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小强
白少川星目微寒,冷冷道:「范公公慎言,督主少时入宫,这脏水泼不到他
老人家身上」。
听出白少川语气不善,范亨微微蹙眉,凝望着杯中酒水,慢悠悠道:「文君
醪,好名字,卓文君当年先为孀妇,后又险些成了弃妇,不过比起唐门那位苦命
女子,前人算是命好的……」。
白少川蓦地脸色一变,以掌在桌底一托,这张矮脚方桌却是纹丝不动,范亨
的一只枯瘦手掌不知何时轻轻捺在了桌上。
范亨举杯啜饮了一口酒,缓缓道:「白老弟若是想和咱家掀桌子,最好先称
称自己的斤两」。
白少川面色阴晴不定,最终将桌下手掌抽回。
「范公公知道的很多?」。
「只怪三铛头风采照人,实是引人注目」。范亨得意道:「司礼监虽说丢了
东厂,可这耳目么,还不全是摆设」。
白少川嘿然不语。
「老弟若在刘瑾手下一帆风顺,哥哥我绝不说半句废话,可如今么……」范
亨摇了摇头,苦口婆心道:「那丁寿后来居上,刘瑾处处委以重任,还将他直接
引荐于今上,你为东厂效力多年,至今不过是个无官无职的区区铛头,那小子已
然执掌北司,独当一面……」。
「督公对我有收容庇佑之恩……」白少川犹疑道。
「狗屁,那是你对他还有用,刘瑾若对你真心庇护,何不直接灭了蜀中唐门,
还不是想借着那帮人威逼你不敢离心离德,」范亨循循善诱,继续道:「可而今
刘瑾大力栽培丁寿,待那小子羽翼丰满,只消将你逐出东厂,哼,老弟怕是连卓
文君的下场都不易得……」。
白少川剑眉紧蹙,凤目含愁,不发一言。
范亨直起身来,轻声道:「个中利害,白老弟自己思量,咱家告辞了」。
直到范亨挑帘出门,白少川还是不动如山。
良久,白少川才端起面前瓷杯,杯未及唇,剑眉一扬,眼中忽闪起一丝戾色,
五指用力,杯碎酒迸。
东厂,内堂。
刘瑾懒散地靠在黑漆嵌螺钿花鸟罗汉床上,一手支颐,一手随意伸出,任由
坐在床前踏脚上的白少川帮他修整指甲。
白少川细心地用手中象牙柄的锉刀将刘瑾指甲一个个打磨得整齐光亮,好似
无意说道:「督公,下面探到消息,武定侯与英国公来往甚密」。
刘瑾闭目养神,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据探子说,似乎与四铛头有些关联」。白少川用柔软的拇指轻按打磨完的
指甲,探查有无毛刺。
「什么事?」。刘瑾睁开了眼睛。
「武定侯府的小侯爷郭勋与九城大豪骆燕北的女儿骆锦枫青梅竹马,两家长
辈也有意撮合,不过近来丁兄与骆大小姐有了些纠缠,郭小侯爷似乎吃了些亏,
便诉诸长辈……」。
刘瑾似乎来了兴趣,直起身子道:「那骆家丫头品貌如何,可配得上寿哥儿?」。
「这个……」白少川皱了皱眉头,只得回道:「骆锦枫家学渊源,又得拜峨
眉名师,武功自是不差,容貌么,她母亲凤夕颜便是昔日武林中出名的美女,骆
锦枫传承母貌,性子温婉,不似其母般刚烈狠辣」。
「好」。刘瑾开心地一击双掌,「老谷说得对,这小子当真命犯桃花,那小
子什么时候办喜事,宣府那次就没赶上,这次怎么也得喝顿喜酒……」。
「督公,」白少川急声道:「武定侯开国辅运,英国公奉天靖难,两家勋戚
在军中根深蒂固,我们夹袋中并无可以抗衡的人物,若是开罪了他们……」。
