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未蚁贼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水中云影
这两个是陈远特别坚持的东西,陈远身边大多人,包括王夫子、章如旦、汪麟等人也不是很理解,但他们都清楚认识到陈远的坚持,选择保留意见。最为支持的就是出身低微的陈雄、陈永、陈江和兴华军、兴华会中一干陈远的铁杆的拥趸。或许,随着他们日后地位的逐步攀升,他们会不会产生另外的想法,但那就不是陈远所能预料的事情了。
除了陈雄、陈永等一干人,支持最力的就是赵九哥了。这个赵九哥,拿来后世足可称为妇女解放史的先驱、伟人。在她的宣扬鼓动下,一批年青的男女群情激昂,整日里摩拳擦掌,准备与那些腐朽的老学究们决一死战。
这一日,足可容纳数百人的争鸣堂座无虚席,门窗外都挤满的年青的学子,忧心的士绅。
上首,众议院院长施通判居中而坐,争辩双方各有五人分座左右,左边谢枋得、韩翼甫领着三名身着青衣,胡须花白的老文士,或捻须沉思,或举目四盼;右边则是陈普领队,后面则是赵九哥、郭静、郭大郎和一个年青的学子。陈普面色复杂,不时躲闪着对面老丈人射过来的锐厉的眼光;赵九哥有些兴奋,跃跃欲试,郭静则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郭大郎与另一个学子则展开一张文稿看着,作着最后的准备,显是有些紧张。
下面,则是一排排的观战度,前面五排,约有百余座是议员的专座,后面二十余排则是观众席。周边走廊、过道几十名兴华军战士身着布袍,按刀而立,维持着争鸣堂的秩序。
每个座位前都有红黑竹简各一枚。每一议题评义或争论后,与会议员及在座的观众都可用竹简表决,用来表示支持或反对。争鸣堂安排有专事统计的人员计点老决数,记录在案。以人数多宾有表示通过或反对。
当然,此种表决目前是没有强制的效用的。兴华军可理会也可不予理会,
陈远一身便装,和王夫子早早坐到后排一个角落里,静静等着辩论的开始。周围则是郑大牛布置的数十便衣护卫。
今天是个足以记载史册的日子。但对陈远来就,不过是一场热闹。不论争辩的结果如何,《权利法案》依然还是要颁布发行的。可能预知的最后的结果,王夫子也是一副笑咪咪地样子,四处打量,静等着一场好戏的开场。
呯、呯、呯
正中案桌后,一脸严肃的施通判抓起面前的一个小木锤,在案桌的一个木垫上敲了几下。堂内,堂外嘈杂的声间顿时停息,一片寂静。
“嗯,据安排,今天就《权利法案》草令举行第一场争辩会,议题是:人人生而平等。请在场诸位议员遵守争辩秩序,按顺序发言,并尊重相对方,不得出言谩骂。违者视为放弃争辩,将请出争鸣堂。会场保持安静,不得喧哗,若有违犯,重责五棍,逐出门外。”施通判清了清嗓子,四处扫视道。
左右准备争辩的双方微微点头,堂下众人默然。通过近半月的评议、辩论,大多都懂得了争鸣堂的规矩。
“好,现在开始。由左道议员先发言。发言时间不得超过一刻钟。右边准备。”施通判向左首示意道。
坐在稍后角落的一个文员起身,取出一支短香点燃,插在案桌前的香座里。接着又拿起笔,对着案上白纸,准备记录。
左首,江东置至使谢枋得站了起来,一袭破衣,须发花白。一年来的风风雨雨,继安仁之败后,又遭缝德兴弃城而走之事,令这个因以意志坚韧著称的忠贞之士顔面大扫之余,更似成为了一个名付其实的花甲老人。
一直以来,兴华军就对福建行朝阳奉阴为,紫溪刺杀之事后,兴华军干脆就撕下了一切温情的面纱,公然独树一帜。阿里海牙入闽,福建小朝廷危在旦夕,以谢枋得为首的一干人心急若焚。细数天下,能救授的也只有兴华军了。兴华军此次公然颁布大批法令,特别是这个惊世骇俗的权利法案,态度已不言而喻。
人人生而平等,置圣上于何地男女平等,置风化于何处此等奇谈谬论一旦普及开来,谢枋得可以清晰地预见到,三纲五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轰然崩塌。
兴华军到底到做什么贼子陈远意欲何为蒙元人铁骑强弓,摧毁的只是赵宋的王朝,贼子这是要乱了千年以来看纲常!
