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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赵子曰

    五部之中,吏部最为美差。吏部尚书和吏部下辖的曹郎,号称“天下清官”。膏腴之族,皆属意吏部,而不乐别部,盖因别部所掌之税收、粮仓、武库等务辛苦繁琐,不是“职闲廪重”。

    考功曹,便是吏部下属的诸曹之一。

    可以这么说,定西现在是没有吏部,也没有考功曹,如果有的话,这些职务肯定会成为宋、氾、张、麴等家子弟首要争夺的对象。——正是因了吏部是最美的差事,那么谁家、谁人能得到这个差事,不也就从侧面证明了这个家族、这个人是国中最上等、最优秀的么?非是仅关“职清俸厚”,更重要的,出任吏部,且代表了此家、此人在社会中的地位和名望。

    张道将是个标准的高门子弟,考功曹对他的诱惑会有多大,可想而知。

    且比之江左,定西此前无有吏部、无有考功曹,换言之,他如接受此任,就将是定西担任此职的第一人。什么叫“第一人”?底下继任的人哪怕名望再高,排起来,也只能是第二。

    张道将忍住了巨大的诱惑,没有当场表态,他要回去征询一下张浑的意见。

    莘迩没有强迫他,亲热地把他送出堂外,唤府吏送他出府。

    莘迩去年提出的五件政事,唯换侨郡中正一事,还没有大范围地着手,其它的都得到了施行。

    浊吏哪里都有,辅国将军府亦有。此时在堂外侍候的几个吏员便都是府中的浊吏。得了莘迩的命令,他们大声应诺,精神焕发地引张道将出去。

    莘迩在门口站了稍顷,目送张道将离开,看到那几个昂首挺胸,阔步前行的浊吏,不由心道:“自给浊吏们加了俸禄后,不管是日常公务,还是临时差使,他们都干劲十足,比起往日,可谓是天壤之别了啊!”手抚门框,叹道,“世间岂有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草的道理!”

    下午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院中的花草树木,红红绿绿,入目鲜艳。

    听事堂的院门外,一瘸一拐地进来了个人,是张龟,与张道将恰好碰上。

    张龟明显地怔了下。张道将作揖行礼。张龟忙还了一礼。

    两人略作寒暄,擦肩而过。

    莘迩目睹此幕,若有所思,想道:“张龟弃暗投明,叛出张家。张道将对他之恨,必过於对我。张道将对我恭恭敬敬倒也罢了,对张龟却也能以礼相待。此子要么是真的痛改前非,要么他就是一个隐忍之人。观他此前的狂傲,不像个能隐忍的。他难道是果然洗心革面了么?”

    有点不相信。

    但信不信,都无所谓。

    说实话,到朝中这么些时候以来,莘迩已经对与宋、氾、张等家的勾心斗角感到厌烦了。

    安插在蒲秦的暗线,不时传回消息,蒲秦於今朝气蓬勃,蒸蒸日上。

    而陇州就这么大点地方,地处偏远,自然条件本就已经不好,远逊关中、中原,既穷,人又少,用“穷乡僻壤”形容亦不过分,宋、氾等家却犹争权夺利不休。

    与秦国的蒲茂、孟朗相比,一个胸怀远志,一个鼠目寸光,简直虎与犬之别。

    莘迩深深地意识到,宋、氾、张等家愿意当狗,随他们当去,他绝不能随波逐流,绝不能把自己陷入到与宋、氾、张等家政斗的泥淖中。

    是以,在通过战争已获威望、五项政措大致得以实行的前提下,他如今给自己确立了新的政治方针。

    可以尽量不再去触碰“五项政措”以外的宋、氾、张等家现有的政治、经济利益,此其一。

    若有需要,甚至可以再让出点利益给他们,此其二。

    巩固与麴家、孙衍的同盟,此其三。

    和军事无关的政务少插手,把精力主要放在军队的建设上,此其四。

    总而言之,莘迩现阶段的设想,就是在通过五项政措的实施,已然把他的战功顺利地转化成为了政治资本的基础上,见好就收,以政治上的暂时让步,来换取他建设军队的时间。

    关於建设军队。

    莘迩已有了一个盘的计划。

    首先,自便是勋官制度的创造和建立。

    从此,军队有了自己的酬功体系,极大地便於了莘迩对部队的掌控。

    同时,因为勋官不止是空口白话,等级不同的勋官各对应了不同的政治、经济待遇,乃是实打实的利益,也将会极大地有利於鼓舞将士的士气和战斗时的斗志。

    其次,就是武举的设立。

    莘迩可以通过此制,源源不断地得到各地的猛士,收为爪牙,扩充自己的实力。

    同时,这项制度且有一个长远的影响。

    即是,从此次武举中脱颖而出的王舒望等人,其家虽皆非上流,但亦无不是当地的富户,这些人实际上代表了部分寒门阶层的力量。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数百、数千人的力量加在一起,那就是数百家、数千家,延以日后,势必将会大有助於莘迩在郡县影响力的增强。