「开罪了又怎么样?」。刘瑾反问,随即不屑道:「他张懋上疏时可曾顾忌过
咱们,是疖子早晚要出脓,咱家倒要看看他们能蹦出什么花样?」。
白少川垂下头来,嗫嗫嚅嚅道:「督公对丁兄果真另眼相待」。
刘瑾轻轻托起白少川的下巴,口气戏谑:「小川,你近来的牢骚越来越多喽」。
在大明各方势力勾心斗角互相算计之时,正德元年步入了金秋九月。
自初一日起,宫中便开始讲求吃花糕与迎霜麻辣兔,喝菊花酒,宫人们则在
各宫管事的指点下忙着糊窗纸,抖晒皮衣,做衣御寒,膳房里也开始加紧糟腌瓜
茄,制作各种菜蔬,以备过冬。
宫眷内臣则要从初四起换穿罗重阳景菊花补子蟒衣,待九九重阳佳节,随侍
皇帝驾幸万岁山登高,这一切宫中早是惯例定制,虽说繁杂,却井然有序,直到
一桩不大不小的意外……。
「什么?江南织造无钱赶制龙衣?」。朱厚照放下菊花酒,惊愕地看向司礼监
掌印太监王岳。
「是,九月初二,尚衣监崔杲上本,江南织造无银可用」。王岳低眉顺眼地
答道。
「造龙床没人,制龙衣无钱,朕做什么大明天子,一个穷措大罢了」。朱厚
照委屈地想哭。
「崔杲的手本里就没提及如何解决?」。坐一边正在和一只兔腿较劲的丁二爷
突然开口问道。
看了眼这不知尊卑的小兔崽子,陛下如今到哪里都带着他,就差直接住宫里
了,王岳心中又妒又羡,还是老实答道:「有,崔杲请按前例,奏讨户部往年支
剩的一万二千盐引,以解燃眉」。
「那不就得了,陛下,比照前例吧」。丁寿扔下兔腿,用胸前的锦绣补子餐
巾擦了擦嘴道。
正德皇帝也是转忧为喜,「老王,以后话都一次说出来,害得朕白白忧心,
告知韩文一声,就这么办吧」。
奉天门,早朝。
「陛下以所余盐引织造龙衣之事,户部不敢奉旨」。户部尚书韩文之言铿锵
有力。
「国朝初立,太祖设盐法,许盐商纳粮开中,补九边之需,后经先帝时叶淇
变法,变纳粮为纳银,名之虽变,其实尚同,盐课所得,皆为边费,不可挪用,
且陛下自有内库,何用户部拨银」。
「韩大人,祖制当真不可改?」。丁寿觉得这时应该出来说句话。
韩文斜睨丁寿道:「断不可改」。
「下官近日翻看经历司旧档,倒是看到一些例外,远的就不说了,自纳银开
中后,弘治九年,户部将二万八千盐引用于龙衣织造,弘治十年与十二年,各有
两万盐引用于织造,弘治十四年,在两万盐引之外户部又加盐价银三万两,韩大
人,户部又作何解?」。
「这个么?」。韩文捋着胡子有些犯难,心道这理由不太好编,求助地看向了
首辅刘健。
「先皇温良敦厚,亲近老臣,善纳忠言,君臣之间了无壅隔,地方百业兴盛,
朝野百弊自除,若陛下肯效法先皇,广开经筵,亲贤去佞,做垂拱之治,些许用
度小事,自不须陛下挂心劳神」。
刘健你丫这是彻底不要脸啦,丁寿满怀钦佩地看着刘阁老,把话说得这么直
白,不怕小皇帝从御座上跳下来打你。
朱厚照的表现倒是让丁寿跌碎了眼镜,一向急躁的小皇帝没有发火,静默良
久,连刘健都有些琢磨不透皇帝的想法时,小皇帝终于开了口。
「众卿——」声音平静,不见喜怒。
「臣在」。群臣俯首。
「皇考向来敬重老臣,朕也愿萧规曹随,对诸卿所奏皆听之任之」。
朱厚照突然掰起了手指头,「朕即位之初,诸位先生便以先皇遗诏为由,裁
