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凤今
暮青也看了出来,但没有说破,反倒看了眼魏卓之,问:“你进城来不是要寻故人”
怎还不走
魏卓之不急,当先动筷,没心没肺地道:“末将那故人啊,小家子气!饭时去,她必定不招待,还是吃饱了再去为好,免得饿着肚子被撵出来。”
魏卓之笑着吃菜,那笑容在灯影里莫名柔和,似盼又怯,一口菜嚼到无味了才咽下。
那神情似曾相识,暮青一想,不正是她这些日子去湖边独坐时瞧见的自己的神情
魏卓之要寻的故人,必定是他此生至爱。
“魏大人要去见谁啊”
“大姑娘”
“小媳妇”
“老相好”
魏卓之在军中人缘好,一群少年跟他开玩笑心无顾忌,气氛渐渐活了起来。
魏卓之筷子一放,扇子一打,笑道:“哪来的大姑娘小媳妇公子我家有未婚妻,年芳十八,名唤小芳!”
少年们一听,嘻嘻哈哈的往细处问,魏卓之却一脸神秘,只吃菜,不作答了。
别人当他这话是戏言,暮青倒觉得那神情像是真的,她正待细看,余光瞥见园子里西边雅阁二楼的一间屋子里忽然掌了灯。
暮青眉头一皱,今夜都督府包了园子,西阁里怎会有人
她正待差人将杏春园的班主找来,那班主就上了阁楼,到了近前儿赔笑道:“叨扰都督了,西边雅阁里有位贵客,等候都督多时了,请都督过去一叙。”
席间气氛一窒,特训营的少年们面面相觑,神情一个样——不是包了园子吗
暮青没多问,让那班主带路,便起身跟着去了。杏春园的三座雅阁中间有廊,过了曲廊,去了西边上了二楼,那班主把暮青送到门口就退下了,“都督,您自个儿进去就成,小人先退下了。”
都到了门口了,暮青也不问里头是谁了,她推门就走了进去。
屋里摆着一桌酒菜,圆桌旁坐着三人,暮青见到三人便怔了怔。她原以为是步惜欢想给她个惊喜,出宫来了杏春园,却没想到不是。屋里的人是元修,除了元修,还有两人。
一人穿着身松墨华袍,玉面粉唇,纨绔矜贵——不是镇国公府的小公爷季延,还能有谁
一人是个贵族少年,生着双明眸,活泼灵动,看人带着三分好奇,心思全在脸上,一瞧就是女扮男装——元修的胞妹,元钰。
元修、元钰、季延,怪不得都督府包了夜场,杏春园的班主仍让三人进来,盛京城里哪有人敢得罪这三位。
“我不知道你有摸黑吃饭的习惯。”暮青走到桌旁坐下,这话是对元修说的,他们三人显然来得比她的人早,坐在屋里不点灯,何意
“我有何习惯是你知道的”元修临窗而坐,望台饮酒,酒有杏花香,人却苦满怀。
那日水师大营一别,已有一个月,练兵这么大的动静儿元修都没去看过,暮青猜想他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今儿一见,果然是!她面色一寒,起身就走,“你若不开怀,想找人谈心,我奉陪!你若憋着不说,只想阴阳怪气的,那就等你清醒了再找我!”
砰!
元修将酒壶往桌上一放,园子里戏台上的曲音将那闷声掩了,却未掩得住他隐怒的声音,“回来!”
窗外雨寒,冷傲欺花,暮青住步回身,眸光寒傲胜雪。
季延和元钰看着两人,再傻也看出来两人在斗气。
元钰看奇人一样看着暮青,她可是少见哥哥如此动气,英睿都督可真有本事!
季延堆笑,张口劝架,“我说,你们俩……”
“闭嘴!”元修和暮青齐声冷喝。
“嘿!”季延气笑了,“小爷招谁惹谁了”
暮青大步走到桌边坐下,问元修:“你有何事,说吧!”
元修正在气头上,听闻此言望向窗外,杏花香气沁人心脾,他半晌才平静了下来,看了季延一眼,对暮青道:“今晚是想让你见见这小子。”
“我见过他了。”
“你日后会常见他。”元修看向暮青,目光复杂,却铁石一般,“我向朝中举荐了他为骁骑营将军,过几日就上任。”
暮青一愣,看向季延。
季延得意一笑,“这事儿说起来还得多谢都督,若不是奉县之事让小爷丢官去职,还捞不着这骁骑营的肥差。这算不算因祸得福这肥差莫说在家中思过三个月,就是三年也值当!”
元钰听不下去了,声脆如玉,语出如豆落,“瞧你那出息!好男儿当心怀抱负为国效力,在家中等着肥差往头上落算什么男儿”
季延一个弹指弹到了元钰的脑门上,笑骂:“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是男儿!”
“我就知道!天下间顶天立地的男儿当如我哥哥,如英睿都督,反正不是你!”
