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鹿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赵子曰
那几个忠心耿耿的随臣抢上来要夺,左氏突然发出惊叫。诸人齐齐转目,看见那瞑目未久的骑士抽搐了几下,竟然又缓缓睁开了眼。
众人呆愣愣的,令狐奉反应最快,对那骑士喜道:“阿瓜!你又活过来了!”痛骂儿子,“小畜生,险害我栋梁!”将之丢在地上。
只记得前一刻被高楼坠瓶砸中脑袋,怎么下一刻就在了这里这是什么地方这几人怎么都穿得古古怪怪,瞧着灰头土面,傻站着看自己作甚跪在自己身边的这妇人虽然蓬头垢面,倒是秀色难掩。这个满脸络腮胡,身高体壮的大汉念念叨叨地作态举子掷落,是在做什么
醒来的这人综合眼前情况,脑中急转,蓦然悟到:“啊呀!我这是被那花瓶砸死,死而复生,不知穿到何时去了么这壮汉投子的一幕好眼熟,莫不是刘皇叔我是七进七出的赵子龙么不对呀,只见说赵云从曹营救出后主,没见说他负伤不支啊。”瞥那壮汉,“他耳朵也不大,胳臂也不长啊。”
忽觉脑中如搅,无数的信息潮涌而入,后背也是大痛,一时脑痛如炸、背痛如剜,抽髓磨骨,难以承受,痛得冷汗顿时下来,他惨叫连连,打滚不止。
左氏从惊喜中回过神来,心道:“定是佛祖开恩,感念我的诚心和阿瓜的忠义,使他复生。”顾不上感谢佛恩,急忙用力把他按住,柔声说道:“你后心有伤,我刚给你包扎好,不能乱动。且忍一忍痛,等明天给你换过创药,就会好很多了。”
当今世道不宁,战火连天,她虽很少亲自动手,但听得多了,对疗伤也有些经验,适才的眼泪还没擦干,说着,又喜极而泣。
痛了足足一夜,其间昏厥两三次,次日早上,死而复生的这人才算稳定下来。后背的伤且不提,大致吸收过脑中涌入的信息,他已明白了自己眼下的处境。
这具身体的本主名叫莘迩,字幼著,小名阿瓜,家本关东士族,流寓在此,是那个壮汉令狐奉的属吏。令狐奉是定西国的宗室,今之年才十九的少主定西王是他的侄子。定西国建国於陇州,而这陇州的称呼源自前代成朝。
定西国没听闻过不打紧,也许是某个朝代的某个小国,可这个成朝是什么东西
根据本主的认知,夏商周后,秦统天下,——这与醒来这人的认知是一样的,问题出在后边。
秦没有两世而亡,始皇帝的长子扶苏不仅没有自尽於边郡,而且回到咸阳继了帝位,理政以宽,治民以仁,深得天下士民的爱戴,於是弥补了始皇帝留下的种种问题,大秦帝国胤嗣不绝,直传到十七世,这才因天子无道,亡了国。
代秦而立的就是成,开国皇帝本是秦朝的小臣,威望不够,全靠偷机摘桃这才称了帝,而继承人们又都不像话,传了四世即亡。
再然后便是今朝了,国号唐,传嗣到四十余年时,宗室的强王们竞起夺位,互相打得头破血流,结果被从秦朝始就开始络绎迁入国内的六夷们趁虚作乱,并各引境外强大的同族部落入侵,最后唐室的强王们纷纷兵败,要么被自己的兄弟叔侄杀掉,要么死於六夷之手。
剩存的几支逃去了江左,重建了帝室,可北地、关中却都落入了夷手。
这定西国可算是唐人在北地唯一的地盘了。首任国主是唐的陇州刺史,因乱自立,虽还自称唐臣,然与江左道路隔绝,久无消息通连,已与独立无异。虽然外有诸夷环伺,但在大唐的旗号下团结民心,历代的定西王也都不昏庸,竟是国存至今差不多八十多年了。
醒来的人理清了头绪,暗叹道:“江左的那个虽然叫唐,但与司马氏没有区别。即便是在秦朝改了个道,繁衍在这片辽阔土地上的诸族却没有变,人心也没有变,结果仍是一样。”
