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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凤今

    他忽然便惊住,昨夜还有人死了

    暮青道:“昨夜人在山坡上被杀,刀架在死者脖子上直接拖下了山坡,致使创口多次遭到破坏,验尸时头颅已只剩后颈一层皮肉连着,当时只能断出凶器是刀,很难细断。”

    若有精密仪器检测骨面创痕,许能根据报告细致推断,但此处哪有精密仪器验尸时又是夜里,光线条件也不具备,只能做出那等程度的推断了。

    “但今早这起案子,附近没有山坡,人是被杀后就地剥了衣衫开膛破肚吊去树上的,颈部创缘虽遭到绳索破坏,但未及深处,尚能验出创道。”暮青说话间将那尸身的头颈微抬,将头颅向后一压,那血糊糊的皮肉、血管、软骨便暴露在众人眼前,暮青在那创口处用手指虚虚划出道弧,“看见里面了吗弧形的。”

    她将手收回,尸身的头颈放平,目光落去十步外的草地上,那地上长草掩着滩秽物,草长但不密,一眼就能看见“人是在那里解手的,他解手完想回去时,凶手袭击了他。”

    暮青起身向那草走去,鲁大以为她要像昨晚一样去细查那草中秽物,结果她只看了眼草上的血迹,便转过身来往回走了两步,停下时旁边前方的草地上又见一片溅出的血迹。暮青看过后道:“凶手是在这个位置袭击了他,血喷出来,凶手将刀一撤,才有了后头那串抛甩状的血迹。然后凶手将他就势放倒,划开并剖开胸腹,这里的大片血迹可以证明。总的来说,犯案手法与昨晚的一致,残暴嗜血,果断干脆,现场没有拖拖拉拉的痕迹。且此处林子离前方营帐只有百步,凶手在离军营如此近的地方都敢杀人,其胆量也佐证了是同一人所为。”

    暮青又走回尸身旁,拾起那丢在一旁的军服,上面有血手印和擦拭状的血迹,“凶手犯案后,拿衣服擦了手和刀,然后才离开。”

    暮青扫了眼林子,前方是军营,后方是林子,逻辑上凶手会从林子里离开,但是这处林子离营帐太近了,昨天扎营后定有不少人来此解手,远处的草地都踩得很杂乱,这么望一眼,找不到有线索的脚印。暮青只得抬脚往林中走,新兵们解手不会去林中太深处,说不定深处可以找到凶手从哪里离开的线索。

    鲁大、那陌长和韩其初在后头跟着,没人打扰她,且她明显是要找脚印,三人便也四处看,想看看草痕有何不对之处。

    这林子颇深,走进去后草有半人高,哪里塌了一片很好发现,四人放眼一望,却没找见!山林远处已有金辉漫天,晨风拂着草尖儿,绿油油的草浪迎着金辉,静谧壮美。

    这景致却无人欣赏,那陌长只觉背后发冷。没有脚印,凶手看起来就像是杀人之后凭空消失了一般!

    “难不成,凶手根本就没走他、他躲在军营里”那陌长惊问。

    “不,他走了。”暮青道,目光落在远处,“聚过来,看那边。”

    三人闻言向她聚过来,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一丈外有棵树,树身上一人高的位置树皮上有块泥印。

    脚印!

    树身上有脚印,凶手会轻功

    鲁大大步到了那树前,盯着那树身上的泥印,脸色阴沉。他又往前找了几步,在丈许外又见一脚印,高度还是一人高,顺着那脚印又往里走,只又找见三处脚印,便再也寻不出了。凶手轻功离去,脚下的泥印蹭去树身上,越蹭越少,便渐渐寻不着了。而这林子远处便是深山,山脉延绵数十里,已无法推测凶手去了哪个方向。