“嘿!我说,你们今儿都冲我来了是吧”
“行了!”元修打断两人,看向元钰时,目光柔和了些,“你不是一直想看看戏台后是何光景今儿来了戏园子,让季延领着你过去走一圈儿。”
“想瞧那些,何时不能我今儿是来瞧英睿都督的。”元钰身上少有闺阁女儿的娇羞矜持,多的是几分巾帼女儿的爽利,“天底下有几个男儿流沙陷不住,迷宫困不住,有剖心取刀之能,敢战骁骑营之勇”
季延一听,表情古怪,幸灾乐祸地看了暮青一眼。
元修直捏眉心,这丫头孩子心性,是把阿青当英雄男儿憧憬了。他这胞妹自幼好武,整日说要是男儿要赴边关,自从知道阿青率水师大败骁骑营就坐不住了,前日哄得娘答应了她到侯府小住,今夜央求他带她出府见英睿。这丫头鬼灵精,知道相府规矩严,夜里不能出府,这才以小住之名来了他府上。他原先不想带她来,又怕他前脚一走,她后脚骑马出来,若被人撞破,有损闺誉,他只好让她女扮男装一起来了。
“小女听闻都督前些日子带兵大败骁骑营,那夜之战究竟是怎样的都督可否详说”元钰把桌上的瓜果盘子往面前一拿,就差抱在怀里边嗑瓜子边听人说书了。
“你再如此,我日后可不带你出府了。”元修无奈苦笑,他就这一个嫡妹,娘也宠,姑母也宠,把她宠成了孩子心性,眼看就要及笄了,还是长不大,“你不愿去戏台,那就在屋里待着吧。我与英睿有军机要事商谈,我们出去说。”
元钰身为相府嫡女,分寸自是有,一听是军机要事便没再缠着元修和暮青不放,两人出了房间,到了东西阁楼相连的廊上才停下来。
曲廊幽深,一枝杏花探来,淡着胭脂浅凝露,串串灯笼红影映着,恰似女儿柔态。
“多谢。”暮青看那一枝杏花,开口道谢。水师大败骁骑营,本是死仇,两军日后必定冲突不断,可元修荐了季延为骁骑营将军,那就打不起来了,兴许还能结成友军,日后时常演练。朝中给水师练兵的时日只有一年,实战演练有多重要,她清楚,元修这在西北打了十年胡人的战神必定更清楚。这安排帮了她大忙,自是要谢。
元修原本心情平静了些,听闻此言深吸一口春雨的凉气,捏着曲廊的栏杆,转头一笑,笑容在满园烟雨里苍凉破碎,“你真有把人气疯的本事!”
他不信,她跟那人也如此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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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我有此技,怕你不行
不必问,暮青知道步惜欢说的是去瑾王府。
巫瑾应该已经知道她是女儿身了。
上个月她回军营前,步惜欢亲自去瑾王府求药,那鄂女草是图鄂一族的圣草,专养女子身子的,巫瑾一颗玲珑剔透心,怎会猜不出来
夜已深,马车在巷子里绕行,停在了一间观音庙前。这庙暮青来过两回了,但只知道观音像底下有条通着内外城的密道,却不知还有一条通向瑾王府的。
步惜欢牵着暮青的手还是从观音像底下入了密道,密道口在两人头顶上缓缓封上,一下了石阶,步惜欢便将暮青抱了起来!
暮青一惊,“我没伤着腿,能走。”
步惜欢没接话,抱着她在密道里走得稳当,他行路步伐向来缓,事事带着那么股子漫不经心,此刻却走得急,密道里生了风,两壁上挂着的油灯火苗晃晃悠悠,男子脸上忽明忽暗,灯影迭迭。
暮青望着步惜欢——抿唇,嘴角下拉,目光焦距锁定,他紧张,而且心情不佳。
“生气了”暮青问。
步惜欢还是不接话,只抱着她往前走。
暮青挑了挑眉——嘴唇抿得更紧,好吧,他现在不想谈心。
小腹又传来疼痛,她索性闭上眼,强忍着连眉头都不皱,免得他瞧见了担心。
男子却垂眸看了她一眼,她难得乖巧,枕着他的胸膛依偎在他怀里,不那么清冷疏离,似人间寻常女子。可那张清瘦的脸儿却煞白如雪,羽睫轻动,呼吸虽轻却颇为急促。
她身子不适,却不想让他知道。
步惜欢步伐又快了些,眉宇间的慵懒尽数敛去,气度矜贵,莫名慑人,“一放你走,回来时总是这副模样,你真有折腾自己的本事!”
他放她去西北,她把自己折腾得一身伤病,如今只是放她去城外,她也能把自己折腾病了!
