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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鹤书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永恒的夏亚

    和尚也不管一脸恼火的道士,自顾自爬上车,一会儿,他扛着两大袋行李从车上下来。“从今天起我们就睡这儿。”他把其中一袋行李扔给道士,“天黑前不把房间收拾好,就只能跟耗子一起睡了。”说完,他不等道人反应,已经径自走向了破败的老店废墟,道人也不迟疑,一声不吭地提着包裹紧紧跟在后面。

    大厅里空荡荡的,几缕阳光从屋顶的裂隙间投下来,把两人扬起的一团团灰尘照耀得飘忽不定。地上翻到着零星几把椅子,角落里还有一张桌子,几乎已经烂成一堆木片了。显然,三年前周问鹤离开后,还有别人来过这里。

    楼梯还在原先的地方,一副摇摇将倾的样子,周问鹤都不敢想象一脚踩上去会是什么结果。

    刘给给没有停留,他跨出一步的同时身形一动,整个人跃上楼梯,那和尚在朽木上闪转腾挪,几个呼吸之间,已经踏上了二楼。这门轻功周问鹤在西湖水面上已经见识过了,但是此刻看在眼里,还是不由心中赞叹,“菩提十界”在速度和变幻莫测上或许更胜一筹,然则说道用力的轻灵精巧,恐怕远远比不上眼前的人。

    刘给给上楼之后头也没回,扔下一句:“我们今晚睡二楼。”就往厢房那里踱步,很快消失在道人视线内。道人简直被气乐了,上这楼梯,三年前对他已经是大大的不容易,何况现在他只剩一只手。

    道人咬咬牙,心里把那个和尚骂了十来遍,接着他战战兢兢地踩在了第一阶楼梯上,木板顿时发出快要被扭断的吱呀声,整座楼梯作势要塌,吓的周问鹤急忙往后跳,还好它只是微微倾斜了一下,又恢复了脆弱的平衡。道人怔怔对着楼梯发起呆,虽然今天他还什么都没干,却已经觉得精疲力竭了。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都不会因为你有志气就变得容易起来。而且大部分时候,你直面挑战的样子也不会很帅气。周问鹤嘴里叼着行李攀爬的样子简直可笑之极,甚至可以说是丑态百出。有好几次,他被困在楼梯中端进退




第六章第三节【长夜】
    时间倒回去一个月,当年八月底,正是炎炎夏日,长安西市李熊瓷器铺内,两个商人模样正在品茶。

    长着一对势利眼的商人对另一个一脸假笑的商人带来的茶饼赞不绝口:“钱老板,没想到您不但盐的门道精熟,喝茶也是一个大家啊。”

    那个叫钱德利的盐商听到这恭维话,乐得眼睛两边堆满了皱纹,但是不管他乐得多努力,给人的感觉,他还是在假笑。

    这两个奸猾商人逢场作戏一样地相互吹捧,早引得周围其他人连连侧目。这“其他人”中,包括了一个乞丐,一个皂隶,一个秀才,一个郎中,一个女尼,甚至还有一个宦官。

    这群不伦不类的人聚在一块儿,自然谁看谁都别扭,放眼望去,个个都是一副不耐烦的神情。

    这里是瓷器铺的内房,外面的人只会把这里当作仓库,现如今,房里摆着八条凳子,两张桌子,钱德利他们,眼下就围桌而坐。房间的西面有一扇小门,过了小门是另一间更小的房间,时不时有人掀起帘子,从那个小屋里进进出出。小门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块白布,看上去像是一幅方方正正的字画,只是这白布上,仅仅写了一个大大的“未”字,既无落款也无题跋,这个字本身也是平平无奇,不知店主人是为了什么把这么个字挂起来。

    之前里帘子掀开的时候,钱德利飞快往里面扫了一眼,只看见里面那几个人仍旧在压低声音争执不下。钱老板叹了一口气,恐怕还需再等上一阵才会有结果。

    刘给给站在老店门外,看着远方的火烧云。夕阳把半边天际都染成了殷红色,就好像挂在天空的的一副血淋淋的肝胆。和尚的半边脸都被映红,连眼珠都闪烁着惊悚的金红色,就像是血灌入了他的瞳孔中一样。一大片云从天边一直延展到他的眼前,那形状如同一只被压扁的,半边被火烤红的蝎子,张着双钳从云端漠然地俯视着刘给给。

