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凤今
暮青点了点头,夹了只虾珍包子尝了口。
“只是我这身子难孕,对不住魏家。”萧芳叹了一声,堂外日照庭花,她的神情却落寞如秋,“原想着为他纳房良妾,奈何他不肯,三月初奉旨出海前,还因此事争执过。”
“那你现在还有此念头吗?”暮青问。
萧芳缓缓摇头,苦涩地笑了笑,“他出海,一走就是大半年,我终日眺望海上,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回来后,说可从族里过继一子,家翁也有此意。”
“……也好。”暮青垂着眼帘道,萧芳不是难孕,而是不宜有孕,否则会有险。
此事暮青也是近日才知晓的,小年次日,她本想来魏府看望萧芳,顺道请梅婆婆为她诊诊脉,不料步惜欢拦着她,这才告诉了她魏府的实情。
比起子嗣,魏卓之更看重发妻之命,虽说瞒着萧芳不对,但也能理解。若萧芳知道实情,只怕拼上性命也要给魏家留个后人,而魏卓之并不想让爱妻冒险。此事谁也当不了判官,唯能看出魏卓之与萧芳彼此有情,那她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她的闺中友人不多,只姚惠青与萧芳二人,如今萧芳安好,唯有姚惠青让人牵挂了。
萧芳也挂念姚惠青,盛京之变那日,若无姚惠青之计,她出不了城。这些年,她也盼着她回来,但她没提——海上之事她听说了,真是步步艰险,如今拨云见日,实不忍心为皇后添忧。最操心姚姑娘渡江一事的人莫过于皇后,又何必多言?
暮青和萧芳皆是寡言之人,两人同桌用了一顿早膳,话无三两句,但知彼此皆好,也就放了心。
早膳过后,萧芳只陪暮青在后花园里走了走,不敢留她太久。帝后大驾年后启程,这几日皇后提点星罗刑狱,政务甚是繁忙,能在魏府见上一面实属不易,岂敢久留?
暮青果然没有久留,尽管知道这一面之后,再见不知会是何年何月了,但她还是离开了。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友人安好,知此足矣!
途经海港时,暮青挑开帘子望了眼海上,往来的楼船巨帆遮了她想眺望的那片海,而那个人……此生应当不会再见了,他大败而去,姚惠青过江一事不知会不会有变数,一切的一切只能交给时间,消息总有一日会来的。
北燕离星罗山海迢迢,消息不会那么快就传来,腊月三十一早,监察院有关地方上的一些密奏先到了广林苑。
大过年的,步惜欢反倒忙了起来,他六月离京,已有半年之久,朝政积压在所难免,尤其是御驾亲征之后,上至朝廷,下至地方,总会有些人、有些动作值得注意。
暮青出了大殿,留步惜欢独自理政,今日除夕,她很忙。
晌午,几盘家常小菜端入殿内,为挤时间给步惜欢批折子,午膳菜式简单,却是暮青亲自下的厨。用过午膳,步惜欢又埋首奏折之中,暮青则命宫人们将新打好的架子抬到揽月亭下,亭子在延祥宫西南角,松石为掩,花木为伴,步惜欢在殿内批折子,一抬眼便能瞧见亭外人,亭外的人声却不会扰到他。
