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鹤书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永恒的夏亚
真实的情况并没有木芳想象中那么严重,赵登儿只是把鞭子亮出来,闹事的泉州水手就知难而退了。看在大翁桓有龄的面子上,赵主事并没有打算深究,他们找来那个声称昨晚看到屠年海的水手,打算以盘问的名义吓唬吓唬他,但是之后的事情忽然朝出人意料的方向发展了。另有两个人伴站出来宣称自己昨晚上也看到了屠年海,只不过不是在甲板上,有一个人是在梦里见到的,另一个人则一口咬定已经死去的碇手昨晚曾来敲过他的门。
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因为后一个水手是翟东焦带来的福州人,不但公认诚实可靠,而且胆大得邪乎。
几个高层走进艏楼紧急商讨了一下,最后他们勉强达成了共识。当天中午,在一阵昏天黑地的经文唱诵后,水密仓的门被重新打开。
即使站在正午的阳光下,船员们还是觉得背脊有点发冷。刚才的经文非但没能壮了他们的胆子,反而在他们心中投下了光怪陆离的阴影。唐弃看着最靠近舱门的那几个水手,仿佛听到了他们咽下口水的声音。
两个三佛齐水手被点名要求下到舱底抬出老屠的尸身,在船上人多欺负人少是天经地义的事,何况这些三佛齐人总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一有机会就用他们的家乡话嘀嘀咕咕,人缘算是差到极点了。
三佛齐人极不情愿地下到舱底,没过多久,卷着芦席的屠年海就被扛了上来。重新登上甲板的三佛齐人看上去非常魂不守舍,他们在其他水手嫌恶的眼光中用家乡话交头接耳了几句,然后来到翟东焦面前,用生硬的崖州话报告了一句什么。
翟部领皱起眉头,像是指着一堆秽物一样指着木讷的三佛齐人:“谁知道这个玩意儿说了什么”
三佛齐人在众人的哄堂大笑声中贼眉鼠眼地转头四顾,脸上写满尴尬,然后,他用更响亮,更缓慢的速度把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翟东焦看向聚拢在一起的崖州人,后者纷纷摇头,表示他们没有听明白,而且事实上,他们很可能根本就没去听过。
三佛齐人最后又用家乡话说了一遍,他已经放弃解释了,甚至做好了罚挨饿的准备,这是全船上下对待多事三佛齐人的一贯做法。高句丽人和东瀛人水手站在远处露出兔死狐悲的表情,但谁都不知道他们心中有没有在幸灾乐祸。
“我想他是说,”这时翟东焦身后响起了一个含糊的声音,“老屠的尸体没有好好躺着。”
翟部领这才注意到背后站着的大食胖子,他撇撇嘴:“你懂三佛齐话”
大食人笑了笑,挺着大肚子来到三佛齐水手身边
特别篇,写在中间的话【第二部分】
在开始今天的故事之前,笔者首先要就目前市面上关于临汾大墓二期诸多不负责任的流言做一些解释。
关于上一次笔者提到的,墓穴中大量丝帛契约上的符号与三年前命案现场的涂鸦惊人相似这一点,大墓发掘工作的负责人,西安交大的林磊博士已经做了辟谣。他指出,画在买券上的符号其实是当时很流行的道教灵宝派秘咒,至于出现在命案现场的涂鸦,其实只是在某个特定的观察角度下,才会有个别细节与买券上的符号相似。网上出现的对比照片,都刻意地只拍摄了毛坯房墙面的局部图案,如果我们拿整片墙面与买券做对比,就会发现两者并无多大相像之处,可以说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视觉错误联想,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想要看案发现场整体墙面涂鸦与买券符咒对比的读者可以移步林教授的个人博客阅读完整版的辟谣文章。)
接下来,我们进入今天的主题,上一次笔者主要带大家回顾了临汾大墓二期挖掘工程的背景和概况,今天我打算谈一谈整起事件中最受人关注点那一部分,也就是本月初的那次离奇的挖掘事故。
根据笔者打听到的消息,事发当天,在墓穴中作业的一共是四个人,一位来自西安交大的罗姓导师正带着他的两个研究生在墓道中进行样本采集,另有一名从当地招募的工作人员充当他们的助手。上周五最新的情况通报显示,除了一个研究生依旧在昏迷中以外,另外三人均已罹难。
