖。

    曲榕是内侄,倒不用避讳太多,就在方才陆嘉月坐过的地方坐下了。莲香奉上热茶,他陪着孟氏说话,不过片刻,鼻间便闻到一股香气,极清幽淡雅,从前从未闻过,可是待要凝神细嗅,那香气却又消失了。再缓一气儿,那香气却又重在鼻间萦绕悠荡。

    又见一旁炕桌上留有一个茶钟,便知方才必有女眷在此陪伴孟氏。因听见他来了,才避嫌而去了。

    曲榕心中不免疑惑。

    难道是那一道青色背影

    碧纱橱虽小,却也是陈设齐全,温暖舒适。

    陆嘉月坐在软榻上,心绪如潮,难以平静。

    四少爷...曲榕。

    是前世里曾经令她倾心爱慕,又令她心碎的人呵!

    她怪自己大意,竟忘了今日是十五,国子监里每月初一、十五停课休假,曲榕在国子监读书,逢假必要回曲府来,给长辈们问安,打点衣物琐事。

    还好躲得快,若是这样乍然相见,她真不知该以何种态度对他。

    前世里她初到曲家,便被曲榕的品貌才学所吸引,曲榕亦有意接近于她。本是情窦初开的懵懂年纪,私下里几番来去,经不住他甜言蜜语,情深意切,不禁沉醉于其中不可自拔,终将一颗芳心暗许。

    他说,让她耐心等候,待春闱金榜题名之后,必向父母长辈陈情,以三媒六聘之礼,光明正大娶她为妻。

    她满心憧憬期待,然而还未等到春闱,他却另娶旁人。

    他又说一切非他所愿,皆为父母所逼迫。他说若有来世,必不会再负她。

    他说得那样真挚,一如初时表白心迹那般情深意切,说到不能自已之时,甚至热泪成行。泪水直落在她手心,有如千斤般沉重,将她的一颗心彻底砸得粉碎。

    ......

    窗外晴空如洗,阳光明媚,不知从何处飞来几只小雀儿,落在后院一株腊梅枝头,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

    这样安宁平静的时光,仿佛前世的人事,都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梦里梦外,唯有她自己一个。

    小雀儿叫唤了一阵,你追我逐的,又扑扇着翅膀飞走了。阳光依旧明媚,腊梅树结着一树的花苞儿,一切了无痕迹。

     



第六章 准则
    脚步声进了正堂,段氏一抬头,便笑道:“慢些儿走,又没人赶你。”

    曲榕扭头望去,不出意外,正是段氏的娘家侄女,段文欣。

    段文欣似走得急了,尚抚着微微起伏的胸口,娇怯怯地笑道:“表哥回来了,”福了一礼,“表哥安好。”

    曲榕不待她话说完,已转回头来,鼻间“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段氏看曲榕一眼,又对段文欣笑着招手,“过来坐,”拉了她在身边的锦凳上坐下,“可用过饭了若是没用,就和你表哥一块儿吃吧。”

    说着,目光落在曲榕脸上。

    曲榕的眼睛却只在桌上的碗碟之间来回,既不接段氏的目光,也不看段文欣。

    “不敢扰表哥用饭,姑母,我待会儿再用也无妨。”段文欣轻声回答段氏,一双眼睛却不住地瞟向曲榕。

    曲榕年方十八,生得面如冠玉,眉目隽秀。身上穿着湖蓝缎四合天华纹夹袍,头上未戴四方巾,只用一枝紫玉簪子松松地将一头如墨黑发绾在头顶。湖蓝色明亮澄净,衬得他肤色白皙,目灿如星,比起往日更显俊逸。

    段文欣目光痴痴流连,不想曲榕忽然抬眼,正对上她目光,她心里一慌,忙垂下了眼睛。

    段氏将此一幕看在眼里,只作不觉,仍旧笑呵呵地,“那也罢了,待会儿和我一起吃。”

    不多时,饭毕,丫鬟们伺候着漱口净手过了,曲榕就要出去。

    段氏知道留他不住,只得道:“去吧,正好我也要给你理些厚毛衣裳出来,晚间时候再说话。”

    曲榕应了,转身就往外走。

    段文欣神色怏怏地望着曲榕离去的背影,轻声道了一句“表哥慢走”,被曲榕只作没听见,抛在了身后。

    隔天早间,陆嘉月故意起得迟些,估摸着曲榕也该出府回国子监去了,这才出门往孟氏的正房来。

    孟氏携了曲英,正要往曲老夫人的上房去问安。

    陆嘉月因听说这几日里曲老夫人也病着,便欲随了孟氏一道去问安。

    孟氏道:“如此也好,你病了那些日子,老夫人还问了你几回呢,如今她老人家病着,你去瞧瞧也是好的。”

    孟氏走在前头,陆嘉月与曲英携手,说说笑笑地跟在后头,众丫鬟婆子簇拥着,一路来至曲老夫人的上房-菊安堂。

    陆嘉月初入曲府那一日,便来菊安堂拜见过曲老夫人。只是此时想来,也都是前世的事了。

    曲老夫人孀居数年,性情端重,素来喜爱菊花风姿高洁,陆嘉月今日重来,只见庭院中的菊花依旧开得如火如荼,纷繁绚丽一如前世。

    五六个穿着水红缎子袄的丫鬟迎上来,行礼的行礼,打帘子的打帘子,将孟氏母女与陆嘉月迎至曲老夫人的宴息室。

    曲家虽非公候王爵,祖上却也是世代为官,历代积累下来,在燕京也算得是根基稳固,富贵有余的高门世族。故而这宴息室虽只是曲老夫人日常起坐的一处地方,却也是布置得甚是雅致华丽,装点摆设无一不精。

