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将军共枕眠

    我去。

    时玖又写了一遍。他明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坚定地眼神却带着让人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尚澹呼吸一滞，眼眶霎时间红了，“你……”

    时玖头颅微昂，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周身的傲然却是半点不减，他写:我的箭术是大楚两个最出色的将军教的。

    国破之后，人人都想着逃开新亭这个人间炼狱，时玖却义无反顾地南行。他们突然想起来，这个少年的父亲就在不久前被在刑台上因为同胞的构陷死去。大楚最出色的一位曾经为他们挡去无数纷乱战火侵害的战神含恨离世，他甚至都不是为国捐躯。何其讽刺。

    时将军的头颅落地的一刻，燕兵破城，大楚的天轰然崩塌。而时玖闻此消息的一瞬间，五感骤失，世界在那一刻蓦然天地合拢，归于混沌。

    时玖不知道那些国破家亡投笔从戎的人都抱着怎样的信念，但当问题加之与他自身，时玖突然想到一句话。

    王师北定中原日，

    家祭无忘告乃翁。

    他的父亲一定也希望他一直悉心保护的大楚好起来，即使它早已千疮百孔，腐朽不堪，他也一定宁愿它只是生病了。

    时玖想起那年时诵从北疆回来，难得倚着书案陪着他。

    “今年的冬天好像比去年还冷一点啊……”，时诵一手书卷，一手摸着时玖的头。烛光微斜，炉火暖人，时诵那时的表情格外柔和。

    “我从话本子上看，南边的冬天暖和许多，为什么我们不南下呢”小时玖软着嗓子问。

    时诵笑着掐了把他嫩滑的小脸，“天冷了多烧些炉火就好了，我们不南下，因为这里虽然冷，却是我们的家啊……”

    小时玖茫然地点点头。

    尚澹看向一旁的商瞿，商瞿环抱肩膀，见这边聊完了，便负手走过来，挨在时玖身边。

    尚澹问商瞿:“你陪着他”

    商瞿点头，”我自然陪他。“

    “你保护好他。”尚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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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善良
    这样不成，得想个法子把探鹰打下来。

    时玖坐在石头上，面前水流澹澹在商瞿手心里写着字。他一个窜天爆竹炸灭了一小队的追兵，可是只要探鹰还在，他们的位置就永远隐匿不掉。

    商瞿脚边几只鱼儿还在扑腾着，他正皱着眉，思量怎么把这些活物弄熟给时玖吃。如果生火的话只怕腾起的烟雾引来追兵。

    感受到时玖在自己掌心写的字，商瞿想了想:“无需担心探鹰的事情，过不了多久探鹰就会被召回。”

    为什么折了人手在这里，魏人不好奇吗

    时玖写道。

    商瞿摇摇头，“跑掉的人都不重要。”

    时玖沉默。也不知道苏先生怎么样了。他拉着商瞿的手，无意识地在他手心抠着。商瞿看着他，神色间还是有些担忧。

    “现在要紧的是你的嗓子。”商瞿皱眉，“郎中不是说只是喊破了喉咙，怎么到现在还是发不出声音……”

    时玖摇摇头，心道，郎中的药只能医伤病，不能医心病。不止他的嗓子，还有时玖那日在客栈外被划伤的手指，伤口不大，结痂的地方却反反复复一直也不好。现在竟然在表皮化脓，肿了好大一块。平时不觉得，搭弓射箭的时候，磨得实在是疼。

    现在新亭怕还是乱的，想混进去打探情况怕是不容易。

    时玖这般想着，眼皮沉沉，连意识也逐渐归拢虚无，终于头一歪，倒在商瞿肩上，不省人事。

    商瞿被时玖的肌肤一贴，顿时被烫的一惊，暗骂自己大意。

    他也顾不上地上的杂物，脱下自己外袍裹紧了时玖，在他因为劳累而泛着青黑的眼底亲了亲，两手捏成个哨子的形状在嘴边吹了一声。

    林木深处一声马鸣，追风踢踏着跑出来。

    商瞿抱紧时玖在怀中，单脚一勾翻身上马，衣袍在半空中迎风猎猎作响。

    追风不用商瞿驾驭，驮着两个主子就奔着有人气的村落里去。时玖身上滚烫，苍白的颊上被烧得通红，商瞿紧紧抱着他，却觉得怀中人身上的温度如何也正常不起来。他两脚夹着追风的腹部，一手握着时玖的手在唇边亲了亲，旋即握紧。

