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凤今
百官:“……”
还是不太懂!
那老仵作更是呐呐难言,只知仰头望着暮青。
暮青道:“猝死前多有征兆,如心口闷痛、呼吸困难、心悸、疲乏,猝死时有昏厥或抽搐的情形,随后呼吸减慢变浅,心音心脉消失,皮肤紫绀,瞳孔散大,对光反应消失,这些都表明猝死也是有死亡过程的。有过程就有痛苦,有痛苦就会有痛苦的神情、痛苦的动作。假如死者猝死前有抽搐,他的手便可能会呈爪状,抓心口,心口在死后会留下瘀痕,死者脸上也会有痛苦的神情,死后可能会有局部尸体痉挛,但是这些神态和动作,我都没有在这具尸体上看到。”
“你可以说,此人死前就昏厥了,那么他死时的体位就不对了。人死时趴在石床旁,而不是躺在石床上,说明人死前没有睡觉,他是清醒的。那么你来告诉我,一个清醒的人忽然发生昏厥,他会有几种倒地的方式”暮青问那老仵作,那老仵作不知是心惊还是听傻了,只张着嘴,不知答话,暮青替他答道,“前后左右!他要么向前栽倒,要么往后仰倒,要么往左右两侧摔!”
“向前栽倒之人,面部朝下,受体重的牵累,口鼻会磕破流血,手臂手肘会有
第六十三章真凶现形
那日去义庄验尸时,暮青便知老仵作是此案的帮凶,她那时没有揭穿,而是留到了此时,为的就是让他当众说出主使者是谁!义庄验尸那日她还在等真奉县知县的那只木匣,证据不齐,她就算当场揭穿了老仵作,他也只会被带刑曹衙门带走收押审问,到时不过是多个被灭口的人罢了。
她那日不说就是为了让他活到今天,她当众断案,要凶手哑口无言。
那老仵作还没回过神来,元修提着衣襟便将人拎了起来,“说!谁指使你的”
老仵作颤如风中落叶,欲辩无词。
元修没耐性等他辩,怒笑一声,提着人便往外去。朔风如刀,残雪扑面,老仵作脚不沾地儿,只觉风声过耳,似闻塞马长嘶,冬阳清冷,枯树梢里照来,一晃如刀。
刑曹门口,元修将人往青阶下一扔,喝道:“来人!”
亲兵闻令,列队于青阶下,腰挎长刀,目光煞人。
“此人伙同赃官将杀人灭口,致军中抚恤银两下落难查!你等即刻绑了他的家眷,快马送去西北关外!如遇胡人,不得相救!”元修撂下人,转身便回。
老仵作懵住,瘫坐在地望着元修,见男子披一肩寒阳清辉,银甲刺人眼,背影决然。
元修素有战神之名,一去边关十年,不染纨绔习气,今日有此军令,老仵作不由有些懵。这时,抽刀之音断了风声,长刀前后左右架着他的头颅,只要齐力一抹,他的头颅便会飞起,血溅长街!
军令非儿戏,这并非玩笑。
“侯侯……”老仵作不敢抖,生怕一抖就自个儿把脖子抹了刀刃。
“前年年底,五胡叩关,边关五万将士以身殉国才保得这一国故土四方百姓,贪污军中的抚恤银两之辈,想必不需边关将士来保你等家眷,那么大漠狼沙,胡人弯刀,你等便自去关外,生死由命吧!”元修拂袖,去意决绝。
一名亲兵揪了老仵作的官袍,细一瞧,冷笑道:“刑曹仵作!”
一人回首,喝问刑曹衙役:“此人在刑曹奉职,他家住何处带路!”
刑曹衙役怎敢得罪元修的亲兵莫说是把这老仵作的家眷送去关外,元修就是说要把外城全城的百姓都送去胡人的刀下,也没人敢说话。衙役们点头哈腰,一番赔笑,麻溜儿地头前带路了。
老仵作腿脚瘫软,被左右架起,拖着便走!
