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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尼罗
    金玉郎抛下曲亦直,真回家去了。

    他进自己那新房之时,已经是午后。昨晚他彻夜未归,傲雪真是羞愤得脸面都挂不住,甚至都没脸去面对丫头老妈子。世上哪有这么不值钱的新娘子这才刚刚新婚几天、就被丈夫冷落到了这般地步

    羞愤了一夜过后,她渐渐镇定了,心想也许这就是命——她们连家的姑娘,有一个算一个,天生注定了命不好,姐姐是在婆家吃苦受气,妹妹婚后倒是活得轻省,轻省得任事不管,管不着家务事,也管不着丈夫。

    命不好,也不能因此就不要了这条命,人活一场,丈夫已经是靠不住了,她不能不早立志气,自己将日子过起来。所以稳定心神吃过午饭,她想着若是下午无事,自己就回娘家瞧瞧去。她那个娘家,其实就只剩了一院房屋和两名老仆,其中的老奶妈子将她从小照顾到大,她早和这老人家说好了,将来自己给她养老送终。而看门守院的老头子自她出嫁之后,也暂时告了假,回乡下老家去了。

    她盘算着这事,正预备着马上起身出发,金玉郎回来了。他不声不响的一进门,倒是让她一惊,对待这个丈夫,她现在的感情不是简单的怕或恨,她一瞧见他,就像吃了什么脏东西似的,从内向外的不得劲,恨不得向着地上狠啐几口唾沫,真是见了邪祟也不过如此了。

    心是惊的,脸则是冷的,她下了决心,如果金玉郎这回再敢对她动武,她定要一巴掌打还回去。今朝不打还回去,他明日打老婆打上了瘾,那自己成什么了自己嫁人一场,为的是生儿养女相夫教子,完成自己一生一世的事业,不是为了做人家的出气筒。

    坐在镜前又理了理自己的卷发,她腰背挺直,用无名指的指肚轻轻摁了摁嘴唇,然后居高临下的垂了眼帘,拇指一搓,搓去了指肚上的唇膏浮色。察觉到金玉郎走到自己身边了,她起初是想佯装不知,然而不成——他距离她是如此之近,他的大腿简直快要贴上她的椅子,她也已经听到了他轻浅的呼吸声。

    对她来讲,他连呼吸都是可厌的。忍无可忍的站起身,她昂着头转身要走,然而刚迈出一步,便被金玉郎一把抓住了腕子:“你别走。”

    她用力甩开了他的手,然后一转身,抬头正视了他:“你找我又有什么话说”

    金玉郎似乎是被她那一甩搞得怔住了,愣了一下,才答道:“没话说就不能找你了难道我们就总这样冷战下去不成”

    “我并不懂什么冷战热战,只知道人人有脸,树树有皮。我当初对你也并非逼婚,你若不愿娶我,大可以明说,正好我也不愿意嫁。可你当时又求婚又旅行的闹了那么一大场,等我和你上了火车了,你才又忽然变脸嫌弃起我来,这未免有失你做人的厚道!”

    “我那不是嫌弃你。”

    “不是嫌弃是什么”

    金玉郎低下了头:“我是……我是心里难受。”

    傲雪冷笑了一声:“你为何难受,是因为违心娶了我吗”

    “当然不是。我和你自小相识,你好不好,我还不知道吗虽然我们没有热烈的恋爱过,可我娶你,也绝不是违心之举。”

    傲雪横了他一眼:“也就是说,你这难受,是与我无关的了”

    “是的……”

    “既然与我无关,你又对我撒什么气难道我连傲雪嫁到你金家来,是来做受气包的”

    金玉郎说出了“难受”二字,是打算随便找个借口装装可怜,让傲雪回心转意。这一招他对好些人都使用过,均能奏效,可他没想到傲雪是格外的自私,自私到连好奇心都欠奉了,竟然根本不理他那话茬。扭开脸暗暗的翻了个白眼,他耐下性子,决定继续进攻:“好啦好啦,我都——”

    他话未说完,那傲雪又冷笑了一声:“你翻白眼做什么不爱看我,尽可以不看,离了我就是了,又不是我请你过来的!”

    金玉郎正视了她:“你没完了”

    “我无意和你纠缠,可你若想要和我吵架,我也可以奉陪到底!你若再敢对我动手,我就把你的哥嫂全叫过来,让他们给你我断一断案!你要是以为我还会像在青岛一样任由你欺侮,那可真是打错了算盘想瞎了心!”