从现在掌握的情况推测,当天早晨二号墓道很可能发生了一次小型塌方,导致上述四个人被困在墓中,“松水八仙”标红楼的正下方。办案人员事后在该墓道中发现了好几处由内向外的挖掘痕迹,显然他们曾经数次尝试自救,然而因为缺乏必要的挖掘工具,这些努力都失败了。更让人唏嘘的是,这四人显然是因为慌乱而迷失了方向,他们先后挖出了两个比较完整的洞,但是当洞打到标红楼边界的地方,都莫名其妙地调转了头,重新回到了标红楼范围内。这也成了后来好事者捕风捉影的谈资之一,林博士已经专门发文驳斥过“鬼打墙”相关言论,他指出,在地下狭窄而缺乏参照的墓道里,人类的方向感几近完全丧失,打洞偏离原来方向这种事,再正常不过。
但是,阴谋论者很快又发现了本起事件的另一个怪诞之处:研究生蒋某的尸体并不是在墓穴中被找到的。当天下午16时,他被发现在标红楼13层的应急楼道内,衣衫不整,脸上挂着疯狂的笑容,他的双手各攥着一把买券,左手三张,右手两张,另有一张特别大的买券被他强行撕开,左右手各执一半。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地方在于他的死亡时间,尸检显示他死于两小时以前,也就是说,当营救人员挖开塌方的墓道抬出罗姓导师尸体的时候,蒋姓研究生其实还活在他们头顶上方的废弃楼道里。
神秘主义者和阴谋论者当然可以根据这个情况创作出无数个版本的惊悚故事,然而,事情的真相也许比他们想象的要简单许多。
调查人员已经在标红楼未完成的地下车库里发现了一个直通下方墓道的洞穴,很显然蒋姓研究生就是挖通了这条路才从墓穴中脱困。至于他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出来报警,林博士表示,该研究生与其导师因为一些经济与学术方面的纠纷素来关系紧张(蒋姓研究生曾经私下指责他的导师剽窃自己的研究成果,并强迫自己去导师个人的公司充当免费劳力),他很可能因为宿怨而在脱困后藏身烂尾楼,听任其导师在墓中等死。但是,恐惧与内疚最终让他崩溃了,也许,标红楼中那些荒诞不经的传说也成了帮凶。何况,即使没有那些鬼故事,一条久无人烟,不见天日的废弃
第十一章【大食人(第三天与回忆)】
木芳声称在船上呆一阵就可以忽略掉那股肉烧糊的味道,但鱼一贯发现他是在撒谎。
无处不在的焦臭已经渗透进了他的脑子里,他现在闻什么东西都避不开这股让人作呕的味儿了。
他曾经独自寻找过焦味的源头,最后发现它们来自于木材的每一条纹理中,像附骨之蛆一样与这艘船缠在一起。现在唯一能拯救老赌鬼的地方只剩下甲板,至少那里还有腥咸的海风分散一下他的注意。
天空蓝得出奇,万丈碧霄犹如一块透彻的靛玉,金色的阳光当头撒下,晃得人眼中满是光晕,海天之间一片空阔寂寥,仿佛亘古以来这世上从未有过喧嚣。
鱼一贯在甲板上看到了两个远眺的高句丽水手,老赌鬼年轻时曾经游历乐浪,对于高句丽语也能胡乱对付上两句,就想着要上前跟他们攀谈。“在看什么呀”他操着蹩脚的高句丽话问。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朝他叽哩哇啦说了一大堆,乍听之下与高句丽话有九分相似,但是鱼一贯细细琢磨,却发现连一个词都没有听懂。
“这些人说的是扶余话。”不知何时,薄罗圭已经挺着大肚子站在鱼一贯身后,“而且还不是纯正的扶余话,里面夹杂了很多高句丽南部的方言。”
大食人说罢,又转身与水手交谈了几句,用的都是那种生僻的语言。一个水手抬起胳膊,向海上某个方向指了指,鱼一贯与薄罗圭都朝那个方向望去,但是目光所及,只有碧海骄阳。
“他们说,海上的气味不对,海风刚才把阴气吹过来了。”
“阴气是什么”
薄罗圭再次同高句丽人嘀咕了一番,然后对着鱼一贯摊开双手:“他也说不清,不过他说,海上要是飘来了阴气,那就离起海雾不远了。”他又看了看刚才水手所指的方向,冷哼一声,“我是没看见起什么雾,要是那个捕爷在这儿,兴许能看出来。”即使不用细细品,鱼一贯也能嗅出大食人言语里的酸味,看来他跟高镇相处得并不愉快,不过话又说回来,天底下有谁能跟不良人处得愉快呢。
就在这时,桅顶上的瞭望员忽然开始高喊,他说的是福州话,鱼一贯依稀听出他似乎是在说“暴风雨。”
“这个天气会有暴风雨”赌鬼问,同时翻起眼睛瞅着头顶的万里碧空。
“雨云过来的速度超乎你想象。”大食人向瞭望人指的方向张望了一下,不过显然什么都没看到。他又对高句丽水手说了句什么,后者听了连连点头,“这倒算是好消息,风暴会吹散海上的阴气。进船舱吧,甲板上待会儿日子可不好受。”
