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琴看见菜都凉了,催促道:“瞧你们这两个大哲学家,每次一见面就聊这些高深的话题,天马行空。精神享受再高,饭还是要吃的,觉还是要睡的。物质享受保证了,才能保证精神享受,温饱了才能思淫欲,快来吃菜。”
于是大家碰杯,笑语喧哗。丁一向他们夫妇讲述了自己这次到中国去的所见所闻和感想体会,又引得老莫一阵冷嘲热讽,痛斥现代文明。“那些人幸福吗?”老莫的发问振耳发聩,“中国的这些现象又一次证明,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人类的道德就退化。”这种想法已经在老莫的大脑里根深蒂固,一有机会就攻击。
丁一的看法比老莫的积极,他对科学情有独钟,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因为还有许多不为名不为利而勤奋工作的科学家们。但是他没有和老莫辩解下去,因为他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老莫夫妇一直没有要孩子,他们觉得在世界越来越堕落的情况下,生下孩子就是让他们招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只要自己认为幸福就行。
老莫的太太很文静地坐在那里,多年的岛上生活一点也没有改变她知识女性的风度。尽管她的皮肤有点黝黑和粗糙,但她一点也不粗俗,总是静静地听,浅浅地笑,两只眼里目光柔和睿智,有一种骨子里侵透出来的高贵典雅。当年她做博后时,发过几篇非常高档的论文。据说有几所学校给她下了astant professor的聘书。丁一一直很遗憾她没有留下来继续做学问,否则的话,她一定非常杰出。老莫的太太用山泉一样平缓的声调对月琴说:“有时间其实你们可以到我们岛上来看看。你们要是能和我们呆上一个月,你们就会理解老莫了。”
“行啊。我和老丁商量商量。等老二上大学去了,我们就去你们那儿看你们。”月琴答说。和丁一一样,她一向佩服老莫的太太,被她吸引。
“你们女儿是不是明年就要上大学?”老莫太太关怀地问。
月琴点点头,“正在填写申请表呢。”
“想学什么呢?”
“这丫头野。sat考得那么好,却要报考军校,说四年不用交学费,为我们省钱。问她将来是不是真的想到阿富汗去,她说军校毕业后报考军医大学,又可以免费读。”月琴气不打一处来。
老莫插嘴:“这姑娘从小我就看她有出息,独立,自信,天不怕地不怕,老子天下第一。没准将来还是个女将军呢。”
“你就别起哄了,我这里正愁着呢。”月琴不知是真愁还是假愁,是担心还是骄傲,听了老莫的话还是很受用的。
丁一接过话题:“只要是正道,孩子们干什么都行。想想我们当年,哪有他们这么好的条件,到处乱撞乱打,跑到美国来打天下,还不是挺好。我支持女儿的决定。”
丁一的表态让月琴没好气,“就是你平时惯的。一个去非洲,一个去军校,老了你咋办?都说女儿是小棉袄,结果成了一只风筝。”说得老莫夫妇都大笑起来。
吃饱喝足了,临出门丁一将一大包衣服被单递给老莫。他们一伙人有一个集体宿舍,在岛上大家一起活动,在岛下大家还是一起活动,俨然像一个大家庭。其实丁一有时还是挺羡慕老莫的,活得单纯爽气。
第二天上班,丁一收到了一个电话,是一个本科生打来的,询问丁一实验室需不需要一个student helper。正好最近实验室实验紧张,需要一个人洗瓶子,收拾垃圾,于是丁一就约她过来谈一谈。
来的是一个二十刚出头的中国学生,漂漂亮亮,白皙的皮肤,秀气的圆盘脸,高挑的个头。她向丁一递上了个人简历。丁一一面看她的简历,一面简单地询问了一下她的基本情况。她叫田甜,是大学物理系二年级的学生,从中国考过来时,由于sat和tofel都考得不错,这里的学校减免了她一半的学费,家里出一部分,自己想打工挣生活费。问她将来想干什么工作,答说毕业了想读博士,在校成绩不错。以前大陆来的留学生以读博士为,现在少多了,听说她将来愿意读博,丁一不免有点另眼相看,看看其它没有什么问题,就收录了她。丁一打了一个电话,让胡序将她领到系里去办相关手续,马上开始工作。田甜喜形于色,跟在胡序的后面蹦蹦跳跳地走了。丁一想,也不是每个中国学生都像自己的新邻居那样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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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鸥教授 十七
十七
丁一开着车子送老莫夫妇一起去应聘工作。他按照广告上面给的输入gps,然后根据提示沿高速公路前行,一路上大家谈笑风生,继续调侃人生。在gps的提示下车开到一个出口下了高速公路,来到一块幽静地界。只见一排平整的尖顶平房座落在绿草地当中,房前屋后悠悠树木高低错落有致,房前停了一些车辆。他们泊好车辆,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向平房走去。平房门前种了各式的菊花,大朵小朵地在秋阳里摆弄妩媚。一颗矮小的日本红枫随风摇摆,将细碎的婆娑阴影洒在菊花上,投在过道里,细小的树叶在秋风中浅吟低唱。推门进去,前台有个女秘书脸笑得像门前的菊花一样灿烂,问他们是不是前来应聘的。当得到了肯定答复后,她让每个人在访客表上签名,然后递给每人一份很厚的表格和笔让他们坐在圆桌子傍填写。丁一笑着说自己只是陪同,不需要表格。秘书说没关系,收了丁一的那份表格。
他们围着圆桌坐下,打量四周,静悄悄的堂前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正在其它桌子上俯头填表。看那表格,上面问得非常详细,身高、体重、头发和眼睛的颜色、病史、抽烟饮酒嗜好、运动等等,有点像去医院检查身体。另外一张表格填的是教育程度,学历,学位,哪所学校毕业、兴趣爱好。老莫不解地看着丁一问,这是什么工作,问这么详细,好像要把自己卖了,验明正身。丁一也觉得蹊跷,两手一摊不知道。
丁一太太谨慎,说:“要不我们到前台问清楚再填?”
