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凤今
这话她劝不出口,未免太清高。
步惜欢乃帝王,身为一国之君,他是应该为国为民,放下自身恩怨,留一代能安边关的战神名将。但他同样身为人子,目睹过母妃躺在棺中的惨态,如何叫他不思替母报仇
步惜欢有为君为子的两难之择,元修有为臣为子的两难之择,两人其实都难。
“青青。”步惜欢的声音忽然传来,暮青由他牵着手,稍稍落后半步,抬眼望向他时只看见他的背影,听他淡道,“你曾说在先帝与元家的恩怨里,无辜是我和九皇子,但这便是皇家子孙的命。我父王庸懦,本无继位之可能,我原本只会是恒王世子,与这天下无关,可我入了宫。元修也一样,他本无谋朝夺位之心,可避走西北十年也还是不得不回来。我们皆有逃不开的枷锁命数,日后如何,早有定数。”
暮青沉默,半晌才问道:“你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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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母族,赠言
暮青还易着容,一身龙武卫的轻甲,头戴甲帽,腰配长刀,脚踏战靴,她身量比寻常女子高挑,扮了半年的男子,此时立在禅室门口,活脱脱一名少年郎。
老和尚看着她,禅室里一灯如豆,照亮老者的眸,眸光如宝灯,似能看透世间诸相。
暮青心神一凛,心中惊诧。
“空相大师。”这时,步惜欢对老和尚施了一礼,面上不见异色。
“阿弥陀佛。”空相宣了声佛号,那佛号低沉,霎那间似有风自禅室里空起,门外寒风携着片雪花欲落入禅室,那空风却送那雪花出了门廊,落去庭院树下的一堆雪里。
暮青望向庭院,她不曾跟佛门中人打过交道,今夜见这空相大师,只觉得高深莫测。
“老僧在此等候女施主多年,今夜终于有缘一见,还望女施主入禅室一叙。”空相道。
暮青一惊,不知此人如何得知她是女儿身的,莫非世间真有得道高僧
步惜欢面上倒无惊色,只是眸光颇深,慵懒慑人,不待暮青出声,便牵着暮青的手入了禅室。
门关上,禅室内三人,对面而坐,中间一几,一壶三盏,显然是知道今夜有人来,早就备好的。步惜欢慢悠悠品着茶,不见惊急,暮青没他这么沉稳的修养,她素来直接,开口便问:“敢问大师如何知我身份,何谓等候多年”
空相只笑不语,自方几下取出一方棋盘来,棋盘上方放着本棋谱,他将两样东西一并交给了暮青道:“这棋盘乃女施主的外祖之物,女施主的外祖生前棋,常来寺中与老僧论棋,他羽化成仙后,老僧保管此物多年,如今遇到故友的后人,自要将其转交。这棋谱是老僧与故友生前所下,最后一谱乃是残局。”
暮青将棋盘和棋谱接到手中,脸上却露出甚少见到的古怪之色,她心中疑问成团,但还没问,步惜欢望着那棋盘棋谱便眸光一亮,问道:“敢问大师的故友可是无为道长”
“道长”暮青诧异,古怪之色更甚。
“我朝有一僧一道,僧乃空相大师,道乃无为道长,传闻无为道长好棋,常与空相大师论棋。”步惜欢道,眸中也有诧异之色,他知道她爹是仵作,娘是官奴,但朝中罪官年年有,官奴亦多不胜数,他未让人查过,只因不在意她的出身,但实未想到她会是无为道长的后人。
暮青摇了摇头道:“我生下来时,娘便过世了,爹很少对我提起娘的母家,听说娘很少提起。我只知外祖一族在盛京原是世家望族,十九年前因朝中争斗获了罪,族中男子皆被处死,女子发落成了官奴。这些事不会有假,既如此,我外祖怎会是道人”
