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的礼物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小莴
白璟记得,有次正值盛夏,她问外婆晚上睡觉有没有盖张毯子、免得着凉外婆就嫌弃说:盖什么盖呀,都快热死了。白璟就疑惑的说:我怎么记得小时候再热、我都是盖着毯子的外婆就说:那是我给你裹的,总是把你裹得严严实实的,就怕你着凉。白璟听了,立刻就回敬道:哦——我说呢!我就觉得奇怪,我怎么到现在这裹毯子的习惯还是没改原来是你给我养成的这个习惯啊!那你就等着吧,等我以后回去了,你过去是怎么对我的,我就怎么对你,你再热也得被我给裹得严严实实的!
口气说得还真像是一定要报复回去似的,但外婆听了却笑得开怀得很。白璟能感觉到电话那端外婆心里的暖意。
但这样的关系又是脆弱的:到了外婆这个年纪,只要白璟这样对她,她就会很满足。——但,不能与其他人共享。尤其不能是白璟
37. 将心比心
“阿婆,我说这个,不是想说阿婆你对我不好,而是想告诉你:我理解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在我看来,你会这样想,和我爷爷奶奶他们会那样要求我、诅咒我,——你们会这样的区分‘自己人’和‘外人’,然后就区别对待这两种人,你们做的其实都是一样的事。这是你们那一代人共有的准则。
“如果真要公平点讲,那就不能只是看到爷爷他一再对我强调我妈是外人这事,还得看到,阿婆你其实也没把我爸当自己人。难道不是”
外婆仍旧沉默着,但脸上的怒意已经很明显了。如果白璟再说什么会刺激她的话,她随时都可能向白璟直接破口大骂。那是外婆生气时最常有的表现,但也仅止于口头攻击,从不会像白璟的爷爷和父亲那样的,不仅会骂,还会动手打。
“阿婆,你先别气,我不是说你不好,我只是想说:平心而论,就像老妈是你的孩子一样,我爸也是我爷爷的孩子,还是他的儿子。——你知道我的意思:既然你对老妈和对舅舅都是不同的,那你怎么能要求爷爷不仅不能偏袒他的儿子,还要和你一样的、甚至比你还要心疼你的女儿呢
“若换作是你,你应该也做不到比舅妈的娘家人更心疼、或是至少同样的心疼舅妈吧如果你做不到,你又怎能要求爷爷他们能够做到呢
“再说了,这么多年了,为了替老妈出口气,我也没再去过爷爷家。就算奶奶亲口跟我说想要我去看看她,我都没去。阿婆,都这么多年了,我对他们的惩罚也该够了吧他们怎么说也是我的爷爷奶奶。
“我的意思不是说他们就是我的‘自己人’、阿婆你就是我的‘外人’了。我是想说,我理解阿婆你和爷爷他们的这种观念,但我也有我自己区分‘自己人’和‘外人’的标准。阿婆,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这样:谁对我真,我就对他真;谁对我假情假意,没有必要的话,我就不会去搭理他。
“我很清楚,你和老妈才是我的‘自己人’,而爷爷奶奶,不过是已经到了这把年纪、却没有一个儿女有在孝顺他们的。即便大家都住在同一片区,各家的距离走路也不过半小时的事,也还是没有一个有主动去看过他们。——倒是每次我一回来,他们就个个都跑来说我不孝,说我都不去看看爷爷奶奶的。
“不过,我想说的不是他们有多‘可笑’,我只是觉得,虽然爷爷奶奶有千错万错,但毕竟已经这么大年纪了,也没人会主动去看看他们的,我只是觉得他们挺可怜的。
“阿婆你想想,如果现在我不再时常想着你了,别说在老家时不再每天过来陪你吃饭,如果我最后连过去一周一次的电话都不再打了,你会有什么感觉——你能想到的那种感觉,我相信爷爷奶奶现在正在经历。
“阿婆,你才是我的‘自己人’,就算你对我的真心仍旧不能把我归入你心中的‘自己人’,但我仍旧会对你好,不会比以前少;虽然爷爷奶奶对我而言,就是‘外人’,但毕竟在血缘上,他们和你跟我的关系是一样的近,所以,每次看到你,我都会不自觉地想起他们。
“过去是因为想替老妈出口气,才故意不理他们的,但现在心里的火也差不多消了,我反而开始觉得:只要他们不再掺和我家的事,那以后一周去看他们一次,也是可以的。
“以后,一周的六天,我都陪着阿婆你,只留一天给他们。阿婆,你就答应了吧。就算是为了让我安心,就当是为了我。你就答应让我以后一周去陪他们一天吧。