晨曦透过林杈,投叶影於地,有的覆在了这人的脸上,显得阴晴不定。
这人性格果断,既然搞明白了自己的境况,没想多久,便做出决定,心道:“既来之,则安之。这个时代乱归乱,好歹是复生了,总比被那坠瓶砸中莫名其妙的冤死好。从今以后,莘迩就我的名字了。”
咂摸了下本主的这名字和小名,他又想道,“莘(shen)迩(er),甚二;阿瓜,你还真是个瓜皮,当爹的都忍心射死儿子,你去救个什么赤胆忠心换来两滴假惺惺的眼泪,不值啊。”低头拍抚肚子,默道,“你的忠心我是不能给你延续了。多谢你让我得以重生。你安心去罢。”
前世时,他颇有阅历,那壮汉令狐奉装模作样的嘴脸岂能欺瞒住他
此时令狐奉还没醒,靠着棵大树在不远处呼呼大睡,睡着觉,手里还握着刀柄。
这人莘迩没好气地打量他:“没那金刚钻,搞什么作乱篡位!这下好了,丧家犬似的,被你那侄子追得落荒而逃。”转念一想,“要非这厮叛乱,我这身体的本主也不会中箭不治,按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他才对。”
寻着本主救下的孩子,正和幼妹依偎在左氏的身边,睡於车上。
这孩子也是命大,掉下车几回,没受什么重伤,擦破了点皮而已。
看他与他幼妹都是污脸破衣,拽着他俩母亲的裙襟,皱着眉头,显是梦乡里也不得清宁。莘迩心生怜惜,心道:“换了是我,会舍命救他么”拿捏不准。这个问题也不需要答案,很多事本来就是到了临头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令狐奉逃命关头,睡不踏实,阳光刚晒到,他便醒了过来,见莘迩正看自己,提着刀走过去,弯腰殷勤问道:“伤势如何还疼么你放心,等到了唐兴,我定找最好的大夫给你医治。”
莘迩眯眼避过开刀身的反光,心道:“这人连亲生儿子都能杀,心狠手辣,可别因为见我伤重不便,把我丢下了。”挣扎着要撑身起来行礼,令狐奉压住他的肩膀,问道:“你这是作甚”
莘迩揣摩着时下用语,酝酿稍顷情绪,答道:“小臣无能,只能拼力救下公子,不能为主上杀尽贼属,恨啊!恨啊!”虎目圆睁,忠烈慷慨之气,溢於言表。
因为袍襟被左氏裁下来给他裹伤了,他衣不蔽体,身上尽是干涸变黑的血迹,失血导致面色煞白,扯动伤处,疼得龇牙咧嘴,还拼命挣扎着要行跪拜大礼。
模样入到令狐奉的眼中,要多惨有多惨,闻其言语,却不计自身,只为不能尽忠恨恼。
饶是凶狠毒辣,令狐奉也不觉感动,连声说道:“你且安心养伤,日后自有你杀贼的时候!”叹道,“阿瓜,我竟不知你忠贞至此!往日对你多有亏待,以后我一定补偿你。”
那三个从骑也醒了,围过来。昨晚没有细看,莘迩这会儿结合脑中的讯息,分辨去看,一个矮壮,披着甲,是个校尉,应是叫曹斐;一个面白无须,四十来岁,是个文官,叫傅乔;剩下的一个,莘迩只能用“漂亮”形容,即便让他与左氏并肩,怕也毫不逊色,逃命整天,野宿一夜,还能闻到他衣服上的熏香味,这人叫贾珍,本是定西国有名的贵游子弟。
左氏领着孩子近前,小心翼翼地察看莘迩的背创,感激佛祐不止,叫长子跪下来给莘迩道谢。
令狐奉作乱前,爵封定西国的富平公,他长子名乐,是不折不扣的“公子”。
众人慰问过莘迩,胡乱找了点果子,权作充饥,一行人出林向东,往唐兴郡去。
——
1,射箭:本书虽是架空,文化、政治背景依照东晋时期。
人物故事多有出处,或以东晋南北朝时期的一个历史人物为原型,或以多人为本,糅合而成一个新的人物。
