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凤今
“你今日开棺,可验出线索来了”
“当年那捞出郑郎中的井里还有具尸体。”
这话元修不惊讶,他这半日虽在都督府里,但派人出去查了此事,早就有了回禀。
“明日验尸”
“嗯,那尸体有些意思。”暮青的话有些意味深长,不待元修问便说道,“明天我在府里验骨,你让巫瑾来一趟。”
元修微怔,却未多言,虽知暮青这些日子与巫瑾走得有些近,但也知道她的性子冷淡,想必她叫巫瑾来是为了验尸之事,昨日夤夜请巫瑾来,应该也是为了查案之事。
她的心里除了替父报仇便只能装得下案子了。
“我也来。”元修道。
暮青没阻止他,元修在西北洒脱惯了,回到盛京他心里本就不痛快,再把他拘束在府里,他反倒会心情憋闷,不利于养伤,“你来可以,但需遵医嘱,巫瑾说让你何时去歇息,你便何时歇息,若是不肯,日后就别来都督府了。”
元修原以为暮青不会同意他来,听闻这话甚是惊喜,心里的憋闷一扫而空,连眉宇都疏朗了起来,好似又见西北高阔的晴空。他痛快一笑,抬手便去拍暮青的肩膀,“还是你最好说话!”
暮青冷冷盯住他的手,这毛病还没改
元修讪讪一笑,将手收了回来。他总是忘不了在西北和她在一起的时日,有时与她独处,他总觉得她还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孤僻的少年,觉得他们之间不曾隔着男女之别,亦不曾隔着家事恩怨。她还是他的兵,还叫他一声大将军。
自懂了对她的心,他总想接近她,却始终触不得她的界线。方才他不过是想试一试,但结果还是如此……
男子微微低头,笑里生了落寞。
“宽衣。”暮青这时忽道。
少女声音清澈,听在男子耳中却如炸雷,元修抬头,气息微屏,一时失声。
“我看看你的伤口愈合得如何。”暮青道。她今晚回来想去侯府就是为了这两件事,一是问问郑家进了凶徒之事,二是看看他的伤口愈合情况。自他醒来,她只去看望过他一次,那时他刚醒,伤口还新鲜,如今过了些日子,也该看看愈合得如何了,她还惦记着那白獭丝能否真被皮肤吸收的事儿。
暮青盯着元修心口,盯得他不自在地低下头,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却迟迟不见动作。
他曾在她面前宽衣解带过,那时脱得痛快,此时却觉得双臂如有千斤重,抬了几回也抬不起来。
暮青皱眉道:“当初在地宫谁说我婆婆妈妈的”
元修语塞,气不打一处
第九十章 无耻风范
楼上点着灯烛,窗台几枝六瓣寒梅,榻里一人执书半卧。
听见她蹬蹬蹬的上楼声,榻上之人淡淡抬眼,懒声斥道:“跑什么,也不嫌脚疼!身后有人撵你”
那脚步声顿歇,停了好一阵儿,再听见时声音已轻,听着有些蹑手蹑脚,但暮青上来时却面色如常,远远便问:“哪个郎中说你的身子能挪地儿”
步惜欢垂眸看书,凉凉道:“你的腿脚也不见得能出城,还不是到处跑了一天。”
“跑了一天的是马,我是坐在马车里的人。”
“马驮你上山了”
“……”
暮青不接话了,不是无话可接,只是觉得辩这些事甚为幼稚,辩了一句已经不像是她的智商会做的事了,再辩下去明早就傻到不能验骨查案了。
她在榻旁坐下,先掠了眼男子的前额,见他额间无汗,这才暗舒一口气,目光一转,瞧见了他手上执着的书。远远看时,她以为是书,到了近处才看出那书上落着的是她的字——那是她的手札。
她看书有写手札的习惯,写的多是心得,亦或是与验尸办案有关的灵感。她在古水县家中时,曾写了满满一书架的法医理论,纠察仵作验尸古法之错处,提写可行之法,想着的是若有一日被他人所阅,兴许世间会少些冤案。当初她离家时未带那些手札,前些时日读医书时想起还有许多没写,便寻了本子接着写了。
步惜欢手里拿着的正是那才写了半本的手札。
他偷偷摸摸挪到了她的都督府里养伤,还翻了她的书架,阅了她的手札。
暮青不视手札为私物,她本就存着传世的心思,谁看都好,只是不愿步惜欢看,准确地说是不想他此时看——他此时该养伤!
她抬手便要把手札拿回来,步惜欢似有所感,在她手到之前便将那手札放到了枕旁,抬眼看向了她。男子的眸里波澜不兴,半边华帐遮着烛光,目光有些深幽,喜怒难测,只听着声音是淡的,问:“晚膳用得可好”
暮青一听,不答反问:“你可用晚膳了”
她这蹩脚的转移话题的模样让他有些失笑,笑意到了唇边,那意味却看起来有些气恼。
暮青见了便站起身来,“我去传膳!”
