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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鹤书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永恒的夏亚

    高镇忽然指了指海图:“这是什么”他说得太简单了,以至于其他人第一时间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薄罗圭顺着他的手指,还以为会看到某个海岛或者海湾,但是捕头手指处却只有一片空洞的汪洋。

    “什么”他嘟囔了一句。

    “高捕头何意”尹落鹏也老大不高兴地看着他,“那里什么都没有。”

    “仔细看。”高镇只是说了这三个字,他似乎一点解释的兴趣都提不起来。

    庞菩萨蹙眉细看了半晌,然后摇头“真的看不出有东西。”师凝则在一旁沉默不语,不过瞧她的表情,对捕头的话也是颇不以为然。

    只有赵登儿露出意外之色:“高爷,好眼力。”

    “这海图上,隐约有一张人像。”高镇见其他人是真看不出来,只好解释说。

    “没错,这人像淡得很,在下这半年来日夜面对这张海图,才勉强能够看出,不想高捕头只扫了一眼就发现了。”

    薄罗圭瞪圆了眼睛,几乎把脸贴到了纸上,还是没能找出什么人像,只好悻悻问:“这人像是本来就在上面的么”

    “非也,至少当家的从波斯客手中买下海图时,上面还没有人像,因为买下的当晚独孤老大曾领着我们几个一寸一寸地查过这张图。”赵登儿摸了摸歪斜的下巴:“人像浮现,一定是最近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而且我发现自从出海以后,它正在越来越明显。”

    “妾身还是看不见什么人像,赵爷能否描述一下人像的样子”庞菩萨道。

    “自然可以。”赵登儿殷勤地点着头,用手在海图上圈了一个范围:“人像大致就在这个位置,只有上半身,尚看不清五官,但是我感觉他的神态应当是极端正的,从两肩和胸口处依稀可以看出衲衣的轮廓,我们请盐潮寺的高僧看过,他说这人像是未显之佛,有它护佑这次航行一定能逢凶化吉。”

    高镇心里冷哼了一声,盐潮寺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高僧,他知道,那座半建在海中的所谓寺庙里只有一群生啖鱼贝,生饮海水的妖人。每当涨潮,寺庙的大部分建筑都被淹没,那些所谓的僧人们便会浑身浸泡在盐水里向深海的方向祝祷,他们相信真佛在遥远的海底永不见天日的地方,只有浑身泡在海中才能与佛交流。从大业年间盐潮寺建成至今,已经不知有多少“僧人”在祝祷过程中淹死,这倒也不算是什么大麻烦,反正死去僧人会随着退潮冲入大海。有人相信这个寺庙与深渊中的“淹僧”存在某种联系,但是高镇相信,这不过又是愚民们的一个无稽妄谈罢了。

    然而,崖州附近的人却极为相信这群妖僧,每次退朝后,老老少少的善男信女们都会匍匐着爬过积水的海塘,向盐潮寺献上供奉。出海的人都相信,那些僧人与无常的大海紧密相连,他们每个朔望月都会往汹涌的海潮抛洒不知名的经卷,作为他们与大海,或者海底某个不可言说存在的交易。

    不管是失心疯还是天生残缺的儿童,都被认为是海中大佛的祝福,他们会被打扮好送往盐潮寺出家,当然,大部分人都没法活过第一年。有时大海会回应他们,用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贞观年间一条硕大无朋的海怪尸体被冲入盐潮寺,它半腐的身躯几乎塞满了寺庙所有的空隙,而在武周年间,一个发狂的主持在生嚼了三名僧侣后形迹败露,被众僧殴死,当时的亲历者说,褪去僧衣僧帽与覆面巾的主持遍体都是海藻一样的毛发,尖耳长喙犹如海猿。

    即使如此,盐潮寺在当地人心目中依然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当地人相信寺庙就是大海喜怒无常的最好表现,所以大部分盐潮寺僧人都会帮信徒占卜,即使占卜错了也没有人去找他们麻烦,因为所有人都相信那是大海的旨意。

    “再过一天,人像……不,是佛像应该大家就都能看见了。”赵登儿说到这儿,恭恭敬敬地将海图收起,“佛祖




第七章【头颅(回忆和第二天)】
    (“回忆,人头”第一部分)

    虎裘汉子当然不会忘记第一次遇见周问鹤的那天,那天堂堂“匪豪”尹落鹏被一个穿红靴的道人给骗了。

    “西晋惠帝五年,洛阳武库走了一次大水。司马家有三样宝贝不翼而飞。”

