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道剑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三月雨花
西方死海·话不投机半句多
出乎轩辕城意料的是,那些活尸并没有去到其他各州,反而在三个月之后,不知什么原因,竟全都死去了,身体干枯衰竭,一触即碎,便如同被火烧成了焦炭。
偌大的芜城,空空荡荡,原本的繁华市井,此刻只剩下遍地干尸碎屑,漫天秋叶。
一位红衣僧人独自走在街上,细看去,这哪里是红衣,分明就是被血所染红的模样,苍白的面容,周身环绕着一道道淡红色的血气,不见佛门慈悲,唯有修罗戾气。
弥罗冷眼看着那满地灰黑的活尸,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道“最后一城了,这就是此界的极限了吗真是太弱了,若非天道所限,我倒愿意再等等,只可惜再多也是浪费。”
说罢,眉心出裂开一道缝隙,鲜血在缝隙中凝结,幻化成一只猩红的眼眸,弥罗环顾四周一圈,在这个瞬间,他的神识无休无止的扩散开去,神识一念,观照九州八荒,可仍是未有寻到汪越的气息,弥罗冷哼了一声道“北辰君,你又何必再躲,此界天门已闭,你逃不掉的,为了你,尊者可是花了大代价。”
“嗯此界有人能达如此境界竟比当初那剑者还要强上三分,这气机……莫非登仙道的人找来了”弥罗讶异的看向桐州方向,这种玄门仙道的气机,他弥罗怎会认错,可他唯一不明白的是,尊者花了近百年才寻得汪越的气机,这些登仙道的人又是如何知道此界,怎得还是阴魂不散。
念及此处,弥罗面色阴沉了下来,化作一道血虹,冲天而起,直朝着桐州方向掠去,漫天的云霞被这股血气所冲,分散开来,唯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桐州地处西方,临近岳州,最近三年旱灾有所好转,不少背井离乡之人纷纷回到了故乡,当初张道全逼退了图夏,也让关城军有了一丝喘息的时间,加上督军虬龙子的雷霆手腕,此地的将士倒也有一战之力。
秋风飒飒,落叶满关城。
这已经是第三个秋季了,虬龙子看着坐在城头的方堇心中想着,张道全的尸身早已经成了白骨一堆,朝廷急于撇清和张道全的关系,想要将其尸首挂在城头示众,为此整个关城的百姓都险些要反了,谁都分得清黑白是非,可有些时候并不是全靠着一腔热血就能解决所有事。
前两年图夏再次进犯,如果不是这位道人守在城头,只怕整个关城早就被血屠一空,已报当年血仇了,百姓不明白,他们只知道张道全在最危急的时候救下了他们,可如今张道全已经死了,这血仇却是结结实实的算在了他们乃至整个玥国身上。
如果此刻仍是旱灾不止,如果没有这个道人的承诺,那他虬龙子说起张道全照旧要骂一句疯子,不管他是否与天玑子师尊交好,不为其他,只因为玥国再不比当年,再也没有百万铁骑一出,谁与争锋的辉煌,崇玉退位,各方诸侯被替换,国势本就不稳,加上各地连年天灾不断,拿什么去对抗图夏联军,更何况还有那匈人虎视眈眈。
张道全此举不过一时意气,哪知玥国衰弱,解了近渴,出了恶气又能如何,只要灭不掉图夏诸国,一旦城破,倒霉的只能是百姓,莫看他们感谢张道全,奉其为英雄,可这不过是建立在图夏不敢进犯,生活尚且安稳罢了,一旦城破,屠刀临头之时,他们又会恶语相向。
“道长有心事”虬龙子出声询问道,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方堇面露忧色了,这个几近仙佛的道人有什么事值得他烦恼。
“天灾已过,城中安好,这些年休养生息,想来那图夏也不敢再轻易进犯。”方堇站起身子,遥遥望着岳州方向,那股滔天血气直冲而来,即便两地相距足有千里,仍是惊心。
“道长要走”
“是。”方堇点了点头。
虬龙子若有所思的朝方堇面朝的方向看去,即便是他也能看得到,远处漫天的血云逐渐蔓延了过来,遮天蔽日,风中带着一抹消不去的血腥味。