    再次,是他已经上书朝中,奏请令狐乐,借扩建泮宫的机会,另建武学。

    在上书中,莘迩以三代以例,言道:“《孟子》云:‘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授军中名将以师任,教导兵事,此三代之遗法。方今海内凌迟,兵弱则国危。臣迩以为,宜效三代,设武学於泮宫,无事则讲演兵法,有事则为王征伐。况则,射、御,亦君子之艺也。”

    一则,由古至今,最重“故事”。“故事”者,过去的事。只要是前代有过的先例,那么当再提出来时,就容易得到认同。二来,现今国家的最高学府虽说不重视军事的教育,但各军府却都各有学官,亦就是说,“军校”此物,在当下已是存在的,而非新鲜事物。

    故此,莘迩的这道上书,没人反对,於日前得到通过。

    相关的招生工作已在开展,招生的范围包括军中的中低级吏员、寒门子弟,如有士族子弟想学,也欢迎,鲜卑等胡落的胡人,只要报名,通过初试,证明认得唐文,也一概录取。

    勋官也好、武举也好、武学也好,莘迩的这些举措,是在为扩大自己的军事势力,也是为了想在陇州进一步地提倡尚武风气。

    他希望不止是底层的百姓,中层、上流的士族也能尚武。

    要想让士子尚武,只这么几条还不够。

    毕竟,此三条之措施,不是专门面向士子的,士子大可置之不理,我行我素。

    於是,就有了莘迩的第四条。

    这一条,算是带点强迫的性质。

    他上书请求恢复“乡射礼”。

    “乡射”是先秦时期的四种“射礼”之一。它指的是每年春秋两季,地方的主官以主人的身份邀请本地的士人、学子,在本地的官办学校中举行比赛射箭的活动。

    这项礼不是军礼,是嘉礼的一种。

    虽然如此,莘迩看重的是,其所面对的对象却主要是读书人,也就是士子。

    此礼是正儿八经的古礼,对莘迩的此道上书,朝臣们更是没有反对的理由。

    有关乡射礼的建议,莘迩是去年冬提出的,在“常行文案限以时日”的严格要求下,今春,此礼的恢复已经得到了落实。

    便在上个月,莘迩还出席了王城所在之武威郡的乡射礼。

    乡射礼上,只要是出席的人,都得参与比赛。

    两人一组,称为“耦”,一人名上射,一人名下射。

    莘迩也亲自下场。

    他原先就射术不错,又一直苦练不辍,在比赛中自是大出风头,带领本“耦”获得了胜利。

    比赛完后,在傅乔的不遗余力下,莘迩“神射”的名号很快就传遍了王都。这倒是意外之得。

    张龟到了堂门外,下揖行礼。

    莘迩笑道:“长龄,近日武举等事把你累的不轻,今天你休沐,不在家歇着,跑来作甚?”

    “明公,龟适才得到了一个情报。”

    “什么情报。”

    “虏秦伪主蒲茂遣孟朗、苟雄将步骑三万,北上攻打朔方去了!”

    莘迩的神色凝重起来,说道:“蒲茂要打赵宴荔?”

    “正是。

    “明公,自蒲茂篡逆僭位以来,在虏秦国内进行变革,国势日强,龟常担心它会用兵陇西郡,或再打冉兴。如此,我国的边地就将不得宁日了!

    “幸好天意垂青,当此之际,他却去打朔方!铁弗匈奴盘踞朔方多年,民口颇众,赵宴荔向来狡诈,其诸子骁勇善战,不可小觑。这一场仗,龟料虏秦不好打!”

    张龟的独目炯炯有神,说道,“明公,此天予我机,我用兵之时也!龟有两策敢献!”

    ……

    得把新卷的纲要加紧整理出来,不然一边整纲要,一边写,写得是真慢。今天还是一章。1,2,3,4,欠了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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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选使说宴荔 择将援铁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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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莘迩没有立即询问,先叫张龟入堂,待自己与他落座以后,问道:“哪两策?”