暮青命太监们抱来木柴,在假山后掘地为坑,就地炼炭,又指导宫女们研磨香辛料,亲自调制配料、腌制食材,诸事准备妥当时,已是日暮时分了。
步惜欢合上最后一封密奏,转头望向窗外,见云霞漫天,繁花如火,暮青立在帝家宫苑的亭廊中央,立在朦朦胧胧的烟火气里,飞檐下挂满了画灯,隔着殿窗望去,天上红灿,人间热闹,天上人间今夕仿佛是同年。
这景象,这些年不知梦里见了多少回,今日终于愿景成真。
“严办。”步惜欢起身绕出御案,话音落下,人已出了大殿。
小安子抱着拂尘立在御案旁,未敢瞥朱批一眼。少顷,御案前多了个人,捧起朱批便纵身离去。小安子恭了恭身,从前的刺卫、影卫头子们,如今可都是监察院的大人们了。
殿外,步惜欢笑道:“好香。”
太监宫女们闻声急忙见驾,暮青一回身,见步惜欢眉宇间无风也无雨,便知诸事已决,于是淡淡地笑道:“日色未落,来得正好,把对子和窗花贴了。”
“谨遵娘子之命。”步惜欢一笑,拨开树下的一串儿宫灯,红袖一舒,若云霞落了人间。
对子和窗花是两人小年夜在庙会上亲自挑选的,浆糊是暮青今日亲手熬的,彩娥领着宫女们将一应物什端来,步惜欢和暮青来到延祥宫外,同封对子,共贴窗花,齐掌灯烛,满园灯火亮起来时,日色方尽,灯似繁星,山石后烟雾朦胧,半亭花廊如置仙境。
暮青到了亭下,开炉布炭,步惜欢伴在一旁看了眼食材,未见到御宴上常见的熊掌鹿腿、乳猪羊羔、鹰雁野雉,多的是海虾鱼贝、菌蔬珍丸,及已腌制好的鸡鸭翅掌、猪羊肉串儿,样数之多,令人意外。
皇宫、王府宴席上的烤品皆是大菜,步惜欢记得儿时在王府里架炉烤鹿肉时使的是三叉大架,鹿腿架于其间,需两个厨子左右协力方可转动,而今夜的食材多以铁针串之,甚是精巧,不知下手有何规矩。
暮青见步惜欢想尝试却又有所顾忌,不由打趣道:“陛下华袍博带的,怎食得人间烟火?待会儿炭火星子飞起来,仔细点着龙袍。”
她边说边拨弄着炭火,眸底的笑意被火点亮,温暖绚烂。
步惜欢看得有些失神,回过神来后,耳根已被火烤得有些发红,他转身离去,走过那挂满画灯的庭道,红袖乘着夜风荡起,满树灯火如上九霄。
暮青望着步惜欢略显窘迫的步伐,低头一笑,架网烧热后便取了些串好的五花肉烤了起来。这肉是她精心挑选的,脂肪均匀,红白分明,经果木炭火一熏,肉香四溢,再经秘制香料一激,太监宫女们的目光纷纷飘了过来。
“好香。”这时,步惜欢的声音传来。
暮青循声望去,不由一怔,只见男子立在廊檐下的灯火里,一身戎衣,墨玉冠,赤襟袍,玄甲袖,长靿靴,素日里那慵懒入骨的气质忽然便添了几分飒爽英拔。
头一回见步惜欢穿戎装,暮青呆了片刻,烤肉油香四溢,滴入炭槽,火苗蹭的冒了起来。
“当心!”步惜欢黑风般掠来,话音落下,人已在暮青身旁,并接过了她手中的差事。烤针上装着木把手,烫不着人,步惜欢翻烤了两下,笑问,“什么料这么香?”
暮青道:“胡椒、花椒、大小茴香、山柰、豆蔻、玉桂、砂仁、木香、丁子香、芝麻、盐。”
步惜欢转头看来,目光讶异。
“差不多了。”暮青适时提醒,一个眼神便制止了捧盘前来的宫女,说道,“试试看?”
“……在此?”
“在炉子边儿上现烤现吃最香,试试?”