五胡之乱,衣寇南度,国破家亡,流离失所,然传承未消灭,仍有隋唐之盛,唐未大乱,五代十国,纷乱更陈,后有宋祖一统。蒙元凶残,祸乱天下,但终不敢灭吾等传继千载之传统,礼敬儒理。若让兴华军谬论四处宣传,纲常何在圣道何在
君子不争,故天下莫与之争。千年的礼教传承,岂容践踏。上可忍主,孰不可忍!大丈夫何惜此身!此即君子奋起当争之时,哪怕粉身碎骨!
念及于此,谢枋得肃立的身影有股决死的毅然。
第20章 贵贱之辩
“诸位,草案所述人人生而平等,谢某认为大谬不然。”谢枋得面色肃然道,“圣人有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尊地卑,乾坤定矣,贵贱位矣。在上者必尊之,然后事可得而理。为君长,敬天地、祖宗、鬼神为百执事,敬事君长此不易之理也。舍此便逆,便不顺。
君知君道,臣知臣道,则君臣备得其所矣父知父道,子知子道,则父子各得其所矣夫知夫道,妇知妇道,则夫妇备得其所矣。三者既正,则他事皆可为之。此或不正,则其变故有不可测知者,又奚暇他为也”
甫一开始,谢枋得就引经据典,好好宣扬了一番圣人之道,台下众老学究、士绅无不点头。一干普通百姓却一脸茫然。
“事故,人各安其位,各司其职,贵贱有分,贫富有定,此乃天理也。富贵者不以其势凌人,贫贱者安贫乐道,上下相安,万民之福也。今冒然倡平等之论,纲常大坏,富贵者不安其位,贫贱者陡生不忿之心。上下失秩,纲常大坏,天下大乱,百姓流离!究其之源,必始于此也。是故此荒谬之论,决不可提!”
看了看那支即将燃尽的记时线香,谢枋得板着张铁青的脸,结束了他的首轮演讲。台下众学者、士绅纷纷击掌叫好,一些百姓也茫然地鼓起掌来。一时争鸣堂掌声雷动。
在掌声中,谢枋得向下拱了拱手,躬身入座。
待掌声响了好一会,施通判敲了敲木锤,四下又静了下来。
“现在,右首发言。”
右首,赵九哥与陈普相互看了看,腾地起身。
“谢大人之言,小女子不敢苟同。”赵九哥道,“人人生而平等,何言无上下贵贱之分人人生而平等,不过谓人之初,人人相类而矣。世间多有有志之士,有专注于学者,学而优则仕,出将入相;有勤力者,或耕织,或佣工,或经商,积攒财富,此乃人奋力所得。岂可言,其甫一出生,贫富贵贱即分乎若贫富贵贱已分,学子为何苦读农人何苦受耕织之劳商贾何受奔波之苦
何况,天下百业,有贵贱之分乎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孰可言佣耕纺织之业为贱业乎孰可言农夫妇人为贱者乎。农者致力耕积,工者致力于物用,商者畅通其流,兵者执戈以卫天下,孰言其为贱者乎岂可言为仕者贵于农夫商贾兵卒者乎是故,各业俱都贵贱之分,人人平等,仅操持职业有别而已。”
赵九哥必意不是学富五车的老儒,可不会引经据典,只是浅浅地捉住了谢枋得一些小错漏,吃力地摆乎了一通,就结束了发言。台下,一众平素甚沉高人一等的儒者见赵九哥竟称各业都贵贱之分,俱一片轰然。一些士绅则默然无言,他们大多操持的也是耕积、商贾之业,平日也多为一些儒者、贵人们看不起。
后排好些人就不同了,他们可都是些农夫、商贾、兵卒之辈,过了好一会,弄明白了赵九哥的意思,也轰动了起来。一边叫好,一边用力地鼓动着两只手掌。顿进一片雷动的掌声,掩盖了前排的责难声。
九哥向台下躬身行礼,得意洋洋地坐下来。这场面,自然在自已预料之中,后排的支持者都是赵九哥特意安排的,他们有的是农夫,有的是工坊工人,有的是商贾,有的是兴华军战士,操持的都是读书人眼中的贱业,能不支持自已才怪。前面的那老学究与士绅还有三十余人,后面的人可有近百人!