正是岳州方向,这几年一直传闻那个地方人都死绝了,一种奇怪的疫病蔓延,但凡感染者都成了活尸,吃人喝血,就连朝廷都放弃了那个地方,图夏对岳州也失去了兴趣,不然全无守军的一个州,哪里逃得过他们的眼睛。
方堇自城头踏出,一朵紫莲自发浮现在他的脚下,一步一莲直至云头。
“虬龙子替关城百姓多谢道长守城三载,还请道长万事小心,虬龙子恭送。”虬龙子抬头看着那越来越小的方堇,弯身拜了三拜,他本是地玄瓶颈外出游历,奈何这些年过去也寻不得突破之法,又闻师尊仙逝,家国即将不复,心中更是彷徨,索性上阵杀敌,不求功名富贵,但求一世所学莫要平白入了土。
“守得一心,天玄可期。”
飘飘渺渺的声音自云端传来,虬龙子闻言思索了片刻,俯身又拜了三拜。
方堇捻指一点眉心,紫莲光华大盛,周身紫气如龙翻腾,万里白云尽皆映成一片紫霞,全然放开了自己的气机,望着那越来越靠近的血云,方堇紧了紧手上那血字帛书,自言自语道“这就是我的劫数”
随即化作一道紫虹消失在西方的天际。
道心有瑕·年少难过心劫
“荒谬!仙求道真,不沾因果,便是有劫也能轻渡,你这等妖魔业力缠身,天劫更重十倍,劫落之时,你不妨对着天雷去侃侃而谈,看它是一道雷将你作了劫灰还是认可你的谬论。”方堇面色不悦,弥罗这番话就好像指着方堇骂他是个蠢货一般。
“是吗”弥罗轻声反问,一步步朝方堇走去。
方堇一步后撤,拂尘扫出,紫色气劲呈环状自其脚下扩散,海面顿时凹陷,一块块黑色礁石露出,唯有方堇悬立其中,一击之下,浊浪掀起百丈有余,直接将面前弥罗吞没的一干二净,再看不见身影。
可方堇却面色凝重了起来,方才再击中弥罗的瞬间,他的身体就被打散了,就好像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散作了漫天血雾,定睛再看,面前哪里还有什么海浪。
这是自己最熟悉的一个地方,面前是两个最熟悉的人,屋外大雪纷飞,残阳渐落,余晖映在方堇的脸上,泪顺着脸颊滑落。
“娘亲……”方堇强压着内心的波动,喊了一声,声音止不住在颤抖。
“小堇,不想帮忙就读书去,不要站着发呆。”青衣妇人伸出手扯了一把方堇的耳朵,随即又无奈的替他揉了揉,眼中满是溺爱。
“就是,不帮忙就读书去,别给我添乱啊。”
“小殊……”方堇转过头看向那个拿着扫把的小殊,稚气的少年还不曾握剑,一丝不苟的将地面的每个角落都打扫的干干净净,小脸上沾了灰还不自知。
在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画面,一直是方堇心中的一根倒刺,深深的扎在他的道心上,只是这些年修习上清道书,浑然不觉,自以为早就忘了,可直到此刻他才猛然惊醒,自己根本没有放下过,反而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扎了根,长出了枝桠。
他多希望这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只是一个噩梦而已,当自己再一次醒来,娘亲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他最爱吃的糖葫芦,等娘亲一走,小殊就冲上来和他抢着吃。
念及此处,方堇嘴角一弯,可天不遂人愿,眼前这一幕砰然碎裂,化作漫天风雪从那个屋顶的破洞洋洋洒洒的落了下来,落在他方堇的身上,融作血水,浸红了衣服。
也许是未曾真正见到,也许是当初萧殊的一番话,让他心底始终留着一丝侥幸,此刻随着眼前这一幕,彻底消散了,无所谓这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就如同一把刀,顺着那根倒刺,狠狠的插进他的心脏。
沾满鲜血的金钗和碎成四块的玉镯,方堇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这堆分不出是什么东西的肉末,呆呆的蹲下身子,伸出手从肉末中捡起了那根金钗。
“娘亲……”
没有人再回应他,有的只是刺骨的风雪,以及让人作呕的血腥味。
“连娘亲都保护不了!你修的什么仙!”