暮青睁开眼,皱了皱眉头,“这不是病,我没折腾自己。”
步惜欢哼笑一声,胸膛轻震,她依偎在上头,那声音如同夜廊上回响的曲音,煞是好听,“嗯,你没折腾自己,净折腾别人了。”
暮青:“……”
他说的是骁骑营的人
“那些人不是我折腾的。”她阐述事实。
“哦”步惜欢却垂眸瞧了她一眼,眸中笑意浓郁,“我说的是练兵之事,你说的是何事”
暮青这才知道自己想多了,不由把眼一闭,把脸一转,不理人了。她把脸转进他怀里,闻着那清苦的松香,耳根却在跃动的灯影里微微发红,他瞧着她那小巧的耳珠,觉得煞是可爱,忍不住又逗她,“那些人……可好看”
他没说是哪些人,只等着她答。她却再不上当了,闭着眼,无声抗议。
他又低低笑了几声,问:“那……我送去的那绢画可好看”
暮青哼笑一声,还是闭着眼,“人就在此,何需看画”
步惜欢闻言大笑一声,笑罢咬牙切齿,“你身子不适,知道我不会拿你如何,所以成心的!是吧”
暮青沉默以对,算是默认。
这时,步惜欢停下了脚步,暮青转头一看,见他并未走到密道尽头,而是在一道拐弯处停了下来,面前的石墙看起来很普通,步惜欢却在左侧上数第四块砖上敲了两下,在右侧下数第五块砖上敲了三下,两块青砖忽然推进去,一道石门忽然在眼前升了上去!
石门后有另一条密道!
这条密道的主密道连着的是内城的荣记古董铺和外城的观音庙,没想到还有条隐藏的支路,估计这条路通向的应该是外城城北的瑾王府。
石门落下,步惜欢抱着暮青继续前行。暮青很感激步惜欢一路上与她说着话,让她可以分散注意力,不必那么辛苦。密道里行路难以估计时辰,暮青只知密道打开之时,步惜欢抱着她上去的地方是一间卧房,密道口在暖榻之下。
步惜欢直接将暮青放到了暖榻上,开门吩咐道:“让你们王爷速来!”
瑾王府里的摆设清雅自然,乌竹榻、藤花枕、窗台前挂着的鸟笼里养着银丝雀,花瓶里养着的都是药草,百花如星,细碎烂漫。
屋里的药香似有安神之效,暮青昏昏欲睡,巫瑾来时,见步惜欢坐在榻旁,握着榻上之人的手。
榻上之人身披白甲,簪着银冠,那是朝中三品武官的战袍,穿此战袍之人却是个少女。少女昏昏欲睡,听见他来,睁开眼望了过来。那一眼,窗外春雨似歇,巫瑾忽怔,手不觉一松,药箱一跌,药包散落了一地。
她为元修心口取刀那夜,他就怀疑她是女子,事后试探过,直至一个月前步惜欢来求药,此事才得以证实。他震惊过,诧异过,思及她的一番作为也曾叹服过,但都不及今夜一见,如遭雷击。
步惜欢眸光暗了暗,淡道:“你来瞧瞧。”
巫瑾一醒神儿,瞥了步惜欢一眼,却又看向暮青。
暮青心生疑惑,巫瑾早知她是女子了,不至于如此,他看见她的一瞬,眼里似有震惊疑惑,这是为何
暮青腹痛难忍,不知自己有没有看错,亦或判断有没有误。正想着,腹痛又至,暮青眉头轻皱,脸色煞白如纸,步惜欢将她的手握得紧了些,尚未说话,巫瑾便急步走了过来,翻过暮青的手腕,俯身便急忙为她把脉。
印象中,这圣洁如云中仙的男子从未如此过,似沾了人间烟火,忽然便多了人气儿。
步惜欢眸光微寒,沁凉夺人。
暮青微怔,巫瑾有洁癖,竟没搭帕子便为她把脉了,许是心太急,连他自己都忘了搭帕子。
“我给你的药,可有按医嘱服用”只片刻,巫瑾便问,语气有些责怪。
“有。”暮青声音虚弱,但所言不虚。她在都督府里服用的那种汤药,巫瑾制成了丸药,她带到军营后,每日都按时服用,不曾断过,也不曾多服少服。
“那瓶鄂女圣丹呢”
“只服过一粒。”
“何种情形下服的”
“我回水师大营那夜服的……”暮青回忆着,忽然一愣,心里已有猜测,如实道,“那夜我潜入军中,想火烧军侯大帐,东西大营间有条水壕,我下水壕前服了一粒,但没想到水壕结着冰。”
巫瑾一听便叹了一声,松开了暮青的手腕,“我给你开的药方皆是温补的,需日久养身,慢慢调理。鄂女草之效霸烈,春日水凉,入水之人必遭寒气所侵,此草刚好可驱寒毒。可你服用了此草却未入水,体内原有的寒毒遭此药驱尽,腹痛难忍实属必然。”
步惜欢听明白了,这是信期将至之意
“如此可对她的身子有影响”步惜欢问。
“她的身子本需三年慢慢调理,缓缓而治,寒毒渐散,信期自至,如此身子可不必遭罪。但如今她体内的寒毒一朝遭驱,信期逼至,身子自是要遭些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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