所谓十九年前朝中争斗,应该便是先帝驾崩那年了,她觉得朝事无非是利益党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除了为爹报仇,她从未想过查娘母家之事,未曾想今夜忽然便拿到了外祖的遗物,而外祖的身份更出乎她的意料。
“那是你外祖一族,不是你外祖。”步惜欢一语道破其中玄机,“若你外祖真是无为道长,那他的凡俗之姓应是姓方,方家乃侯门府第,无为道长是武平侯的嫡次子,少年时便才华冠绝京城,惊才绝艳却一心向道。武平侯曾怒斥其不孝,他却一意皈依道门,自号无为。他曾游历四海,多年后回京,身边带着个女童,声称此女是他的骨血,却不肯透露其母为何人。侯府不容此女,他便将此女养在京外别院,为养育此女再不曾外出游历,只常来大寒寺与空相大师谈经论道。因其少时才华冠绝京城,常有学子慕名拜访求学,他便将山下别院改成了书院,无为书院当年名满天下,他却仍以道长自居,久而久之,大兴便有一僧一道之说了。”
“武平侯的爵位后来由嫡长子承袭,而侯府在当年老侯爷在时便是三皇子一党,三皇子被诛于宫宴,事后武平侯府被抄,男丁皆斩,女眷落入奴籍。无为道长被族事所累,书院被封,人也……没能逃过一劫,他那养在书院的女儿也一同落入了奴籍。”步惜欢道,当年的这些事,他许多是这些年才知道的,当时年纪尚小,这些年他着实查了不少事出来,只是没想到暮青会与此事有关。
暮青也没想到,她本以为娘是官家千金,没想到还有这等身世!
她到底是不是外公之女
“大师如何知道我们今夜会来寺中如何知道我的身份又如何肯定我必是无为道长的后人”暮青听了个故事,却没沉浸在故事里,她的疑问还是很多。
这空相大师早知他们今晚会来,因此派人去后门相请,禅室里早就备好了茶水,不多不少,正是为两位来客准备的。
她今晚来大寒寺易容成了龙武卫的人,这位空相大师竟能一眼看出她是女儿身,还知道她本来的身份,并肯定她的外祖是无为道长。
这些事,事事透着蹊跷。
空相闻言笑了笑,颇有得道高僧的高深,“天机不可泄露。”
暮青皱眉。
空相又道:“老僧有一话赠两位施主——天下如棋,棋如苍生,世间一日有下棋之人,一日便有赴死的苍生,行棋者屠苍生以争天下,有时却未必能收官,兴许下到最后会是一盘残局。”
“那请问大师,如何才可收官”步惜欢眸光深邃慑人,似已知此言深意。
“老僧非行棋之人,施主才是,收官之事与其问老僧,不如问手中之子。”空相笑道。
手中之子
子乃苍生,问手中之子,即是问天下苍生
“阿弥陀佛。”空相宣了声佛号,又从方几下拿出本书来,递给暮青道,“这本经书赠与女施主,望施主日后常诵读。”
暮青接过来,见这书的封皮上竟无一字,不知是什么经,翻开看了看,里面的字似是梵文,却又不像,她一字也看不懂,不由道:“这经我看不懂,如何诵读”
“女施主与我佛有缘,定能看得懂。”
“……”
“老僧今夜所赠之言,望两位施主莫相忘。”空相不肯明言,却句句是嘱咐,随后便不再多留两人,唤了门外之人来送客了。
暮青从禅室里出来,抱着只棋盘,上头摞着棋谱和经书,寒风呼呼的吹,明月高悬,照见她的脸色有些青黑。
步惜欢瞧她抱着棋盘的模样有些好笑,不由接了过来,递给了那迎二人入寺的小沙弥,命他且将这些送去寺外的马车里。
“走吧。”步惜欢牵起暮青的手便带着她出了
第五十七章 初露端倪
“朝廷将抚恤银两运来后,你将其入账,存入了哪家银号”暮青问,赈灾银、抚恤银,这等银两朝廷下发时皆会派人护送,走的是驿站,但奉县知县收到后贿赂上官时必不会用现银,银两太重,一箱箱往府里抬未免太过显眼,因此他一定会用银票!