    暮青望着那树身上的印子,皱眉深思,似有不解之处。

    听韩其初在后头开了口,“将军,末将在家中时读过些山图地理杂记,记得这青州山中曾有一族,名为估巴族。此族世代居于深山,常以活人祭山神,以祈长生,进山砍柴打猎的百姓常遭毒手。此族擅机关之术,官府屡次清剿不下,死伤无数,最后索性一把山火烧了大片山林。志中记载,山火延绵百里,数日不绝,从那以后便再也没见过估巴族,应是全数烧死在了山中。末将以为,此族既擅机关之术,定有藏身秘处,是否尚有余孽存世,此番冲着我西北新军来,是为了报一族之仇”

    但……那清剿烧山按书中记载乃嘉永年间的事,嘉永年间距今已有两百余年。

    当然,也不能因年代久远便排除凶手是此族人的可能。凶手残暴,倒颇有此族之风。

    “估巴族人喜用弯刀吗”暮青问,眉头依旧深锁,“我有一处想不通。凶手将人当猎物,享受狩猎并掌控生死的乐趣,他为何会以轻功离开在空中高来高去,难道不惧被军中岗哨发现以他的胆量,他自是不惧,但他肯定不喜欢被人发现。因为他享受掌控猎物的乐趣,万一被发现追赶,那他就成了猎物。他不会喜欢这种感觉,享受不到掌控的乐趣或者破坏这种乐趣,会让他变得狂躁,我想不通他为何会做让自己狂躁不喜的事。”

    用轻功离开,她想不通。

    砰!

    鲁大忽然一拳砸在了树身上,枝叶哗啦啦下了场雨,劈头盖脸落了一身,他转头,眼底血丝如网,带着那满头满肩的枝叶,看起来似山中野人,颇为吓人。

    “有啥想不通的,这狼崽子就他娘的是胡人!”鲁大怒道。

    暮青微怔,瞧了眼树身,那树身已裂,鲁大的拳正砸在那脚印上。她眸中清光一亮,问:“将军是凭轻功断言的”

    她从凶手的心理、作案手法等方面推理是不会有错的,如果有漏处和想不通的地方,必定是她不擅长之处。那就只有轻功了,她不懂内力。

    果见鲁大一脸狰狞嘲讽,“哼!高来高去小胡崽子高得起来吗漠北之地,黄沙断岩,树少草荒,他们那一路的轻功跟咱们不一样,就他娘的踏着沙壁走,跟黄蜥壁虎似的,高不起来也飘不起来,就是蹦得快,高度顶多一人高。就他娘的这个高度!”

    鲁大又猛一砸树身上的脚印,木屑齐飞,汉子的粗拳陷入里面,将那脚印砸得没了影,“别的老子瞧不出来,这种高度的轻功老子太熟悉,在西北待了好几年,瞧不出来老子就是瞎了眼!”

    原来如此!

    暮青眉间疑色忽散,这种轻功无法高来高去,一人的高度高不过树身,反而可以将身影掩入林,快速离开。

    如此,便与凶手的犯罪心理不矛盾了。

    但那陌长和韩其初的眉头却拧了起来,显然,凶手是胡人还不如是估巴族人。

    青州山中竟有胡人!

    “青州乃西部与西北交界之地,如今战事紧,边关戒严,胡人……是怎么绕过整个西北地界,进了青州的”韩其初面有忧色,眼底却见清明神采,显然他想到了胡人为何能进青州,只是他颇通人情世故,不愿直说,以避扰乱军心之嫌罢了。

    鲁大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昨夜暮青与他说军中许有奸细,但尚不确定,今日就确定了。新军不走官道,入林中行军,走哪座山头,哪条路线都是军帐中根据练兵需要制定的,胡人能知道他们在青州山中,还寻到了扎营之处,若说新军中无细作,谁信

    而且,韩其初说得对,胡人在进入青州山前,先得绕过整个西北地界。西北战事紧,国门紧闭,胡人是怎么进的边关

    内奸,可能不止新军中有,在西北军中也有!

    大将军如今在西北主战,他和顾老头都不在身边……

    鲁大沉着脸转身便大步出了林子,“老子回军帐!”