    红靴道人的开场白就让“匪豪”很不痛快,他知道西晋是个朝代,但他不知道惠帝是谁,而且,他一点都不觉得那个很重要。

    “那么,我们是先来聊一聊惠帝呢,还是直接聊丢了的宝贝”他没好气地问,也不知道自己的不满有没有传达过去,因为周围的人私底下评论说,他无论开不开心样子都很可怕。

    “洛阳武库内有一个密室只存放了三样东西,密室铁门从泰始年间起就从来没打开过,甚至连守库人都不知道里面放的究竟是什么。”道士讨人厌地东张西望了一阵,才重新把视线落到尹落鹏身上,“三爷,我今天就是来跟您谈谈其中一样宝贝的,贫道把话说亮堂吧,它就在我这里。”

    道士没有找错人,尹落鹏确实喜好古董,但是普普通通的古董他是不收的。尹家阴森的府库中藏着许多说不出名字的怪诞玩意儿,以至于“匪豪”的胞妹好几次抱怨说自己根本不敢从库房门前经过。

    “说了那么多,可以不用卖关子了吧,你的背囊里装的究竟是什么”尹落鹏的吊睛散出凶光,这是猛虎在灌木丛中评判猎物的眼神,他的耐心已经快用完了。

    “洛阳武库的密室里放着的,据说是司马家的立国之本:汉高祖斩白蛇剑,孔子履,以及……”红靴道人笑嘻嘻地拍了拍背囊,从轮廓看,里面似乎是一个干瘪的球,“王莽的人头。”

    尹落鹏暴出一阵狂笑:“一个痴子的人头一个痴子的人头”他向前探出身子,笑容中涌出浓烈的杀意,“你知道在我这儿,人头有多不值钱”

    道人叹了口气,他似乎为面前之人竟会说出方才那番话而感到万分失望:“晋朝宗室间一直流传着一个荒诞不经的说法,他们相信就是这颗人头教高祖宣皇帝称病两年,避开大将军锋芒的。”

    “怎么人头还能说话”

    “风干两百多年的人头怎么可能说话但这种故事确实在司马家内部口耳相传。元康初年,楚王与贾后合谋杀死汝南王,曾派遣侍中张华向人头询问独揽天下之法。张华在密室与人头独处了一日,出来时两股战战几乎跌倒,看楚王贾后的眼神已经如同看两个死人……”

    ……据说高祖宣皇帝少年时在长安得了这个风干头颅后,时常跑到北邙山上,与它相对而谈,有时一坐就是几天几夜,用高祖的话来说,是这颗人头给了他江山天下。之后的的五十多年时间里,王莽的头颅一直被秘密安置在司马氏宗庙中接受香火。泰始三年,武帝在太庙中与头颅彻夜长谈,出来后立即下令立长子司马衷为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头颅都没再说话,但是所有在太庙中见过它的司马家子弟,都看到了它风干面庞上那让人心惊肉跳的诡异奸笑。武帝崩后,能与头颅交流的人只剩下侍中张华一人,他对于那颗人头感到越来越不安,而头颅回应他的,永远只有冷笑与嘲弄。在元康初年那次交谈后,张华预感天下将陷于血火之中,而头颅亦不会久留洛阳,他把头颅的事写进《博物志》手稿的最后一卷中,希望后世能够摆脱那个疯子的阴影……

    如果真如张华的猜测,这颗人头所做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那么它就是凭一己之力左右了由汉到晋一百多年时间的中国。当初王莽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被《周礼》弄得走火入魔,天知道



第八章【暗涌凶猛(第二天与回忆)】
    所有的人都低估了流言在封闭世界的散布速度。刚过了中午,屠年海临死前的呓语已经演变出了四五个版本,一个比一个离奇。

    稍微研究一下那些流言就会发现,不同版本在船上的散布情况与船员地域息息相关。

    崖州水手之间口耳相传的说法是,昨天启航前,屠年海看到一个身长三丈,披麻戴孝的蒙面巨人顺着跳板走上船,在某些特别好事的人口中,那人甚至还打着丧幡。

    同样的故事到了福州本地人口中,成了有两个青衣小鬼,扛着棺材撒着新絮,在阴沉的天色下哭哭啼啼地登上跳板,而泉州籍水手则称那口棺材没有盖子,而且里面是空的。

    薄罗圭发挥了他的语言长才,专程去问了一下因为人数太少而在船上抱成团的三佛齐水手和高句丽水手,前者说屠公看到一排没有腿的人飘过跳板,后者说屠公看到了海面上到处都是人面鸟。