“……兴隆银号。”奉县知县眼神有些虚散,想了会儿才道。
这等重要的事他不可能忘,但人长时间被关在地牢,精神紧绷,情绪频临崩溃,又有些日子未与人交谈了,思维慢些才是正常的——他没说谎。
暮青对兴隆银号有印象,盛京里有名的票号,户曹尚书之子曹子安在玉春楼里用的银票上盖的就是兴隆银号的大印。
“你都贿赂过谁”
“越州刺史秋大人、户曹尚书曹大人、翰林院掌院学士胡大人。”
“你是谁的门生”
“胡大人!胡大人曾是京外南麓书院的院长,我出仕前在南麓书院求过学。”
“那为何要贿赂越州刺史和户曹尚书”
奉县知县沉默了,他如今头脑不清,这些事要想想才知如何答。
步惜欢捏了捏暮青的手心,道:“越州刺史是上官,岂有不贿赂讨好之理户曹往下拨银子,若不讨好,像奉县这等地贫人疏的小县,还不知能拨下多少银子来。”
奉县知县听了忙点头。
暮青眼神一飞,刀子般来回抹了抹步惜欢,道:“问你了”
步惜欢只觉得脖子和心口都凉了凉,不由暗叹她不仅嘴毒无人能及,如今连眼刀的功力也精进了。
“陛、陛下说的是,军中需多少抚恤银都是直接跟朝中说,拨下来多少那都是户曹说了算,若不使银子,拨下来的数目定有苛减。”奉县知县道。
“哦既是说,户曹将抚恤银两拨给你们,你们再将抚恤银两孝敬回去”暮青不知该怒还是该笑,这与洗钱无异!朝廷将军中抚恤银两发给地方,地方官将银两化成银票,再孝敬回去,如此一来一去,官银就变成了私银!
这些脏官为了贪国库的银子,还真挺会费心思!
“你在奉县任上几年”
“三年。”
“可能记起都给了谁几次、多少数目的银两”年前在奉县县衙,步惜欢将奉县知县革职查办后,御林卫便将衙门里前前后后给查抄了,清点了县衙库房,查抄了账簿,但那账一看便知是假账,真的账簿没有找到,只搜出了约莫十万两的银票。就凭真账簿没有找到这点,暮青就断定奉县知县对行贿的数目一定记得清,这些脏官多会给自己留条后路,行贿的账目他一定藏在了何处。
“此事有账,下官将其藏在了……藏在了城外石桥下。”奉县知县虽有些犹豫,但他已被革职收押,招与不招,朝中都会有人想要他的命,既如此,不如招了!临死看能不能拉个垫背的,“石桥东的桥墩下,下官埋了只木匣,里面除了账簿,还有与胡大人这三年来往的书信。”
书信!
账簿在暮青的意料之中,书信稍稍给了她些惊喜。
奉县知县自嘲一笑,以前是他看走了眼,以为圣上昏庸,没想到如今生死皆在圣上手中。但他只是小小的知县,胡大人是元相国的心腹,圣上想惩治他,怕是不那么容易。
“除了我问你的这些,你还能想起什么来”暮青问,审案时在问过必要的问题后,她习惯让嫌犯自己回想与案情有关的事。以她的办案经验来说,办案者能看到和问出来的大多是表面的案情,有些案子有隐情,有些案子藏着案中案,这些都只有让嫌犯自己开口才有可能发现。当然不是每件案子都如此,但是审问不可懒惫,一定要审彻底。
奉县知县怔了怔,想了会儿便摇了摇头,“下官知道的事,都与将军说了。”
他自回京就被秘密关押在大寒寺的地牢里,并不知暮青任江北水师都督的事。
暮青也不在意这些,她只道:“我不相信你真的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必须再说出三件事来,不然此处会成为你的终老之地。”
三件事
步惜欢扬了扬眉,见奉县知县急得险些要哭。
“不要跟我说你真的都说了,想!”暮青不待奉县知县开口便打断了他,“我五更天前需要回城,你还有半个时辰。”
所谓三件事,不过是引导手段。
或许奉县知县真的把他知道的都说了,但那只是他认为的要事,有一些事他认为没用,或许对她有用,所以她采取了逼迫审问的方式,要的就是不近人情。