步惜欢一笑,小心地试了试温,待觉得不烫口了才递了一支给暮青,两人一起尝了一口。食材和香料皆是暮青精心选制的,一入口,外酥里嫩,香而不腻,步惜欢扬了扬眉,神色惊艳,“果真与王府里的滋味儿不同。”
暮青笑了笑,胡椒和小茴香是从关外传入的,价比黄金,唯有皇亲权臣用得起,当年的恒王府里必然是有的,只是大兴的辛料以葱、姜、花椒等物为主,香料则以八角、玉桂、陈皮等物为主,后世一些常见的香料如今还只是当作药材用,药膳中可见,日常膳食中则难寻,滋味儿自然与王府里的不同。
趁步惜欢尝着,暮青绕到烤架另一边,夹了几只生蚝扇贝放在了架子上。星罗海产丰富,但气候湿热,膳食清淡,以水煮清蒸为主,御膳中虽时有烤鱼,但鲜虾贝类以烤烹制则甚是少见。
步惜欢好奇心起,目不转睛地观摩着,只见没一会儿,炭火便将蚝贝**出了汁水,浓郁的蒜香味儿飘起,夹杂在果木炭香中,伴着焦黄的色泽、咕嘟咕嘟的声响,似山与海于烈火中相逢,未尝便已觉其中滋味儿。
“盘子!”暮青吩咐宫女捧来一只粉瓷大盘,将蚝贝盛入盘中,对步惜欢道,“小心烫。”
小安子麻溜儿地取了只玉碟,从大盘里盛入一只生蚝,而后就犯了难,不知该呈筷子还是汤勺。
步惜欢直接拈起一只来,就着壳儿尝了一只,眼眸顿时被点亮了似的,笑道:“人间真味,莫过于此。”
暮青扬了扬嘴角,又取来鱼虾烤了起来。
观摩了这一会儿,步惜欢早已心痒难耐,他将此前烤好的五花肉放进了盘子里,取了一把羊肉烤了起来,儿时在王府里学的手艺早就生疏了,好在有人示范,他也不算愚钝,不一会儿便摸到了章法,烤罢这样烤那样,兴致极高。
宫人们将帝后烤好的菜品一一端入亭中,揽月亭八面飞檐,檐角各挂着一串儿宫灯,繁光缀天,犹似星落。一把玉壶,两盏酒杯,满桌烤品不及御菜色鲜,却是人间真味。
今夜备的食材甚多,步惜欢和暮青烤足了两人份的,余下的赐给了宫人,今夜守岁,上下同乐。
小安子和彩娥笑盈盈地领着太监宫女们谢了恩,而后便扎堆围到了烤架前,一齐动手尝鲜去了。
步惜欢和暮青在亭中入座,执杯对望,默默无言。
今朝此刻,盼了五年了。
“我……我还熬了粥,去给你端来。”暮青受不住这场面,寻了个借口就避开了。
步惜欢失笑,却没拦着,只是耐着性子等。过了会儿,暮青回来,粥一端到他面前,他就愣了愣,随即抬眸看向她,眸底仿佛住着一座仙洲红楼,她在其间,独得温柔。
“呃,待会儿腻了,这粥……解腻。”暮青干巴巴地解释,却让男子的笑意越发缱绻。
这是碗素粥,下的是青菜瓜果,软糯润亮,粥香四溢,闻着像极了她在无名岛上熬的那碗粥。
他知道她为何要忙活这一顿,为的是岛上那一句“日后,我陪你烤”的诺言,是那一碗他没喝成的粥。
步惜欢未多言,只是起身牵了暮青的手,与她一同坐下,浅斟慢品,这良辰美景眨个眼都觉得是辜负,直等到烛残星移,两人才相携出了揽月亭,一齐在宫苑中散步消食,一路慢悠悠地步行到了回春宫。
据说当年修建广林苑时,工匠偶然凿出一眼泉水,暄暖宜人,故建此宫,初时无名,宣宗皇帝沐浴后,觉得泉水有祛风舒神之效,便赐名回春宫。
暮青远居神殿的这些年里,步惜欢从不准宫人服侍更衣,太监宫女们捧衣入了汤宫,搁至山池边儿上便却退而出,候在了殿外。
回春宫依山而建,青壁白泉,锦帐飘香。殿门掩着,帝后的话音传出,隐隐约约,时断时续。
“……明儿一早就要启程,你出了城不是还想骑马?”
“也是,那罢了。”
“别罢……”帝音含着笑意,慵懒哑沉,说不出的勾人夺魄,“这些年,娘子寄归的素女经,你我参详参详?”
皇后久未搭话。
“龙翻虎步?”
“……”
“蝉附凤翔?”
