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将军共枕眠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逆听尘
商瞿一愣,点了点头。
京郊这栋别院从外面看着老旧荒凉,内里确实别致。四件堂屋都是樟子松撑的骨架,椽子是清一色的海棠木,屋子陈,却半点没腐。那日时玖晕的急,这边别院只来得及特别派人拾掇出来一间能住的堂屋给他。
时玖随手拨开已经看不出本色来的粉墙上斑驳的藤草,露出一两点深墨色的痕迹。
“!!”
墙上写了字。时玖一使力扯开一把藤条,墙上龙飞凤舞的大字显露大半。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
时玖如触碰到了什么机关一样,踩上墙角垒起的卵石堆,猛地回头看过去。
夜幕下远处万家灯火,溪流涓涓的声音藏在天幕里。亭台檐下四角嵌着四颗李子那般大的夜明珠,给池塘里朦胧的小荷尖尖镀上层清冷。
太美了。
“这是谁写的”商瞿的声音把时玖的意识拉回来。
时玖眼睛弯了弯,朝商瞿招手。
商瞿瞬间会意,两步跨过来单手一撑翻上院墙,又让时玖搭着自己的肩膀借力,坐在自己身侧。两个人一起坐在高高的粉墙上,戴月乘风,清辉晚凉。
“这是前朝诚斋先生的句子,长街小儿亦可颂。”时玖不忘调侃商瞿一声,继而摇头晃脑,“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难得得是设计这座庭院的人心思太巧妙了。”
商瞿让时玖枕在自己肩膀上,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裹着两个人抵挡微凉的夜风,接过话去:“坐这里看句句都对景。”
时玖扭头笑着看他。
商瞿感受到时玖发自内心的快乐,他整个人沐浴月光,笑容温暖,自己的神色也不由得跟着温柔下来。
“我知道爹为什么要送我来这里了。”
“嗯”商瞿从喉咙里哼出一个单音。
“就因为这个。”时玖遥遥看着小池塘,伸出手去,一只红蜻蜓落在骨节分明的白皙指尖上。
商瞿还是不明白,但是能感觉出时玖一扫之前阴霾的明丽心情。便也没有再问,陪着时玖在墙上坐着睡了,吹了一宿的夜风。
时玖给高滔回了一封报平安的信,让他不必担心自己
,却没有给傅守礼回信,让商瞿有点摸不清头脑。
直到约好聚会的那天早上,时玖才让商瞿翻箱倒柜地找自己要的那身衣裳。
“不是没回信吗怎么突然想要去了”商瞿问他。
“没回信才要去啊,当面跟他聊。”时玖也没闲着,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的粉,往脸上扑,把好好一张玉琢的脸拍的像从面缸里爬出来一样。
商瞿点头,看了眼时玖,脸色特别精彩。
时玖“嘿嘿”笑了声,扑过去作势要蹭商瞿玄色的衣服,商瞿躲也不躲。
时玖混闹了他一会儿,挨在商瞿身上问他:“怎么最近都不去军营了”
“陪你重要。”商瞿说。
时玖哭笑不得。好像在商瞿那里,天塌下来都不算大事,不管发生什么都像喝杯茶那么简单。
 
第二十章 宴饮
时玖让他拍的有些别扭,朝旁让了让。
尚澹不干了:“你什么意思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嫌弃我”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时玖在心里翻翻眼白。
尚澹好意被时玖躲开,心里不大是滋味,伸手过去要抓时玖的肩膀。
结果爪子刚伸到一半,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掌钳住了。尚澹看见来人,下意识一哆嗦。
时玖暗笑。
商瞿冷漠道:“尚小少爷没长记性”
旁边有其他的公子哥儿已经在看热闹了,尚澹被落了面子,还不好发作,只好一使力甩开商瞿的手,恨恨地对时玖说:“倒是忠心,时玖,管好你家奴!”