撤锦衣卫及内官上万人,其中仅御用监便有七百余人,今年督造龙床等御用之物
人手不足,需增六人,你们不许,朕准了……」。
刘健与谢迁对视一眼,没有出声。
「五月以来,淫雨霏霏,你们有人说天象异常,是因为皇考宾天,朕不够哀
痛所致,朕认了……」。
钦天监少卿吴昊缩了缩脖子。
「大婚之礼,你们说国帑不足,不应靡费,从六十万降到三十万,朕许了…
…」。
户部尚书韩文脸上有些发烧。
「今日,朕便做一回主,盐引之事下旨照办,再有奏扰者,严惩不贷」。朱
厚照起身而去,丁寿连忙随后跟去。
「刘阁老怎么办?」。
「陛下固执己见,几位大人拿个主意啊」。
待皇帝没了影子,朝臣们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将刘健等人围在了中间。
「诸公放心,内阁不会乱改祖制,吾等将拒写特准盐引的敕书,诸位也当上
疏陛下收回成命」。刘健淡然道。
「那是自然」。群臣纷纷点头称善。
有了几位大佬首肯,已经闲的浑身发霉的六科十三道言官同打了鸡血般兴奋
起来,摆开阵势对小皇帝口诛笔伐,奏疏如同雪片般飞入通政司,怎奈这回朱厚
照是铁了心强硬到底,奏疏留中不发,连话都懒得回。
「西涯,你要与我拿个主意啊」。户部尚书韩文满含希望地看向李东阳。
朱厚照这番强势是韩文没有预料到的,韩尚书倒是不介意大家抱团摆开车马
同皇帝斗上一斗,可前提是焦点不能在自己身上,皇上赢了自己第一个倒霉,即
便刘健这方胜了,他也会被皇帝记恨上,以韩大人宦海数十年的经验,被皇帝惦
记上不会太好过,只消借着某个由头顺水推舟,便有自己好受,马文升和刘大夏
便是前车之鉴。
当然,不可否认,丢官后会在朝野间有个好名声,可名声又不能当饭吃,韩
大人对现在户部堂官的位置非常满意,真不想便宜别人,刘健而今是火上头了,
不会率先服软,韩文便把主意打到了三公中多谋的李东阳身上。
「贯道啊,当日你若是词锋柔和些,不要把话说死,何至今日啊」。李东阳
看着焦头烂额的韩文,略带埋怨道。
「当日不是晦庵暗示老夫要量入为出么,怎地都错在了户部?」。韩文抱屈道。
「好了,不提这些了」。李东阳轻抚眉心川字,思忖一番道:「如今不给盐
引怕是陛下那里面子过不去,还是给吧……」。
「给了盐引,不说刘晦庵,我就要先被言官们骂死」。韩文急得站了起来,
那帮子言官是指着骂人刷存在感的,疯起来可不分敌我。
「且听老夫把话说完,自然不能全给,折中一下,六千引吧」。
「这样好,这样好」。韩文听得连连点头,「既保全了陛下面子,又未全遂
了圣意,在朝野间也有个交待,只是晦庵那里……」。
「晦庵而今怕也是骑虎难下」。李东阳笑道,「待我拉着木斋去分说一二,
随后咱们一同进宫面圣」。
三位阁老连同大司农一同进了乾清宫,小皇帝对待几位还是很客气,赐坐上
茶,问明来意。
几位大人端着茶,洋洋得意地将打算说出,满以为小皇帝会感恩戴德表示几
位先生用心良苦,今后必不相负等等,几位再说几句感念先帝知遇之恩的漂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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