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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凤今

    步惜欢笑了笑,就知她不懂,若懂那就不是她了。她是这世上最聪慧的女子,也是这世上最笨的女子,可他偏偏她的笨,那一颗风霜不催的赤子之心。

    他望着她,眸深似海,笑里有些苦楚,叹而满足,“心悦卿兮,心为卿兮……你可懂”

    暮青不出声,男子的眼神却似撞进她心里,忽然便觉得被他握着的手似要烧烫起来。

    “我知你不懂,儿女情长之事,你从来不懂。我亦知你心如璞玉,不懂儿女情长,却最念旧重情,是而有些事不愿你知道。你心悦我,我心悦你,此谓两情相悦,感激之情要之何用青青,我亦有我的骄傲,不愿用感激困住一个女子,你可懂”

    暮青望着步惜欢,虽不出声,捧着玉碗的手却忽的收紧。

    步惜欢抚着她的手指,心里微苦,他曾想着,若有一日她愿与他相伴,定要她是因他,而非无谓的感激。可如今莫说感激,她不恨他,肯来榻前照顾他一早,他便已经甚是欢喜了。

    “青青,你爹的事,我……”

    “我不怪你。”不待步惜欢说完,暮青便道。

    步惜欢一怔,想起那夜她绝然离去的背影,不由晃神儿。

    暮青起身走去桌前将玉碗放了,随后行去了窗边。

    如今已是正月末的日子,盛京的雪渐渐少了,窗未开,晨光落在窗台,少女的背影在窗前显出一道孤凉的轮廓,步惜欢半倚在榻,看不见那轮廓,却听得见她的声音。

    “我该怪我自己。”她的声音向来如林间清风,此时听来却别有几分低沉,“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那些事吗”

    步惜欢当初下旨追查柳妃案,不过是做給世人看,以表明柳妃非他所杀,凶手查不查得到对他来说根本无妨,即便查到了,他与元家之争也绝非一个柳妃案就能定乾坤胜负的,而爹和这件案子里的所有人都成了这一场皇权之争的牺牲品。

    断案是她所长,她怎能不知如果步惜欢当初没有下旨追查柳妃的死因,爹就不会死她怎能不知他筹谋布置多年,在江南尤其是汴州势力渐成,有心救一人定然有办法

    可是,她从未正视过这些事。

    起初她以为是他下旨将爹灭口,所以她自荐入宫,可见到他后,从他的神情里,她知道他不是她要找的那个真凶。那时,她满腔愤怒,一心寻那真凶,这些事对她来说都没有那真凶重要。后来,她从军西北,一心奔着盛京,越来越不愿多想这些事。偶尔想起,她总告诉自己说,待寻得真凶再说,没想到那夜在长春院被他一语说破。

    “要追寻真凶报仇雪恨的人是我,我竟需要你先说破这些事。我不能原谅自己,对不起我爹的人不是你,而是我。”暮青闭上眼,步惜欢这些年太难,那时爹与他非亲非故,爹亦不是他的心腹,以他所处的境地,自然不愿多费心神。但她没有他的这些理由,逃避就是她的错。

    那夜,他一语戳破此事,她无地自容,匆匆离去,闭门三日,才知从她逃避那日起,她便输了心。

    她已做不到公正,有何理由责怪他人

    暖阁里极静,半晌,步惜欢起身欲下榻来,暮青听见声响,忙回到榻前扶住他。

    “何需如此苦着自己”步惜欢看着暮青,他该欢喜的,可他宁愿她怪他,“原以为你有多聪明,如今看来倒是个傻的。世事怨天怨人易,责己醒己难,何不择易事而行”

    他记得当初她开棺验尸,林中煮骨,他曾对她说过,人生行事当择上风向,可她从来不懂得寻捷径而走,偏要逆风而行,手里有刀先诛己,非要自己无愧才肯诛人!

    傻!

    恨别人不比恨自己容易世间有多少人都是如此做的,她怎么就做不得

    “何需事事都要像断案那般,审个清楚明白,对几分错几分,一分不可糊涂”步惜欢声浮气弱,却句句斥责,但眸底含着的却是怜惜痛意。

    他原以为他懂她,今日才知他不够懂她。他原以为一个女子有那天下无冤的理想已是难得,今日才知她把自己也算在了天下人里,容不得自己有错。她的心如山涧清泉,清澈照人,干净得不见尘垢。

    “青青,你真的不怪我”他再次问。

    “不怪。”她的心都已偏着他了,还如何怪她有多偏着他,就有多怪自己。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何事”

    “日后你我之间不可藏事,你需做事时多说一句,让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我苦乐同担。”

    暮青怔怔看着步惜欢,沉默了。

    “你待人再寡言疏离,待我都不可如此,此番之事,我以为你怪我,心中受了百般的苦,而你怪自己,亦受了百般的苦。我们不可再如此,如同你爹的事,你有愧,我亦有愧,人已故去补偿无用,但你我可同担着这份愧疚,若有来世,一同去偿。”步惜欢抬手理了理暮青鬓边稍显散乱的发丝,眉宇间凝着的深沉似海般包容。