    暮青和韩其初一起跟着回了军帐,与昨夜一样将验尸的发现详细报告给顾老将军。胡人和内奸之事令大帐中气氛沉肃,暮青与韩其初无将职在身,如何处置此事不归两人管,于是便退出帐外等。

    今晨死的那新兵还好只有他陌长发现,人被鲁大的亲兵抬去后头林中悄声埋了,那陌长也谎称人昨夜腹泻虚脱,送去了军医帐中,以期将此事就此遮掩。

    但昨夜凶手才杀一人,今晨便又动了手,这几乎没有冷却期的疯狂犯案让暮青对此事能长久遮掩并不乐观。

    山中八月,林茂风清,晨风舒爽,却吹不散人心头聚着的那团阴霾。

    鲁大一个时辰后出来,对暮青道:“你们先回去,和老熊盯着那群兵,别叫他们哪个说漏了嘴,把事情露了出去。”

    暮青和韩其初昨夜是以送同袍去军医帐中的名义来的大帐,如今也是该回去了。两人回去时要绕小路,鲁大不放心,派了一队亲兵跟着,下了山坡时,正见军中在传令。

    “传令——全军原地休整一日,明日山中演练,今日做战时准备,营帐中待命,私自走动者,军规处置!”

    那传令官手执令旗,自各营帐上空飞走,帐顶红缨在那人脚下如红花悄绽,人过处,帐珠不动,轻若团云,一渡百步。

    暮青目光忽而一聚,好厉害的轻功!好熟悉的声音!

    “怪不得昨夜我们到了湖边时,旗子已插上了,原来军中传令官这等好轻功!”韩其初赞道。军中传令本该骑马,山中林深茂密,时而无路,马匹难行,以轻功传令倒是人尽其用,西北军中果真是人才济济。

    他的声音将暮青的思绪打断,再想细看时,那传令官身影已远,只得将此事且放一边,先回营。

    回到营帐时,除了岗哨值守,帐外皆无人走动。

    暮青和韩其初进了帐中,见章同盘膝坐在席子上,手里拿着把小刀在削树枝玩,听见有人进来,头未抬,只手中动作顿了顿。

    石大海和刘黑子却欢喜坏了,还没坐下来便将暮青和韩其初给围住了。

    “快说说!顾老将军长啥样”

    “传闻老将军威风凛凛,身高八尺,花甲之年还能吃八碗饭!可是真的”

    “周兄昨日一战成名,又破了案子,老将军留你们的夜,可有赐晚饭吃的啥有肉没有和老将军同帐吃饭吗有看见他那把先皇刺的长刀吗”

    刘黑子平时腼腆,今日倒话多。十五岁的少年,黑黑瘦瘦,问起顾乾来眼眸亮如星子,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希冀地望着韩其初和暮青。

    暮青转身,默默往自己席上去。那顾乾就是个傲娇的老顽童,她不习惯说谎,但也不想破坏刘黑子心目中的敬仰,只好选择沉默,把难事交给韩其初去解决。

    显然,韩其初不认为这是难事,他和风细雨地把昨晚顾乾掷刀的事讲述成:“老将军花甲之年,宝刀未老,臂力惊人……”

    文人之舌,果真巧如簧。

    暮青盘膝坐下,思绪渐转去了案子上。过了一会儿,感觉有人在看她,便转头望过去,正与章同的目光对上。章同立刻便低下头去继续削树枝,暮青翻身躺下。

    这一日,只有饭时可结伴外出,其余时候皆不得出账,出去解手都要去陌长营帐中告知一声。

    晚饭后,暮青又继续躺下思索案子,眼见时辰到了睡时才起身往帐外走。

    “你去哪儿”章同的声音忽然传来。

    “解手。”暮青转身,见他已站了起来。

    “一起。”章同道。

    “不要!”暮青拒绝得干脆,掀了帘子便走了出去。

    她去陌长帐中请假,她昨夜赢了演练,后又验尸断案,老熊已对她刮目相看,见她来了,冷毅的脸色松和了些,嘱咐道:“别走太远,林子边儿上就成,完事赶紧回帐歇息。明天全军演练,老子等着瞧你的表现!”