    风掀起了和尚的纳衣下摆,他耳边响起猎猎声。现在的风已经没有了暖意,吹上一会儿就让人透体冰凉,而夕阳最后的余温搔弄人的皮肤,让人感觉心绪不宁。

    四周的一切渐渐暗了下来,黑暗在和尚头顶铺展开来,只剩下天边一角还郁积着血团一样的红色。蒿草在大风中来回摇摆,就像是夜幕下的癫狂舞蹈。

    刘给给紧了紧披在身上的纳衣,转身进入客栈。老店的大门早已朽坏得不堪关闭,他只能把几个凳子叠在门口。周问鹤依然不舍得下楼,他看着和尚冷冷地问:“好看吗”和尚也不答话,他几个箭步窜上二楼,衣服上依旧没有落上一丝灰尘。

    “晚安。”他说了一句,接着就自顾自进了厢房。

    周问鹤也回到了自己床边,刚躺下的时候他还小心翼翼,后来道人发现这用麻绳扎出来的匡床简直跟新床一样结实,总算是放下心,安安稳稳地躺在了上面。

    厢房里充满了霉变的味道,还夹杂着老鼠尿和烂木头让人作呕的气息,月光在对面斑驳突兀的墙面上打出光怪陆离的影子,活像是麻风病人扭曲的烂脸。

    如果周问鹤没有受伤,他一定会试一试从刘给给的眼皮底下逃走。他有梯云纵,还有于睿独门的踏鹤轻功,它可以翻出窗外,然后掠过万人坪,在夜色里跟刘给给那萍水飞渡的功夫别一别苗头。然而眼下,他已经成了一个手足俱残的废人,连走到楼下都做不到。

    鬼和尚等的人究竟是谁周问鹤想不出,但是他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不管是谁,都不会有好事等着自己。道人极力忍住了叹气的冲动,茅桥老店啊,自己终于又回到了这里,三年了,花花依旧下落不明,当年的那些谜团,现在也依然是谜团,也不知道“表哥”,谢盟主,还有无漏和尚,他们各自的事查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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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第四节【旧日之歌】
    周问鹤的右臂已经发麻了,整条臂膀针刺一样地疼。他绷紧全身,尽量让自己去想些别的事。但是耳边的吹打声每次都把他的刚起念头打断,这究竟是什么曲调好像是一场超脱理智的狂欢,每一刻,这首曲子都在让自己变得更怪诞,仿佛正带着道人回归天地初开,大地还是一片蒙昧的太古岁月。那时人类尚未诞生,天空不见星斗,大海如同沸水一样昼夜翻腾,洪荒中那些最早的心智聚集在火山熔岩下,它们扭动着,拍打着,手舞足蹈,向着一座粗糙简陋,浑身散发着蛮荒气息的巨石顶礼膜拜,日日夜夜,晨昏不息,它们彻底陷入了一种永无止尽的亢奋,仿佛它们生存的全部意义,就是向这座雕像奉上他们无限的崇拜与服从。

    外面是什么时候到三更了吗还有多久才会天亮眼下这种状态周问鹤根本没办法估算时间,右手五根手指逐渐失去知觉了,手腕以下则是撕裂般的疼痛,道人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短促,似乎每一口气都吸得比上一口更短,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脚上的拉扯依旧沉稳有力,一点都没有疲劳,仿佛跟他角力的,是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潭。道人祭起坐忘经,然而那毫无用处,疼痛感已经超出了人类能忍受的范围,道人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疼痛,快要绞碎他理智的疼痛,他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看到自己的手臂肌肉一条一条地撕开,大量鲜血从裂隙里迸射而出,手肘关节被拉离节窝,只剩几根筋将它们连在一起。周问鹤从来没有这样绝望过,上一次在野地里,他是靠着动物本能一路闯出的活路,但是这一次,动物本能帮不上他,眼下的困局是不能凭野性克服的。这一刻的道人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坚持。道人心中默默地算着时间,撑过这一刻,然后再撑过下一刻,然后再下一刻。道人心里很清楚,他没有休息的方法,也没有缓解的诀窍,他只有咬着牙硬抗,凭意志在身上榨出最后一丝力气,然后再榨出一丝。他不敢有丝毫放弃的念头,因为他知道这要这个念头一起,所有的勇气会在下一瞬烟消云散。