    金玉郎仰头向天,叹了口气,然后对着傲雪点了点头:“我明白,有了大爷给你撑腰,你就可以不怕二爷了。”

    他这话让傲雪心里一别扭,这话听着有点不像话,然而又不便把它掰开揉碎了仔细分析,因为她回到金家之后,确实是感觉自己“有了大爷撑腰”,可以不怕这个混账二爷了。她自认和金效坤之间是一片清白,然而清白归清白,她还是不愿把这个名字挂在嘴上,好像她一旦说出这三个字来,就会暗暗泄露什么天机。

    这一别扭让她分了神,因见金玉郎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好像他还受了委屈似的,便将脸扭开不去看他,他要委屈就由他委屈去,反正她不吃他这一套,起码在此时此刻,她胸中怀恨,对他是无论如何都生不出柔情。

    她没想到自己这一扭脸一回避,在金玉郎眼里,是再一次的证明了他所疑非虚。她为什么躲还不是被他那一句话说中了心病暗暗的攥了拳头,他不动声色的定了定神,将满腔怒意压了下去,然后上前一步,勉强一笑:“好啦好啦,我不和你吵了,反正日久见人心,我是真坏还是假坏,往后你自然会知道。”他向着房门方向一摆头:“我们到中央公园逛逛去,好不好逛累了就去来今雨轩吃晚餐,吃饱了,再去戏园子里坐一坐,我现在就给戏园子打电话,让那边给咱们留一张包厢票。”

    说完这话,他转身就走,步伐活泼,像个快乐的大号学童。傲雪依旧冷着脸独站着,不答不动,因为心里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对待这个丈夫。照理来讲,应该趁这个机会借坡下驴、和他重修




第34章 双双
    傲雪可不是笑给金玉郎的,她是想起了幼年事情,不由自主的带出了一点笑容,笑也是给自己笑。可金玉郎这话,她也不便反驳——对待这个小畜生,她懒怠反驳,说多了还好像是她要和他打情骂俏。把脸转向一旁,她不接他的笑语,只淡淡答道:“不必,我向来不爱和那些阔亲戚联络,免得被人批评是要攀高枝。”

    金玉郎向她的肩窝戳了一指头:“你现在可是金家的二太太,别人不攀你的高枝就不错了。”

    这一指头戳得非常讨厌刁钻,正戳中了傲雪的骨缝,力度还不小,疼得她猛一皱眉。而金玉郎笑眯眯的看着她,看她分明是烦自己烦得要死,却又不能不忍耐着敷衍自己,就觉得有趣。右手的食指跃跃欲试,他正想找机会再戳她一下,然而目光一转,他忽然昂起头来,“啊”了一声。

    他看见了段人凤。

    段人凤距离他不算远,就坐在前方那一片亭子下的茶座里,那茶座里的顾客都是摩登男女,段人凤做西装打扮,放在里头并不算是个醒目的,然而金玉郎一眼就叨住了她。欢喜的“啊”了一声之后,他向她用力的挥了挥手,然后撒腿跑了过去。

    段人凤独守着一张小方桌,坐着没动。等到金玉郎跑到眼前了,她也只是向他抬了头:“巧啊。”

    金玉郎先是环顾四周,然后才问道:“一个人”

    段人凤一点头:“对,一个人。”

    金玉郎看她这处座位正邻着一道栏杆,又僻静又敞亮,实在是个好地方,便下意识的想要拉开椅子坐下,段人凤瞄了他一眼:“兴致不错啊,带着新太太来逛公园。”

    金玉郎当然听出她是话里有话,但是只做不知,手扶着椅背回答:“早知道你在这儿,我就自己来了。”随即他又一摇头:“不行,今天我是非和她来不可。前些天我总是气她,今天再不和她修好,她就要记恨我到底了。”

    段人凤自命豁达潇洒,整个人间都是她的游戏场,然而对待金玉郎这个人,她不由自主的要缠绵纠结。这缠绵纠结的滋味很不好,她以着随意的姿态坐在他面前,一手抚着桌上咖啡杯的托盘,手是冷的,眼是热的,心是酸的。金玉郎不是一个柔弱天真扑草虫儿的大孩子吗他怎么可以忽然间有了妻子怎么可以还和这个妻子在公园里你说我笑动手动脚这不是奇哉怪也吗这还是她的玉郎吗

    “给我介绍介绍吧。”她向着傲雪的方向一抬眼皮:“我还没仔细瞻仰过你这位新娘子。”