    玖儿，你答应过我，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生活……你千万不可食言。

    山林之中，没想到竟然真的还有村落。追风跑了约有几个时辰，将二人带到了一方孤村，在一间小院门口停下马蹄。

    小村落远离世俗，倒也宁静。

    小院子用竹子围的栅栏，翠生生的怪好看。院中鸡犬相闻，有孩童嬉闹的声音传出来。

    商瞿没心思欣赏这份恬淡的美丽，打横抱着时玖就闯进院子。

    孩子们停下玩闹，第一眼就看见黑色的高大骏马，都乐了，“大黑，你们快出来呀……是大黑回来啦！”

    茅屋里一阵骚动，又有好几个孩子从房中跑

    出来，口中喊着“大黑”。

    孩子们围在追风身边跑来跑去，追风甩了甩尾巴，俨然一副与他们熟悉的反应。

    商瞿蹲下身，掖了掖披在时玖身上的衣袍，将他裹得更严实一些。时玖身上的热度隔着衣服传到商瞿的身上，他显然已经烧的神志不清了，口中呢喃着“爹爹”、“父亲”，眼眶越发红，不知何时，竟是从眼角滴落下一颗泪珠。

    商瞿看得心中大痛，恨不能把时玖揉碎进怀中，为他挡去全部世间风雨，再不让他苦难加身。

    他低头在时玖滚烫的脸颊上吻了吻，问其中一个好奇看着他的孩子:“你们这里的郎中住哪里能带我去找他吗“

    “郎中江爷爷吗”一个虎头虎脑地男孩看了看商瞿，又看了看他怀中抱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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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渡药
    商瞿一听见郎中的动静，连忙让开时玖床边的位置，朝老郎中一躬身，“请您看看他。”

    “别急别急……”老郎中喘匀了气，这才不急不缓地坐下身子，二指按脉，捋了把胡须。

    “这……”老郎中眉心微拧，问商瞿“他这半月来可是遭遇了什么大变故”

    尚澹点头，“他的病症跟这个可有关系”

    “难怪了……”老郎中捋了把胡须，把时玖精瘦的胳膊重新放回被中。

    “这关系可大了。我且问你，他是不是伤口总也不好”

    商瞿赶紧点头。

    “这孩子脉象虚浮，是先天不足，虽然一直都调理的不错，可他心思太重，殚精竭虑，怕也不会见太大起色。”

    “我跟你打个比方，你买回家一个瓷碗，碗底漏了一个洞。你不舍得丢掉，用黏土暂时粘上，发现可以用，盛东西并不会漏。于是你放下心继续用。日积月累，它破了很多次，你把碗底粘的越发得厚，直到有一日，你浇了滚烫的一碗沸水进去，这碗终于撑不住了，连着厚实的碗底一起掉了。”

    “他身体底子本就不好，一直喂补药也不过是补洞，而一旦有大变故，让他心神震荡，超过他承受的能力，整个人就垮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能帮他调养身子”商瞿替时玖整理额发，心疼地摸了摸他的眼睑，抬眼问老郎中。

    老郎中叹了口气，“调养的法子自古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多吃滋补的东西，少花心思。不过嘛，我看这孩子，心思恐怕不是一般的重。这心里头藏了太多事情，怎么也调养不过来的。除非他能放下心事，安安心心养身子……”

    商瞿不语。

    “罢了，我开个方子，还是先帮他退热再从长计议……”

    老郎中开了个药房递给阿虎，“去江爷爷那让你梁姐姐给抓药，煎好了再让她给这个叔叔送过来。”

    “您放心吧。”阿虎招呼上小伙伴就朝外面跑。

    江老郎中看向坐在床边目光一动不动黏在时玖身上的商瞿，不由得叹了口气。

    “小子，你们从新亭来的吧这孩子跟曹敛玦什么关系”

    商瞿目光骤然一凛，语带警惕，“你是谁”

    “小子莫紧张……”江郎中被商瞿犀利的眼神锁住也不慌不忙，”我若是对你们有恶意，方才也不会救人。“

    “曹敛玦是我故交，我看这孩子眉目有几分神似他当年，因此才出手救治不明身份的人。”

    商瞿想了想，虽说放下了七分警惕，却也摇头，“等他醒来，您亲自问他。”

    “也好。”江郎中捋了把胡子，”是新亭出什么事情了吗“

    商瞿垂眸，“时将军枉死，南魏破城烧杀劫掠。”

    江郎中身躯一震，直接从椅子上弹起，“你说谁谁死了”