    当然,以上这几个团体中,总有几个特别顽固的,大多数时候也是资历最老的船员,像往常一样一口咬定,是上一艘船的伙计回来了。其他的水手大多不会把这些陈词滥调当真,所以这一部分持“老船员回家论”的顽固分子只能怀着委屈与怨毒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当时谁都没有料到,此时此刻滋生而出的恐惧与憎恨会在之后让全船的人付出惨痛代价。

    不过在流言的威胁下大部分的船员都达成了共识:有不干净的东西上船了。有些下层船员们自发对墨舟进行了一次搜查,结果在某名新上船的福州籍水手床下找到了一个鱼骨雕成的夜叉,似乎还沾过血。一个船员揭发这是福州水手专门刻出来诅咒大翁桓有龄的,这险些造成船上泉州水手和福州水手的斗殴(桓有龄本身是岭南人,但一直与泉州水手关系亲密)。

    领导层当然没办法接受这样无法无天的混乱,被搜出雕刻的福州船员跟第一个动手的泉州船员都挨了鞭子。

    鱼一贯和唐弃挤在观刑的人群里,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即使船上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纲首独孤元应还是没有露面。负责主持行刑的是纲首的亲信赵登儿,部领翟东焦和直库哥舒雅在一旁坐镇,其中前者的脸色尤其难看,大家都知道福州水手中的骨干都是翟老大的人。

    鞭子打完后,两个水手被各自的同乡背回船舱。赵登儿训了几句话话就让众人解散,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地结束,只要不是聋子,谁都能听见船上同乡水手间的窃窃私语,其中,尤以高句丽,三佛齐和东瀛的水手最让人侧目,因为他们交谈的内容别人绝对听不懂。为了表忠心,作为赵登儿亲信的厨师卢胜,在厨房门口用菜刀敲着铁盆,含沙射影地胡骂了一顿,可惜闹腾了半天,全船没有一个人应和他。

    第一天的混乱就这样暂时被压制下去了。用过哺食,水手们照例围城一圈,对艉楼内的大佛顶礼念诵。据说这尊佛在墨舟建造的时候就被请了进来,但是大部分的船员从来没有亲眼见到过它,船上专门为它修建的佛堂是完全密封的,连光都透不进去,香火黄纸全部供奉在了门外。

    一开始,水手们的念经表演吸引了好几个观众,不过师凝与薄罗圭很快就失去兴趣,早早回了舱房,只有特别闲的鱼一贯还冒着入夜前的海风看得津津有味。

    有一件事鱼一贯没有想到,白天还相互卯着狠的船员们,现在看起来都无比平静,显然,对于大佛的信仰已经压倒了水手之间的隔阂。

    “这些人样子很奇怪吗其实一点都不奇怪,”他身后响起木芳的声音,“什么事能比海上的平安更重要呢。”

    鱼一贯苦笑一声:“你怎么没去念经这种事你也开小差”

    木芳走到他身侧,大大咧咧地抄



第九章【出卖的理由(回忆和第二天)】
    (“回忆,鬼营”第一部分)

    死在监狱里的是当地蒸饼铺的伙计,被怀疑谋杀了自己东主一家。这人一年来已经挨过了三堂严刑,浑身的肉烂了又好,好了又烂,可就是一点都没有松口。正当所有人都相信他开年一定还能熬过第四堂的时候,他却偏偏死了。

    狱卒告诉鱼一贯,那人死前的行为十分古怪,从昨天入夜开始,原本只能卧养的他支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在牢房里摇摇晃晃地一直站到了三更天,还用沙哑的声音反复唱着家乡的儿歌。其它牢房的狱友中有几个不信邪的想要找狱卒来给他一点教训,但是在看清那人脸上的疯狂笑容后选择同其他人一道缩回自己牢房的角落里。

    到了后半夜,那人踉跄着开始在自己的牢房里踱步,歌声中时不时还夹杂进神经质的窃笑。他偶尔会停下来用那双癫狂的眼睛注视某个犯人,后者在他的目光压迫下只能蜷缩在地噤若秋蝉。