“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为什么要眼睁睁的看着娘亲死”
小殊跪在那堆肉末前,恶狠狠的瞪着方堇,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金钗,直接朝方堇的心口刺去,一点也不留情。
“仙求道真,不沾因果……”方堇喃喃道,还没说完,那根金钗已经没入了他的心口,锥心的疼痛却还不如那一声声质问来的刻骨。
“什么道真,什么因果,自欺欺人罢了,如此仙道真是你所求”小殊笑吟吟的问道,缓缓将那插在方堇心口的金钗拔了出来,空洞的伤口不住的冒着鲜血。
方堇呆呆的看着小殊,低声耳语一字一句,宛如从心底响起,眉心紫莲忽明忽暗。
“若我是你,便亲手替娘亲报仇,再杀尽那天下人为娘亲陪葬,任他天劫业力又如何,我自一力担下,若仙道违背了本心,那成魔又有何妨,拘于一念,这才是心魔。”小殊柔声说道。
“心魔……仙道才是我的心魔”
一念及此,面前这堆肉末碎骨化作一个妇人,慈爱的看着方堇,伸手轻轻抚摸着方堇的脸颊,在其耳边低声细语道“替我报仇,堇儿。”
“娘亲……”
即便方堇此刻心知肚明,这一切都不过是幻象,可他仍是不愿意醒来,他宁愿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你满意了,以我为劫,落了他道心紫莲,哈哈,好你个天道,当真让我无话可说。”弥罗望着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大笑不止,他此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无意中成了这小道士的一劫。
方堇呆呆的立在海面上,两眼无神,眉心紫莲暗淡,弥罗叹了口气道“我本想渡你,可惜了,你劫应在了我弥罗身上,若我放过你,只怕如你所言,真要成了劫灰。”
弥罗伸手一摄,理应全无抵抗之力的方堇却纹丝不动。
“这是……”弥罗面露异色,方堇身上流露出一股他似曾相识气息,竟能在这个时候护佑住了方堇,思索片刻,一念动,殷红的鲜血化作密密麻麻的长矛朝着方堇刺去,但凡被其所伤,莫说方堇这等还未结丹的修士,即便是登仙道之人也承受不起这其中的血煞
北昆元兵·因果自有定数
弥罗正要发力将五龙鼎彻底拉下来之际,一道白虹自天外飞来,起初不显只有发丝般大小,气息隐而不发,直到临头之时弥罗方才察觉,来者似剑若刀,半月形的弧刃上除却道纹流转之外还有一处玄黒蔓延,瞬间就将那血链斩断,五龙鼎失了束缚,腾空而起,偌大的鼎身化作流光朝着东方飞去。
“北昆元兵好你个汪越,我寻不到你,你反倒纠缠不休!连你神魂相交的道剑都染上了魔氛,你汪越还要逃到几时”弥罗怒极反笑,若让这小道士就此离开,此劫不了,到时候自会还报在他身上,平白被天道所用已经是心中不快,还屡屡受挫,心头更是火起。
北昆元兵乃是汪越元神道剑,千年温养所化,斩杀妖邪魔头不计其数,忆往昔,北昆至,则万魔辟易,可今日,这把道剑已然不复昔日之锋,道纹压制着魔气蔓延,强弩之末罢了。
话虽如此,但这到底是北辰君的成名道剑,弥罗不敢托大,出手便尽了全力,血气如潮水般朝着北昆元兵扑去,可他快,北昆元兵更快,助五龙鼎脱困之后便头也不回的朝着西方飞去。
弥罗眯着眼睛,周身燃着血焰,死死跟在后面,浑浊的死海被他带起的罡风一分为二,所过之处,浪起千丈峰。
最倒霉还数周遭的图夏诸国,一向风平浪静的死海,今天莫名的海浪滔天,浑浊的海水一浪又一浪,比城墙还要高,遮住了天,以着万钧之势冲击下来,城池土崩石裂,守在城边的将士连反应都没有,就连人带屋一起被海浪拍碎,无处可逃。
所谓国家,所谓军队,在无妄灾劫面前,没有半点抵抗之力,或许那些死去的人今日就是有这一劫,他弥罗不仅仅是方堇的魔劫,更是城中万千百姓的死劫,天道总是无常,即便修为再高,也超脱不出这一步又一步注定的路,红尘凡人只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至于弥罗,汪越之辈,知其所以然,却也仅限于知而已,没有人能说清,自己所作所为到底是出于本意,还是早已注定。