    金玉郎从裤兜里摸出一张一元钞票,往桌上一扔算是会了咖啡的账,然后拉起段人凤的手就往外走。段人凤快步跟上了他,心里五味杂陈。他永远想不起来他们之间男女有别,说拉手就拉手,说拥抱就拥抱,仿佛上辈子有过了无量的爱恨情仇,所以这一世再相见时,饶是都喝过了孟婆汤,他还是无端的和她最亲。

    一路疾行到了傲雪跟前,金玉郎先扭头对着段人凤说道:“这是内子。”紧接着又对傲雪说道:“段人凤,我的好朋友。”

    傲雪第一眼没看出段人凤是男是女,所以只犹豫着向她含笑一躬身:“您好。”

    段人凤上下打量了傲雪,打量完毕了,这才回了她一个笑:“金太太真是美人。”

    她一开腔,嗓音不是粗豪的男子声音,傲雪这才确定了她的性别。目光向下一扫,傲雪暗暗的有些惊讶——直到此刻,金玉郎依旧和段人凤手拉着手。

    段人凤留意到了她的目光,然而偏不松手,同时心中又是得意,又是悲哀。没想到她这样的一个人,竟有一天会和别的女人争风吃醋,这值得一悲哀。而傲雪扫过一眼之后,面色如常,显然是不甚在乎,这让段人凤的悲哀加了倍,恨不得带着金玉郎逃之夭夭,遁到天涯海角去,彻底远离眼前这个云淡风轻的女人。

    都要遁到天涯海角去了,她还得带着金玉郎。在没看透他这个人之前,她不敢丢了他不管,他越是宣称自己不傻,她越不放心,只怕他是自负。自负的傻瓜,往往更爱找死。

    傲雪早想到金玉郎在外头花天酒地,不会缺少女朋友,不过横竖她不爱他,他爱和谁鬼混就鬼混去吧,她不在乎。静静站了片刻,她见面前这不男不女的货也不说话,也不告辞,便思索着又开了口:“玉郎的朋友,我都不大认识,今日见了段小姐,往后还请您常来寒舍做客。”

    段人凤答道:“金太太真是太客气了。”然后她挣开了金玉郎的手,对他说道:“今天的天气很不错,你陪着太太好好玩一玩吧,我还有事,咱们改天见。”

    金玉郎向她道了别,目送她走远了,然后才转向傲雪:“我们也去那边茶座歇一歇,如何”

    傲雪对他是无可无不可,反正今天也回不成娘家了,横竖一切全由着他。于是金玉郎这回在段人凤空下的那处位子上坐了,吹着秋风喝了一杯热可可,喝的时候他盘算着心事,魂游天外,对待傲雪是一眼不看,傲雪守着一杯热咖啡,倒是真正的得了片刻安歇。

    傍晚时分,金玉郎和傲雪在番菜馆子里吃过了晚餐,傲雪一派安然,但他自己实在是疲倦了,故而两人没有往戏园子和电影院里钻,在友好和平的气氛中直接回了家。这也正中了傲雪的下怀,其实她也是累得要发昏。她对金玉郎是不能够流露真情的,说也罢笑也罢,都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做戏做得久了,竟是比什么活计都熬人。及至到了家,她冷着脸坐在梳妆台前卸妆,一条心横下来,如果金玉郎今夜要和她同宿,那她也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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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恶作剧
    金效坤是带着正事来的,说完了正事,他因为面对着弟弟还是有些别扭,又不便和弟媳妇长谈,所以说完便走。他一走,房内安静下来,金玉郎望向傲雪,就见她忙忙碌碌,叫丫头进来整理方才换下的衣裳,让仆人送壶热茶进来,又回了卧室照镜子,两只手没事找事的将首饰匣子打开再合上。

    他看出了她的局促不安,其实他也是同样的左右为难。没有刚结婚就分居的夫妻,况且他现在对她别有所图,更想要尽量的哄着她;然而他恨她,他那伪装的本领只能让他对她嬉皮笑脸的讲些甜言蜜语,更进一步的浓情蜜意,他假扮不出。

    办不到就是办不到,他不是那老奸巨猾的伪君子。据说世上有那种人精,可以一生一世戴着面具生活,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惜他不是,他不行。他若也是那种人才,就不必拿段氏兄妹当宝贝了。

    段氏兄妹都爱他,至少,他们都怜惜他。所以他也要爱他们,为的是以爱换爱,他不但要他们为他赴汤蹈火、还要他们对他情深似海。

    一想到段氏兄妹——尤其是想到了同为女性的段人凤,他越发感觉傲雪不可忍受。不能和她同床共枕,他想,也许她会趁夜摸出刀子杀了自己。杀了自己,她就可以自由的去和金效坤勾搭成奸了,反正嫂子只知道玩,又不管事。