说完便走了。
时玖不乐意了,说谁家奴呢。商瞿倒不在意这个,护着时玖挡开旁人眼光上了二楼。
“没关系,你心里不这样想就行了。”商瞿在他额上亲了亲。
时玖被他安慰,心里也平静下来,只是还咽不下一口气,琢磨着要如何发出来。
时玖已经不是时将军倍受宠爱的儿子了,他非常识趣地寻个角落落座,吃李子的时候一张嘴脸上的粉“扑落落”地掉。
二楼的西北角辟出一块台阁的地儿,颇有些“空中楼台”的缥缈雅趣。用纱帘遮着,里头有琴师抚琴,正在唱《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时玖一时心头浮动,低沉嗓音,跟着唱出来。
傅守礼在中间的主桌上被众人拥捧,时玖没跟着过去凑热闹,直到饭点近了,时玖才过去打招呼。
傅守礼看他的模样先是一皱眉,继而给他个眼神,朝一旁努了努嘴。
时玖扫了眼,一小厮打扮的人恭敬地站在一包厢门口,时玖心里了然,傅守礼有话与他说。
商瞿一直跟在时玖身侧,进了包厢,时玖稍稍放松了些,拿果盘里冰镇的甜桃给他吃。
“尝尝这个,观月楼的桃儿都是自己酒楼底下的桃园里的,专门请人养的,味道跟外面买的不一样。”
商瞿拿了个在手里转了几下,“……贵吧。”
“你怕什么,又不用咱们掏钱。”时玖说着鼓起脸颊,自己也拿了个吃。
不多会儿傅守礼推门进来,看见一盘子桃核,脸色姹紫嫣红的。
“你饿死鬼托生的啊,待会儿还有宴呢,肚子都满了吧”
时玖哂笑,“……见笑见笑。”
傅守礼坐下来,他也喜欢这家的桃,特意留了六个在房间里,反倒惹了一肚子气。
“你怎么搞得,时家放出消息来要把你从家庙里除名……”
时玖看了商瞿一眼,心道难怪这呆子不跟他提时家的事情。除名的事在他意料之中,他爹也该是为了这个在操心。
“你家里的事情别太在意,反正也要会试了,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出仕,你听我安排就成了。”
时玖没说话。
傅守礼一挑眉,“怎么,你不乐意”
“哪儿能呢,”时玖道,“就是有些不敢置信。”
时玖给他填茶,笑吟吟道:“让傅二爷为小的的事情操劳,实在是过意不去。”
“少贫。”傅守礼就这他手喝了口茶,笑着骂了他一句。
时玖心道,你要是知道我的破罐子破摔是装出来的,八成会活撕了我。
“高滔那边你别走太近,听我的,他爹站的人不对,这天下,迟早还是太子的天下。”
宰相大人兼任太子太傅,自然一门心思帮着太子。时玖笑道:“怎么会跟他近,我跟谁近你不知道”
傅守礼满意地“嗯”了声,问他:“你现在住哪里告诉我个准地儿,我让人找你也方便。”
“别提了,”时玖闷着气,“就一破园子,池塘里小虫儿晚上叫的人心烦。”
“那赶明儿我让人准备个院子给你,你得了空就搬过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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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曹瑜
“赶明儿找人修缮修缮,这院子还是好的。”
时玖和商瞿说笑着进了别院。
商瞿站在房间门口,突然停住脚步。
“怎么啦”时玖推开房门,看见一人逆光而坐。
商瞿默默地退出去关好门,靠在门板上,习惯性地守着。
时诵不太清楚地笑了笑,伸出双手看着他。
时玖眼眶一阵滚烫,足下顿了顿,继而扑倒时诵怀抱里抱着他。
“爹。”
“哎,儿子。”时诵还是那般,一身暗色武袍,脸生的威严,眼神在接触到时玖的时候便会柔和下来:“爹找人给你新裁的衣裳,雍州那边风大,不比新亭……”
“你才是我爹。”时玖埋头在时诵肩上,用时诵的衣服揩干眼泪。“我不知道别人,不知道娘,我就知道你是我爹……”
时诵目光温柔。
“爹想了想,还是告诉你。你还有一个爹的。”
时玖下意识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不由得抬头看时诵。
第一道霹雳。
“你都知道了,我不是你亲爹。”
第二道霹雳。
“我跟你亲父一起上过战场,后来相爱了。”
第三道霹雳。
“我没本事保他,害他被陷害身亡,只能把你抚养长大。”
时玖慢慢长大了嘴。
“选择权在你。”时诵揉揉他前额的碎发,“你要是想认祖归宗,爹就带你去你父亲的族里落籍,当然了,不管你怎么选,你永远是爹和你父亲的儿子,是我时诵唯一的儿子。”
“……哦。”时玖脑子里乱哄哄一团。他爹居然跟他父亲是这种关系……难怪他爹从来就不提他娘,还总透过他怀念着谁……
时诵看着他,眼神里都是爱怜。
“你想问什么都可以问,爹都告诉你。”
“……什么都可以吗”时玖问。
“当然,这也是你的权利。”
时玖抓着时诵的手挨着他腿靠腿的坐。
“父亲叫什么名字啊。”
时玖眼中现出怀恋的神色,大概也只有在儿子面前,时诵才这般无所顾忌地外露情绪。
“他叫曹瑜。”
“曹瑜……曹……”该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曹瑜吧!
