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的礼物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小莴
“那是他们眼拙。看人要看‘神’,而不止在皮囊。再说了,他的五官如何,我其实也没什么概念。就算看上一百遍,我也还是记不住他的模样,只能记得他给我的感觉。——这点,你也是知道的:我看你也是这样看的。反正,以我的标准来看,他确实长得像你。——尤其是眼睛。人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的眼睛这么像你,说明他的心、他的整个灵魂,是像你的。”
——还有后半句,白璟埋在了心里:“如果,你儿子长得真跟这照片里拍的分毫不差的话。”
对于莫蓝特地要让白璟亲眼看上一眼的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她儿子的照片,白璟没再多说什么,就直接换了话题:“蓝,你喜欢你现在过的生活吗”
莫蓝似乎没明白白璟的意思,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白璟只似笑非笑的半认真、半玩笑地说道:“也没什么奇怪的吧,我的日子不多了,会更多的去想‘这类’的问题才是正常的。不然,又怎么打发这剩下的时间难道换了是你,你就不会了”
短暂离开片刻后却又重新回到了这不轻不重、但怎么也轻松不起来的话题上,莫蓝长吐了口气,倒是认真地想了想白璟的提问,然后认真地回答道:
“没什么喜不喜欢的。我一直就是这样过来的:没有特别喜欢什么,也没有特别讨厌的。只不过是想要安稳地生活。
“以前读书的时候,只想着能考上本科就行;毕业后,就想着能考上公务员、有份稳定的工作就行;有了工作后,就想着能找个踏实的人结婚,再生个孩子,就行。
“现在,这一切都实现了,我挺满足的。
“现在呢,我就想着,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一直过下去就好。其他的,我没什么想法,也不想去想太多。”
“嗯。挺好的。”白璟对莫蓝的想法没什么想法,不过是能感觉得到——她并不想听任何的“如果”——尤其是不好的那些“如果”,所以白璟就闭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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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回来
现在的白璟就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她一方面能够理解,在这一套观念、习俗最为盛行的那个时期,人们的生存环境决定了他们秉持这样的观念、习俗,是很有利于他们整体的生存、延续的;但时过境迁,这套观念、习俗就算在父母那一代时还能受用,但到了她这一代时,其实已经是不合时宜的旧观、陋习了。
继续固执地坚守着只有利于“父母”一边的那部分观念、习俗的这一做法,最终的结果,必然会把像白璟这样的是在这样的新旧两种观念越发明显碰撞的时代中成长起来的孩子,逼得即便只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能最大化、承受的痛苦能最小化,他们也迟早都会选择背弃旧习、旧观,转而去拥抱更有利于他们自己的新观念——比如,“个人主义”。
白璟自然也经历过这样的时期。
在她离开了家乡的熟人社会后,她接触到了当时在大城市里正在兴起的“个人主义”思潮。在这样的新观念的冲击下,在她自己刻意在远离家乡的那座思想越来越多元的大城市里待了基本等同于她曾在家乡待过的时间,在她自觉自己终于基本重新统合了曾经甚至有些两极分裂的“自己”,——那之后,白璟才又重新回到了家乡。