“我保证会让他们答应,决不再掺和我爸妈之间的事。我想,只要我愿意经常去看看他们,他们
38. 姨妈
白璟上小学时,她的姨妈(白璟母亲的妹妹,排行老三)还没买新房。那时姨妈是住在白璟家隔壁的。那时候,白璟的母亲、小舅舅、姨妈——三家是紧挨相邻的。
那时候,白璟偶尔会去姨妈家。因为只有姨妈的房间里有彩色电视。她喜欢看彩色电视播放的彩色动画片。但因为那时候姨妈是和姨父一家人住在一起,那个家里除了他们夫妻俩和他们的独子(白璟的大表弟)之外,还有姨父的弟弟他们一家三口、以及姨父的父母——一共八口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所以,白璟也不敢多去,主要是对他们一家人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莫名抗拒。
但即便只是去过屈指可数的几次,也足以让白璟对姨妈的待人特点有了比较深刻的了解:
大概是白璟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次,白璟和小她两岁多的大表弟、还有姨妈认的一个和大表弟年纪相仿的干女儿一起,在姨妈的房间里看动画片。看到一半的时候,姨妈端来了两碗糖煲蛋汤。那是白璟小时候鲜少能吃到的美味,大人们总说那是上好的补品,白璟至今都记得:那时候闻到的那汤飘来的混合着桂圆的甜香和鸡蛋的鲜香的气味。但,却是没有她的份的。
姨妈端来的两碗,一碗给了大表弟,一碗给了她的干女儿。
白璟只是瞟了一眼,刚好与姨妈看向她的目光相遇了。白璟只是无所谓的又移开视线继续看她的动画片。但那之后,白璟就再没去过姨妈家。
那时候的白璟,已经多少能明白像姨妈这样的区别对待,其背后所隐含的深意:大表弟是姨妈的独子,姨妈自然会疼爱;而那个“干女儿”,听说她是公安局局长的女儿,姨妈做生意会需要这层关系的照拂,自然也会厚待这个“干女儿”。但白璟,对姨妈而言,虽然是她的二姐的孩子,但却不是像白璟的两个舅舅他们的儿女那样的、是姨妈的“自家人”,而是“外人”;不仅如此,白璟对姨妈的事业也没什么紧要的影响。所以,在姨妈看来,她完全没必要费心去维护与白璟之间的关系,只要不交恶就行。
白璟记得,那是她第一次记住了:姨妈是个很精明的人。只有对姨妈有价值的,她才会对你好,否则只会对你表面客气、彼此始终井水不犯河水,界限分明得很。
后来,白璟上了大学后,在大二时的寒假期间,曾经回来老家过一趟。在家待的那一个月,却被她的表姐(大舅舅的女儿)以“好久不见,出来聚聚”为由,诱骗到了姨妈刚开的ktv店里。然后才说,“姑姑这家店快开业了,你反正放假没事,就先来这儿打工一个月吧。给你个锻炼的机会,也能增加你的工作经验。而且,工资不扣押金的,会按市里的同等标准给你。”
白璟听了,当即就对她过去一直还挺喜欢的这个表姐失望了。她宁愿表姐直接一开始就跟她明说了叫她来的真实目的,也不要用什么会让她误以为她是想她了、才约她出来——这样的理由,把她骗到这里来。
或许表姐并不认为自己是在欺骗、利用白璟,但白璟却觉得自己就是被表姐骗了。而且,表姐对她这样的欺骗,根本就是出于十分功利的目的:那会儿正是快过年的时候,很难招到足够人数的服务员,而那家ktv,有大舅
39. 不肯帮
在去奶奶家的路上,白璟很自然地想起了关于“房子”的事情;想起了“房子”的事,就想起了姨妈、白璟的父母和爷爷奶奶——想起他们都曾或多或少的参与了“卖房子”的事中,尤其是白璟的父母还曾就此事和爷爷奶奶大吵过一架。
尽管那房子的户主写的是白璟父亲的名字,但那房子是爷爷年轻时受惠于当时的政策、和他身为农民自身的勤劳而得到的三处房产中的其中一处。另外两处,一处给了爷爷的二儿子(白璟的二叔);剩下的一处,就留给他自己和他的小儿子(白璟的小叔叔)一起住着。
既然是爷爷给父亲的房子,既然在当地人的观念里——不管法律上怎么说的,对房子的处置,爷爷就是比父亲更有决定权。所以,爷爷如果不肯,那父亲是绝对不敢擅自卖掉房子的。否则,他就势必要被周围邻里一辈子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来。