    商瞿不答，朝他躬身，“还有一事想请教您，他的嗓子……喊破了之后，一直也发不出声，应该怎么调养“

    江郎中还是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闻言还有些呆呆的，半晌才缓过神来。

    “什么……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商瞿半点不耐也无，跟他重复时玖的症状。

    “这倒难办了……只怕失语不是外伤，而是心症啊……我不了



第六章 养病
    阿虎的父母都是普通地道本分的农家人，夜半回家时发现家中多了两个陌生男子不由得吓了一跳。

    听阿虎解释之后，知道这二位江老先生也认识，还替那个一直昏迷的男人医治身体，便放松了警惕。

    在听商瞿表示会付银钱之后，阿虎的父亲连连摆手，“这怎么成，既然身上有伤又是江郎中的朋友，就先住着，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

    商瞿没说什么，却在翌日开始随着阿虎的父母帮他们砍柴采摘野菜，他力气大，做这些不在话下。夫妻俩要做一天砍够的木柴，有了商瞿，半天就全做完了。

    “明日你还是留在家里照顾弟弟就好，总没有让客人受累的道理。”

    商瞿摇头。用过江郎中的药，时玖身上已经退了热度，没有危险了。他们借住在别人家里，总不好白吃白拿。

    何况他也有吩咐阿虎看着时玖，一有情况就先去找江郎中。

    走到门口，商瞿突然停住脚步。

    时玖披着一头长发，穿着农家的粗麻衣裳，正坐在门口的一方大石头上，笑着听阿虎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追风站在一旁，时不时亲昵地用头去蹭时玖。一抬眼看见商瞿，时玖眼眸中便亮了，跟他挥了挥手。

    商瞿几步奔过去，一把便将时玖抱在自己怀中，手指颤抖着抚上时玖有些枯黄，不似从前娇生惯养的时日里漆黑如缎的发丝。

    时玖安抚地回抱商瞿，两个人抱了一会儿才发现旁边还有人。

    阿虎娘理解地笑笑，“你们哥俩倒是感情好，小兄弟可算是醒了，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你兄长急得都快疯了。”

    时玖不好意思地朝她点点头，起身一躬。

    “阿爹，阿娘！你们看！”阿虎拿着一张草纸跑过来。

    “大哥哥特别厉害，还教我写字呢！”

    “哟！”阿虎娘一看，虽说纸质粗糙，但丝毫不影响字迹的隽秀，纵使她一个农家妇人也看得出来，这小伙子该是是读书人家出来的。

    “谢过大哥哥了吗”阿虎爹摸了把小儿子的朝天辫，他们这村子里没有教书的启蒙先生，阿虎也就跟着江郎中认了几个字，没想到儿子这次竟是遇到贵人了……

    时玖摆手笑笑，表示没关系。只是眼神注视着他们父慈子孝的模样，终究是没忍住情绪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羡慕。商瞿看出他的心事，揉了揉时玖的头发。

    时玖拉过商瞿的手在他手中写字:阿虎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好好教他，以后会成才的。

    商瞿把时玖的原话复述给阿虎的爹娘。

    世上哪有父母不喜欢听人夸自己的子女，阿虎爹直接笑出了声。

    “这小子憨头憨脑的，就是皮实。”

    时玖摇摇头，伸手去商瞿的衣襟里摸索，果然，掏出来一把松子糖。时玖微微皱眉，挑出几

    颗被挤得不大好看的，剩下的都给了阿虎。

    阿虎在拿了糖在手里，朝时玖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谢谢大哥哥。”

    时玖摇头，站起身，躬身，两手交叠在额前，向他示范文士之礼。

    阿虎懵懵懂懂地跟着做了，时玖笑着摸摸他的头。

    他现在也逐渐习惯了不言语，写字加比划也做的如行云流水一样的好看。

    “小兄弟生得果真是俊秀……”阿虎爹感叹。

    商瞿要去后厨帮忙，这下子阿虎爹可真的拒绝了，“小兄弟坐下歇着吧，做几口吃的罢了。”

    商瞿没再拒绝。

    时玖剥开松子糖的外衣，自己咬了一颗，又朝商瞿口中塞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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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明朗
    “曹敛玦是你的谁“江郎中问的直截了当。

    时玖笔行于纸，不疾不徐:敢问江老又是他的谁

    江郎中捋了把胡子，“敛玦乃我挚友。”

    时玖摇头，写道:何以证明

    江郎中炯炯目光直视他，时玖分毫不怯，坦然回视。

    这么一看，江郎中发现，时玖睁开双眸的时候，眉眼简直与曹瑜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小子警惕心倒是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