这一次,不再只是短暂的停留几日,而是真的回来了。
只是,白璟会这样回来,也并不是她原本计划的,而是被生命“催促”着,才不得不回来的。——否则,她的心就无法得到安宁。
这才是事实。
另外还有一个事实:并不是所有像白璟一样地长大、最后又像她一样选择用同样的方式——从自己这儿断绝自己这一支血脉的延续,以此来报复整个社会——的这一类女人,会像白璟一样的在她这个年纪就收到死神的“预约”;就算收到了“预约”,也并不是她们所有人都会愿意与这个世界和解,与自己的过去和解。
或许,就像白璟时常自言自语时会对自己说的那样:除非她所承受的痛苦、所忍受的愤怒,最终会变成这个社会的绝大多数女人共有的感受,否则,她做的选择、她的报复,就只会是她自己的事情。无论后果如何,都只能是她自己承担。但是,一旦这样的痛苦、这样的愤怒,变成了会威胁到整个人类种群的生存、延续的时候——只有到了那时,才不会只是她自己的事情,而后果,也才不会只是她自己来承担。
只是白璟从未寄望过那一天能真的到来,或真能在她的有生之年到来。她不过是愿意为自己的“无法忍受”承担自己的选择所导致的后果而已。
至少,她这样做,就算是死了,她也能死得无悔、无憾。
就是这样的觉悟的支撑,才让白璟走到了今天。哪怕,最终她还是选择了重新回头,带着自己全部的身心——终于将曾经离开家乡时的破碎支离的自己给重新拼凑完全的全新、完整的自己——带着这样的自己,回到那个曾是她人生的地狱的家乡。——哪怕是这样,她也回来得心甘情愿,无愧于心,无悔于己。
莫蓝请白璟吃了绿豆饼,午饭就换白璟请客了。
两人心里都有本账簿:莫蓝这盒绿豆饼大概要花多少钱她特地回市区一趟坐车大概要花多少钱——那,这顿午饭的花销就该与莫蓝来这一趟花去的所有费用,大致相抵才行。
算了算,
11. 解封记忆(1)
回到家,已是傍晚。刚好遇见正要出门的弟弟,白昌皓。
白璟认出了和上次(五年多前)见到时模样基本没差的弟弟,但没打算跟他说什么,而是打算直接视而不见的从他身边走过。却没想,反倒是印象中沉默寡言的弟弟自己先主动开口问道:“你回来啦你住哪儿”
白璟先是在心里冷笑一声:昨天回来的,今天遇见了才知道她回来了还问她住哪儿
然后就略带嘲讽地反问道:“你觉得我该住哪儿”
两人便不再说话了。
白璟直接不理他的走了,也懒得管他会有什么反应。
回到母亲的房间,白璟径直打开了房间里的一个衣柜。白璟记得自己在上次离开时曾郑重的对母亲说过:她可以没有房间,只要放她东西的这个衣柜不要去动就行。
却没想,这次回来就发现,这衣柜里除了有她还留在这家里的几本书和一个铁盒之外,剩下的空间,都已塞满了白昌皓的冬衣。想来,多半是因为此时正值盛夏,白昌皓的冬衣就被母亲暂时收起来了。
看得出,母亲直到现在、也还是把这个如今已三十四岁的儿子当小孩对待,不仅依旧照顾他在家时的吃、穿、用,还会一如小时候那样的把他懒得收拾的衣物全都收拾到自己房间里,代为保管。
“明明说过,至少这个柜子要完全属于我的,不准任何人碰的……”
昨晚发现了这衣柜里的白昌皓的衣物后,白璟没说什么,只是忍着满腔的怒火,默默地将自己放在衣柜里的东西全都取出。当晚就把那几本书直接都扔了,只留下了铁盒,打算等今天回来后再决定怎么处理。至于那个衣柜,从此谁用都好,反正白璟是决定彻底不要了。
就像母亲根本就没真正把她的话当回事一样的,白璟终于也决定要彻底丢弃这个“家”了。她决定彻底承认:她过去的那最后一点的要求根本也是个妄想,她承认了,这个“家”里根本就不会有她的容身之处。
本来,在回来之前,白璟心里还觉得自己是回来与他们和解的,但自从昨晚看到了那衣柜里的白昌皓的衣物之后,白璟就彻底死心了。
她只能苦笑自己:过去没有回来果然是对的。没有半点容身之处的“家”,丝毫不尊重她的意愿的“家”,无论住在这里面的人说了什么,都是口不对心的。——他们甚至连自己都骗,但他们的行为又是如此的诚实——只是他们自己对此选择了视而不见。
或许,永远都不回来才是真正的成全了彼此。
或许,她真的不该回来。最好连死都不要让他们知道,永远不要再互相打扰了才好!