    “不能放弃,”他心中默念,“绝不能放弃!”在这种半恍惚的状态下,他仿佛看到师父,杨烟,路樱,小煮,花花一个个来到他的床边,他们沉默不语,眼神中都流露出复杂的感情,像是在为他打气,又像是在嘲笑他无谓的挣扎。他好像又回到了华山,在那里他度过了自己无忧无虑的少年,纯阳的雪结了一年化了一年,当初那个男孩不知不觉就消失了,而今晚,那个叫周问鹤的成年人,可能也将离开这个世界。周问鹤忽然好想笑,自己竟然是以这么滑稽的方式死去吗阿虫会不会嫉妒自己耳边那曲调加大了荒诞的感觉,笑的冲动顿时不可遏制,道人的嘴角抽搐着,他快要支撑不住了,全身都痉挛一样剧烈地颤抖起来。

    然而紧接着,道人的表情忽然僵硬住了,耳边的那个曲调起了变化,或者说,基本风格还在,但是加入了一个新调子。尽管这旋律用唢呐吹出来有些陌生,周问鹤还是一瞬间就把它辨认了出来:“这是……‘白衫郎’!”

    西湖岸边李无面那阴郁高亢的嗓音犹在耳畔,如今它成了一首唢呐曲,听来却一点都不觉得突兀,原本的怨毒被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狂喜与疯癫。周问鹤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如今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透骨发凉。一个念头像是闪电劈入他的头颅,在他脑海里掀起骇人的飓风:“大赟……大赟来过茅桥老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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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第五节【第二个白天】
    匡床的情况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几乎所有绳结都有要松散开来的迹象,有几处麻绳甚至要被扯断。

    道人不禁对他的床产生了一种敬意,同时他也难过地想到,这张床是无论如何没法再睡了。

    天渐渐泛起了鱼肚白,道人索性离开了客房,一个人跑到二楼楼梯口发呆。今天的风显然比昨天更大,几个叠在门口的凳子被吹得前后乱摇,老旧的木头相互碰撞发出的咯咯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堂里。

    门外的泥地泛着一种死人尸僵之后的青灰色,一团蒿草在劲风中像是受了惊一样弯着腰发抖。道人忽然意识到,这破房子之外,可能方圆十多里都不会有人烟,他们两是这片废墟与野地里唯一的活人了。

    周问鹤站了一会儿,天还没有放亮,天地间一片晦暗混沌,就像是一锅夹生的粥。右臂越来越酸痛,他几乎要担心自己的手臂会不会就这样掉下来。道人决定回厢房在床上坐会儿,试试看坐忘经有没有用。就在这时,刘给给从长廊另一边缓步走了过来。

    “道长怎么看上去这么疲惫昨晚睡不惯吗”和尚问。

    周问鹤的火气又开始往上顶,他冷冷回答:“贫道昨晚要守三彭!”

    “怎么昨天已经是庚申了吗”和尚问,这话问得心平气和,丝毫没有揶揄的味道,道人却被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他只能佯装听不见,悻悻走回到楼梯口,看着门外阴沉的景色说:“今天没出太阳。”

    “确实没出。”和尚说完,伸手递过去几个棋子,每个摸上去都像鹅卵石一样硬,道人三两口把它们送进嘴里,无论味道和口感都像是在嚼破布。

    刘给给的腋下夹着一只巨大的皮水囊,提起来几乎有半个人那么高,但是此刻水囊瘪瘪的,光看着就让人灰心丧气。和尚把水囊递给周问鹤,后者用力晃了晃,几乎听不到里面有水声。

    “别晃了,就剩最后一口了。”和尚淡淡说。

    道人几乎是报复性地把囊中的水一饮而尽,但是立刻他就后悔了,这最后一口宝贵的水像是渗进沙子里一样飞快流过口腔,丝毫不做停留就进了他的肚子,现在,他仿佛更渴了。

    和尚也不说话,从一脸懊恼的周问鹤手中接过水囊,几个纵跳已经到了大门口,他用手一拨,门口的两张板凳就轻轻落到一旁。

    “去哪儿”道人问。

    “葫芦河。”说话间,刘给给的身影已经从门口消失。

    现如今,偌大的客栈里只剩下了周问鹤一个人。道人四下环顾这空荡荡的废屋,白天的光线在大堂的地面上打出了几个模糊的光斑,似乎今天的阳光已经黯淡到没法把这一屋子的混沌穿透。四周的湿气夹杂着霉味把道人团团包围,深深的焦虑在他心里搔弄着,周问鹤的汗毛不由根根竖起。四周太安静了,安静到周问鹤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这种寂静成了一种有形有质的东西,紧贴着他,压迫着他,他甚至能透过皮肤感受到寂静中散发的粘腻。这一刻,哪怕有蛇虫鼠蚁弄出一点声响,他也会感激不尽。