“……”
“娘子若无明示,为夫可就自择一式了。”帝音里的笑意越发明盛。
皇后依旧未搭话。
殿内水声叮咚,回音如雨如露,夜风拂过庭廊,吹入殿门,青壁红帐醉了夜色。
半晌,皇后道:“混账!你就不能……挑个简单的?”
这骂声说娇也娇,说柔也柔,总归不似素日清冷。
回应这声嗔骂的唯有笑声,慵懒低沉,如奏夜弦。
夜沉烛红,繁星当空,小安子一甩拂尘,领着宫人们悄悄下了宫阶,站得远了些。
除夕的钟声自远山寺间传来时,回春宫的宫门开了,步惜欢缓步而出,衣袂随风荡起,天上如现明月。
宫人们见暮青在步惜欢的臂弯中熟睡着,未敢高贺新年,只行了跪叩礼,待平身时,步惜欢已抱着暮青往偏殿去了。
……
嘉康七年正月初一,星罗百姓涌上街头,兵仗羽卫、禁宫侍从护卫着帝后大驾从广林苑行出,浩浩荡荡地上了长街要道。
玉辂居中缓缓而行,百姓挤在长街两旁,难见帝后真容,只见城门大开,一骑快马从城外疾驰而来,小将满身风尘,一手策马,一手高举奏报,急声道:“报——前线急奏——”
鼓乐声骤停,大驾缓缓停下,奏报层层递至玉辂前,掌事太监接到手中,奉至一侧,在窗边低声道:“陛下。”
窗子应声而开,一只清俊如玉的手伸出,太监将奏报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
华车内,步惜欢展开急奏掠了一眼,眸光微凝,转手便递给了暮青,“大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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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上篇来啦,内容比较多,大家久等了。
这个年过得,实在说不出快乐来,就祝大家平安吧!发生太多事了,总而言之四个字:珍惜当下。
就目前看来,结局得三章,这是上篇,还有中篇和下篇两章。
一品仵作 第五十三章 大结局之二 秋后清算
暮青离开洛都至今已百日有余,自从在余女镇登船离去的那日起,她就再未过问大图国事,如今密奏就在眼前,她还是接了过来。
不出所料,洛都朝廷果然出事了。
天子遇刺之后,复国重臣们在朝中秘密遴选新帝,而后在人选上发生了分歧——与其说是分歧,不如说是私争。
景相属意的惠恩郡王与其岳家有姻亲,朝中几位重臣以为此事理当避嫌,改择昌平郡王承继大统。然而,昌平郡王之父武亲王生前的幕僚亦不乏有在朝中和地方上为官的。大图神皇二族争斗已久,大姓门阀之间的姻亲关系、朝廷重臣间的朋党关系早已盘根错节,谁也摘不干净。景相以此为由坚持择贤任能,另一派亦无退让之意,从前在图谋复国大业时同心共济的复国派重臣日渐离心。
十月初六,也就是暮青登船离去的三天后,余女镇急呈入朝的奏折半路遭劫,信使被杀。
十月初八,流窜至英州昌平地界的废帝一党被昌平郡王府的兵马擒获,奏折失而复得。
十月十五,洛都朝廷忽然颁布了一道圣旨,称龙体不豫,工部尚书、吏部侍郎、平远将军等文武五人为臣不忠,勾结昌平郡王,图谋弑君谋反,罪不容诛。五人被禁卫当殿拿下押入死牢,府邸亦被查抄血洗,京畿兵马中爆发小规模的骚乱,不足半日便被镇压平息。随后,朝廷颁布圣旨,褫夺昌平郡王封号,命英州总兵率军缉拿反贼,就地诛杀。
同日,昌平城外贴出一张告示和一纸檄文。
告示乃废帝党羽的口供,檄文为讨相书。
废帝党羽供称,禁宫失火当日,天子与太后便遇刺驾崩,朝中秘不发丧,以景相为首的权臣有谋朝篡位之心。
昌平郡王以此口供和余女镇的奏文为引,五问朝廷:事发至今,朝中所发之令皆为相令,圣旨一道未下,口供之言是否属实?如若属实,丞相意欲何为?据闻镇国郡主被北燕帝所掳,事发之后,神甲军不思救主,反奔鄂族四州,神女野心昭然若揭,朝廷为何借道南兴,放虎归山?南兴、北燕两国海师强闯大图海域,交战数日,朝廷置若罔闻,大图国威何在,颜面何存?丞相掌承天子,助理万机,然而事发至今,逆党作乱,兵灾四起,内忧外患,民不聊生,是执政不力,还是居心叵测?