    曲老夫人头戴貂绒额帕,身穿鸦青缎金丝团绣福纹大袄,半搭着一张簇新的彩织百花羊绒毯,倚着个银紫缎绣黄绿二色菊花的大引枕,懒懒地歪在暖炕上,身旁围着四五个大丫鬟,身前锦凳上坐着一个穿宝蓝缎绣如意纹夹袄,头上梳着桃心髻的妇人,那妇人手中端着一盏燕窝牛乳羹,正一勺一勺地喂给曲老夫人。

    丫鬟们纷纷向孟氏行礼,那妇人闻声转过头来,三十出头的年纪,一张小巧圆润的面容,细眉丹目,秀鼻薄唇,正是曲家四夫人,方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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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把戏
    宴息室里众人正陪着曲老夫人说笑,忽有个穿粉绸夹棉比甲的丫鬟悄悄走了进来,俯身与方氏耳语了几句。

    陆嘉月自然识得,是方氏的大丫鬟宝钿。

    也不知宝钿说了什么,只见方氏立刻沉了脸,细眉微蹙,道:“她没有眼力见儿也就罢了,你如今竟也跟着呆笨起来不见我正伺候老夫人,倒在这时候上赶着来请什么示下!”

    声音虽不大,众人却都听见了。

    曲老夫人便问何事。

    方氏忙笑着回:“是郑旺家的,因大嫂子那里新添了几个丫鬟婆子,她竟就不知道如何发放月钱了,倒赶着这节骨眼儿让宝钿来问我——她也是办老了事儿的人,如今竟愈发糊涂了。”

    方氏是曲府里主持中馈的当家之人,郑旺家的是她的陪房,管着曲府内院上下人等的月钱份例之事。

    孟氏闻言,心下明白方氏所说正是为服侍陆嘉月而添置的那几个丫鬟婆子,她原本便不想为此事多生枝节,遂道:“各房使唤的人原都有定数,我院子里既添了人手,她们每月的月钱就从我的份例银子里划了过去,发给她们吧。”

    曲老夫人略一凝眉,正欲开口,却是方氏先笑道:“大嫂子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子骨肉,分得这么清楚做什么若是连这点丫鬟婆子们的月钱都要从大嫂子的份例里划过去,那教外人知道了,只怕要取笑咱们曲家小气呢。”说着,吩咐宝钿,“去告诉郑旺家的,照着规矩发下去就是了。”

    孟氏不缺这些微银两,自然不想担了这白占官中便宜的名声,再欲推辞,曲老夫人道:“老四媳妇说得在理,老大媳妇你若再推辞,那就见外了。”

    既然曲老夫人都发了话,孟氏也只得无奈应了。

    陆嘉月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一旁,看似静默无言,心中却明了通透。

    前世里她便知道四夫人方氏这位当家之人的精明圆滑,非是一般,且曲家四位老爷,大老爷曲宏和二老爷曲宪是早年间亡故的吴氏老夫人所出,三老爷曲宥是庶出,只有四老爷曲宁是曲老夫人亲生的儿子,方氏这位四儿媳妇自然也最得曲老夫人欢心。有曲老夫人做靠山,她又有手段,打理起家事来自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宝钿是跟在方氏身边多年的大丫鬟,又岂会如此没有眼色,在方氏服侍曲老夫人的时候,进来请什么示下眼前这一幕,多半是方氏一早就吩咐下了宝钿,故意在曲老夫人面前玩的小把戏而已。

    为的也无非是想在曲老夫人面前做个好人,博个持家有道,宽容大度的好名声,再顺便让孟氏欠着她一份人情。

    不过方氏虽有心计,又擅使手段,却好在心肠并不坏,至多算是个颇有城府的内宅妇人罢了。

    众人又陪曲老夫人说笑一阵儿,眼见就到午初时分,各房里要预备用午饭,众人才告安出来。

    陆嘉月因见菊安堂庭院里的菊花开得实在是好,不由迟步多看了几眼,曲英瞧见了,便道:“后园子里也有,都是花房里才培出来的,你若是喜欢,我带你去瞧瞧”

    曲家的后园,从前其实是一赵姓官员家的花园,后来赵姓官员离京归乡,将府邸售卖,因两家府邸相背而立,曲家便将赵府的花园给单买了过来,打通墙院,改为自家的后园。那园子原本面积不小,又建得精致,其中不乏亭台水榭,溪涧假山,至于草木花树更是葱茏繁茂,曲家买来之后,又再度修葺,精心打理,如今景色是愈发地好了。



第八章 试探
    时已初冬,后园中花木疏落,自不如春夏之时青翠繁茂,倒是沿着亭廊摆着的数十盆菊花,迎霜而开,风姿清雅,煞是喜人。

    陆嘉月与曲英边走边赏玩,园中不见闲人,只有辛竹和红绡两个丫鬟跟在身后,甚是清静。

    一时行至一株腊梅树下,腊梅清香幽然令人欲醉,陆嘉月轻折了一枝,捏在手中把玩,忽“哎呀”一声,笑了起来。

    “姐姐,你快瞧,这花骨儿竟是并蒂相连的呢。”

    曲英正自伸手攀着一枝腊梅于鼻间轻嗅,闻言笑道:“胡说,这并蒂相连的向来只有荷花,必是你看错了。”

    陆嘉月揉了揉眼睛,嘻嘻一笑,“果然是我看错了。”

    曲英从她手中拈过花枝,看了一眼,只是一枝寻常的腊梅花,哪里来的并蒂相连

    于是一笑置之,“你这眼神,明儿该让人给你换上个决明子的枕头用一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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