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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与刀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祝家大郎

    只要顶得住今日的进攻,这些人才真的能称之为能战之兵。

    种师道就这么冷眼看着,心中的惊骇已经慢慢平息,尸山血海,他见得惯。

    退,是死。甚至牵连家小。

    不退,好似也会死。

    这是第一线作战的士卒最根本的感受,这种感受带来一种深深的忧虑与压力,让人精神紧绷,让人肾上腺素飙升。

    沉重的石块从一个士卒手中被重重扔下城墙,把一个快要攀爬上来的室韦人砸下了长梯,砸得脑袋凹陷,双眼凸出,七窍流血,死得不能再死了。

    却是那刚刚扔下石块的士卒,瞬间也被一支羽箭射破喉管,喷溅的鲜血双手都捂不住,不断从指缝中飙射而出。

    士卒眼神中带着一种深深的恐惧与绝望,从城头之上栽倒下来,压在了刚才那个脑袋凹陷的室韦人身上。

    城头上目睹这一切的士卒,在一种原始的求生欲的催使下,连忙低头把一锅滚烫的油脂倾泻而下,随之而来的还有火把。

    霎时间,七八个室韦人冒起熊熊烈火,在地上不断打滚哀嚎。四周之人连连躲避,好似没有人愿意去管这些发出肉香的悲惨之人。却又有人去管他们,拿出刀兵,帮这些同族同袍结束火烧的痛哭,走完最后一程。

    被推倒的长梯,瞬间再一次架起,依旧是前仆后继。

    兴许这些室韦人面对的也是与城头上大华士卒一样的忧虑与压力,因为他们回头也是死,也会牵连家小。

    人,终究是一种残酷嗜血无情的生物。

    辛苦漫长的生长,长到拿得起刀兵的年纪,然后在刹那间,就让漫长的生长失去了意义。

    人如草芥,草芥如人。郁郁葱葱,欣欣向荣,却又转瞬即逝。

    无情的人袁青山,口中一次一次爆发出怒吼:顶上去,顶上去,懈怠着立斩!

    远处的室韦王帐,金光闪闪的大车,二十个木轮子,几十匹马,高耸的旗帜。

    此时王帐里才慢慢走出了一个人,身材高大,虎背熊腰,正值壮年,胡须打理得十分整洁,衣装华贵,散发着金光。眉目之间如狼如鹰如虎,注视着远方的城墙关口。他就是室韦之皇,遥粘蒙德,人称蒙德可汗。

    许久之后,遥粘蒙德方才开口:这一次不比二十年前了,二十年前六百里外聚兵,两日急行军抵达此处,奇袭之下,一战就破了得胜口。今日汉人有了准备,不知要多少人命去堆砌。

    遥粘蒙德身旁,有一个老头微微叹息道:可汗,只要破了城关,便是一马平川,花多大代价也值得。

    要粘蒙德笑了笑,说道:是吗?我还记得一个名字,高破虏。我没有见过他,叔叔可曾见过他?

    这个老头,就是蒙德可汗的亲叔叔,室韦勃极烈,也就是室韦丞相,遥粘布鲁。

    老头听得蒙德可汗的话语,稍稍沉默了一下,再道:高破虏早已死了,死在汉人的皇帝手上。

    汉人容不得英雄,可笑。若是高破虏是我室韦人,他必是可汗。蒙德答了一语。

    遥粘布鲁点点头:我室韦需要英雄,所有你才是可汗。

    蒙德不答这一语,而是问道:叔叔,你去过中原吗?

    布鲁点点头:我去过,三十年前,我以使节的身份到过汴京。

    蒙德再问:汴京值得这么多人命吗?

    布鲁脑中不自觉回想起三十年前的那座汴京城,连连点头:值得!十万人命不及汴京万一。

    蒙德点头,往西边看了看,再道:拓跋人倒是好算计。

    布鲁连忙问道:可汗是怕拓跋人坑害我们?