请大家多提批评意见。在阅读的过程中,可能会发现章评与书中内容错位的情况,那是因为后来对发布的内容作了修改。
第十八章 冉兴国乱频 令狐称尊号
追溯冉兴国的历史,可以上至近两百年前。
时在秦朝末年,海内凌迟,世为天水戎人大率的冉氏,当时出了一个豪杰,名叫冉建,其人勇健多计,见天下战乱,为图自保,遂率部迁入到了武都的仇池山(今甘肃西和南一百二十里)。
仇池山可以说是冉兴国的心脏。
此山背蜀面秦,峭绝险固,壁立百仞,其形如龟,上土下石,山顶有平田百顷,大泉一眼,且有土可以煮盐。简言之,一夫守道,万夫莫向,良田肥沃,水、盐自产,诚风水宝地。
冉兴自占据仇池一带以来,军政的中心虽然不是始终都在仇池山,但每当遇到挫折之后,其统治集团退缩的最后据点必是此山,而每次也都能借此以得喘息。
秦、成鼎革之际,冉建的后人自号百顷王,也曾参与到西北地区的群雄乱战中,不过因为势力小,只能充当依附的角色。
到得本朝,西唐后期,关中戎人造反,冉氏倒没有怎么掺和,时为大率的冉盛仅自号辅国将军、右贤王,观望局势。这时的冉兴虽未建国,但冉盛可以说是冉兴政权的奠基者。
正当海内大乱,不少关陇流民涌向相对富足安定的仇池,冉盛来者不拒,广纳豪杰,有那来了后想走的,他也不拦阻,给以路费、派人卫护送离。这些举措为他赢得了好的声誉,不仅仇池一带的群戎全部归服,并且不少的唐人投奔,冉氏的势力迅速壮大。同时,冉盛还遥尊摇摇欲坠的西唐王朝,获拜骠骑将军、右贤王。这两个封拜意义重大,代表冉氏得到了西唐朝廷的认可,列入到了藩臣的行列。冉盛虽是胡人,却委实是个眼光远大的杰出人物。
后来,匈奴赵氏兴起,攻打仇池。
冉盛的长子冉弘见赵氏兵强,知不可敌,於是率宗族、部曲向南逃入巴蜀。到了蜀地,他用重金贿赂蜀国的权臣李幼,得到了蜀国的支持。在赵氏退兵后,冉弘还拒武都,旋即叛蜀,进占武都南边的阴平等地。李幼懊悔上当,统兵来讨,反而兵败被杀。冉弘偷袭仇池,又大败匈奴赵氏留下的镇将,亦杀之。冉弘以区区之兵,先败蜀国,又杀匈奴大将,威风大震,被当地的戎人、唐人呼为“难敌”,乃以“兴”为号,正式建国。
冉兴建国至今,已近百年,凭借天险,外敌不好打进,但因为冉难敌之后,其国中内乱不休,冉家宗室争夺王位,叔杀侄、弟杀兄,自相残杀,几无宁岁,也致使他们无力外扩。
因为冉兴境内戎人为众,而且这些戎人还多还保留部落形态的背景情况,冉兴国内的行政建制与别的割据势力不同,他们没有采用郡县郡,而是实行以“护军”为长吏的镇戍制。分包括冉氏国人、从属部落在内的诸戎及徙居本地的唐人为二十部护军,各为镇戍,不置郡县。
蒲茂撤兵回咸阳的第三日,麴硕、氾丹等引兵渡河,陇州东南部缘边的大夏护军、兴唐护军、武始护军等部俱皆从军,又有前些天临时征调的兵士,总计步骑两万余,突袭冉兴,鏖战十余日,先是克取了蒲秦与定西接壤的陇西郡数县,继而打下了冉兴西北部的四个护军镇。
如今当权的冉兴国君名叫冉彤,他的王位是从他的从子手里夺来的,国中的政局本就很乱,听到蒲秦来攻,勉强合力对外,忽然蒲秦撤兵,刚刚放松警惕,忽又闻定西杀出,麴硕素镇陇东,冉彤畏惧其名,顿时惊慌失措,都做好见势不妙,遁入仇池的准备了。
可在这个时候,定西朝廷的一道旨意下到了麴硕军中。
旨是密旨,麴硕接旨,自己看罢,召集将校,决意退兵。
氾丹等眼见大胜在望,便是此回打不下仇池山,至少冉兴的武都、阴平两郡,足可以打下大半,哪里甘心此时撤退氾丹苦谏。麴硕重其阀族名流,便屏退诸将,出示密旨与他观阅。
