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挽唐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王拾肆
明夷喝了口热汤水,身上暖了些,瞧着满座的人,心头也暖了些。众人只说着今日来的客人,聊过怎样的长安八卦,并不提起后日的大婚。越是如此,明夷越发无法不多想,或许,所有人心里都是这么认为的,时之初,恐怕回不来。
门外马蹄声疾,而后是慌乱的脚步声,跑了进来,直接朝着她过来,成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师娘,怎么办!”
明夷回头,见他手中拿着张信笺,差些停止了心跳,莫不是时之初来了消息说回不来了无论如何,有消息就行,他安全就好。明夷自觉已经将底线放到最低,只仍是嘴唇发颤,不敢开口相问。
成言的声音略带呜咽,将信笺递给明夷,一屁股坐下来,人跟失了魂一样:“师娘,邢卿他走了。”
明夷的心一下子定了,但也不能不顾成言的情绪,硬生生把松弛的表情收了回去。拿起信笺仔细观看。
“成言吾兄:今日别去,山岳不见。万勿挂念,各自安好。内以养己,安静虚无。邪道险阻,倾危国家。告明娘子,感其相助,别夏娘子,不忘恩德。怜卿暂寄。邢卿敬上。”
明夷看得云里雾里,只知他是一心遁走,却不知是为了什么,要做什么。
成言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说道:“什么安静虚无,什么倾危国家,他到底什么意思,怎么突然说走就走!”
殷妈妈听言,伸出手来:“能让我瞧一眼吗”
明夷递了过去,知道殷妈妈既然开口定有所发现。
殷妈妈看了一边,还了回来:“这内以养己、安静虚无和邪道险阻、倾危国家都来自东汉魏伯阳的《参同契》,是道家典籍,主要关于养生及炼丹术。晦涩难懂,我曾试图钻研,无名师指点,望而却步。”
明夷听了,又瞧了一遍,对成言说道:“恐怕邢卿是要暂时隐居学道,或去求师去了。不过你
第五百一十九章 乔迁
晚些时候,储伯颜讪讪回来,像个没了依靠的孩子。明夷还需慰藉几句,让他继续在西市干着,夏幻枫会安排人手接掌店铺。心里更烦了,那两人说走就走,自己西市的拾靥坊也一样没了人手。赶忙让小厮跑一趟东市容异坊,送个信,告知夏幻枫邢卿突然决意去修道,已经离开。
入夜,小厮回来,带来夏幻枫的口信,说店铺的事无碍,扬州的众兄弟已经到达了容异坊,只是太晚了,大家赶路疲累,各自歇下,明日再来探望。
明夷问过殷妈妈,幸好她因为这大婚前一日要众人帮着装饰新宅,绑红绸贴喜字之类,早就推了明日的预约。恰巧空出承未阁招待帮派兄弟们。
承未阁只是少了两个人,明夷却觉得这夜里,安静到不像话,仿佛整个长安城都空空荡荡。
她燃了助眠的香,只想早些昏睡。只有睡着了,才不会如此刻般,满心翻腾,心跳加速,胸闷喘不过气来。这还有一天两夜,她无法想象如果明日时之初还没有出现,那明晚她会怎么度过。
铁了心要睡,把千般万般思绪都扔个干净,她成功了,却又一次次失败。每半个时辰,都会醒一次,点上灯,看遍小小的卧房,没有一丝那人的气息,再深深叹口气,灭了灯躺下去。如此反复,直到天光。
鸡鸣后,如何也睡不下了。或是过度的疲倦让情感变得迟钝些,她已顾不得再想,自己是不是被抛弃了。事到如今,不能抱着这么微末的希望,也不能再怀着侥幸自欺欺人。他若要来,总不会那么精准在最后一天回来。倘不回来了,需早做准备,她如今不仅仅是丰明夷,还代表着承未阁,代表着上官帮派,绝不能闹这么大的笑话。