打开铁盒,白璟朝里面满满一盒的信愣看了一会儿。长吐了口气,起身走到纸篓旁,将铁盒放置在旁边的矮柜上,然后就开始撕信。
看一封,撕一封。
里面有三个人写来的信。最多的是詹苗写来的,其次是卢萱,最后是赵琳。
三人的信被白璟按时间顺序分成了两沓,整齐地放入铁盒中保存着:詹苗的一边,卢萱的一边,赵琳仅有的一封则放在了卢萱的上面。
自离开家乡后就再没打开过这个铁盒,没想,时隔二十多年后,白璟还会再次想起仍未被丢弃的这盒信来,甚至还认真地重新打开来了。——哪怕真正的目的,并非是为了回味……
但既然打开了这部分记忆的“闸门”,那自然是要在撕毁这些信之前,再最后看一遍里面的内容。就从最上边的仅有的一封赵琳写来的信开始。
再次打开赵琳的信,记忆就随着信上的文字被慢慢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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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解封记忆(2)
或许,是两人都清楚了:赵琳的这次心血来潮是真心的,但她的真心,只是因为她自己的一种想象而起,只是为了满足她自己对这一想象的一次偶然心起的怀念,与真实的白璟没有关系;并且,赵琳也从未真正认识过真实的白璟,这才使得三年未见的两人,当她们真的四目相对之时,赵琳才会完全认不出眼前人就是白璟。
白璟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她没想过,她和赵琳的缘分,会是以这样尴尬的的方式来彻底结束。
她知道,若是赵琳没有像这样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那她应该是不会再想起这个人来,自然也不会知道:原来,她真的记得赵琳。就算初中毕业后的三年里都未再见过这个人,白璟也还是能在突然见到她时就一眼就认出她来。而这,还是多亏了赵琳自己的突然出现,才让白璟认识到的。
不过,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白璟看着那封信里提到的、她曾在赵琳的同学录里写的要两人以后没事时常联系的话,白璟只略微想了想,便确定:她已经完全忘记自己还曾写过这样的一段话。
时隔十八年后再看这封信,白璟更是发现,她不仅是已经完全想不起自己当年究竟都在赵琳的同学录里写了些啥,不仅一如过去一般的完全想不起赵琳的具体模样,她现在,甚至连“赵琳”这个名字,都是看了这封信里的内容后、才再次想起的那信封上的寄信人——“赵琳”,她究竟是谁
但有一点白璟却自信毫无改变:只要赵琳再次出现在她眼前,她一定还能一如十八年前再见赵琳时一样的,仍能一眼就认出她来。因为,她记住的是赵琳的眼睛——是通往赵琳心灵的窗户。所以,除非赵琳在这十八年里彻底的脱胎换骨、自三观的最深处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否则,无论赵琳的具体五官如何变化,白璟也依旧能一眼就认出她来。
过去或许没这么想过,但现在的白璟却觉得,她的这种认人的方式或许也是导致了她朋友很少的原因之一吧……
若没有长时间的用心了解,没有尽可能深入的了解到这个人最真实的一面的话,是很难真正记住这个人身上最难以改变的特点的。而越是要用心,要费的心力就越多,要耗的时间也就越长。鉴于白璟对自己的经历的分析,赵琳——应该是她能认得的人中,用时最短的——三年。
但至于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能做到无论对方如何变化都能一眼认出她来的——这点,白璟就无从确定了。
她只知道,如今她仅有的三个朋友中,认识时间最短的,是她上大学时认识的同学——江琛。
江琛当年可是死皮赖脸的总要黏着白璟,而且还是越挫越勇型的:白璟曾当面直说了——“想做我朋友,至少要七年以上的时间”;却没想,江琛听后不但没受打击,反而很有斗志的说,一定会坚持七年,一定会让白璟承认她们是朋友。