时诵点点头,“就是曹家当年的写《北伐檄文》永安小侯爷。如果阿瑜还活着,哪里轮到曹璐个草包当永安侯。”
说到曹瑜,最出名的不是他是上战场,也不是他是小侯爷,而是他写的那篇威震九州的《北伐檄文》。
那篇檄文主旨是主张发兵北伐,当时大楚还不似如今冗兵严重,当朝皇帝却不作为频频割地求和。那里面上到皇帝老儿,下到宦官车夫全被曹瑜喷了个遍,宫里人想拾掇他还没法子,因为这位主儿是当时正得宠的贵妃曹氏的亲侄子,并且那篇檄文里所言并无一事不实。最有趣的是,据说曹瑜写檄文是因为在花楼里喝
多了酒,一时兴起挥笔而就,写完了仰天大笑三声直接出门去了,搞得这篇檄文在市井之中流传火热人尽皆知,逼得皇帝不得不给个说法。
时诵提到曹瑜,嘴角一直是勾着的,眼睛里还带一点难过。
时玖看得心里酸疼。他爹是有多喜欢曹瑜,才会在曹瑜过世这么多年里一直不肯娶妻,心甘情愿地一手带大曹瑜的孩子。
时玖想转开时诵的注意力,想了想问他:“父亲是不是故意的”
“当然。”时诵眼中一抹激赏,“阿瑜想做的事情就一定会想法子做到。惠帝不理事是因为割地赔款有苛税填窟窿,不从他库里出他不腰疼,阿瑜就制造让他疼的条件,疼了就不得不发兵了。”
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正是这件事情推曹瑜身临万丈深渊。
时玖说:“我长得跟父亲像吗”
时诵面带笑意,“很像。尤其你的眼睛,就是曹瑜的眼睛。”
时玖不由得神游天外。他长得像曹瑜的话难道不会露陷么……可是他爹也说
第二十二章 使者
七月流火,楚军北上。
一路上沙土渐多,草绿渐浅,土黄的地衣已经逐渐清晰可见。
时玖站在河畔高地,遥遥远眺那一条泛黄的宽丝带。火烧天抹的微云,染红了如练的河水。河边灰黄色的城墙零星一点,看不出与旁的与众不同。
紧了紧商瞿给他缠在头上的布巾,时玖摸摸脑袋,有些无奈,等夜间扎营的时候解开来,还是一头的土。
“那边就是九曲黄河了,时小公子自幼在新亭长大,怕见不惯这些吧……”
时玖回头。尚怀勤是尚英本家一位从武的旁系侄子,为人有些滑头,尚英并不很喜欢他。但是镇压军的头领,非得是这么个人来做。
时玖一路而来,也见了不少路上冻死骨。说同情是有的,但是时玖并不会盲目去帮忙。说到这个他还是更认同王摩诘白居易那些人,他自认做不来杜子美“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胸襟气魄。
时玖一本正经地点头回应:“的确,我自小被家里人护着长大,不比将军见多识广,佩服佩服。”
尚怀勤,“……”
时玖不敢说的太过,毕竟这货官大一级压死人,连累到商瞿就不好了。
时玖回身的时候正见商瞿巡视军纪之后来接他,便喜滋滋地坐到商瞿的马背上,让他牵着马儿回自己的营帐。
时玖把脸埋在商瞿后背里,风沙从身体两侧呼啸而过,他窝在商瞿为他撑的天地里,幸福地吁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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