明夷一早就找殷妈妈商量,恐怕时之初回不来,那些婚事的装饰事宜一律搁置,将预备的婚宴菜色稍作改动,去掉那些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意头,全部改为乔迁之喜——恰好新昌坊那宅子已经备好,就当作喜迁新居,宴请一下,无可厚非。
原本无需多此一举,就怪裁缝做喜服之事泄露了出去,弄得难以收场。小寒之日宾客自当盈门,毕竟有着长公主两次玉驾亲临,伍夫人又与她亲密,明夷的脸面光鲜了不少,那些官眷商人妇都指望着这机会拉一拉关系。
骑虎难下,临时改为乔迁,便说合的八字有误,婚事要延后,别人即使心中猜疑,也不好多说什么。
殷妈妈听言,有些焦虑,瞧了她一阵,虽然憔悴但看着也无大碍,叹了声:“那我让连山和胤娘帮着改改装饰,你休着急,或许他马上便回了。”
明夷勉力笑了笑,回去厨房安排今日上官帮派的小聚。
没过一会儿,连山突然跑入了厨房,气喘吁吁,表情如同惊魂未定。
明夷知道这孩子是担心自己,便拉了他到外头无人处,反倒安慰起他来:“怎么了天还没塌下来。”
连山的眼泪突然扑簌簌掉下来,倔强地用袖子擦去:“娘子你不要再等他了,你没有那么多七年可以等。”
明夷愣住了,是啊,在连山的思维里,这已经是时之初第二次消失,而上一次,走了七年,害得丰明夷没了半条命。
她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从当初刚到这个世界,视作左膀右臂,到现在已经鲜少沟通,自己对他是歉疚的。诚然,刻意拉开距离是不想让他一门心思扑在“明娘子”身上,也将拾靥坊全权交给他
第五百二十章 兴帮
“烟花女子怎么你了”一声气势十足的叱问,随之而来是香气袭人的师大娘子。
“你怎么来了”明夷见到洪奕,心里舒服许多,像有了些依靠。
洪奕挤在她身边坐下,给夏幻枫递了个眼神:“昨晚听说你们帮派小聚,我当然想来讨杯免费的水酒喝。”
明夷看她那满面春光,不由笑自己自作多情:“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好了,在哪儿都好,时之初呢新郎官不出来陪我们喝一杯”洪奕笑道。
此言一出,旁边那桌戛然无声,都像被点了穴一般。
洪奕往旁边一看:“绫罗,你怎么那副表情”
原来绫罗正朝着她挤眉弄眼,让她不要乱说话。
明夷都看在眼里,与其大家乱猜,不如自己先说:“时之初还没有回长安,明日也未必回得来。这回就当我请各位贺我乔迁,都是一样。”
明夷眼神扫了一圈,众人都有些尴尬,口上说着:“都一样,下回再喝喜酒。”脸上的神情却怀着遮不住的怜悯,大概心里在想,唉,帮主一定很伤心,被悔婚了。
储娘子年纪大些,应变也快:“帮主请我们多喝一趟酒,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只是这乔迁之礼便来不及准备了,就一同封一个红包给帮主以示心意吧。新婚大礼我们便留着待时大侠回来办酒时再送,也好再喝一回。”
众人应和,明夷客套推辞一番。
肖氏夫妇虽在席中,却一言不发,神情也显得有些古怪。明夷总觉得自己在提到时之初回不来的时候,肖熙嘴角出现了一丝轻蔑的笑意,令她毛骨悚然。
时之初原本就是跟踪肖氏夫妇去的,而后找到了令狐纶。这么说,令狐纶就是这两人的养父或主子,他二人极有可能知道了时之初真正的身份,甚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或许,那轻蔑的笑容便意味着,他们知道,时之初不会回来娶她了。
明夷心里乱成麻,还得努力克制住。这一桌人都是未来她帮派事业的中流砥柱,婚事是她一人的事,帮派却是大家的,不能掉以轻心。
厅中毕竟人多口杂,此后的仆从小厮也多,说不得机密之事,明夷便只说台面上的生意。