薄罗圭说得没错,转瞬之间,天边原本碧蓝的一角已经无声地被染成了黑色,像是靛绸上有一小块扎眼的污秽正迅速地侵浸开来,又过约莫一盏茶光景,西南方向的小半片天空已经乌云密布,鱼一贯甚至能够看到天上黑蓝二色清晰的边界。
“进船舱去!”翟东焦不知从何处现身,黑着一张脸朝两人挥舞粗壮的手臂,“快进船舱去。”看他盛气凌人的样子,活像是在支使船上的人伴,鱼一贯明白他的苦处,赵登儿已经在船客们跟前把好人做尽了,事到如今翟部领就算再拉下脸去谄媚客人,也终究是做了赵事头身后的应声虫,不如硬起头皮立个不苟言笑的威严名声,好让船上人不敢轻视。
面对部领的蛮横,大食人只是稍微咧了咧嘴,唇上两撇耸动的胡子立刻把讥讽效果放大了好几倍,翟东焦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却苦于无从发作。鱼一贯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这对胡子简直可算是一项才艺了。
回船舱的路上,鱼一贯对薄罗圭殷勤地陪着笑脸:“薄爷真是什么话都懂。”老赌鬼语气里带着发自真心的敬佩。
薄罗圭不置可否地摊开胖手:“多跑了几个地方而已。”说到这儿,他脸上又泛起苦笑,“同是天涯沦落人。”
“没错,我们都是被那个牛鼻子给害了。”这番话鱼一贯是咬着牙根说出来的,他似乎还
第十二章【风暴(第三天)】
天上零零星星开始飘了些雨点,须臾之后,迅速转为瓢泼大雨。鱼一贯狼狈地钻回船舱,看到唐弃早已经在里面坐定了,满脸的安慰惬意。
烂赌鬼手忙脚乱地闭紧了舱门,才坐回自己的的床铺上,外面甲板上传来一连串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响起翟东焦的声音,大声喝骂着让水手们收帆稳舵,放倒桅杆。逼仄的船舱里面还是一副平静气象,让唐弃和鱼一贯不约而同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他们可以把整片愤怒的海洋隔绝在舱门之外。然而没过多久,当船开始剧烈颠簸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了。
对鱼一贯来说,一开始的摇晃其实还颇为新鲜刺激,但是一盏茶时间后,他就觉得自己快把腔子里的零碎吐干净了。现在,这狭小的船舱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折磨人的刑具,四面墙和屋顶都在围绕着他飞快地旋转,稍微瞄上一眼就会让他金星乱冒。
唐弃的脸色也很苍白,但情况明显要比老赌鬼好上太多了。“有什么抵抗头晕的秘方没有”鱼一贯问后生,后者立刻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没有,晕不晕是天生的。”
就在这时,“墨舟”似乎迎头撞上了一个大浪,船舱几乎整个竖了起来。舱里的两个人猝不及防,双双从床铺摔下,一头砸在床沿上。鱼一贯似乎被磕得不轻,他像烂泥一样瘫倒在地,两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臭牛鼻子……非要……害死我不可……”他喃喃自语,可惜对面的唐弃根本没听明白他含含糊糊说的是什么。
烂赌鬼又念叨了一阵子,最后还不忘大呼小叫两句,不过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听懂他说的话。也就在这时,唐弃忽然出声打断了他:“别吵了,你听!”他的语气强硬得不容置疑,以至于晕头转向中的鱼一贯条件反射一样闭上了嘴。
“听到了吗”唐弃问。
鱼一贯闭上眼睛沉吟片刻,努力筛掉自己的耳鸣声。他的听觉本来就高人不止一等,所以定下心后不费吹灰之力就察觉到了外面的异动。
“脚步声”他一骨碌坐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甲板上”
现在“墨舟”已经彻底驶入了风暴中,所有的人应到都躲到甲板下面去了,这种天气还留在外面的人不是疯了就是嫌命太长。
“不止是脚步声。”鱼一贯抬头看着天花板,他的心隐隐然已经提了起来,即使和疾风骤雨混为一团,老赌鬼还是能轻易把这声音辨认出来,如今它在鱼一贯耳里已经如洪钟一样振聋发聩了:“——咯,咯,咯。”