    张龟说道:“蒲茂、孟朗力行变革,诛罚酋豪,大兴学校,定上下之别,明尊卑之序,根据去年至今的情报,其国中而今已是渐褪胡夷之鄙,竟略有礼乐之邦的气象。虏秦据关中之地,此霸王之资,已具地利,若其变革成功,再得政通,日后必为我定西巨患。”

    莘迩以为然,说道:“不错。”

    蒲茂和孟朗实行的种种改革,如经济上的提倡节约、轻徭薄赋,军事上的提高唐兵比例、奖罚从实、训练严格等方面还不太要紧,最要紧的是他俩在政治、文化方面进行的各种革命。

    文化是一切民族的底蕴,政治是一个国家的核心。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能够在历史中走多远,关键要看此个国家与民族的政治、文化。

    唯有政治先进、文化深厚的国家与民族,才能成为乱局中最终的胜利者。

    为何说胡人无百年国运?其根本之缘故,正在於此。

    胡人的政治落后、文化原始,无法与华夏相比。这种情况下,即使在军事上,因其游牧民族善骑射的本性,被它们占据了一时的上风,但一定的时间之后,获胜的必然仍还是华夏。

    胡人要么失败,要么被华夏同化,只此二路,别无它途。

    放眼海内,於下的形势,就是胡人在军事上略占上风的时期。

    ——当然,现时期的胡人略占上风,归根溯源,还是得归责於本朝那些继承了其祖上“优良传统”,狗改不了吃屎的宗室们,如无那场诸王争位的乱斗,胡人也不可能有机会入主中原。

    虽然如此,但因为在这么多年中,胡人的政治、文化一直没有什么大的进步,是以,它们虽然在军事上稍占上风,北地、关中尽管已被它们占据了百年,但江左朝廷却能至今未坠,定西小王国亦能“抗举世之胡”而得以保存。

    ——过往的魏、秦之历代国主,特别是魏国,倒是有过那么一位,眼光较为长远,曾有过试图在本国内推行“唐化”的举措,可没多久,就被本国的保守势力给阻止了,现今的那位魏国国主,就是这么上的位。

    并且亦是因了文化、政治落后的缘故,连胡人自己也大多对本族没有信心,认为“天命”尚在唐室。

    可以这么说,江左与定西,现下与戎秦、鲜卑魏相比的话,政治、文化就是它们最大的优势。

    可是,观蒲秦国内近期的剧变,按照目前这个势头下去,也许再过些年,蒲秦的国内就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到的那时,江左、定西在政治、文化上的优势可能就会大大变小了。

    这样一来的话,江左还好;民比蒲秦少、地比蒲秦贫、兵不如蒲秦多、财力不如蒲秦强的定西,其亡国之日恐怕就指日可待了。

    莘迩对秦国的担忧,便是主要担忧这一点。

    张龟得到了莘迩的认可,如似受到了鼓舞,独目越加有神,继续说道:“夫欲用兵於外者,必先安内。蒲茂在国内进行变革的同时,遣兵攻取朔方的意图,昭然若揭。明公,他这是想从政治、文化与‘安内’两个方面同时下手,以增强虏秦的国势,为‘用兵於外’做准备。

    “龟以为,我国决不能坐视此事不顾,当遣战将,领偏师,驰援赵宴荔。此上策也。”

    莘迩问道:“下策呢?”

    “我国地瘠民少,兵费乏用。前年,先王伐冉兴;去年,明公讨西域,两次大战,已使国库小空。虽仍有再战之力,未免穷兵黩武。趁机大起兵,攻取陇西郡、冉兴,此下策。”

    “地瘠民少”,是定西最大的问题。

    虽说讨定了西域,彻底控制住了西域商道,并通过沙州的设置、玉门护军的增设,保障了商道的畅通和安,算是给朝廷开辟和稳固了一条财源,但西域之战是去年夏秋之际打的,距今不到一年,中间还隔了个大雪难行的寒冬,定西朝廷其实尚未从中收取到多少红利。

    至於在西域缴获到的财货。

    那些东西都是一次性的,用完了就没了,固是可以用之再打一场半场的仗,然却非长久之计。

    莘迩叹了口气,说道:“军费,的确是个大问题。”

    想到了史亮,他心道,“上次史亮给我献言,说了两个筹钱的办法。这些日太忙,未曾得闲,我尚未就此细思。等过了这两天,我得好好考虑一下他的献策,问问羊髦等,看能否采用。”

    张龟说道:“明公,龟之两策就是这样。”问莘迩,“敢问明公,以为龟策可否?”

    莘迩摸着短髭,想了好一会儿,说道:“你的两策都不错。不过如你所说,兵费不足,下策是不能用的了。上策甚佳。”

    忽然觉得他这话说的很别扭。

    用遗憾的语气说“下策”不能用,那此下策到底是下,还是上?又还是他没有分辨之能?

    瞧了张龟两眼,这份别扭没法对他说。

    莘迩把这个念头抛出脑外,沉吟说道:“只是……。”

    “明公,只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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