夏幻枫也有些发愁,邢卿说走就走,给他带来的麻烦不小,西市的烂摊子不止是容异坊,还有那些被胡庶之流闹到奋起反抗的胡商和西市店主们,被官府高压吓得胆战心惊亟待重振旗鼓的地下市场。相比而言,倒是东市要顺遂些。
夏幻枫只得提议:“还得麻烦师娘子帮我照看下东市容异坊,我把西市的局面收拾好。”
明夷此时想的是地下市场一事,韦澳卡得紧,市令即使收了好处也不肯担太大风险。如果地下市场没有一个像模像样的幌子,还与容异坊并在一处,风险太大,万一出事,容异坊也会遭殃。
她将此想法说了,储娘子出了个主意:“不如在西市开个米面铺这是我们本行,伯颜驾轻就熟。而且以米面交易为由,商人进进出出也不扎眼。”
明夷也觉得极好,便与夏幻枫拟定了基本的步骤,预备将西市几家生意衰败的店铺顶下来,其中最大的便作为米面铺,交给储伯颜打理。
另有一间,自然要开质天下了。质铺生意算不得违法,只也不合规,朝廷管得松的时候好过些,严的时候就得夹紧尾巴。但还是开得。上官帮派这么多流动的资产如果不放贷出去,岂不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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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一章 极恶
说起婚事,说起高堂,明夷的脑中嗡嗡作响,她差些遗忘了长安城中还有一颗定时炸弹。
丰四海,如今的城南书院院判凌占筠。那是在黑暗中默默注视她的一双眼睛,也是整个长安最令她毛骨悚然的一双眼睛。
到了这个世界,她一直在调整着自己三观中的一部分,尤其是关于武力和生命。她开始承认,在官府制裁不了那些飞天大盗、江湖杀手之时,作为侠客,出手夺命不算残忍。她开始接受,无处可诉的冤屈仇恨,以血还血是可以理解的。她开始懂得,如果为了保护你最关心的人,伤害别人是迫不得已。
甚至她知道其恶,却能明白其恶之因由的,并不觉得恐怖。比如石若山,他处心积虑手沾鲜血,是因为渔家出身,急迫地想站于高处,不愿意作为入赘婿仰人鼻息,又害怕有一日被赶出门打回原形。但真站到了高处,却无相匹配的才德。此事有因果,但不代表明夷就能谅解石若山之所为,但她能清楚知道,此人对自己无能为力。
唯有丰四海,他的恶超过了明夷所能理解的范围。夺人幼女,假作身份,盗取家产也就罢了。自己自小看着长大的女儿,竟能亲手送到阉人手中,任其蹂躏,那心,想必不是肉做的。或许,在他已经走火入魔的信念面前,其他人,都已经不算为人。
恶,而后还有自己摸不透的背景和实力。明夷说不准哪天,凌占筠就会对她下手,防不胜防。此事,或许也有必要与伍谦平通一通气。无论如何,除了连山,伍谦平也是这世上曾真正关爱过丰明夷的人。
明夷想着,看了看眼前的夏幻枫,这事也没必要瞒着他,自己身正的来历他都知晓了,还怕什么。而且夏幻枫自有自己的手段和渠道,或者能摸清凌占筠的来历。
车将行至东市,明夷撩帘让车夫往南转个圈,绕两条街再回去。夏幻枫知道她是有话要说,神情严肃起来。
明夷把对凌占筠的怀疑说了,联系他假冒丰四海,逼迫丰明夷并有可能纵火烧拾靥坊种种事项,一股脑说了出来。夏幻枫脑子转得快,一下便抓住了重点:“你的意思是,凌占筠应当是丽竞门的人,为圣上直接调配,多年来一方面假作丰四海,给马元贽下套,通过北司进献的水粉下毒,害死太后嫁祸北司,一箭双雕;另一方面以城南书院院判身份,掌握长安巨商富贾之子弟与有才德的平民子弟,也有可能在做钦点官吏的储备,以平民子代替世家子的官场地位,稳固皇权。”
明夷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幻枫真是太有才了!概括极为精准。”