密旨上只有两个字:速归。
氾丹惊愕抬头,说道:“怎么只此二字”想到了什么,神色大变,说道,“难道”
氾丹、麴硕两人,大眼对小眼,谁也不敢把想到的东西说出来。
“速归”两字的密旨,也送到了莘迩的手中。
莘迩远在千里沙海之外,可这道给莘迩的令旨,比起送达到麴硕处的时间,还提前了一天。
为防冉兴追击,麴硕亲自殿后,三军徐徐撤还。
麴硕兵渡黄河,到的西边第一个郡大夏郡时,莘迩已从朔方回师,入到了漠中。
莘迩的部曲都是骑兵,行军速度快,他又把不必要的辎重和伤员都留在了后头跟从,随身只带精卒昼夜兼行,因是麴硕过大夏,又过兴唐,还没到湟河郡,行不过二百来里,而莘迩已经兵行五百余里,越过温池,返至到了陇州地界。
麴硕兵过湟河,回到唐兴,莘迩已近猪野泽。
千里沙海,用不惜累废大量配马作代价,回程用了不到七天。
出发时八月中旬,回到王都谷阴,九月中旬。
前后将近一个月,半数的时间在沙漠,半数的时间在征战,尤其回来的这几天,时间紧张,莘迩根本顾不上打理自身。
回到王都,入宫城的时候,他浑身上下脏污不堪,胡须杂乱,头发数日没洗,迎风冲沙,脏得成绺,把发髻散开的话,不用怎么收拾,就能如鲜卑人那样,弄成满头小辫了。
半道路上,莘迩接到了另一道王令,叫他还都以后,立即入宫。
故此,他连兵马都来不及亲自安置,才到谷阴,就匆忙忙地赶到灵钧台来了。
通报过后,陈荪出来迎他。
陈荪面色沉重,带着很深的忧色。
两人一边往宫里走,莘迩一边问道:“接到王令,我就立即回师了。王令如此紧急,可是主上”
陈荪点了点头,说道:“你回来的正好。大王召内史宋公等人晋见,宋公等人刚到。”
氾丹、麴硕、莘迩料得一点没错。
令狐奉伤情恶化,这些天又几乎如他才受伤时那样,整日陷入昏迷,一天醒转不到半个时辰,明眼人一看皆知,他命不久矣。想来前些日的精神尚可,大约应是短暂的回光返照。
小半个时辰前,令狐奉从昏迷中苏醒,召内史宋闳、大农孙衍、中尉麴爽、牧府别驾宋方、牧府治中氾宽,还有曹斐、督府的右长史张僧诚,以及王国傅张浑等一干文武重臣入见。
从他初次醒来到现在,他从来没有一次召过这么多的臣子,如那张浑,他更是仅在除张道将为世子友时,召见过他父子两人一回,其它时候一次没有召过。
陈荪推断,也许他是要托孤了。
进到令狐奉的寝宫。
宋闳等人都已经到了,共有十一个人。
内史、三卿、牧府和督府的三个长吏、王国傅以外,还有督府的右司马唐艾,刚上任不久的世子友张道将。十来人列拜在令狐奉的床榻下,正在听令狐奉说什么。
莘迩与陈荪各找到自己的班次,拜入人群其间。
莘迩不知令狐奉在与宋闳等说什么,只听到他最后的一句问话:“卿等依按典礼,着速办理!”
宋闳等人伏拜,多时无言。
殿内气氛凝重。
莘迩心道:“令狐奉说了什么宋闳他们怎不回应”
令狐奉咳得好像肺都要咳出来了,他断断续续地问道:“孤的令旨你们没听到么怎么一个个的都不说话!……宋闳,这件事交你主理!”
宋闳扣头不止,说道:“臣敢请大王三思!”
令狐奉勃然大怒,说道:“思什么孤意已决!虏秦、虏魏,胡逆尚敢僭号称尊,孤应天命,万民仰望,难道连胡人都不如么自我登位,国势日强,定西威名,远慑胡贼,阿瓜先为孤破柔然,麴硕又为孤取陇西、冉兴,王师到处,无往不克!足可见天命之所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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