“侯爷!侯爷!”老仵作一路惊嚎,蹬掉了官靴,西北军的兵关外杀敌关内剿匪,惯有一套对待敌兵的狠辣手段,两名亲兵见那老仵作蹬掉了官靴,干脆将那只官靴也一并踩掉,将人翻过来拖着走,人的脚趾拖在地上,青石路割人,才走了半条街,脚趾头便拖出了血!
老仵作疼得冷汗阵阵,没被拖过街角便撑不住了,颤声喊道:“我说!我说!”
亲兵不理,拖着人便转过了街角,老仵作脸色惨白,惊惧高喊:“我说!侯爷!侯爷——”
“侯爷有令,将人拖回来!”一名亲兵走在最后,转过街角前瞧了眼刑曹衙门,见元修走了出来,便传令道。
那两名的亲兵又将人给拖了回去,待将人拖回刑曹门口,那老仵作的脸已惨白如纸,青石街上血痕刺目。
一名亲兵将刀架在老仵作的脖子上,问:“大将军,此人的家眷还送不送出边关”
“且绑了!”元修负手道时,深看了那亲兵一眼,那亲兵会意,收刀时顺着老仵作的脖颈一抹,那老仵作只觉脖子一凉又一热,他不敢拿手去摸,只见那名亲兵手里提着刀,刀上血珠落地,无声,森凉。
老仵作一抖,身下湿热,污了刑曹门口的青阶。
元修似没闻见那尿骚,英眉皱也不皱,将人提起便回了大堂。
刚刚被拎出去时还好好的人,回来时衣领袜前都浸了血,裆部还有股子难闻的气味,百官屏息,皆露嫌恶神色。
“说!”元修冷声道。
“我说!我说!”老仵作嘴唇都发了白,颤声道,“那人……那人应是胡大人府上的!”
“胡”元修蹙眉,倏地回身,一眼望向了胡文孺!
文武百官里姓胡的有几人,但暮青说过,贪官的名单里有爹的心腹之人,那仵作所说的胡大人除了胡文孺不会有他人!
元相国回头看向胡文孺,百官见了纷纷侧目,胡文孺大惊,怒斥道:“放肆!区区仵作,也敢血口喷人,诬蔑本官!”
“他哪句诬蔑了胡大人”暮青看向胡文孺,淡道,“他只说那人是胡大人府上的,可没指名道姓说是谁。”
胡文孺怒容未去,惊色又显。别人说是他,还可以抵赖,自己露了马脚,该如何自圆其说
“下官说得句句是真!”老仵作颤着声道,“那人确实面生,但走时下官瞧见他用的荷包上绣着胡大人府上的家纹。”
这话没头没脑,谁也听不出当时情形,暮青却知这是真话。人回忆一件事,会拣着印象最深刻的说,因此听的人时常会觉得没头没尾,但这恰恰代表着此人说的是真话,只有事先编好的谎话才会从头说到尾,句句无遗漏。
“那人哪日找的你”暮青问。
老仵作闻言想了会儿,才道:“初十那日。”
“为何记得清”
“那日傍晚下差,下官要回外城的家中,经过西街酒肆时被一小厮拉了进去,说要请吃酒。这盛京城里的人家多嫌仵作晦气,但凡有人请下官吃酒,必与案子有关。那小厮面生,寻常打扮,瞧不出是哪家府上之人,下官被拉进酒肆时便想了想最近有何案子,因此记得日子。”
“哪家酒肆”
“城西醉桃仙酒家。”
“大堂还是雅间”
“雅间!呃……二楼最东边那间。”老仵作觉得暮青下句定要问哪间屋子,便一并答了。
暮青神色淡然,心思难辨,问:“你们说了什么”
老仵作想了会儿才道:“闲聊罢了,那小厮东拉西扯,只劝酒,却不说来意。下官知道这天底下没有白喝的酒,这人定有事说,因此没敢喝得太醉,有了几分醉意时便道不能再喝了,再喝就糊涂了。那小厮这才没再劝,说他在江湖上有相识的朋友,此人有一手飞针杀人的好本事,犯案无数,官府每每都查不出人的死因。下官便道那是仵作眼力不成,飞针入体,哪怕有个小血点儿,细瞧也是能瞧出来的。那小厮听了便有些诧异,夸了下官几句,拿出不少银子,说还请下官支个高招,如何能验不出,下官便说杀人后将人翻过来,人死透了身前显出紫斑来便会遮了那血点儿,很难验看得出了。”
他在刑曹奉职半生,没少跟官家府第的小厮打交道,大多是京中子弟害了人,差小厮来问如何遮掩,就连那些官家小姐的贴身丫头也有偷偷来问他的,有一回有个丫头来问如何能在身上弄些伤痕,看起来像是被打伤的。那些深宅大院儿里的肮脏事,他这半生没少见,因此那小厮请他去吃酒,他就知又是这些事,那小厮一吹牛说认识江湖上飞针杀人的高手,他心里就知他要问的事定与此事有关了。
“他给你了多少银子”
“百两!”