陈远笑着摇了摇头。这等同于鸡同鸭讲。谢枋得反对的本意是宣扬君权神授的那一套,赵九哥不管不顾,说的是农夫、商贾的不可或缺,基本上是各说各话,谁能扯得清。理论这东西本来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最终还得看谁手底子里硬。儒家搞得君君臣臣那一套,背后不是有皇公贵族撑持,还不是个屁!
左首,谢枋得皱了皱眉,在他眼里,赵家小娘子说的自是平白无奇,甚至可算东拉西扯,错漏百出,但自已作为一方大员,代表的是朝廷的尊严,岂能与一个无知的女娘一般见识
韩翼甫等人苦笑不已。也算明白了当下的情势。赵家女娘今天摆明了就是胡搅蛮缠,你的圣人之道钻研得再精妙,学识再渊薄,对面不接招,你又能耐他如何赵家女娘现在不亚于陈远的代理人,厅中的大多数愚民深受陈远之惠,岂有不支持之理。况且,岂有人甘愿自贱自呈其操持的乃是贱业
“咳。”不待施通判敲动木锤维护秩序,左道最未的一个中年文士站起身来。厅中的掌声、叫声渐息。
“老夫顾元岗,见过诸位。”那中年文士向周围拱了拱手。接着面对右首道:“赵校长所言,其实不然。”
顾元岗拂了拂袖,道:“《易》言,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是故,天地尊卑,不可违也。这于人,则有上下富贵之分,上以威而御下,下则屈而奉上,亦不可违矣。然而贵贱之分何来终于运势攸关,运与势,则可称命。鲁斋先生曾言:析丽言之,有天焉,有人焉究而言之,莫非命也。命之所在,时也时之所向,势也。有生而富贵者,亦有生而贫贱者,岂能一概以人人生而平等论之。
君臣父子定位不易事之常也。鲁斋先生言:三纲五常,国之本也,即君不行之,吾等百姓当身体而力行之。天后圣人以御百姓,百姓尊而奉上,是为顺天也。君上又称天子,乃天之子,天命所受,贵不可言,一兴一动关乎天命,违者是为逆天,必遭无穷祸。轻言平等,岂不谬乎。”
说完,顾元岗向四下拱手为礼,昂然入座。台下诸儒者,士绅纷纷点头。相比与谢枋得的含而不露,顾元岗不管不顾,直接将君权抛了出来,霸气地回应了人人生而平等的论调。这可不是个小问题,连赵九哥安排来人也不敢胡乱点头而摇头,面色凝重起来。
台下,陈远仍然笑吟吟地看着。台上,赵九哥略显尴尬,陈普面色沉重,一时不知该怎么起身辩论。做着九哥身边的郭静向身边的哥哥轻声说了些,郭大郎起身。
“诸位先生,学生有一事不明,还要请教顾先生,愿先生不吝赐教。”郭大郎起身,拱手道。
顾元岗轻蔑地看了看,道:“先贤有言: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汝即弃得荒谬之论,身向圣人之道,甚善。但有所惑,尽可说来。”
郭大郎笑了笑,拱手道:“孰是孰非,先生言之过早了。学生不明的是先生事必称之的鲁斋却是哪朝哪代圣贤”
“竖子无礼。可见汝等不学无术,尽以奇谈谬论愚惑无知之百姓。”顾元岗一拂袖,傲然道:“告诉你等也无妨,鲁斋先生姓许名衡,乃北地之大儒贤者。宪宗四年应召任京兆提学,授国子祭酒。至元八年拜集贤大学士兼国子祭酒。又领太史院事。其表章程、朱之学,于圣贤之道,所志甚重远。天下学子,岂可不重之!”