嫌犯的压力大,在他想不起要事的情形下,必会拿他觉得无关紧要的事来凑。而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或许真的与案情无关,或许对案情有助,暮青不知道,但她必须听听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还是那句话,问案要彻底。
奉县知县越急越想不出,他贪污军中抚恤银两,贿赂朝臣,此乃死罪,事到如今只求速死,而不是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每日一碗饭,无人说话,不见天日,不知年月,困在这三丈之地,直到老死。
他被关在地牢里,早就没了时辰感,也不知半个时辰过去了多久,只觉得越来越急,想不出要事可说,他只能挑无关紧要的凑数。
“……押送抚恤银两的官差来后,县衙会留饭,有一年宴席摆在青楼,一人酒后曾说,奉县地贫,上头却不管这些,只瞧孝敬的银两多少,别地儿孝敬的多,上头有了肥缺,自不会想到下官头上。”
“呃,下官刚到奉县上任时,将朝廷下拨的抚恤银两分作
第五十八章 初验
暮青回府时五更的梆子声刚响,按大兴朝例,这时辰朝臣便该在午门前候着了,只是离开宫门尚有一个时辰,步惜欢回宫应该来得及。
这时辰杨氏还未起,刘黑子和石大海却已经起来操练了。都督府是三进的宅院,比起盛京望族府第来显得有些小,但府里人少,住着还是很宽敞的。暮青性子冷清,步惜欢料定她府里必定客少,于是便将前进的门厅改成了正厅,将中进改成了校场,刀枪剑戟演武台皆是齐全的,两旁还种着不少梨树,从后院阁楼高处临窗而望,可见桃林拥着梨林,梨林抱着演武台,景致颇美。
暮青进了中院,瞧见演武台时,石大海和刘黑子正赤膊酣斗,天色未明,雪落梨枝,若万簇梨花开,那景入了眼,醉人心,只是梨树枝头一人不美。
月杀凌风肃立梨枝高处,靴尖点在枝头,风动梨枝,人不动,远远瞧着俨然一副大侠风姿。
暮青往月杀指间瞥了眼,果见他指间有雪,专挑石大海和刘黑子搏得正酣时往两人脚下弹,演武台上泼过水,结着层寒冰,再落上雪,下盘一个不稳便会摔得鼻青脸肿。只见两人咚咚栽倒,还未爬起,月杀自枝头摘了团雪便又嗖地弹去演武台!
这训练方法有些日子了,月杀要求苛刻,要两人寒冬天儿里赤膊酣战,脚下有冰却不准两人摔倒,谁若摔倒,便要踩着冰上的雪站起来,若站不起来再摔着,雪便会更多。这些日子,两人三更睡五更起,日日只歇两个时辰,每日搏到天亮时,演武台上的雪常常像开了冰花,而两人身上的淤青一日重过一日,就没见淡下去过。
月杀训练起人来,严苛的手段倒让暮青想起一人来,顾霓裳若是在,也许在此道上跟月杀有共同语言。
“都督!”这时,刘黑子和石大海瞧见了暮青,不由出声打招呼,刚出声,梨树高处便有数道雪团射来!那雪团瞧着绵软,却含了内力,砸人如铁,落在演武台上,冰都一裂!
两人咚咚又栽倒在地,石大海呸的一口血吐了出去,与刘黑子四脚并用地爬起来。
暮青从演武台旁绕过,什么也没说便去了后院。
刚搬进都督府时,这两人在冰面上一打便摔,刚才她进来时见他们已能酣战一阵儿了。初时月杀不出手他们都能摔倒,方才月杀是出手偷袭他们才摔倒的。这训练虽严苛,但他们两人肯吃苦,这才半个月,进步就如此明显,长此以往,不出一年便能在她身边护卫了,若有三年时日,定成两员猛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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