夏幻枫眉头深锁:“如果真是如此,这两件都是皇帝心头上最要紧的事,此人在丽竞门的身份定然极高,甚至可能是头领。无论武功、谋略、能调动的武力,都难以估量。最好不要轻易和他磕上。”
明夷点头道:“敌不动,我不动。只是我们得多个心眼。还有就是,丽竞门众多武功卓绝的高手,其来历会与四大家之案有关吗”
夏幻枫沉吟片刻:“四大家源远流长,如今身上有些功夫的,都源自这四家,只看师从与这四家关系有多近。否则便只是会些蠢笨拳脚,以力伤人。如我和叶炘、刘义宗三人,功夫高低相差不多,都相当于由某家再传弟子指导过。你可想像,这四家嫡传弟子有多厉害而丽竞门间者的武功,我虽未亲自见过,但由种种传闻可知,相当于合两三家再传弟
第五百二十三章 醉酒
明夷摇了摇发胀的脑袋,想尽快把事情交代清楚:“我就直说了,时之初失踪了,明天很可能回不来。”
伍谦平大为意外,不敢相信,瞪着眼,盯着明夷的眼睛:“啊”
明夷忍住因烈酒引起的胃口不适,皱着眉,瞥了伍谦平一眼,无甚耐心:“看什么我说很清楚吧他不见了,回不来了,我被放鸽子了。”
“放鸽子什么意思”伍谦平一头雾水。
明夷摊在座榻上,脑中嗡嗡作响,又觉得清醒无比,许多话不经思索就直接冒了出来,摆着手:“你不用明白,反正就是明天没有大婚,没有新娘,没有喜事。所有客人,都要来看我笑话啦,大婚成了乔迁之喜,哈哈,骗鬼呢!”
伍谦平嘴角含笑,藏不住:“那也好,你定有解决的办法,总比明日一切就绪,他却不见踪影来得强。”
“我和申屠兄弟说了,婚期延后是因为你不乐意,他二人近期在长安,你若见了,可别说漏了嘴。”明夷舔了舔嘴唇,有些口渴,又端起了热茶。
伍谦平目不转睛看着她,饶有兴味:“我不乐意我何时说过不乐意”
明夷翻了个白眼:“你便只当作自己不乐意,哪来那么多话。”
伍谦平靠近了她一些,闻到隐隐的酒味,知晓她这不寻常的模样是从何而来:“既约了我说话,又怎么喝这么醉不怕我乘人之危吗”
明夷皱了皱眉,嫌茶苦:“我不过陪申屠兄弟喝了几杯,何曾喝醉清醒着呢。”
“既然没醉,答我,为何同人说,我不乐意你嫁给旁人是你真觉得我不乐意,还是故意蒙骗人家”伍谦平声音放低了,像是诱供。
明夷咧开嘴笑了:“当然是故意说的,你与我可是最好的搭档。你借我的名声来显出自己并非无懈可击,我也需借侍郎大人的名头好和申屠世家谈合作,这不是公平之极吗”
伍谦平笑容僵在脸上,慢慢收了回去:“好,我明白了,他们若来打听,我自然知道怎么说。”
明夷大大咧咧拍了拍他肩膀:“知道就好。”
明夷觉得有些犯困,力气被抽掉了一般。方才在外头吹的风,此刻都在脑中打着转,无数念头奔来奔去,身体却不太听使唤,软绵绵想要趴着才好。
伍谦平扶了她一下,让她靠墙坐稳,深深叹了口气,自顾着絮叨起来。
明夷听不太分明,只觉得他语气像个怨妇,零零落落字句传到耳中,“当年”“本以为”“真情还是假意”……听着都觉得麻烦。
她一手伸过去,覆在他嘴上:“不说那些。对了,我还有事,很重要,容我想想。”
伍谦平哭笑不得,坐得端端正正等着她开口。
明夷闭着眼睛想了会儿,忽然大睁:“对了,是关于城南书院的院判凌占筠,这个人,你一定要帮我查一下。非常重要。”
伍谦平愕然:“书院我还真没留意过,怎么这人什么来头。”
明夷身体往前倾,神情蓦然严肃起来:“我怀疑他是丰四海。”
伍谦平猛地站了起来:“丰四海没死”
明夷用力点了点头:“连山见过他,除了相貌之外,声音身形都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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