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纪事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那梦无
说来曲老夫人膝下虽有三个孙女,却只有曲薇这一个小孙女是她的嫡亲血脉,疼爱关切之情,自然非旁人可比。曲家上下人等对此皆心知肚明,便也跟着对曲薇处处另眼相看,故而曲薇自幼便养成了活泼不拘,爱说爱闹的性格。
方氏平日里对这个女儿也是爱若珍宝,只是此时众人在场,她难免觉得女儿有些闹腾,于是微微皱眉,轻声责怪道:“长辈们跟前,不许满嘴混说。”
曲老夫人素日最疼这个小孙女,不忍方氏责备她,忙将她唤至身前,也挨在自己身边坐下了。
曲老夫人笑吟吟地将曲薇半搂在怀里,只看不够似的,看了脸蛋儿又看身上穿的衣裳:“今儿穿的这件夹袄倒是颜色鲜亮——”细看了看,“咦”了一声,“这料子倒是不错,细密厚实,只是不像是咱们北边产的。”
曲薇闻言,便冲着陆嘉月点了点下巴,笑道:“是陆姐姐送的料子,母亲便让绣房给我新裁了袄儿,”说着站了起来,在曲老夫人面前转了个圈儿,“祖母,好不好看”
其实曲薇自幼娇生惯养,锦衣玉食,什么衣裳料子没有见过这般炫耀,也不过是因为曲老夫人夸了一句好,她小孩子家的心性,故意想要显摆一下罢了。
曲薇高兴,曲老夫人自然喜欢,“这丫头,既穿了你陆姐姐送的衣裳料子,便不许再吃你陆姐姐的醋了。”
曲薇点了点头,扑在曲老夫人怀里撒娇,“那是自然,方才我不过是说着玩哩,哄祖母开心,笑一笑罢啦。”
众人正说笑得热闹,二夫人段氏带着侄女段文欣,三夫人黄氏带着儿媳胡氏、女儿曲茜,也都进来了。
不待孟氏示意,陆嘉月已自上前,依着礼数,规规矩矩地给段氏和黄氏行了问安礼。
黄氏是个寻常妇人,性子开朗直爽,体态圆润丰腴,倒是一副富态模样,客气地笑着,受了陆嘉月的礼。
段氏却正好相反,形容清瘦,眉眼寡淡,看似孤傲难以接近,却意外地对陆嘉月颇为热情,满面笑容地拉着陆嘉月的手,当着孟氏的面,不遗余力地将陆嘉月从头到脚夸赞了一番。
对于段氏的热情,陆嘉月却在心里只以冷笑置之。
前世里她初
第十三章 弹劾
曲老夫人听了二老爷曲宪的回话,便不再言语。
一时丫鬟仆妇们安置桌椅,摆放碗箸妥当,方氏便来请曲老夫人入座,预备开席。
陆嘉月与曲薇一左一右分坐在曲老夫人身边,曲英、曲茜并段文心陪坐,孟氏等几位夫人并徐氏胡氏坐了一桌,几位老爷和少爷们又另坐了一桌。
虽是家宴,小厨房里也是费尽了心思,将菜式做得甚是丰富,陆嘉月每样尝了一口,味道倒是都不错,只是肚子也吃饱了,再吃不下别的,于是便专心服侍曲老夫人,曲老夫人觉得她行事细致妥贴,对她更是喜爱。
女眷们少饮酒,一旁桌上却已是酒过三巡,几位老爷正喝得兴起,二老爷曲宪又自饮了个满杯,将手搭在他身侧的四老爷曲宁的肩上,笑道:“四弟,今儿早朝上发生的事儿,你可听说了”
曲宁看他一眼,“不知二哥说的是什么事”
曲宪嘿嘿笑了几声,“四弟又跟为兄装佯,今日早朝,佥都御史梁绍宽上本弹劾了两淮盐运总督佟白礼和户部尚书关铭,四弟与梁绍宽同在都察院任职,岂会不知”
“我与梁绍宽虽同在都察院任职,他却是正四品,官阶既高于我,他要上本弹劾其他官员,又怎会说与我知晓”曲宁笑着,执起酒壶为曲宪斟了一杯酒,“我如今的官职,与二哥一样,连上早朝面圣的资格都没有,倒也是乐得清闲,何必去理会旁人的事”
曲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咂了咂舌,又道:“话虽如此说,那佟白礼和关铭身后所倚仗的是何人,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这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举——也只有他梁绍宽有这么大的胆子!”