死海的尽头是哪
辽阔无边的海面,北昆元兵速度极快,破空之声还未响起,它早已掠过,身后一道血光紧追不舍,这种速度下,微风化作道道钢刃,无休止的撞在弥罗身外的血焰上,惊起一圈圈波澜。
西方没有尽头,当你到达那个点的瞬间,整个世界只剩下一个方向,那就是东。
一前一后,身下高山海洋,荒漠草原不断变幻着,弥罗牢牢锁定着北昆元兵的气机,不敢有片刻分神,只需一个恍惚自己就会跟丢,两者都非常有默契的没有去越过那条线,不然只怕现在不是一追一赶,而是一块被天雷追着跑。
……
汪越沉默了片刻,弯下身子拿起那把替他道身挡了数年风雨的伞,青色的伞面有些破旧,其上多处缝补,这不是第一把了,好几次伞都被路过的人顺手拿了去,可没过几天,木晚晴又会拿来一把新伞,重新撑在石像身旁,手上遍布着划伤。
“那姑娘希望如何”汪越叹了口气问道,依他所想的话,这些年的看护道身之情,他不愿欠下因果,理应还了才是,修行之人最忌的就是纠缠不清,可现在他是有理说不清,反倒成了被报答的人。
木晚晴并没有料到汪越这般好说话,长久以来在家中照顾弟弟,外出还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造就了她倔强自主的性子,认定了的事就不愿意再改。
踌躇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事她真的未曾想过,她最初的决定是只要自己还活着,那每天都会来朝拜,哪里想得到这石像会有一天成了活人站在自己面前,
圆坑外木燕青借着夜色躲在灌木之中,偷偷的看着,心跳快得异常,虽然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可眼前这一幕却让他脑补了不知多少故事。
他四年前就知道姐姐每天都会来这儿朝拜这儿的一尊石像,可自从父母死去之后再不信神佛的姐姐怎么可能会拜一尊石像,还每天都舍得花钱买香和瓜果,一联想到自己当年那一场大病,心中一清二楚。
因为家中无长辈,他总是被其他孩子欺负,久而久之也就不愿在和人接触,造就了他孤僻的性子,又不愿意朝着辛劳了一日的姐姐吐苦水,总是埋在心里。
这些年他每天等到姐姐一出门,便偷偷摸摸的跟在后面,看着姐姐拜完,离开之后,就从一旁出来,也是对着石像也是一通拜,拜完之后就像和老朋友聊天一样,对着石像自言自语,没过多久又赶忙抄小道跑回去,他得赶在木晚晴回家之前回去,不过这段时间也是他感觉最开心的时候。
突然身子被一股力量所托,腾空而起,木燕青下意识抓住了灌木,挣扎之际却瞥见那圆坑内的汪越朝他一笑,只来得及大叫一声,手中灌木齐根而断,整个人朝圆坑飞去,缓缓的落在了木晚晴身旁。
“燕青!你怎么
长生逍遥·仙道孤苦与谁说
“有人修行为求长生,有人修行为求逍遥,你二人又是为何。”汪越闭目而立,沉声问道,这两人虽然根骨资质与方堇相比完全是云泥之别,可心性纯良,修行虽天赋很重要,但他汪越更看重的是一个人的品性如何,若心性邪异,那便是再有天赋他也不会收。
“晚晴什么也不求,只是倦了。”木晚晴低头说道,她不愿再回想这些年受过的冷眼,听过的秽言。
“燕青你呢,何不好好读书,考取功名,自是光宗耀祖,非要修这清苦仙道”汪越点了点也,也不多说。
“我听他们说仙人能飞天遁地,长生不死,自由自在,功名再好也不是我想要的,权财富贵我不羡慕,所以恳请道长收我为弟子。”木燕青朗声说道,他一点也不忌讳对仙人的向往,他只是遵循自己的本心。
“唉,世人都道神仙好,哪知清修苦多少,你只看到飞天遁地,长生不死,却见不到我等千年如一日的苦修,虽不沾因果,却仍有劫数临身,有时候明知劫临,也逃不走,避不开,其中苦楚又与谁说”汪越心中暗叹,他知道燕青的想法,这也是无数世人对仙佛的看法,只知花开时灿烂,不见花谢时萧瑟,更不知其经历的风雨。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