步惜欢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这回是真有些恼了,“刚上来,就不能歇歇真当自己的腿脚是铁打的,不知疼”
“你这几日都要在此养伤”暮青没管腿脚的事,只问道。步惜欢伤得重,说话声音还很虚浮,他这般样子定是不能回宫的,他既然在瑾王府疗伤了三日,今日又来了都督府,想必宫里已经安排好了,她只问问他要在此住几日。
“且住些日子,好些了再回宫。”步惜欢果然如此道。
“那你等等,我去去就来。”暮青说完便下了楼去。
她留了月杀守在阁楼外,将杨氏、韩其初、石大海和刘黑子都叫进了书房,道:“这几日,圣上微服出宫,会歇在都督府,你等需严守此事,不可泄露出去。此为将令,若有口风不严者,军法处置!可听清了”
步惜欢在都督府里住着,府里的人再少,此事怕也瞒不住。杨氏心细,而步惜欢要养伤,饭食需用清淡的,阁楼外需煎药,里头需熏松木香,这些事儿无论如何也瞒不住杨氏的。若是只告诉杨氏此事,不如将他们都叫到一起明说了,免得日后得知此事,以为她瞒着他们,心生芥蒂。
四人颇感意外,圣上微服出宫,居然歇在都督府,刘黑子和石大海虽不熟政事,也觉得出暮青深得步惜欢的宠信了。韩其初对此却不意外,西北军抚恤银两一案,暮青已得罪了元相国,且她回朝这些日子以来,多半朝臣都被她得罪过,那些朝臣多是元党,她既然与元家势不两立,自然便是心存从龙之意。
暮青发了将令,四人自知此事关系重大,于是齐声领命。
暮青又对韩其初道:“三日后是二月初三春日宴,我邀了崔远结交的一些寒门子弟到府上小聚,到时有劳先生多帮衬着。”
“此事阿远回府后已与在下说过了,都督事忙,春日宴就交给在下准备好了。”韩其初答此话时,心中一动,看了暮青一眼。莫非……圣上微服出宫歇在都督府,为的是暗中瞧瞧这些学子
“那就有劳先生了。”暮青说罢便遣了韩其初和石大海出去,只留下了杨氏和刘黑子,她从身上拿出张方子来递给刘黑子,“此方是昨夜瑾王开给我调理身子的,你明日一早便去抓几副回来煎上吧。”
步惜欢这几日要服汤药,总要煎些别的药才能瞒过去。
“是!俺明儿一早就去办!”刘黑子接过药方便退了出去。
“圣上今夜过来,派人传了信儿说还没用膳,你再去准备些,就备些清粥小菜好了。还有,我这几日调理身子,也想吃些清淡的,莫做口味太重的。”暮青又吩咐了杨氏。
“是,奴婢知道了。”
“你去厨房顺道熬碗姜汤,黑子傍晚下过井,也给石大海送碗过去,他夜里守门,让他们都驱驱寒气。”
“是,奴婢这就去。”杨氏笑着领命,都督看着清冷寡言的,其实待下人最好。
“东厢屋里的炭盆继续燃着吧,我夜里去东厢睡。”既然府里的人知道步惜欢要来,那她就不能宿在阁楼了,免得真让人以为她好男风。
“是。”
杨氏一一领命,退下后,暮青在书房里坐了会儿,想着再无事可安排了,这才回了阁楼。
暮青回去时,步惜欢仍在看那本手札,屋里摆开了屏风,屏风后不仅沐浴的水打好了,连衣袍、帕子、香胰、膏露都备妥了。暮青看了那浴桶一眼,坐到榻旁便解步惜欢的衣带,步惜欢气得一笑,撂了手札,握着她的手腕便顺势将她往榻上一带!暮青扑到步惜欢身上,心里一惊,生怕压着他,忙就势一翻。步惜欢也由着她,等她翻了个身后,才发现自己已在暖榻里侧。
步惜欢揽住她的腰身,那笑不知是气还是别有意味,“早晨擦过了,还想擦”
暮青不承认她是好奇,想再看看那飞燕在掌中化龙之景,义正言辞道:“擦一擦身上舒服,睡得好些。”
步惜欢十分赞同此话,“嗯,颇有道理。既如此,为夫也帮娘子擦擦身,夜里睡得安稳些,可好”
他嘴里问着,手上却不容相拒,只是没解她的衣带,而是帮她脱了武靴。
男子弯着腰低着头,指尖力道轻柔,不知是怕伤着她还是气力虚浮。暮青将腿脚一缩,坐起身来道:“我自己来。”
步惜欢仿佛没听见,握着她脚踝的掌力紧了些,暮青想挣脱,又怕伤着他,只好不动,任由步惜欢为她脱了靴子。靴子一脱,男子握住她脚踝的手便一将,眸底生出疼惜之意。
只见少女洁白的袜底已染了血色,显然是昨夜为他求药磨出了水泡,今日又走了山路,那水泡便生生被磨成了血泡,如今已经破了。
“忍着些。”男子声音低沉,话虽如此说,手上动作却轻柔至极。
暮青两只脚底的水泡都破了,揭开时虽有些疼,但那疼与在她从军西北时剔肉疗伤之痛实难相较,因此她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头,白袜便已揭了下来。