在这个地方,父母虐打孩子不会被指责,但若是公然忤逆父母,那是会被成天戳着脊梁骨唾骂的。大家不仅会在背后对你指指点点,更会在你面前对你数落一番。
白璟的父亲就是被这样教育大的。然后,他就像白璟的爷爷当年对他那样的,也用同样的方式,用能被这个地方的人们所允许的“补偿”方式,从他自己孩子的身上去获得他“应得”的补偿。——只不过,比起白璟的爷爷,白璟的父亲是变本加厉的给了自己这样的补偿……
但白璟的爷爷和白璟的父亲又是有区别的:同样是“父亲”,爷爷是能给父亲房子的;但等到父亲也成了“父亲”的那个年代,他却已经没法再像爷爷那样的受惠于什么政府的优惠政策来及时获得属于自己的房产。到了他那一代,别说给自己的儿子准备房子了,他就连能守住自己的工作、守住自己现在名下的那处房产,——对父亲而言,都是十分吃力、艰难的事。
小时候的事,白璟只有些模糊的印象,但最近一次遭遇的波折(也就是差不多五年前,在白钰结婚后不久发生的),白璟却是印象深刻。
那次是白璟家的房子所在的一整排都要统一联名向政府申请建高。好像是说:只要整排的居民都同意统一修葺房子,那就能获准再建高到六层。但只要有一家不同意,那建高的事就不会批准。
起初,只是几家邻居想要建高,但碍于政策的限制,便只能开始怂恿周围的邻里也加入进来。怂恿着大家都来签上名,然后通过审批后,就大家一起出钱统一把房子都建高到六层。说服大家的理由是:这里以后来的外地人会越来越多,房子租给他们能赚很多钱。而且,这些房子所在的位置又是市里最好的,离一中、市里最大的超市、还有市医院都很近,去哪儿步行都不会超过半小时,肯定不愁租不出去,反而会越来越有赚头。
很快的,被说服的邻居越来越多。最后,有财力偿付这次统一修葺的费用的家庭,户主们都纷纷签了名。而人多了,群体对个体施加的压力也就大了。
到最后,零星的几家无力偿付这笔开销的家庭,就只能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就赶紧去借钱,凑齐了这笔费用后、加入进来;要么,就直接把自己的房子卖了,卖给有能力加入这次的统一修葺活动中来的买家,别耽误了大家的正事。
被逼无奈,白璟家,先是母亲四处借钱,好不容易才凑到了不到所需修葺费的三分之一,父亲这才硬着头皮去找爷爷商量卖房子的事。却被爷爷严厉拒绝,说是就算他死了,也不许卖房子!
父亲只好打消了卖房子的念头。然后,又是母亲到处去找人借钱。—
40. 斤斤计较
尽管白璟当时的存款确实也只够修葺费的三分之一,但白璟也是分文不给的。
别人不清楚,白璟自己却清楚得很:她的存款,其实是她故意始终保持在那个比例的。只有这样,她才有理由不用给父母远超他们基本生活费之外的富余钱财。她是为了报复他们,但又不能让他们看出了她是在报复他们。再有,只要她的资产总共只有那个勉强能应付一次重大危机的最初缓冲阶段的数额,那就不会有一堆的亲戚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骚扰她、打她的钱的主意。并且,她也不想因为钱的关系,而让自己和母亲陷入可能会危及到生命安全的风险之中。
在白璟看来,只要是非正常死亡的,比起什么自然灾害、疾病、猛兽的,人——活生生的人,才是最可怕的。而她的成长经历也告诉了她:能让人动了恶念的,多半是钱财。所以,如果没有能够有效预防会与财富的增多而相伴着加大的会被他人觊觎、甚至是加害的风险的有效手段的话,那钱多了可就不是什么祝福了,反而会是一种诅咒,甚至是催命符。
虽然白璟并没有多贪恋活着,但也不想死在别人的手里。她最大的人生愿望:就算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但希望还能有选择自己的死亡的幸运。
所以,白璟是决不会主动让自己陷入“容易被害”的高危处境之中。对她而言,最适合她的选择便是:怎么做能刚刚好让她既能维持住自己和父母的基本生活,又不会额外积累出过于富余的财富,那她就怎么做。
于是,便有了白璟始终维持至今的这样的财务状况:不管税后收入多少,在保障了自己的基本生活开销、和是与自己的生活开销(除房租外)相当的汇给父母的生活费之后,富余的部分,10%捐出去,20%存着以防万一,20%用于学习自己感兴趣的,如果最后还有剩余,那就全都捐出去。反正,她的账户里,就只会存着那20%,只为以防万一。