仵作虽是官身,年俸却低,他在刑曹奉职,算是大兴仵作里司职最高的了,但年俸也不过十两银子。那些官家府上的小厮,差事办得好,主子一个高兴也不止赏十两银子。仵作当的差事本就叫人瞧不起,年俸如此微薄,在衙门里同僚都瞧不起!靠着这点儿银子在盛京城里,哪能养活一大家子幸好盛京城里不缺纨绔子弟,深宅大院里也不缺肮脏事,仵作这才有些外财可捞,平日里去验尸,有些想遮掩死因真相的也会偷偷的塞银子给他,他这才能养活一家子,且日子富足。
这等事,暮青在古水县家中时也常遇到,只是她与爹都是不肯收这些钱财的人,时日长了,难免有些人觉得他们父女二人不识抬举,但因历任古水知县都要靠着他们父女断案验尸捞官声政绩,因此那些年他们虽有得罪的人,但日子倒也还算安生。
直到遇上了沈府的案子……
想起沈府来,暮青又想起沈问玉到了盛京,上回在相府别院诗会上听那些官家小姐说,沈问玉到了盛京便病了,因此称病没来诗会。她是真病假病暮青不知,但以她对这位沈小姐的认识,此人算计颇深,以她的心思,那日称病不来诗会多是别有深意。听说她回京那日元修救了她,这大概便是她避着不来的原因了。这位沈小姐是个行事低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她当初在古水县沈府就是如此,外头人人当她是个弱不禁风的药罐子,一出手便是刘氏母子的性命,沈府的内外大权。这回她一到盛京便被元修所救,不知多少官家小姐嫉恨此事,她已成盛京未出阁女儿的眼中钉,自然会避着元修办的诗会。
暮青与沈问玉还有旧怨未清,但她近日忙着,不仅有三案要查,又要寻机会见见盛京宫的总管安鹤,查清爹的案子,且她如今女扮男装,领着江北水师都督一职,三个月后还要去城外练兵,因此暂时是没空理会沈问玉了。
但暮青相信,以这位沈小姐的心机手段,只要她们同在盛京,总有相见的一日。
“你方才说,瞧见他用的荷包上绣着胡府的家纹”暮青又问老仵作道。
老仵作点点头,“正是!那小厮穿得寻常,瞧不出是哪家府上的,但他将那百两银子从荷包里拿出来时,下官瞧见荷包上绣着胡大人府上的家纹,荷包一角还绣着个胡字。”
盛京城里的官宦人家,丫头小厮的衣袍上多绣有府上的家纹,如此出门办事方便。城里铺子的掌柜伙计,惯会看着这些,见了哪家人就说哪家话,时日长了,只要不是掩人耳目的差事,丫头小厮们便会穿着府里的衣衫出门办事。
胡府的小厮问的是杀人的事,这等差事见不得人,他那日便穿着寻常的衣衫,只是换了衣衫却忘了换荷包,他瞧见那荷包,认出是胡府的人,却没有多嘴说破。
“下官……下官并
第六十四章 扑朔迷离
暮青手里的东西——一本账册,一沓书信。
百官心里咯噔一声,元相国目光顿沉,胡文孺一口气吸起,忘了出气。
账册和书信在暮青手中,离胡文孺有些远,他瞧不清账册和信封上的字,亦不知她拿的是哪家府上的账册和书信。案发后,他已传书江北各地,命他的门生将与西北军抚恤银两有关的账册和书信全数烧掉,为防有人留暗手,他特意派了小厮前往江北各地,查察账册与书信,亲眼看着他们烧掉的,此事府中小厮早已回来复命,为何还会有账册和书信落入她手中
“哪来的”元修目光一凝,问道。
“奉县得来的。”暮青看着胡文孺。
胡文孺顿惊,奉县!
