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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子长生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正如那铜壶盛美酒,年深愈醇。

    但年月经历得太久,又不免生出些异味。

    万一铜渗入酒中,积累过多,反而成了毒药。

    三年前燕乙的父亲去世,张瑞失去了管束。勾搭了些闲汉无赖,成日花天酒地,出没于青楼赌馆,没两年就把数千贯家财败了一个精光,只剩下孤零零一栋老宅。他自家又无生计,仗着昔日主子的身份敲诈乡里。

    张大户的福荫香火缘就此被张瑞败尽,乡里怨声载道,不胜其扰,渐渐开始不待见了。他也没有办法,因为昔日奴隶早脱了奴籍。倘若没钱了,伸手便向燕乙讨要。

    燕乙老实巴交,又惧怕他,又顾念往日情分,只要能够给出的,无有不允。自家则勒紧裤腰带,紧紧巴巴过日子。

    没料到,人无伤虎意,虎有吃人心。

    今天正午方过,牛丁领着四个白役闯入燕记南货店,说是做个见证,实则压阵恐吓。

    张瑞拍出一张纸,说找到了燕乙父亲的家生子奴契。既然燕乙的父亲为奴,燕乙同女儿当然也是奴隶。燕乙不敬主人,活该受到惩罚。

    当即不由分说,指挥两名泼皮把店子里值钱的东西统统搬上马车,还讲过两天收了这间铺子,转卖给牛丁。

    左邻右舍全知道他与张瑞的关系,无不气愤。但是见到牛丁和众白役凶神恶煞为张瑞撑腰,谁也不敢靠近。

    可怜燕乙辛苦二十年,供养了一条凶残白眼狼。一朝赤贫如洗,连身份都重新变回了奴隶,性命也是别人的。

    这还没完……

    燕乙有一个独女燕婉儿,今年刚刚满十七岁,生得水灵无比。

    女孩子十四、五岁出嫁,并不罕见。

    燕婉儿千娇百媚,却是一个卑贱的小商户之女。燕乙不愿意她嫁给引车卖浆屠狗之流,故而拖到十七岁了才寻得一个绸缎铺子亲家。

    虽然燕婉儿未来的夫君三十郎当好几了,腿脚有点瘸,但急了也能跑。绸缎铺又比南货店殷实,两家勉强算门当户对。生辰八字已经勘合,对方也送来了聘礼,就等着年底嫁女。

    张瑞垂涎燕婉儿的美色已久,一直不曾得手。这回找到由头,索性把她的嘴巴堵上,捆绑塞进马车一并带走。

    燕乙要拼命,被牛丁几个阻拦。

    接下来,就是楚凡见到的那一幕。

    ……

    残阳染红了半边天空。

    古道旁尽是些败叶枯草,原野荒凉。

    三人骑马缀在一辆重载大车后慢慢行走,车中隐隐有呜呜声传出。

    张瑞摇头晃脑,非常得意。

    方才在城里急行,生怕事情闹大后,燕乙发狂引人追赶。眼下出城一炷香了也




第三十二章 僵持
    听到白役前脚赶后脚追出城,霸气无比喊话,车把式娴熟地跳下车在道旁抱头蹲下,不忘记同马车飞快拉开两丈远距离。

    作为车马行里的老伙计,走南闯北的老油子,心里清楚得很。马车是行里的,货物是客商的,性命可是自家的。

    反正不管来的是山贼盗匪还是官兵公差,老实听话总没错。否则一不小心丢了性命,找谁说理去更何况这车货与人,确实有点儿蹊跷。

    只是“靠边站”和“蹲下”常听说,“抱头蹲下”还是第一次遭遇。车把式照样子比划后,发现楚白役这一招端的厉害,啥小动作全不能弄了。

    张瑞同两个泼皮则有点懵懂。

    一则白役虽然凶悍,却是给捕快打下手的。连捕快都不敢动不动就喊“杀无赦”,这楚白役怎来的如此泼天大胆

    二则牛丁作为阳武县地头蛇,姐夫张彪又是大捕头,谁敢不听他的话明明已经摆平了手尾的事情,怎么又冒出一个楚白役气势汹汹追出城

    两位泼皮开始往后退缩,一副随时准备把自己摘出去的样子。

    张瑞强作镇定,抱拳道:

    “这还真的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楚大哥请了,在下张瑞,是牛丁牛大哥的朋友……”

    白袍书生的身子一耸,竟在无鞍无镫的马背上站立而起,厉声叱道:

    “呔,闲话少讲,尔等抱头蹲下!”