檄文中,昌平郡王振臂高呼,邀天下忠义之士共伐奸相,救国救民。
当日,圣旨尚且未到,英州副总兵便率参将五人领五万兵马哗变响应,英州军中内乱爆发。
大图国内叛乱四起,檄文很快传遍五州,十月二十三日清晨,朝廷发布国丧,称九月初八凌晨,天子遇刺伤重,废帝党羽作乱。百日来,御医不离御前,龙体本已见安,因闻昌平郡王谋逆,龙颜震怒,病重难返,于二十二日夜里召见太傅云正与翰林侍讲、国史馆纂修史长进二人,赐下遗诏,诏惠恩郡王承继大统,讨逆平叛,安民昌国。
天刚破晓,满城挂白,龙武卫大将军万嵩领着兵马踏着天子驾崩的丧钟声出了城,往钦州惠恩县而去。
与此同时,封闭了四十余日、散发着腐臭气的延福宫宫门终于开启,停放在偏殿中的两具遗体总算被移入棺中。而后,宫人们奉相令清扫大殿时,在烧塌的榻脚下发现了碎成数块的传国宝玺和一条密道!
“密道?!”暮青看至此处,猛地抬头望向了步惜欢。
步惜欢看着她眸中的神采,于心不忍,却更不忍让她心生虚妄之念,日后再受失望之苦,于是叹道:“有密道不代表他出了宫,出了宫也不代表人还活着。”
巫瑾重伤垂死,此事应当不假,不然他不会砸碎传国玉玺,他的血蛊之毒也不会发作。依常理而言,除非突发逼宫急情或生亡国之险,禁宫中的密道不会启用。以当日的情形而言,宫中一有禁卫,二有御医,巫瑾根本无需出宫。当然,圣女疯癫失智,行为很难依常理推测,巫瑾的确有被带出宫的可能。若他出了宫,身负重伤,其中凶险反而要比留在宫中大得多。
他也希望巫瑾尚在人世,如此一来,父王的凶险就少一分。
可……此事并不乐观。
暮青未作声,只是眸中的神采慢慢淡了下来,最终一言不发地低头接着看起了密奏。
景相闻知此事后赶到延福宫中,宫门再次封闭,半日之后,宫人、侍卫皆被诛杀于宫内。
而洛都外,废帝兵马作乱,龙武卫一路血战,终于在十一月初九抵达了惠恩县,与钦州兵马一同护送惠恩郡王前往洛都,途径钦州望天山南麓隘口时,遭遇昌平军与废帝兵马的夹击,战事惨烈。钦州兵马断后,龙武卫大将军万嵩率军冒雨突出重围,马不停蹄,踏入京畿地界时,两军五万兵马仅余不足万众。
十一月二十日,惠恩郡王抵达洛都。
十一月二十二日,惠恩郡王于洛都宫宣政殿中奉遗诏登基为新帝,改年征和,并主持大葬先帝,礼部议上谥号曰:成。
次日,新帝下诏,以谋逆祸国之罪名赐死废帝及其二子,并下诏征兵讨逆。
“赐死?”暮青冷笑着合上密奏,“这是谁献的好计!”