“是……木头敲击甲板的声音上面那个人还带着木制手杖呢……等等,不是手杖,这声音是……”鱼一贯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他脸上全是无法置信的表情,“这是……木腿,上面的人,有一条木腿”
“什么你确定吗”唐弃焦急地问,被老赌鬼没好气地白了一眼:
“木腿声与脚步声是左右交替出现,你耳朵不行,那能不能用用脑子”
唐弃挨了一顿抢白,也不方便发作,只能硬着头皮引开话题:“现在外面晃得就像是打着滚的木桶,一条腿的人,他是谁……他怎么能站得稳当”
两人都不再说话,视线死死地锁在天花板上,好像那里随时会有什么东西破板而入。木头撞击声从房间一角渐渐移向他们头顶,唐弃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房顶,看到狂风暴雨中,甲板上徘徊着的鬼魂。他惊讶地发现,他似乎也有了老赌鬼那超人的听力,因为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已经声如山崩了。
敲击声并没有在他们头顶停留,而是缓慢地朝另一个方向前进,不管船身摇晃得多么剧烈,都没能让那东西的脚步停下。
“他,他在唱歌”鱼一贯忽然说,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是不敢惊动上面的“人”。
“这你都听得出来”
“废话!爷的耳朵好到超乎你想象!
第十三章【龙肉(第四天)】
唐弃摇摇晃晃从舱里走出来时,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风暴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万里碧空清澈得像是被仔细擦拭过一样。
远处的甲板上,十几个水手正聚在船舷边吆喝,那些人手中抓着一根两臂粗的缆绳,缆绳的一端伸出船舷外,唐弃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看得出他们兴致十分高涨。
走进一点,他才发现船舷外的缆绳上捆着一个人,其他人正努力把他们的同伴缓缓下放到海面。船外的人也许是为了保持平衡,正像游泳一样在半空中划着手脚,样子十分可笑。他又朝甲板喊了一句什么,应该是告诉上面的人还差一点,此刻他如果垂下双手,距离触及海面就只有寸许间隔了。
一只肥硕的手搭上唐弃肩膀,他转过头,看到薄罗圭站在自己身后眉开眼笑:“唐,公,子,是不是啊”唐弃被胖子瞅得浑身不自在,只能礼貌性地低垂双目,视线范围内仅瞧得见圆鼓鼓的一只大肚子和长长短短五六把弯刀。
“他们在干什么”薄罗圭问。此时船外的伙计已经几乎贴在了水面上,他把两条手臂探进水里不停搅动,望向海面的样子异常专注,仿佛一个搜寻猎物的渔人,唐弃注意到海里有不少约莫一掌大小的东西,有方有圆形态各异,但都不像是活物。透进海里的阳光被水波折出缕缕金痕,洒在那些东西上更添了几许怪异,它们随着水流无声地沉沉浮浮,当它们浮出水面时,在阳光下展现出一种让人作呕的死白色。唐弃看在眼里,皮肤上不由起了一层浮栗,他忽然之间有些猜出那是什么了。
“不知道,不过肯定被是这场风暴从海底掀上来的。”唐弃皱着眉头说。
就在这时,水手间爆出了一阵欢呼,船舷外的人终于捞到了一块那种东西。他在众人嘉许的眼光中把还淌着海水的异物胡乱塞进腰间的口袋里,表情像是一个得胜的将军。
“那是龙肉。”木芳走到了两人身边,双手抱胸看着船舷外的一幕,“水手们可喜欢吃那个了。唐公子,你刚才说那东西是海底翻上来的”
“不是吗”
“海上的人都相信这是风暴从远方带过来的。不过天晓得我们谁讲得对,我们只知道,每次风暴结束,海面上都会漂些这种东西,老水手们说,是风暴杀死了深海里的蛟龙。蛟龙的尸体大部分都沉进海底,只有这些碎肉被卷上来。”
“水手们真会吃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唐弃问。
“口感像是泡松了的酥糕,气味稍微有点冲,不过掺些椒姜吃起来还是挺不错的。人在船上不能太讲究,无论大海送来什么,我们都要尝试一下。”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