于是老莫走过去问前台秘书:“这是一个什么工作,怎么这么多**的问题。”
“你们先填,呆会有人向你们解释。”秘书一团和气,满脸堆笑。
“我想先知道是干什么工作,然后再决定填不填。”老莫坚持。
“好的。”秘书拿起电话打到里面,解释了一下情况,然后请大家到沙发上坐下等待,说一会就有人出来向他们讲解。
刚坐定不久,就看见一个身着黑色女士西装的窈窕女士从里面穿着高跟鞋走出来,西装里面衬着白色的有领衬衫,一头短发,颇具神采,让人有一种很职业的印象。她向各位伸出手,自我介绍是这里的协理,老到中国跑业务出差去了,要过两天才会来。说完她语音柔和地吩咐前台秘书给每人倒一杯咖啡。从她身上,丁一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若隐若现,只是记不起来在那里闻过。协理两眼热忱地望着大家,说:“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尽力解答。”
丁一和老莫夫妇对望了一眼,说:“我们在广告上看见这里要招聘人,前来应聘。不知是什么样的工作?”
“你们是不是那两个博士?”协理试探着问,丁一在电话里曾向她提起过。
老莫夫妇点点头。
女士显然很兴奋,“要真是这样,太好了,我们会提高你们的报酬的,价钱好商量。没想到美国的经济这么不好,像你们这样优秀人才都失业了,真的很抱歉。不过我们很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
老莫夫妇对笑了一下,也不做解释,以不以为然的眼光打量着优雅女士。丁一听她那口气,好像不是美国的,询问之下,女士说自己刚从中国来这里开展业务,时间不长,这个中介所也开业不久。她接着说:“其实这个工作再简单不过了,你们先填表,如果我们核实了,大家签个同,我们一定按劳付酬,保证不亏待你们。”女士不急不慢地说,并提醒大家:“请喝咖啡。”
众人喝了一口咖啡,等着下文。
“是这样的,”女士顿了一下斟酌措辞,接着说:“因为市场需求量很大,我们需要相当数量的精子和卵子,价钱根据捐献者的具体情况来定,要求都在这些表上写着。一般来说,学位越高,智商越高,品味越高,越年轻,女的越漂亮,男的越健壮,无不良嗜好,客户出的价钱就越高。所以认真填好表格非常关键,这是我们谈价钱的依据。当然这些都是根据自愿,好说好商量。”
丁一他们听了这些介绍,面面相觑,有点云里雾里。“要这些精子和卵子干嘛用呢?”丁一忍不住问了一句。
“噢,是这样的。中国现在经济腾飞,有许多有钱人士,想优质优生,得到聪明健康美丽的后代,于是有了挑选借用他人精子卵子的想法。但是在中国这项业务有一定的困难,我们公司成人之美,在美国建立了精子卵子库供他们挑选。有一部分客户有更高的要求,想挑选借用国外成功人士的精卵子借育。在他们眼里,能到国外打拼且具有硕士博士学位的人士,素质一定非常优秀。根据市场需要我们这里就开展了这项业务。”女士叙述平缓,就像介绍一个新上市的产品,娓娓道来。丁一在这里的电视上看到过,美国早就有了这项业务。丁一在上也看到过,中国地下也有这项业务,偷偷摸摸地进行,不过因为破坏计划生育政策,遭到肃整。