    抬手捂住胃部,他一歪身跌坐在了沙发上,开始哼哼唧唧的嚷着胃疼。傲雪闻声走出来,见他痛苦得皱了脸,便不能不问:“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瞧瞧”

    他摇摇头:“不用,可能是晚上吃了不好消化的东西,家里有药,我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傲雪立刻去给他找药,药是大黑丸子,里头一定有山楂和陈皮的成分,酸溜溜的还挺好闻,仿佛可以当糖吃。金玉郎吃了一丸子,又喝了两口热水,然后就躺在沙发上闭了眼睛,傲雪让他回卧室上床睡,他昏昏沉沉的哼哼,就是不动。

    傲雪倒是没有怀疑他的用心,找来一床毯子给他盖了上,她自己回房睡觉去了。内外的电灯一关,金玉郎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心中有一股子冲动,想要趁夜溜走,溜去段宅,看看他给自己找的那两个好朋友在玩什么——他们其实都是荒唐之人,在没有正事要做的时候,一定就是在玩。

    心思掠过那两个姓段的,他又想起了姓连的。金效坤从果刚毅那位挚友身上,获益不少,如果没有果刚毅助阵,他未必敢对自己的弟弟下杀手。两个姓段的什么都好,就是没有果刚毅的丘八权势,所以他想给自己也找一个果刚毅——或者,想点办法,给自己制造一个果刚毅。没想到连傲雪这个女人也不是一文不值,竟然会和个师长沾亲带故,

    想了一圈之后,他心内有了计划,便告诉自己:“睡吧,明天就去找机会认识认识那个师长。麻烦,真是麻烦,从来没和军人交过朋友,谁知道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可人活着就是免不了要麻烦,等金效坤和连傲雪死了,自己彻底安全了,再去找些快乐吧!反正自己还年轻,往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金玉郎好睡一夜,第二天他稍微起了个早,九点多钟就洗漱完毕,因为不愿意和傲雪共进早餐,所以只说急着去报馆,一路小跑着出了院子。结果在大门口,他又遇上了另一位冤家:他的效坤大哥。

    大门外停着汽车,金效坤单手夹着半支雪茄,正心不在焉的要上车,忽见金玉郎跑跑跳跳的出了大门,便停下来问道:“到哪里去”

    金玉郎收住脚步,笑眯眯的回答:“去报馆。”

    金效坤拉开后排车门,向着车内一摆头:“上来吧,送你一程。”

    金玉郎钻进汽车,然后扭头去看金效坤。金效坤也弯腰上了来,坐在他身边,手里还夹着那半支雪茄。关好车门开了车窗,他让汽车夫开报馆,然后自己深吸了一口雪茄。忽然察觉到了金玉郎的目光,他含着一大口烟,颇意外的转向了弟弟,同时从鼻子里哼出了疑惑的一声“嗯”。

    金玉郎侧身倚着座位靠背,向着他微笑:“大哥,你瘦了。”

    金效坤要回答,结果一张嘴便像香炉似的,从七窍一起向外缭绕烟雾。汽车开得慢,窗口并没有风吹进来,所以烟雾散得缓慢,车内满是雪茄烟和古龙水的混合气味,金玉郎不动声色的深吸了一口气,倒是感觉这气味挺好闻——他从十一二岁起就开始抽烟喝酒,抽到十六七岁时,害了严重的肺病,胃也坏了,这才害了怕,把烟戒了,酒也不大沾了。

    他自己不抽烟,但是喜欢别人抽,因为可以跟着嗅嗅气味。透过烟雾注视着金效坤,他就见金效坤瘦得面颊都有些凹陷了,越发显得鼻梁高耸,眼窝深邃,短发一丝不苟的向后梳去,他永远是绅士派,憔悴到了这般地步,依旧还是衣冠楚楚。这样的体面人物,直接杀了有点浪费,金玉郎突发奇想,想把大哥扔进大牢里蹲几年,或者让他变成个穷鬼,破衣烂衫的当街要饭去。那情景一定有趣极了,有趣到他连想象都想象不出。

    金效坤抬手在面前扇了扇,感觉这烟雾稍淡些了,才开口答道:“瘦了瘦了也不稀奇,最近忙,从早忙到晚。”

    “不会是那些债主又来找你了吧大哥你到底欠了多少债,怎么总也还不完”

    金效坤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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