    蒙德摆摆手:我们聚兵在此已有三月多,汉人精锐早已都聚集在此应对。想来拓跋人此时是势如破竹的,早已盆满钵满。我们却只能用人命不断去堆。

    布鲁眼中精光一闪:吃进去的,迟早都要吐出来。

    蒙德笑了笑,转头看了一眼布鲁:拓跋人可不这么想。

    布鲁眼中皆是怒火,答道:只要可汗这么想就足够了。

    蒙德不再答话,而是抬头再次看向远方,看着一个一个从城头上栽下来的人,手在空中挥了挥,随后转身掀起了门帘,再一次走进金黄的王帐之内。

    王帐左右几个室韦汉子,看到了蒙德挥手的动作,开始慢慢脱去上衣,袒胸露乳,身边硕大的狼牙棒扛在肩膀之上,步伐不快,慢慢往得胜口而去。

    得胜口上的袁青山,眼神一直就在远方寻找着什么,似乎此时终于寻到了,开口大喊:种大侠,种大侠,陷阵士来了,陷阵士来了。

    种师道随着袁青山往前指去的手,在那万军从中看到了几个袒胸露乳的人,这几个人实在太过显眼,巨大的身体,袒胸露乳的模样,更重要的是那比人还要大上几圈的巨大狼牙棒,种师道点点头:嗯!

    得胜口往东,三百里,万余骑兵已然出关往北,散落在四周的游骑,就有七八百号之多。

    腰腿绑在马背上的徐仲,皱眉开口:杰儿,往此处去八十里,以往有一个小部落。

    徐杰点点头,说道:二叔,你最远出关多少里?

    徐仲答道:最远不过一百多里。

    徐杰想了片刻,答道:二叔,看来前探的斥候还是需要你去做,如此方才稳妥。

    徐仲点头,毫不多言,一夹马腹就走,回头还道:老八,走!

    徐仲与徐老八,带着几十徐家汉子,往前狂奔而去。

    没有人比他们更适合当前哨了,前哨之重要,决定了徐杰这一趟行程会不会提前暴露。

    遇到小部落,围猎杀光,遇到稍大部落,就需要定夺是否绕行。

    得胜口大战,靠近南方的部落,几乎抽调一空,但是深入草原之后,必然会遇到游牧之人。处理这些遇到的人,才是重中之重。

    这件事情,徐杰只信任徐仲与徐老八。

    这件事情想成功,困难太多,不说如何作战与如何撤退,就说如何找到目标,本身就有一些听天由命的意思。

    就如卫青击匈奴,卫青因为种种原因找到了匈奴王庭,但是也有如飞将军李广这样的,连路都迷失了,最后落得个挥剑自刎谢罪。

    就算知道室韦的后勤部落会沿着河道而行,也知道室韦后勤部落应该就在大军之后几百里的地方。

    但是一切都还是未知,广袤的土地,广袤的草原,再如何大的部落,撒在这般广袤的土地上,虽然不至于是沧海一粟,但也不过就是沧海几粟而已。

    徐杰背负着巨大的压力,不断催马向北。时节仲夏,草原青青,这给徐杰的后勤带来了许多便利,不用因为马匹的口粮发愁。但是后勤问题依旧是徐杰最大的问题所在,马背人带的口粮,最多坚持十几天,七八天内,沿河而北,寻不到目标,唯有撤回。