老莫夫妇听了这番介绍,有点恍然大悟,脸上挂不住尴尬,原来自己成了待售的商品了。丁一也非常不自在,他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中国现在开放得可以。女士看在眼里,脸挂微笑,显得颇具耐心,知道他们不习惯这些,许多人刚听到这些都会有这些不自然的表情。女士接着做思想开化工作:“世间万物都在发展,都在进化,包括人们的观念。以前生小孩,双方一定要结婚才行,否则叫野种,叫不道德。可是随着科技的进步,会的发展,人们的生活和情趣都会发生变化,这就带动了婚姻观念上的变化。结了婚的不一定要小孩,要小孩的不一定结婚。有些女士不愿结婚,怕感情受到挫折,花点钱,挑选别人的精子和自己的卵子结,体外受孕,然后再挑选一个健康女性代为怀孕生产,这样即享受了生活,又不用经过十月怀胎之苦,有了自己的孩子,两全其美。当然替别人怀孕的女士自己可以赚一笔不菲的佣金,何乐不为,大家各取所需。反过来男士也一样,根据自己的经济实力,在不同女士的卵子里挑选,和自己的精子结,请人代孕。这样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兴趣,爱好挑选卵子和精子,得到自己想要的后代。我们手上已经有了相当一批这样的客户,其中有几个客户点着要具有博士学位的,可惜我们手上目前还没有这样的精子和卵子。你们两位博士如果愿意,正适,解决了我们的燃眉之急。价钱好商量。”女士的殷切期盼溢于言表。
听着协理侃侃而谈,丁一想到了自己养的许多漂亮金鱼,龙眼,狮子头,水泡,珍珠,它们就是根据人们的兴趣爱好通过人工将不同品种受精而得到的,没有想到现在人类将这一套开始用到自己身上,挑选后代。老莫他们一向反对科技进步,他们一定对这一段奇谈怪论反感。果不既然,老莫皱着眉头,表示不可理解。
不过丁一的好奇心陡增,他问:“捐献精子或卵子大概的收入是多少?”他记起来读名校的儿子曾经向他提过,他们学校里有过许多广告,让学生们捐精捐卵。能够进入像brian读的那所常青藤名校学生,sat成绩都非常的出色,品学兼优。
协理答:“我刚才说了,这要根据捐献者的质量而定。我们这里有个软件,将捐献者的资料输入后,软件就会自动算出价格。要不要试试?不用害羞,好玩而已。”
于是丁一一伙就跟着女士来到一个隐蔽一点的办公室。协理打开电脑软件,让丁一不写自己的姓名和身份号码,将自己的其它信息输入,模拟看他捐精可以得到多少报酬。丁一抱着玩玩的心态坐在电脑前操作,输入自己的相关信息,完了他看了一眼协理,说:“我好了。”然后在协理的首肯下按了一下ok键,立马钱数就跳了出来,一万多美元!
女士欣喜地祝贺丁一说:“你真应该捐赠。你的各项指标都高,又是教授,又没有不良嗜好,在医学院工作,还有这么多的业余爱好,所以你的精子要价比较贵,我们的客户里有人急等着要这类组,所以绝对有人出好价钱。我们最近收取了不少学生精卵子,本科生研究生的都有,一般价钱在几千到一万美元之间。如果你有学生有意捐赠,希望你能推荐。”这个女士是一个推销高手,懂得抓紧一切时机恰到好处地推销自己的生意。
“其实这比卖血好赚多了。你应该认真考虑了。我们的保密制度非常严格,绝不会将你的**透露出去。”女士有点认真起来。
丁一不以为然,说:“这样一来,这个世界上有多少自己的孩子自己都不知道,万一将来他们互通婚姻怎么办?太可怕了。在电视上好像看到过这类报道。”
“我们的客户都在中国,天南地北地散布着,这种机率很小。”
丁一继续打听:“如果有中意的,后面如何办理?”