    暮青应了,出了帐子去了林子。刚到林子边儿,她便听到后头有脚步声,转身时见章同跟了过来,脸色有些阴沉。

    暮青也冷了脸,“你有断袖之癖喜欢看男人遛鸟”

    章同脸色更黑,“谁看你!我问你,为何今天没罚我们可是军中又出了事”

    昨晚鲁大说今日要他们当着全军的面负重操练,可今晨军中传令做战时准备,营帐中待命,不得私




第五十八章 犯罪地理地
    鲁大霎那抬头,林外晨光如缕,阴霾渐融,“你小子瞧出啥来了”

    “已清楚了。”暮青道,径直往林外去,“去河边。”

    河边草密石青,暮青立在那染血的石旁,转身看向跟来的鲁大和韩其初,“凶手犯案越多,关联犯罪地点,越容易分析出他的心理地图、行为规律和心灵归属点。前夜到今晨,三起案子,三个作案地点,小径、林中、河边,作案地点无关联,但抛尸地点有共同点——林中!前夜和今晨,凶手在小径和河边杀人后,都将死者转移到了林中,案发第一现场与抛尸地点不在同一处。但昨日凌晨的那起不同,案发第一现场和抛尸地点在同一处,因为死者被害时就在林中。”

    “变态杀人案的凶手杀人,大多是为了满足幻想。他们幻想杀人的场景,把自己想象成一个身负特殊使命的人,或者高高在上的主宰者,对被害者实施制裁或掌控,所以他们的作案模式往往有浓烈的个人色彩,犯案越多,他们的犯罪心理和犯罪地理地图就会越容易被绘制出来。这三起案子,凶手的抛尸地点都在林中,死者若非在林中被害,他便会将人杀死后带到林中。密林这个地点于他来说不是单纯的抛尸点,而是他实施掌控的圣地,因为对他来说杀人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将死者像猎物一样拨光衣服、开膛破肚、暴力撕扯,并吊去树上的这个过程,这个过程才是满足他掌控和支配乐趣的所在。而这些重要的过程他都是在林中完成的,三起案子都无例外。所以我认为,密林是他的偏好之处。”

    鲁大拧着眉头听,听完眉头拧得更紧,“这山里啥不多,林子到处是!老子咋知道在哪个林子里抓那狼崽子”

    这小子所说的清楚了就是指这个

    这没啥用处!

    “山中林子到处有,但离此地五里外的林子,我想我们遇见凶手的机会会高很多。”暮青道。

    鲁大面色一变,“啥五里外你小子别卖关子,给老子说清楚!”

    暮青目光清冷,道:“我从不卖关子,我分析案情不喜欢说废话,将军耐心听完自会知道我所说的句句有用。”

    鲁大烦躁地捏一捏发紧的眉心,耐心!他现在最缺的就是耐心!

    “好吧!你说,老子不打断你!”

    “将军可记得,前夜演练,清风湖与我们的营帐有多远”暮青问。

    “五里!”鲁大道,那是他指定的去处,怎会忘

    “那军中大帐离我们营帐有多远”暮青再问。

    “……五里!”

    “军中大帐离昨日凌晨的案发地不远,也就是说,昨日那案发地离我们营帐又隔了五里。而今早我们路行十里过来,即是说,昨日与今日的案发地又相隔了五里!我说过,凶手犯案越多,犯罪心理和犯罪地理地图就越容易被绘制出来。现在,凶手的犯罪地理地图已经明确,五里杀一人,抛尸地在密林。”

    鲁大和韩其初闻言,眼中皆有激动之色。

    五里!他们竟都没注意到!

    如此说来,只需在离此五里外的林中埋伏,就有可能抓住凶手!五里外的林子,需要埋伏的范围虽然也不小,但是比起整个青州山,已经缩小到令人心潮澎湃的程度了。

    “可是……”韩其初有些忧虑,“这三起案子都相隔五里便可确定下一起也会在五里外万一凶手心血来潮,隔了十里八里呢”

    “不会。”暮青坚定摇头,“变态杀人案的凶手作案模式都有浓烈的个人色彩,一旦一种模式让他感受到愉悦,他便不会轻易改变。除非,他在作案时感受到了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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