但这个“以防万一”,却不包括给父亲的房子垫交修葺费。谁让那房子,自始至终都与她无关。
虽然白璟生在那里,长在那里,但那房子就算没有卖掉,也只会——先是父亲的,然后等白璟的弟弟白昌皓将来结婚了,那就会变成是白昌皓的了。哪怕白钰结婚后也住在那儿,但那房子最后也不会是“女儿”的,只会是“儿子”的。
既然如此,那这房子的修葺关她什么事白璟自从离开家乡后,鲜少回去,就算回去了,也是从来只待两三天就走的。就算不住在那房子里,两三天住在酒店里的费用,她也是负担得起的。白璟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义务要为这次的统一修葺出一份力。
母亲既然不肯离婚,既然仍然想要继续这样被牵累下去,那她需要钱,就自己去想办法,白璟决不会帮忙。
更何况,这样的帮忙,根本就不是“借”钱,而是“给”
41. 怪人的怪逻辑
一路上,脑里不断接二连三地浮现这帮亲戚之间这些年的各种既互相提防又各种生怕占不到对方便宜的勾心斗角:自己的“坏”,从没听谁主动提过;但别人的“坏”,却可以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不,应该是时至今日,仍还有一堆没说完的。
这些长辈们究竟都这样说了彼此多久又像这样的活了多久——白璟没有太清楚的概念,她只知道:就算从她有清楚记忆的四岁左右算起,至今,她少说也已经听了有三十五年了,却显然还没听到头呢。并且,如今这一群体也不再只有这些长辈们,还有与白璟同辈的那些表、堂兄弟姐妹们,他们也早已陆续加入了其中。真是好不热闹。
只可惜,白璟似乎是天生就少了这份能力,她从来就感受不到参与其中能有什么乐趣可言可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那样的乐此不疲、反复在幸灾乐祸和怨天怨人两个极端来回游走着——像这样不解地旁观了三十多年,直到最近,白璟才后知后觉:
原来,不是他们有什么问题,也不是她有什么问题,而是他们各自看待自己的存在、看待自己存在在的这个世界的方式——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这才使得白璟怎么也无法理解他们这样的活着究竟乐趣何在也解释了为何他们的乐趣所在,却只会令她反感不已
原来,不过是看待这些“乐趣”的视角不同、理解不同,是白璟自己的视角限制、影响了自己的反应,与那“乐趣”本身无关。
“唉!真累啊……”——或许,也不能说只有白璟有这样的感觉,但在她看来:自小生活在这样的关系圈里,这样的关系、这样的相处,对她和他们而言,应该都是一种折磨,却又无法摆脱。
他们是不是也想摆脱白璟不知道,但她知道她自己是一直都很想摆脱的。可惜,摆脱不了……
这样的摆脱根本就不只是钱的问题,不只是义务责任之类的问题,而是他们所处在的整个环境、他们各自之间的血缘关系,都让他们彼此间存在着一种不是自己想扯断就能扯断的无形干系。
“除非这个地方和欧洲那些独身人口接近一半的国家一样的,有着完善的能为独居者解决后顾之忧的社会体系作支撑,否则,就算有独居者,就算他们能把自己的一生都提前做好了所有准备——连身后事都能有专门的机构来代为处理,但只要整个社会还没准备好接纳这样的一群人的生活方式,只要社会整体在观念上还未准备好从原来的‘群体主义’过于占优势的局面转变为,承认每个‘个人’确实是‘群体’的主要部分,承认不仅要考虑‘个人’能为社会做什么,还要考虑‘社会’能为‘个人’做什么
“除非整个‘社会’都认识到,社会的存在是为了保证社会里的每个人都能最大概率的存活下来、好好的活着,而非是为了让‘社会’的利益最大化、就让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每个人——随时都能被社会给牺牲掉。
“除非真的认识到这一点,否则,那条极细又无法扯断的义务干系,就会被扭曲成——并非是人自愿选择的,却能束缚着每一个人的——精神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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