    他开始认真地思索逃跑的可能,但是没过多久他就放弃了。且不说疼痛与疲劳已经快要了他的命,方圆百里内唯一的水源就是葫芦河,往那个方向跑实在很难不跟刘给给撞上。

    周问鹤斜倚在楼梯口,这朽坏的地板稍微用力就会被踩得沉下去,让道人有了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一束束衰草顺着屋顶的裂隙挂下来,在惨淡的阳光下晃荡着,就像吊死者的长发。老店中一切都在阳光下泛着一股惨白色,仿佛所有的颜色在这店里都要淡上一些。不仅仅是颜色,在这废屋中的一草一木都被抽走了些许的气息,声响,感情,生命,取而代之的,只有纯粹的



第六章第六节【壁上公子】
    知了进门后一语不发,先学着观中老道的样子朝周问鹤稽首行礼,逗得他哈哈大笑:“此处山明水秀,碧野连天,贤弟是来踏青游玩的吗”

    知了慢悠悠地说:“有什么话须得我们扯开嗓子吼着说道长你倒是先下来啊。”

    周问鹤尴尬地指了指左手:“非不为也,贤弟见谅。”

    知了愣了一下,噗嗤一声笑了:“原来仙鹤如今折了翅膀。”

    周问鹤也不甘示弱:“看来知了也不是事事知道啊。”

    “罢了,我上来。”知了说完,便信步来到楼梯前,手脚并用地攀爬了起来。

    “留神!”道人神色微变,他真怕这时候楼梯垮下来摔着孩子,但是那知了攀楼的身形看似笨拙,却是十分稳当,十足村中少年爬树上屋的天真烂漫劲儿,十来个呼吸间,已然来到了周问鹤面前。

    “贤弟,你是一个人来的”

    “对,一个人;道长呢,我在店外看到一辆马车,道长是坐这个来的吧。”

    周问鹤脸上笑容退了不少,他叹了口气:“不是一个人,我是跟别人来的,你有没有听说过,江湖上有一个‘鬼和尚’”

    那孩子吓得险些蹦起来:“‘鬼和尚’刘给给”然后他缩着脖子四下张望,“那疯子不在这儿吧”

    “眼下打水去了,一时回不来。”

    知了这才把心放下,他见四周没有地方可坐,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贤弟这次,也是为了茅桥老店的命案来的”

    知了大剌剌地摆了摆手:“不是,是师父叫我在这儿等他老人家。”

    “师父”周问鹤一愣,紧接着他就想到了万花谷观星楼里看到的那个国字脸男子。

    知了翘起大拇指,学起说书人的架势:“家师,姓许名亭字临渊,江湖人送外号……”

    “‘壁上公子’。”周问鹤不动声色地接着他的话说。

    “哦道长也知道家师”

    “‘壁上公子’许亭许临渊,江湖上有几个人不知道”道人笑着说,“只是这次,‘壁上公子’竟然要亲自出马,他不作壁上观了吗”

    知了显然是真走累了,他也不嫌脏,大大咧咧地在朽木地板上岔开腿,两只手撑住后仰的身子:“他老人家想什么,我是真不知道,但是对于这次瓜州之行,他可是筹划了很久,等到过两天他大驾到这儿,跟那‘鬼和尚’对上了,那才叫好戏看呢。”

    周问鹤心想,看他的样子,好像对这位师父并不怎么恭敬,不过这孩子从来都是古灵精怪,这样礼数不周倒也不让人惊讶。他有心逗逗眼前的孩子,就煞有介事地说:“令师要过几天才来啊,那贤弟你可要小心,这栋房子……闹鬼。”

    知了哈哈大笑起来:“鬼道长你别唬我了,这世上哪有鬼都是骗人的!古人云……所谓疑心生暗鬼,只要心里正,有鬼也看不见。”说着说着,他竟摇头晃脑起来。

    “贫道就刚见到一个,不但贫道见到了,三年前,浩气盟的谢盟主也见到了,难道谢盟主,会是心术不正之人吗”

    知了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他“噌”站起身,直盯着周问鹤:“道长此言当真”

    “贫




第六章第七节【神们】
    知了叹了口气:“这四个名字,三言两语很难讲清楚,需要一个一个来说,但是一言以蔽之,他们都来自一些荒诞不经的信仰,或者简单点,它们都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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