协理答:“我们会安排客户到美国来旅游,在这里的医院提取精卵子,然后安排非常专业的医院进行体外精子和卵子结受孕,并帮助找一个孕妇代孕,全程护理,保证营养,直至生产。我们还有完善的产后坐月子服务。”
“有人愿意代孕吗?”丁一有点怀疑。
“有,很多。我们这里排着队呢,中国人,美国人都有。客户可以自己挑选。”协理非常确定。
“那这一趟下来,得多少费用?”丁一问。
“最高大概在十万美元左右。当然不一定需要全套服务,需要哪一部分服务,我们就哪一部分服务,这样几万美元不等。”
“你们的生意好吗?”丁一问。
“很好哇。我们老刚去中国接洽一个大客户,非常非常有钱,想要好多个子女。因为中国的一胎化政策,他在那里不能生那么多个。于是就找到我们,让我们为他安排六个卵子加代孕的全套服务。中国人的卵子一律要求硕士学位以上的留学生,最好具有博士学位,生出来的后代男女对半,可惜我们暂时没有博士学位的卵子。”说到这里,协理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老莫的太太,然后继续说:“他还要求,这其中有两个一定要是美国白人的卵子,而且要来自哈佛或者是mit的学生,后代要一男一女。”
我的天,丁一老莫们听了倒抽了一口气。丁一很快算出,光这一项服务收费就不菲,但他绝对不怀疑中国有些人的经济能力。被割了手筋的宁任那满脸粉刺的脸又浮现在眼前。“是呀,这就是现代科技带来的好处,一次性将后代问题解决掉了,而且都是美国公民。”协理加了一句。
协理对老莫夫妇问道:“怎么样,是不是考虑考虑,价钱好商量。我们在这里虽然开展业务时间不长,但已经收集到了许多精子卵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丁一想起刚进门时见到的那几位埋头填表格的年轻人。
老莫的妻子摇摇头,然后对老莫说:“我们走吧。”
一直沉默无语的老莫却突然问协理:“请问你捐过卵子没有?”
协理猛一听到这句问话,怔了一下,继而脸红,不过很快平静下来,莞尔一笑,说:“这属于私密信息,不能透露。我们这里对客户的保密工作绝对让人放心。”她训练有素的职业素养教会她不经意间就将尴尬掩饰过去。随即她又将自己的名片递给众人,“如有需要,随时和我联系。谢谢你们光临。”
丁一接过名片一看,心中不免一怔,这名片的设计和裘娜送给他的那张设计得一模一样,上面也印着hy birth co。莫非裘娜就是这里的老?谈话完毕出来时,他不由得打量观察起四周环境来。经过一扇玻璃门时,里面办公室一览无余,收拾得井井有条,丁一看见裘娜的放大照片放在办公桌上十分显眼的地方,证实了他的猜想,心脏跳动不免加快。
到了外面,天高云淡,秋高气爽。他们坐上车子,丁一打开发动机,等着老莫他们系好安全带。这时有辆高级奥迪轿车驶过来,停在了中介所外面,上面下来了几个年轻人,说说笑笑。蓦然间,丁一发现田甜也在其中,他们一行人走进了菊花盛开的小平房。丁一呆在那里看着,一直到老莫催促他开车才过神来。这世界太乱象,一个接一个的意想不到,丁一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老了,怎么许多事情越来越整不明白。
开到半路上的时候,大家的肚子饿了,于是丁一他们来到一家餐馆。进到里面后就坐,丁一和老莫止不住谈论起今天的奇遇经历。老莫一向逃避现实生活,认为科技的发展是万恶之源,今天的所见所闻又一次证明了他的想法,于是大加鞭笞,现在这个会都成了什么样子,和原始群交群居的上古时代有什么别,而且更省事。本来人类已经从多夫多妻制进化到一夫一妻制,有了道德规范。可是在金钱的驱使下,中国包小三成风,这还不够,又打着高科技的旗号,换着花样干着龌龊的勾当。钱成了万能的,只要有了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什么都敢干。他讲到激动处,声音高八倍,引来了周围桌子食客们的关注。
在老莫的激昂声中,丁一的脑子也没有闲着。丁一虽然没有老莫那么极端,但也不认同这种服务。他想到了更深一层次。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有这种服务,说明会上有这种需求,说明有相当一部分人不觉得这是个问题,特别是现在的年轻人。漂亮单纯的田甜到那里去干什么呢?和她一起的那些年轻人到那里去干什么呢?还有那些填表的年轻人。他们和她们好像一点纠结的情绪也没有,一切很自然并快乐着。就像协理说的,她们的生意很好,许多人愿意将自己非常珍贵的一部分捐赠出去。捐献精子卵子是一事情,至于她们和他们如何交配又是另外一事情。东西卖出去了,就像一件商品,不再属于自己,不关自己的事了,有钱有收入就行。然后另一方就出钱买商品,钱越多越随心所欲,买高档精子卵子就像买高档的珠宝,挑挑拣拣,选自己喜爱的。中国的一些有钱人在中国包养小三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在美国挑选硕士博士和哈佛学生的精子卵子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即使远在美国,丁一也强烈地感受到了中国的拜金冲击波。最使丁一不可理解的,是他怎么也不能将那个贤淑典雅的知性裘娜和卖精子卵子的裘娜拼放在一起。他心里的地震实在太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