    暮青望进男子的眸里,心似被海浪拍着,眼都被海浪打湿,有些酸涩。她低下头去,半晌,缓缓点头。

    她太过坚忍,少有软弱之时,这一刻让他心软,忍不住将她往前一带,让她枕上他的心口,故作轻松道:“好,那便说定了,你日后若忘了,我可要罚你。”

    暮青一听,忽的起来,问:“罚”

    她不喜欢这个字眼。

    “嗯,难道不该”

    “我认为伴侣之间该相互尊重,不该用罚这个字。”

    他为她话里的伴侣二字眼神一亮,却没说破,反而笑问:“那我问你,国法重还是家法重”

    “自然是国法重。”

    “那国法有云,犯罪当判,犯错当罚。你方才已许诺日后不可对我藏心事,若是食言,算不算错”

    “算。”

    “那依国法,当不当罚”

    “当。”

    步惜欢笑看暮青,暮青再无异议,她总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但就是哪里不太对,可是又挑不出错来。步惜欢低头笑了声,一扫方才的沉重,心生愉悦。

    她看重法理,拿国法跟她辩,她当然辩无可辩。

    暮青看着步惜欢笑得愉悦就觉得不顺眼,不由道:“你还是睡觉吧!”

    这话说完,想起答应过他凡事要多说一句,这才又道:“你本来就没歇好,早晨被我吵醒的,还是再歇会儿吧。”

    步惜欢抬头,笑意温柔,她马上就把他的话记在心上了,他本该欢喜,这会儿却又有些遗憾了。若是她忘了该多好,他就有理由罚她了。她若受罚,不知该是怎样的模样……

    正想着,听暮青道:“你睡你的,我接着帮你擦身子,方才没擦完。”

    步惜欢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方才没擦完的地儿是……

    “月影怎么还没回来”暮青起身便往屋外走,想瞧瞧月影回来了没。他出去有一阵儿了,准备一套干净的素棉衣衫,这差事很难办

    步惜欢随着她的背影便看向屋外,月影早就回来了,一直避着没进屋罢了。她吩咐月影备衣衫时,他已醒了,自然知道她找月影为的是拿衣衫进屋,服侍他擦身更衣。可想起方才她为他擦身时,他那痛苦难熬的滋味儿以及她还想着继续为他擦的那地儿,他抬手便要示意月影莫要现身。

    但身子虚弱,步惜欢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暮青推开门时,月影便站在门口了。

    暮青接过衣衫,翻看了下,见料子干爽柔软,亵裤也在,这才捧进屋里,转身时道:“你的办事效率跟月杀差远了。”

    速度太慢!

    月影心口中箭,气极瞪向暮青的背影,却瞧见步惜欢在榻上看了他一眼,目光凉薄。

    月影顿时一惊,他做错何事了

    这衣衫是暮姑娘要的,他寻来后见暮姑娘端着米粥进屋便知主子醒了,没有主子命令,他自然不敢进去送衣打扰,于是寻隐密处避了起来,让暮姑娘在榻前侍候粥菜汤水,与主子叙话长谈。方才听见暮姑娘要衣衫,而主子又没有特别的指示,所以他便现了身。

    这……哪里做得不合主子心意了

    月影没想明白,暮青的吩咐已传来,“水凉了,打热水来。”

    月影这回先望了步惜欢一眼,一看他那眼神,他便没动。

    “嗯”暮青回身看了月影一眼,见月影立得笔直如山,她转身便自己去提放在外屋的木桶——无妨,支使不动,她可以自己劳动。

    她刚提起那沉重的木桶来,步惜欢便叹了一声,看了月影一眼。月影耳朵尖,进屋便帮暮青提了两只木桶出去,片刻后便又打好了一桶热水一桶冷水,提进屋时暮青已将铜盆里的水倒了。

    月影默默将房门关上,暮青不由分说帮步惜欢宽了外袍,锦被拉去一边,勾住




第八十六章 山中开棺
    暮青回到都督府时,望山楼的掌柜正在花厅等着,说郑家人还在望山楼里候着。暮青马上便吩咐人备马车,备验尸工具,并去盛京府衙请了公文,点了月杀和刘黑子便出了城。

    到了望山楼门口,暮青下了马车,见掌柜进去领出来一个青年人,那人穿着身灰布长衫,刚见了礼,暮青便问:“你是郑家长子”

    那青年人一愣,问:“都督怎知”

    暮青淡道:“身上有药味儿,左手食指第一指节有勒茧,右手拇指、食指、中指的指尖微黄。勒茧是常年称药所致,指尖微黄是抓药所致。郑家家道中落,长子是行脚郎中,没有银钱养药童,只能自己背着药箱行走于附近村庄,为人诊病,开方抓药,寒暑不误。因此,你的脸颊和耳朵上有冻疮,左肩微低。你今日没背药箱,但你平时定是习惯用左肩背药箱。”

    暮青语如连珠,青年人懵愣地张着嘴,还没回过神来,便听暮青道:“上车,带路!”