    张瑞继续笑嘻嘻朝前凑,道:“想必是弄错了……”

    那书生二话不说,左手将铁尺朝怀里一插,右手一抖,把缠在手腕上的鞭子“唰”地展开,一鞭抽下。

    他骑的是一匹拉车的寻常驽马,马鞭是赶车用的大鞭。柳木柄,鞭梢由几股生牛皮浸水后绞成,比寻常小鞭要长得多,沉重得多。

    呜……

    凄厉尖锐的风声响起。

    那一鞭快到看不见影子。

    张瑞歪斜着身躯扑出,像是被无形棍棒猛地击倒一般。从肩膀到后背的衣衫撕裂,连皮带肉刨去了一长条,鲜血淋漓,犹如刀砍剑劈。

    两位泼皮吓得面无人色。

    一个以平生最快速度蹲下抱头,另外一个则膝盖一软直接跪下了,纹丝不敢动。

    张瑞痛得在地上惨叫打滚,书生却毫不留情,再次喝道:“抱头蹲下。”

    言毕,又伸出手臂作扬鞭之势。

    张瑞哪里见过这么冷酷凌厉霸道的角色,吓得心肝肺抽搐缩成一团,心里叫起了撞天屈。直娘贼,老子被打得可以直接送医馆了,你还要重新爬起来再蹲下,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但楚白役明显不是一个面慈心善的主。

    说打,绝对会打。

    说杀,说不定真会杀。

    张瑞逞小聪明,冤枉挨了凶狠一鞭后,晓得再挨一记恐怕送掉半条小命,只得蹒跚爬起,老老实实蹲在地上抱头。身子颤抖,衣衫染红,咬紧牙关不敢呻吟,那副模样有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两名泼皮非但不同仇敌忾,反而庆幸自家机灵。

    白袍书生身躯高大,又站立在高高的马背上,仿佛背负黄昏血幕,顶天立地。

    三人偷偷翻眼皮仰视,觉得魔神临凡也不过如此,战战兢兢不敢起一丝反抗之心。

    背后马蹄急促,楚凡扭头看了看,见燕乙只差三十几丈远了,便丢下鞭子跳下马,疾步到车后。

    或许是他煞气太重,拉车的马儿不安地朝前踏进半步。

    正巧楚凡刚刚拉开车后的布帘子,昏暗中望见车厢两旁的杂物高高堆积,中间仰天躺着一位口塞毛巾的女孩子。

    但是马踏半步,车厢猛然一挣,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杂物顿时松垮。顶端有一尊小铜鼎掉下,正砸向女子头颅。

    楚凡见势不妙,哧溜窜入车内。

    跪着的三人见了,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普通人上车,无非先踏上去一只脚,再踏上另外一只脚,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纵身扑入的。也不怕闪了腰,撞破头。

    楚凡身手绝伦,虽然从来没有骑过马,一样打马如飞。那燕乙虽然骑过,却不是惯家子,落后了近百丈之遥。等他赶到,眼前却是诡异的一幕。

    马车乖生生停留在道路上,车前一位把式抱头蹲地,车后两人抱头蹲地,还有一个跪着,均神色诡异地望向车厢,侧耳倾听。

    燕乙没看到楚凡鞭打张瑞那一幕,却看到了楚凡纵身扑入马车。心急火燎翻身下马赶到车后,口里连声呼唤“婉儿”,伸手正要揭开帘子,却听到里面男子怒哼一声,退后!

    楚凡的威势他见识过,当即本能地退开一丈多远,惴惴不安。

    黑咕隆咚的车厢内,货物垮塌。

     



第三十三章 兔子精
    哎,这也不妥,那也不行,只能够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楚神棍没辙,继续耐心地呼唤。

    “婉儿,婉儿,婉儿……”

    咦,少女仿佛有了知觉,哼哼了两声。

    楚神棍信心大增。

    “婉儿,燕婉儿……”

    可燕婉儿哼过之后,咬得更重了。

    “哎呦呦……姑奶奶,大英雄,老子甘拜下风。投降,投降,坚决投降……拜托,不要咬合这么紧好不好我又不是唐僧肉,一点也不好吃……”

    少女嘴巴里呜呜的,眼睛突然睁开了,在一片昏暗中闪烁出星星微茫。

    眼睛对眼睛,近在咫尺。楚凡吓了一大跳,身体猛地一耸,周围货物立刻噼里啪啦乱响。

    秋天凉爽,但两个人困在狭小空间里,温度上升,汗气蒸腾。处子的幽幽体香与馥郁脂粉香混杂弥漫,令人沉醉。

    楚凡迅速收敛心神,腾出右手摇晃燕婉儿的肩膀,轻轻喊道:

    “燕婉儿,到底清醒了没有东西垮塌了,你被埋在车厢底。我是前来搭救你的,楚白役,楚凡……”

    ……

    “听话啊,放松,放松……慢慢地张开小嘴。对对对,得让我把手先抽出来,否则谁也动不了……好啦。”

    燕婉儿张开嘴咳嗽不已,娇喘阵阵。

    楚凡抽出几乎麻木的左手掌,长吁了一口气,细致体贴地问道:“身体痛不痛刚才没被东西碰伤,没被我压坏吧”

    “硬硬的什么东西,硌得人家好难受……”声音细细弱弱,蚀骨。

    “哦,是一根铁尺……那我再挺起来一点……现在不痛了吧……”

    “嗯。”

    “不要慌,不要急,不要怕……先让我把外面的束缚一层层解开,你才好扭动,自己爬出去。要是弄痛了你,就赶快叫。黑灯瞎火的我看不见……”

    “嗯,随你……”

    ……

    外面几个人见不到车厢里情形,听到的声音又断断续续模模糊糊,不由得胡乱猜测。

    小嘴,咬合,铁尺,压坏,什么意思

    嘣,貌似腰带被扯断了。

    不对,接着连续响起了好几声。

    应该是一圈圈绳索被硬生生绷断了,动静闹得挺大,清晰可闻。

    绳索断了,燕婉儿的行动该自由了,楚白役更是好胳膊好腿。孤男寡女,昏天黑地,干嘛躲藏在车厢里老不出来,搞什么名堂

    ……

    黑暗中,楚凡把两只手臂撑直,尽量把身体高高拱起,给燕婉儿腾出更大活动空间。周围货物被挤压得吱呀作响,叮当哐啷声不绝,一些小物件从货堆顶部咕噜噜滚落。

    燕婉儿仰面躺倒,弯曲膝盖,双手伸出抓住了两个箱子使劲扒拉,身体借力倒退着蹭。

    一个箱子被挪动,上面一堆零碎杂物倾泻而下。

    楚凡惊叫不好,生怕里面混杂铁器铜器等硬物砸伤燕婉儿,尤其像眼睛、耳朵、鼻子等脆弱部位,稍微碰一下就糟糕。于是赶快趴低,侧身去挡那一堆漏下的细碎东西,同时张开手掌遮挡少女面部。

    但他这么骤然一动,背上与两侧被挤压顶高的物件又开始垮塌。

    楚某人变成了八臂哪吒,顾了上顾不了下,顾了左顾不了右,狼狈不堪。

    ……

    车厢剧烈摇晃起来,吱呀声与物品碰撞声如疾风暴雨。

    ……

    车厢里传出古怪的声响与对话。

    外边的人一个个都变成了兔子精,耳朵高高耸起。

    似乎,好像,大概,威风凛凛宛如神魔下凡的楚白役被燕婉儿霸王硬上弓,那个啥了。然后楚白役得了味儿,再那个啥……

    好彪悍的一匹胭脂烈马!

    好一个梅花三弄!

    车把式忧心忡忡望向马车,担心散架。张瑞抹了一把额头冷汗,两名泼皮斜眼望着燕乙,佩服得五体投地。

    燕乙窜来窜去,焦躁不安,无地自容。

    车厢吱呀了将近十息才慢慢停歇。

    燕乙到底心系爱女,又蹩到车后,胳膊伸出欲掀开帘子,却似有千斤重。

    四十几岁的老泼皮急了,喊道:“燕掌柜,掀不得!”

    燕乙回头看,只见那泼皮挤眉弄眼,伸出手掌在脖子上比划。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万一帘子掀开见到了尴尬场面,燕乙颜面无光是小事,他们几个可能就丧命荒郊。

    男子气喘吁吁的声音传出:

    “光我一个人动不行,你得配合……我听见你父亲到车后了……”

    女子夹杂着呻吟的娇媚声音传出:

    “爹,你退远点。”

    燕乙恨恨转身,走到张瑞面前,骂道:

    “你这个脚底生疮的家伙,到底给我女儿吃了什么”

    张瑞莫名其妙,道:

    “我没给她吃春药……是准备了一包回家用,还没有来得及灌。”

    燕乙作势欲踢,终究懦弱惯了,长叹一声也抱头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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