    重刑牢房的囚犯们就是在这种精神折磨下睡去的,当第二天鸡鸣的时候,他们发现那个男人已经带着昨晚那种狰狞的笑容离开了人世,这个人到底有没有杀了他东主一家子再包进蒸饼里,恐怕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那天正好轮到鱼一贯和道士值旬,他们站在围坪上,默默地看着两个身着皂袍的狱卒们走进重刑牢房,过了一柱香时间,又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人之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凝重而肃穆,其中一名狱卒腋下还夹了一柄泛黄的旧油纸伞。

    “他们要干什么”道士问。

    “看下去你就明白了。”鱼一贯懒洋洋地回答,经常出入牢房的好处之一,就是对高墙后许多不为外人道的怪事司空见惯。

    走出牢房后,狱卒把油纸伞打开,举到了两人当中那块空间的上方,然后,两个狱卒就迈腿向大门处走去。他们走得很慢,很恭敬,像是在迁就伞下某个看不见的人。许多狱卒在远处看着他们,但是一个个都铁青着脸闭口不言,从鱼一贯这里望过去,像是立了一排五官僵硬的人偶。

    两个狱卒走到大门前,已经有书吏手持朱笔名册迎了上去。鱼一贯听到书吏高声宣叫了死者的名字,然后将笔在名册上一划一钩,动作里充满了仪式感。

    “这是在帮死者出狱。”老赌鬼慢悠悠对道士解释,“凡是在牢狱里蹊跷而死的人,都需第一时间帮他办好手续放还外面,否则,冤魂可能永远要被高墙困在这里。如今那人阳间的债,钩清了。”

    说话间,狱卒已经把伞收起,抛出了大门外。远处观望的人看到这里,明显都松了一口气。

    “这种场面贫道还是第一次见到。”周问鹤说。

    “我就见过好几次了。”鱼一贯说着又往门外瞟了一眼,即使是他也有点浑身发冷,此刻,他从心底庆幸他身处在森严的牢墙之内,“死在牢里的糊涂鬼本来就不少,这座牢里,那就更多了。

    “哦这座牢有什么讲究吗”

    “从这座牢房建成开始,每隔几年就会有一个人不是死了就是疯了,当地人都说,是这里风水不好。隋末时一支乱兵在附近劫掠时曾驻扎在此地,当天晚上他们的首领摆下鸿门宴除掉了好几个结拜的亲信,流寇当久了就会这样,明明走投无路还不忘清洗自己人。你脚下这块地方原本是口水井,此地二十年前闹过一场瘟疫,源头就那口井,后来县里把井填了,还在上面造了牢房,就是要用人气压住下面的邪气,他们想得可真容易。”

    鱼一贯眯起了眼睛,看向远处绿痕斑驳的孤峰:“青上青,是鬼营。”他喃喃说,“鬼扎营的地方,人怎么能活得好”

    鱼一贯同道人的交谈就到这里为止,他当时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妥,事实上,一直到当天晚上他被狱卒们五花大绑架出牢房,在刑房里吃了一顿老拳之后,他还是没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

    “几位差爷,有话……”他努力想挤出一点笑容,但是伤痕累累的面部随便牵动一下都钻心地疼,他甚至连一句整话都说不下来了。

    “姓鱼的,你很有见识啊”牢头露出狰狞的笑容,他身后的狱卒脸上也纷纷浮现出冷笑。鱼一贯忽然感觉浑身冰凉,以前,他在好几个监狱里都见过这种笑容,每次狱中有人庾死前,他总能看到狱卒这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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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鱼腹之葬(第三天)】
    墨舟上的第三天是在一片混乱中开始的。

    老赌鬼的呼噜让唐弃一晚上都没睡好,到了下半夜,甲板上又咋呼了好一阵,唐弃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干脆出去看看,但是失眠的人总有一种错觉,以为再熬一熬就能睡着,抱着这样的幻想唐弃在床上越熬越清醒,结果一直到天蒙蒙亮时才打了一小会儿瞌睡,当他惺忪着眼睛踏上甲班时,已经错过朝食了。

    唐弃在副舵旁找到了木芳,后者今天因为被大翁盯上而没法开小差,半天没沾酒让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昨天夜里甲板上在吵什么”

    木芳愁眉苦脸地握着舵把,一副出工不出力的样子,真不知道是他摇舵还舵在摇他:“昨天半夜两个泉州伙计在甲板上看到老屠了,老屠要他们立刻返航。”说到这儿他无比羡慕地瞅了一眼艏楼的方向,这老油条一定很想过去看热闹,“泉州人正在那里闹呢,唐相公,不如你去看一看,告诉我事情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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