“大哥此言差矣,”曲宁淡淡一笑,目光微闪,“纠察弹劾百官之罪行,本就是御史言官的职责,无关胆量,若是因畏惧权贵而忘了自身的职责,那又有何脸面待在都察院呢。”
曲宪不以为然地扬了扬嘴角,笑道:“四弟不愧是都察院的人,说出口的话这般掷地有声。”
“二哥说笑,”曲宁端起酒杯,浅饮了一口,“我官职低微,自是人微言轻,只图个清静自在罢了。”
曲宪斜着眼睛看向曲宁,“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哉,为兄有时当真是看不透四弟你啊。”
曲宁笑了笑,将半杯余酒饮尽,没再言语。
一旁三老爷曲宥因听见曲宪提起户部尚书关铭,他是做生意的人,钱银往来,难免要与户部打交道,于是便一直竖着耳朵留心听着。
可是听来听去,总没听见曲宪曲宁二人将事情说个仔细,此时见他二人无话,便执起酒壶为他二人各斟了一杯酒,三人一同饮尽,曲宥才小心探问道:“不知那梁绍宽究竟弹劾了关尚书的什么罪行”
曲宪拍了拍曲宥的肩膀,摇着头笑道:“乃是惊天之大罪,实在说不得,说不得。”
曲宁明白曲宥的心思,见曲宪故弄玄虚,遂对曲宥笑道:“三哥莫忧,此事于三哥的生意无碍,更何况大哥还在户部,三哥的生意必定依旧红火。”
曲宥点了点头,笑眯眯地为曲宁又斟了一杯。
曲老夫人因见几个儿子说得热闹,便问他们在说些什么,方氏笑回:“在说朝政上的事儿呢。”
“一家子好容易坐在一块儿吃顿饭,说朝政上的事儿做什么”曲老夫人微沉了脸。
方氏察言观色,立刻向四老爷曲宁传达了曲老夫人的意思,曲宁忙捧了酒杯,过来给曲老夫人祝酒,曲宪曲宥,并曲槐曲樟也一一祝了酒,女眷们也不甘落后,你来我往的也都敬了曲老夫人一杯。
曲老夫人不善饮酒,又上了年纪,不过是拿嘴唇碰了一碰酒杯,便算是领了晚辈们的心意。
这一顿家宴直闹到将近亥时,才算是结束,丫鬟仆妇们将一切收拾打扫干净,众人又喝了消食茶,略吃了些果子点心,方才散了各自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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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大案
曲松因见母亲孟氏总是不放心,为了安慰一二,便笑道:“母亲还不晓得,关铭李通明日押入大理寺监牢,户部无人主事,圣上已将户部暂交于父亲辖制了。”
“此话当真”孟氏闻言,果然惊喜,“太好了,老爷在户部右侍郎的位子上待了好几年,如今终于也有出头之日了。”
曲宏淡然笑道:“什么出头之日,我只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而已,更何况圣上信任,为臣子者,更该鞠躬尽瘁,以报效圣恩。”
正说着,外头丫鬟们传话,曲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珊瑚过来了。
珊瑚进来行了礼,道:“老夫人请大老爷过去。”
孟氏心知必是为了曲宏被圣谕留宫的事,曲老夫人心里到底牵挂不安,只是方才宴席上没有表露出来罢了。
曲松跟着曲宏一道去曲老夫人的上房,这里孟氏心中大为安定,见陆嘉月还在一旁坐着,便催她赶紧回房去歇息。
陆嘉月茫茫然应了,带着辛竹告了安出来。
一路回春棠居,陆嘉月只低着头,紧抿着嘴唇,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辛竹觉出不对,替她紧了紧身后的披风,“小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陆嘉月木然地摇了摇头。
姨父曲宏的话犹在她耳边响起。
两淮盐运总督佟白礼...户部尚书关铭...两淮盐运税银案......
这桩案子,前世里她便无意间从曲宏口中听到过,而且,佟白礼和关铭两个人的名字,她也记得格外清楚。
因为这两个人,在同一天里,一个被暗杀于回京的途中,一个暴毙于大理寺监牢。
燕朝自开国以来,至今历经九帝,二百三十八年,第一次出现朝廷重臣被暗杀之事。
此事骇人听闻,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即便深居于闺阁,陆嘉月亦不免有所耳闻。只是前世听闻之后,她只觉惊恐害怕,如今再次想起,却隐约觉得其中似乎另有内情。
依曲宏所说,佟关二人是两淮盐运税银案的主犯,而税银案又是圣上亲裁,是什么人有如此泼天胆量,不惧圣上雷霆之怒,也要暗杀佟关二人
更何况佟关二人犯的原本便是抄家灭门的死罪,早晚难逃一死,幕后真凶又何必多此一举,另行暗杀
陆嘉月越努力地去琢磨,脑子里的思绪却越是一团乱麻。
当真理不出个头绪来。
最后只能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罢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左右与自己,与曲家无关,便由得他去吧。