“宪宗,至元”郭大郎轻笑道:“可是鞑虏所命”
“这”顾元岗终于醒悟过来,旁边谢枋得、韩翼甫等人面色也是一片铁青。
果然,郭大郎轻笑道:“是那个惜命求贵,投降鞑虏,为虎作伥的许汉奸吧!那学生更不懂了,即然得先生如此赞许的贤者,为何又如此不顾气节,屈膝事敌此等口是心非,助纣为虐的伪君子,不知有何处值得先生称道”
厅中士绅面色复杂,大部的百姓本不识得什么鲁斋先生,听得是助蒙元的汉奸,一时哗然。自兴华军起,陈远就不遗余地地宣传汉奸之恶,在信江百姓心目中,这汉奸比凶残的鞑子可恨多子。毕竟,这鞑子就如野兽一般,烧杀掳掠乃是本性,这汉奸可就不同,他们披得可是汉人一般的人皮。
“鲁斋先生德高望重,桃李遍天下。岂可以汉奸论之。况且先生乃是江北河内人氏,非宋人也。”顾元岗强辩道。
“自秦汉唐宋以来,河内俱是华夏之地,百余人前更是宋土。靖康之变,我中原之地落蛮夷之手,中原父老无日不望我汉人旌旗。但先生却如此说,难道河内不是华夏之地许衡不是汉人而是蒙元人”郭大郎追问道。
“这”顾元岗被问得愕然当场。
郭大郎转过身,面对台下,疾声大呼道:“诸位,世间多有许汉奸这种伪君子,说什么三纲五常,自已却是口不应心。此等人之人口中平素念念不停的纲常,要求别人如何如何,其实心中并不当一一回事。一旦有事,为了保全自已的生命,荣华富贵,什么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都不知抛到哪里去了。在北地,有许衡许汉奸这等老匹夫,有江南,有吕文焕,夏贵、留梦炎等等,数量之多,如过江之鲫。太平之时,此等人言必称纲常,事必称道德,缴名幸进,社稷危难之时,开城投敌,助纣为虐。此等之人所言,诸位能信服乎!”
“不服,不服!”厅中百姓厉声呼应道,震得整个厅堂嗡嗡直响。
待百姓大呼了好一会,陈普起身,示意郭大郎坐下。
四下重新静了下来,陈普道:“我兴华军制定权利法案,就是为了明确所有人的权利和职责。王公将相有王公将相的权利和职责,百姓也有百姓的权利和职责。百姓的权利在哪里呢,最大的权利就是要能生存下去,香火相传。不能任由王公贵族任意驱使,任意打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纲常之道,那些伪君子们口是心非,他们不要,咱们还是要讲究的。权利法案所说的人人生而平等并不是人人就平等了,上下有秩依然还是要讲的。这与纲常之道是没有冲突的。人人生而平等,也是就说,出生之时,所有人都没有贵贱之分,都是从头开始的,都需要努力,争取活得更好。”
“好!”厅中百姓叫嚣着,掌声雷动。
“呵呵,倒是个投机者。”陈远轻笑道。
“大人觉得陈教授误解了草案之意”王夫子道。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由他们去吧。”陈远摆摆手道。
“呵呵,大人明见。”王夫子抚须笑道。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啦。”陈远道。。
果然,陈普简短解释之后,施通判又敲起了手中木锤,宣布道:“辩论暂时休会,半个时辰后继续。”
陈远笑了笑,同王夫子等人起身,向争鸣堂外走去。
第21章 筹谋
出了争鸣堂,陈远和王夫子就在郑大牛等人护卫下回紫溪去了。前世见识过真真的唇枪舌剑,陈远很难对这种烈度争辩产生很大的兴趣。而且,陈远也不必为争论的结果担心些什么。现在的众议院拥有的只有评议权。或许,以后能给众议院一定的决策权,但现在战火延绵的日子,可容不得互相扯皮,还是**好些。**才能有效地集中人力,物力应对凶残的蒙元人。
“呵呵,陈普倒和各好稀泥。”一边走,王夫子一边笑道。
“能硬着头皮坐在九哥一边,他已经算豁出去了。没见到对面他老丈人的眼光,都好似要吃了他。”陈远笑道。
“大人觉得如何是谢大人说的有理,还是赵校长说的有理”
“都行吧。”陈远道,“这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平等。但说富贵天定,我却又不太信服,倒更相信人人生而平等。什么都是老天说了算,那我们还忙乎做什么,干脆等着老天安排就是。”
“或许,老天就是安排我等忙忙碌碌,不得停自歇呢。”王夫子笑道。
“与其信老天,我更愿意信自已。”陈远面色肃然道。
“天道漂渺,确实不可捉摸,倒不如脚踏实地,努力寻求来得更为踏实。”王夫子道,“我们兴华军,要一个好的前程,就要不等不靠,紧跟着大人脚步,奋力地杀出一片天地出来。这个道理,要在军中,会中讲透讲彻。老夫觉得,有必要加强军中,会中的宣教,让每个战士,每个会员都明白这个道理,紧紧团结在大人身边,驱除鞑虏,兴我华夏。”
“呵呵,大家共勉吧。”陈远点点头,很是赞赏王夫子的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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