奉县的账册和书信确实是未烧毁,可不是没找到吗此事早有人回禀,说是当日奉县知县被革职查办,御林卫当即便抄了县衙,可只抄出十万两银票,未见账册和书信。奉县知县定是将这两样要紧之物藏了起来,人被关押进天牢后,他曾亲自去问过,可他拒不开口,正是因此,他起了杀心。此案由那活阎王在查,大刑逼供自不可能,他只好将其灭口,人一死,账册和书信的下落就永成秘密,谁也别想知道!
可为何她竟能查出这些东西的下落
元修也有些疑惑,奉县知县被关进天牢后,她根本就没去见过他,为何会知道这些藏在何处
“胡大人若是早知账本和书信在我手里,天牢里就不会上演杀人灭口的戏码了。”暮青淡道,这话听起来像是她早就得到了这些证据,只不过藏着不说,故意等着有人将奉县知县杀人灭口自招罪行似的。
此事她只能让百官如此认为,她若说奉县知县早被换了人,前些日子她去审过,从奉县城外挖了这些证据,那么百官定然会有新的疑问——人被偷换了,关押在何处谁去奉县取的证据
她府里就那几个人,自从她在朝中誓期破案,都督府早被人盯上了,去奉县取证据一来一回最快要三日,她府里有没有人三日不在,朝中定然是知道的,到时她就需要解释是谁替她去奉县取了这些证据的。
步惜欢的人自是不能暴露的,那就只能让百官以为这些证据是她在从奉县回京城的路上就偷偷得到的了。
暮青顺手便将书信递给了元修,道:“这些是奉县知县在任三年间与朝中的来往书信,而与他通信的正是翰林院掌院学士胡大人。你可以瞧瞧,每一封里都是催银子的,而这本账册里记着的不仅是与胡大人的来往银两数目,还有与越州刺史和户曹尚书的。”
越州刺史不在朝中,户曹尚书却正立在刑曹大堂上,听闻此言脸色不比胡文孺好看。这账本拿出来时他便心觉不妙,只是心存侥幸,想着账本里未必记得那么详细,也许只是与胡文孺的来往账目也不一定,结果果然是他想得太美了。
“你瞧瞧这账本有多厚就知道所记有多细了,朝中每年拨了多少抚恤银两,奉县给上封越州刺史和户曹孝敬了多少,胡大人催要了多少,笔笔皆在!”暮青翻着账册,却不交给林孟,也不给百官传开,显然是提防着有人毁坏证物,她只把这些证据交给了元修。
元修尚在拆信看信,他看得颇快,每看一封,抬头望胡文孺一眼,那眼神比西北的风刀还割人。三年的书信,足有二三十封,元修用了些时辰才看完,他将账册接过来时,胡文孺已不敢看元修的神色。
正因此,他没看见元修在接过账册时,看暮青的神色有些意味深长。
账册和书信她绝不是在奉县回京城的途中得到的!
此事事关西北军,这些证据如此详尽,她若早就得到了,不可能不拿给他看。因此,她只可能是最近才得到的这些证据!
暮青早知方才的话能瞒得住百官,却瞒不住元修,她也没打算瞒,只是此时不是明说的时候,她望向元修,两人的目光一撞,他眸底的疑惑和她眸底的坦然相遇,令他一怔,随即低头,看账本!
他与她历过生死,月下喝过水酒,战场杀过胡人,自是信她做事向来有主意,此时不说自有她的道理,反正给他的证据不会有假,他且看看谁贪了西北军的抚恤银两再说!
那账本里所记果真如暮青所言,一笔一笔,皆是细账,越看元修的面色越沉,大堂里静得落针可闻,账本一页页翻过,那泛黄的纸页如一把把锈迹斑斑的老刀,不知割着谁的心。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