她虽不似江南女子那般婉约,一双却如江上银月,掌中一握,暖如白玉。他曾在西北时瞧见过一回,那时喜,却怕将她逼得太紧而不敢多触,今夜捧着,那殷红却刺着他的心,烧疼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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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小欢子
待月杀退下后,步惜欢才将帐帘收了,让暮青下了榻去。
杨氏备的晚膳颇为丰富,暮青吩咐了她要清淡的,她却除了清粥外,还备了素炒四碟,蒸糕四碟,清汤一碗。步惜欢身子虚,吃不下这么多饭菜,暮青便拨了两样性温的小菜,端着清粥到了榻前,如同早晨那般亲手喂他用膳。
“你不用些”他问。
“我吃过了。”她答,舀了勺清粥送去他唇边时才瞧见他眸中笑意有些深,这才想起今夜与元修一起用饭的事儿,不由道,“我又不知你在。”
他正养伤,若是知道他在,她怎会不告诉他一声,让他等到这么晚了才用膳
他却似乎对这话不满意,问道:“你若知道呢”
她把那勺清粥喂他喝进去,道:“知道就派人告诉你一声,不用等我了。”
这话说完,果见男子眸光深沉,似匿着风浪。
“我视元修为战友,陪战友用一顿晚饭,我认为很正常。”暮青就事论事道。
步惜欢却挑了挑眉,正常大兴女子里大抵只有她觉得夜里陪除了父兄夫君之外的男子吃饭正常。
“青青,你待事待人的一些想法与闺阁女子大有不同,且你验尸断案之时用词颇为生僻,那察言观色之法亦非我朝之学,你曾说过这些是师承英国的威廉教授,那英国……是西海尽处的异人国”步惜欢望着暮青,目光带着探究,他一直想问此事。
“算是吧。”暮青模棱两可道。
步惜欢的目光深了些,又问:“那异人国与大兴远隔万里,无船可达,那西洋人是如何飘洋远至的,你又是如何遇上他的”
他曾派人到古水县查过她的身世,她一出生娘亲便故去了,她跟着爹长大,三岁随父出入义庄,除了出城查案就没有离开过古水县。而古水县离汴河城仅百里,如若有西洋人现身,事情定然会传到汴河行宫,古水知县亦会上奏朝廷,可不但朝廷没有接到奏报,此事连一点儿风声也没有。
暮青舀了勺清粥送到步惜欢唇边,一时没出声。她若说她留过洋,他必然要问她是如何到西海尽头去的;她若说她是异世的一缕幽魂,莫说他信不信,她都无法解释其中因由。
她不说,他便等着,一勺一勺地喝着她喂来嘴边的粥,待粥喝了半碗,她总算开了口,“步惜欢,此事……我从未与人说过,也不知如何解释,你正养伤,听了大抵要睡不着,我认为休息比听故事更重要。”
听了睡不着
步惜欢懒洋洋地笑问:“鬼故事”
暮青一愣,似真似假道:“嗯。”
还真沾边儿了。
步惜欢果然觉得她在玩笑,笑着往软枕里一倚,瞧着她道:“我还真没听过鬼故事,说来听听。”
“从前有个人,死后化魂,再世为人,却还记得前世之事,那人就是我。”暮青说话向来简洁,前世今生,在她口中不过几句话。其实,她不是不想回忆以前,找人倾诉,只是这等怪力乱神之事,他若听了必然将信将疑,这一晚哪还睡得着
“前世”步惜欢笑看暮青,果真将信将疑,此事若是别人跟他说,他必是不信的,但正因说的人是她,他才有些将信将疑。以她的性子,应是不会开这等玩笑的,但她偶尔也会有些恶趣味,比如那恋尸癖的事儿,因此他还真推敲不出她话里的真假。
“步惜欢。”暮青将米粥放下,神色认真,“此事说来话长,你即便想听,我今夜不会说的,除非你先把伤养好。”
步惜欢闻言,试着商量,“伤养好了需百日呢。”
暮青坚决不被他那笑吟吟的目光打动,“百日就百日!”
步惜欢一叹,虽心有遗憾,却甚是欢喜——她总归是担心他的身子,而非想要瞒着他。
“好,依你。只是,有一事我可不想等百日。”他忽然道。
“何事”
“我想听你唤一回我的名。”他笑,眉宇间生着缱绻之色,煞是耐看。
暮青一怔,“我不是一直都唤你的名”
步惜欢笑看着她,“所以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那名儿。”
暮青心里清楚,只是有些唤不出口,她继续喂他喝粥,过了会儿,问:“你可有表字”
表字,即为表德之字。男子成人后,按古礼便不可直呼其名,需由父辈师长赐一别名,称之为字,以表其德。凡人相敬而呼,必称其表德之字,即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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