转眼便是冬月初一,这一日自早起,陆嘉月便躲在春棠居里和几个丫鬟们说笑顽闹了半日,连给孟氏问安都不曾去。
为的只是不想遇见曲榕。
到了午后,小顺小成悄然来了。
丫鬟们都被遣了出去,两个小厮便开始对陆嘉月啧啧称赞。
“小姐当真料事如神,那娄家少爷前日果然在隆盛坊买了一处宅子,今日正在添置家俱摆件,雇买丫鬟婆子呢。”
陆嘉月方才和桔香柚香玩抓石子儿,连赢了好几把,心情正好,闻言悠然笑道:“可打听清楚了,哪一日搬进去”
“新买的婆子嘴上没把门儿,一打听便都说了,下月初四,娄家少爷亲自接了那香阮姑娘进宅子。”
“甚好,”陆嘉月点了点头,“只是我记得隆盛坊是商坊,里面多是做生意的铺面,怎么娄少爷在那里买了宅子”
两个小厮听了这话,心中不免奇怪。
莫非小姐去过隆盛坊吗为何听小姐的语气,像是对京都里的景况很是熟悉
他二人只管腹诽揣测,自是想不到陆嘉月前世里在曲家住了三年,对于京都城里的景况,说不上十分熟悉,却也是知道得**不离十。
京都城里有好几处商坊,隆盛坊便是其中一处,陆嘉月既知道,也是一时没留心,顺口就给说出来了。
两个小厮又道:“其实娄少爷也在各处看了几座宅子,估计他也是手头不宽裕,位置略好些的宅子,他都买不起,倒是隆盛坊的那处宅子,虽不大,修得却还精致,大门就冲着街面
第十五章 识破
隔日清晨,小顺小成又来回话。
娄文柯雇了马车,亲自往倚红楼接人去了。
得了准信儿,陆嘉月不敢耽搁,匆匆嘱咐了两个小厮几句,赶紧换过了衣裳,邀了曲英一道出了曲府,坐马车往隆盛坊去。
辛竹和曲英的丫鬟红绡,并张嬷嬷三人坐了一辆马车走在前头,陆嘉月和曲英坐一辆马车,走在后头。
小顺小成两个小厮也都跟在马车旁。
闺阁少女难得有出门的机会,陆嘉月和曲英坐在马车里有说有笑,看似欢喜,陆嘉月的心头却渐渐沉重起来。
两日前小顺小成来回话,提及娄文柯新买的宅子就在临街上的时候,她便已暗暗打定主意。
故而昨日有意提起糕点之事,只因前世里她就知道善做糕点的百味斋老店就在隆盛坊。而且出门之前,她还嘱咐了两个小厮,一定要让马夫牵着马车,从娄文柯所购置的宅子门前经过。
她想做的,就是要不露痕迹地让曲英亲眼看见娄文柯接了那青楼女子进门。
就算曲英只匆匆见过娄文柯一面,未必认得出他来,但是以张嬷嬷的老道精明,不会认不出,反而有可能一眼就会将娄文柯的举动目的识破。
听说她要出门,孟氏必会派心腹的张嬷嬷陪同,这也是她一早就已预料到的。
只是此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她却心生隐忧。
若是马车经过时,娄文柯已经接了那青楼女子进门,大门紧闭,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筹谋便会前功尽弃。
可若是如她所愿,让曲英目睹自己未来的夫君私藏妾室,还是个青楼出身的女子,即便曲英对娄文柯并无爱慕之心,是否也会因此事而感到难堪
但是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曲英嫁给娄文柯那个薄情寡义之人。
陆嘉月咬着唇下定了决心,不再多想。
隆盛坊距离娄府所在的兴平坊不算太远,中间仅隔了两个里坊,娄文柯金屋藏娇,来往隆盛坊与自家府宅之间倒也是方便。
车马辚辚,约摸走了半个时辰,小顺在外面叩了叩马车的板壁,轻声道:“小姐,隆盛坊到了。”
陆嘉月将车帘挑起一角,向外探了探身子,语气平静沉着,“到了就好,你看着点儿吧,可别错过了。”
曲英自然是以为陆嘉月不过是害怕错过了百味斋的糕点,不禁笑道:“妹妹是真的嘴馋了,放心吧,有张嬷嬷在前头呢,错不了的。”
马车又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
陆嘉月的心里陡的紧张起来,心跳似乎也随着马车停住了。
她极力作出寻常的口吻,问外头的人:“是百味斋到了么”
外头静了一会儿,小顺才回:“没有,小姐,是前头张嬷嬷叫停了马车。”
“去瞧瞧,可是出了什么事”陆嘉月背对着曲英,她怕曲英察觉出她的异样。
又静了一会儿,是小成来回话:“回小姐,张嬷嬷像是遇着了熟人——不过她没上去打招呼,只远远地瞧了一会儿,现在可以走了。”
看来张嬷嬷已经瞧见了,只是没有声张。
这便是上了年纪的人的好处,活得久,见得多,什么事情都不足以为奇,似乎天塌下来,也能不动声色地抗住。
陆嘉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筹谋了这些日子,心思总算没有白费。
马车又重新走动,曲英忽然挑起一隙车帘,向外望了一眼,笑道:“也不知张嬷嬷遇着什么熟人了——瞧这些铺子,百味斋像是快到了呢。”
陆嘉月看着曲英,她笑起来的样子,当真如二月春风里摇曳于枝头的玉兰花,清纯淡雅,不染人间风尘。
却又如何知道,她的命运在这一瞬间,可能已被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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