留着废帝,废帝兵马与昌平军各为其主,尚可从中离间,牵制敌党,削其兵力。废帝一死,党从无主,岂不是要把其幕僚与兵马往昌平军中推?如此浅显的道理,洛都朝中一干重臣不可能不懂,如此献策,必有所谋。
离间需用机谋,谋事需要时间,而时间恰恰是新朝廷拖延不起的。
国玺碎,国祚亡,发现传国宝玺碎了的宫人未必不知大祸临头,在禀事的途中,事情未必不会走漏风声。且宫门封闭了半日之后,延福宫的宫侍才被灭口,这半日里,景相应该命宫侍们下过密道。兹事体大,他早有灭口之心,若一早就杀了这些宫侍,另派一批禁卫探察密道探察,事后难免要再将这批人灭口,不如将延福宫的宫人侍卫人尽其用,探察完密道再杀。但这半日里人多口杂,那些负责灭口的禁卫以及景相身边的信从,世上总有知晓此事之人,事情既然能传来南兴,就能传遍天下。
传国玉玺一碎,大图即成无主之地,到时野心之辈群起,招兵买马,割据一方,可想而知朝廷能征到多少兵马!
新朝廷想平定五州之乱,唯有一途可走——调鄂族四州的兵力平叛!但调鄂族兵马需圣旨与神官谕旨齐下,此时此刻,想必新帝和景相等人已经发现了,宫中根本就寻不着神官大印和鄂族秘宝。不论他们是猜疑大印和秘宝被收放在宫中某个不为人知的密室中,还是怀疑这些权柄之物仍在她手中,在火烧眉毛的局势下,新朝廷都没有时间寻找真相,他们只能遣使向南兴请援。
但她被北燕掳走之后,洛都朝廷的作为令两国之间生了嫌隙,他们应该能料到南兴未必肯援。且传国玉玺碎了的消息一旦传出,遗诏的真假不辨自明,新帝即位名不正言不顺,南兴即便想扶植新帝,也不必非惠恩郡王不可,所以他们赐死了废帝,把其党从推给了昌平郡王。当年废帝曾与北燕和岭南王联手欲乱南兴,天下皆知她与废帝势不两立,如此一来,南兴一定不会扶植昌平郡王。
此计看似愚蠢,实则借刀杀人,算计颇深。
“莫恼,为夫的刀岂是那么好借的?”步惜欢抚了抚暮青攥紧密奏的手,目光落在那邹巴巴的“征兵”二字上,唇边噙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那位姬长公主遁逃无踪,至今没有消息,她若得知传国宝玺已碎,必以神族之名宣扬皇族气数已尽,召集旧部,谋夺江山。眼下的大图,还没到最乱的时候。”
暮青冷笑一声,没接话,只是忽然扬声对外头道:“备笔墨!”
玉辂之中华帘锦毯,雕几玉柜,一应摆设俱全。话音落下不久,小安子便呈了文房四宝入内,暮青执起笔来,挥墨如舞剑,步惜欢融在锦靠里懒洋洋地瞅着,刚瞅了两眼便失笑出声。
——各扫自州门前雪,休管朝廷瓦上霜!
一道神官谕旨,只有寥寥两语,暮青一搁笔,步惜欢就笑道:“事儿是该这么办,谕旨却不能这么写。鄂族四州乃大图国土,朝廷有难,袖手旁观,岂不理亏?”
“我可没说要这么写。”暮青说话间另铺了张新纸,回头望见步惜欢,一身的杀伐之气便如雪消融,唯余清冷。她道,“本宫不善文辞,有劳陛下照此文意润色一番?”
鄂族四州乃大图国土,朝廷有难,不帮理亏,但若用兵,则恐鄂族兵防有失,一旦被神殿余孽钻了空子,鄂族必乱,百姓刚过上的安稳日子又将毁于兵灾战火之中,流离失所,遗骨于野。这三年,有幸得鄂族新派官吏信从、四州百姓爱戴,洛都朝廷之难可以不管,鄂族官民却不能不救。
可谕旨一下,难免有人会疑她不救朝廷是居心叵测,有分裂大图,窃国之野心。她不怕背此污名,却不想连累阿欢与她同背此名,故而事儿要办得坚决,字面上还不能让人挑出错来。她不善文辞,只能交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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