那时,白璟会给出“七年”这个时长,只是因为在被江琛从认识缠到毕业、毕业后还成了合租的室友——像这样被她缠了四年多,终于无奈了,才在某一瞬间,因为一个偶然的契机,随口就说出了这样的断言。
当然,在说出口前的刹那,白璟还是快速想到了当时的她所承认的仅有的两个朋友,在她终于愿意承认她们是“朋友”时——这过程大概花了多长时间——那一瞬,白璟想起了两个朋友中认识时间较短的一个——莫蓝,然后就以她为标准,大致估算了和她从高一认识到各自即便大学毕业工作后还有联系时,白璟才模糊的觉得她们或许不只是“高中同学”、应该可以算是“朋友”了,——大致的算了这段时间的大概时长,便得出了“七年”这个数。
可谁会想到,江琛还真就因为白璟给出的这个确切年数,就真的风雨无阻的宁愿一次次牺牲掉事业上的不错的发展机会,也硬要和白璟一起继续合住了三年多……
虽然白璟不能理解为何江琛会把她说的“七年”理解为是非要待在她能看到的“身边”七年但不敢怎样,
13. 解封记忆(3)
卢萱倒是坦白,直说了她就是看詹苗给白璟写信了,她就也想着要跟着写写看,凑凑热闹。
“凑热闹啊……”白璟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看的是詹苗的信,但脑里却总是浮现着卢萱寄来的、在时间上与詹苗几乎是前后脚到来的那些信中的零碎内容。在感叹自己原来记性这么好、竟能连看都不用看就能联想起这许多往事来的同时,白璟也才因为这样的回忆方式而反而让自己明白了:对于高中三年里关于她们俩的那些记忆,她原来一直都是把她们俩捆绑着一起来记的。
她们俩信里写的东西都大同小异,无非都是在跟白璟聊学习、聊成绩排名。
高中时看到这些,白璟是完全无感的,甚至有时还会不解于她们为什么会那样想,那么在意排名什么的但现在,当白璟再回头去看时,她才开始明白:不是她们只关心学习,而是那时的她们,生活里只被允许有学习,除了学习之外的其他任何东西都是不能碰。否则,就是“大人”眼中的不务正业了。
第一次站在自己过去从未想过的角度去看待那些往事,让白璟终于有了足够的勇气和肚量去重新开启那段已经被她尘封了近二十一年的、包括了这些信在内的所有关于她的高中生活的更多记忆……
高中三年,从上高一起,白璟就感到了严重的不适应。哪怕是同一所中学的高中部,但与初中部最明显的不同是:一开学,她就被贴上了“学号”——不同于初中时按座位顺序排的号,高中的学号是以成绩排名为准的:高一时,是中考成绩在班上的排名;高二时,是按文理选择分班后,自己上学期期末考成绩在这新班里的排名;高三时,因为没有再分班,就继续沿用高二时的学号。
这种像是在自己身上贴了一个无论她当下的成绩如何,都要背负一学年、甚至是直到高中毕业了才能撕下的排名标签,从一开始,白璟就对这样的做法十分反感。
但身为学生,身为身处在这样一个无论学校、家里、还是整个市区里,都没有一处能给像她这个年纪的学生除了学习之外的其他选择的环境中的学生,白璟想要表达不满、甚至是愤怒的方式,就只能是:轻则,只是敷衍作业、考试,上课思想开小差,课后完全不碰与学习有关的东西;重则,干脆就不做作业,考试交白卷,或干脆旷考、旷课,甚至长期不来上学。
只不过,当时白璟所在的一中比起詹苗她们所在的职高对旷课的处罚要严厉许多,老师动不动就威胁说:只要老师在学生的档案上写上一笔负面评价,那这个学生的一辈子就算完了;或者,学校也会直接将这个违规乱纪的学生开除学籍。
对于除了学校、学习之外的其他事物几乎一无所知的当时的白璟而言,老师这样的恐吓自然是有效的,而且是非常的有效。
事实上,这样的恐吓,白璟从幼儿园起就时常会听老师反复提起。只不过是上了高中之后,才发现:这一中高中部的老师们似乎“特别”看重这样的处罚。
只是,再怎么严厉的处罚,也改变不了人的本性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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