    他呐呐点头,刚迈脚,便听后头有人喜道:“都督!”

    暮青刚要上马车,回头一瞧,见崔远面含喜色的从望山楼里出来,身后跟着五个少年,皆穿着素衣长衫,一看便知是寒门子弟。

    “都督刚来,怎就要走”崔远住进都督府后,奉暮青之命结交寒门子弟,他便日日来望山楼,今儿还是头一遭见暮青过来。

    “赶着出城查案。”暮青从马车上又跳了下来,问,“他们是你的友人”

    “是!”崔远面带兴奋,回身一一引荐,“这位是良州贺晨,永州柳泽,渝州朱子明、朱子正兄弟,皆是江北人士。这位是江南人士,岭南萧文林。”

    暮青从五名少年身上一一看过,目光在萧文林身上顿了顿,岭南人士……那地儿靠近南图国了。

    “我赶着出城办案,三日后是春日宴,都督府人少,诸位若不嫌弃,不妨到都督府小坐。”暮青对五人道。

    那五个少年望着暮青,面上皆有钦佩之色,听闻此言更是露出喜色,崔远激动得脸都红了,先声道谢。

    暮青淡淡颔首,转身便上了马车。

    刘黑子打着马车帘子,瞄了她一眼,脸上写满了不解——都督啥时候会与人寒暄,还有那兴致在府里办春日宴了

    暮青神色不露,坐进车里后,郑家人便坐到车辕上,刘黑子驾着马车便出了城去。

    郑郎中葬在城外三十里的麦山上,马车到了山脚下时已是晌午。

    那青年人的确是郑家长子,名叫郑当归,领着暮青便上了半山腰。

    郑郎中的坟前围满了人,除了郑家人还有族里的老人和村中的村民。

    村民们踮着脚伸着脖子,见郑当归领着一名少年正往半山腰上来,少年一身白袍,山风猎猎,束发飞扬,如泼出道墨去,染了漫山黄草团团皑雪。

    待到了近前,郑当归侧身一让,村民们哗的一声。

    谁也没想到,远远瞧着气势那般杀伐凌厉的少年,容貌竟如此平常,但年纪的确是轻,实难想象才十七岁便已上过西北战场,披甲还朝受封三品!

    “老朽携郑家族人见过都督。”老族长忙带着郑家人行礼,王氏一家住的那村子的村长也忙带着村民磕头行礼。

    “免礼!开棺验尸多有惊扰,还望族公勿怪。”正月暮青扶了那老族长起来,回头看了眼刘黑子。

    大兴百姓重阴司后事,发了案子,少有开棺验尸的,但也并非全然没有。若案情特殊,仵作亦可剖尸或开棺,但其一要苦主同意,其二要有官府下发的公文并备案,其三要在公开场合下进行,其四要祭祀以慰在天之灵。

    刘黑子将盛京府的公文交给那老族长,族里的书生接过来高声念了,村民边听边瞅着刘黑子,不知朝中三品大官儿,怎会找个瘸子当下人。待那公文念罢,老族长颤颤巍巍地把公文收进怀里,恭恭敬敬地把暮青请到了郑郎中的坟前。

    郑郎中的遗孀王氏领着长媳长孙和二房一家披麻戴孝跪在坟前,一如新丧般在坟前哭着烧纸钱,郑当归从妻子手中接过孝服也跪了下来。族长主持祭祀仪式,当众念了祭词,暮青到坟前上了香撒了银宝纸钱,族人们一一进香祭祀,足足耗了半个时辰,这才听族长高喊一声:“开坟——”

    王氏和两个儿媳的哭声忽然大了起来,凄凄惶惶,王氏见两个族中壮年提着锄头来,哭着便想去阻止,郑家老二忙拦了她,悄声道:“娘,您忘了前些天的事儿这事儿要不查清,那凶徒再来……”

    王氏一听便惊惶地止了哭声,眼睁睁看着两个族中壮年将锄头交给族公,族公在坟头上念念叨叨地刨了一锄头,随后便交给了两个壮年,那两个壮年便抡着锄头开始刨坟。

    暮青听见郑家老二的话,目光忽沉,问道:“你们家中进了凶徒”

    郑家人一直没有派人去望山楼,今日忽然就去了,她正奇怪,原来是家了进了凶徒

    郑家老二闻言,忙道:“正是!”

    “何时之事”

    “五日前夜里!”

    “详细说来!”

     



第八十七章 第六根手指
    月杀在暮青身后,这连他都看出来了——郑郎中的颈骨是碎的。

    “死者的颈椎粉碎性骨折,舌骨纵向断成四块,判断为双向挤压力所致,即被人捏断的!能将人的颈椎骨捏成粉碎性骨折,凶手的指力非常大,或是内力深厚。”暮青说罢,转身问月杀道,“以你对江湖上各门派的了解,哪些门派能做到此事”

    “高手都能。”月杀凉凉的道,“我也能。”

    这女人太不懂江湖内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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