    老天最好不要下雨,因为徐杰连军帐都未带。

    徐杰也是第一次知晓,原来草原上这么多蚊子,蚊子一直跟在身边,嗡嗡不停,让人瘙痒难耐。

    什么风吹草低见牛羊,什么广阔天地让人心旷神怡,徐杰都感受不到,唯有眼前平坦的道路,看不到尽头。

    临走之时,袁青山一次一次嘱咐徐杰,一定不要逞强,不论找不找得到目标,一定要在口粮还足够的时候,安全返回。

    当是的徐杰,认认真真点头应答着,知道一切要求稳,稳中才能取胜。

    第二天下午,徐杰终于遇到了室韦人的小部落,几户人家,皆是妇孺,两三百只牛羊。

    惊慌失措骑马飞奔的半大少年,在无数箭雨之下倒地。妇女拿着吃饭用的小刀,站在营帐之外,口中不断叽里呱啦呼喊着。

    老妇人拿着木耙在徐杰马前挥舞着。

    还有孩童在哭。

    宗庆摆摆手,几十军汉如狼似虎往前。

    徐杰就这么看着。

    最头前的老妇人被几刀砍死当场。

    那个拿小刀挥舞的妇女,忽然放下了小刀,拉起身边一个孩童,走到营帐旁边的一个车架面前,把孩童放在车轮旁边,不断用手在孩童的头上比划着。

    宗庆在徐杰旁边说道:太师,她在说着孩子不够车轮高。

    我明白!但是这些不是我们的规矩。徐杰答道,徐杰知晓草原有一个规矩,战争中,没有车轮高的男孩是可以活命的,。这也是草原人在战争中保持人口的办法,战争中绝大多数能生育的妇女,也是可以活命的。

    宗庆咧了咧嘴,面色有些残忍。

    徐杰一打马,马蹄绕过了营帐,开口说道:营帐都烧了,除了马,所有牲畜全部杀死。

    没有车轮高的孩童还是死了,带不了俘虏,又不能留活口,为了不露行踪,几户人家,老弱妇孺,唯有死绝。

    连牲畜也带不了,除了带上少量的生肉,皆要杀光。天气炎热,死了的牲畜,过不得多久就会**,也让室韦大军要寻粮食的时候,少一些补给。

    草原里的徐杰,正在做着世间最恶劣的事情。

    汴京城里,有了身孕的欧阳文沁,正坐在院子中享受着夕阳的余晖,一壶茶水,几碟点心,还有每日不断的羹汤。

    一旁的雷老虎奏了几曲之后,笑道:欧阳姐姐,心情可有舒畅许多?

    欧阳文沁微笑着答道:谢谢老虎妹妹的琴音,当真舒畅许多。

    雷老虎笑得更是开心,说道:那我再奏一曲,心情舒畅了,肚子里的小家伙也会长得漂亮的。

    老虎妹妹,休息一下吧,可别把你累坏了,姐姐想问你一个问题。欧阳文沁好似真有些心事。

    雷老虎本想说自己不累,听得欧阳文沁有话要问,收了抚琴的手,答道:欧阳姐姐尽管问就是,小老虎知道的事情可多了。

    嗯,姐姐想问妹妹的事情就是关于一个人。欧阳文沁笑意已无,多少有些忧愁。

    哪个人?雷老虎把头往欧阳文沁那里凑了凑。

    就是那个武艺高强的江湖奇女子,她也是大江人。欧阳文沁兴许老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从几年前文昌书院的那一次初见,她就想问了,只是她不知如何去问徐杰,开不了口,后来也没有机会去问。

    雷老虎闻言想了想,恍然大悟:哦,剑白衣剑姐姐啊,她可了不得呢,她她

    她如何了?欧阳文沁见得雷老虎支支吾吾她不出来,便又问了一句。

    雷老虎说了一句了不得,却又真的不知道怎么往下说,因为她对何霁月的事情还真不是很清楚,唯有又说一语:剑白衣姐姐反正就是了不得。

    欧阳文沁又问一语:那她为何受伤呢?

    雷老虎想了想,说道:你问问云姐姐,云姐姐知道得清楚。

    欧阳文沁略微有些失望,慢慢起身,往前院去寻云书桓。大概是她真的想知道徐杰与何霁月的故事。

    云书桓正在前院舞刀,还有一帮小弟围着叫好。

    欧阳文沁从内宅里出来,云书桓的刀也就停了,回头一语:都躲远一些。

    猪驼子与牛鼻子连忙低头不敢往欧阳文沁多看,还不断驱赶着那些偷看欧阳文沁之人,众人一窝蜂就往侧院去躲。

    大厅之内,云书桓坐在欧阳文沁下首,还给欧阳文沁倒着茶水。

    欧阳文沁犹豫片刻,终于发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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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五章 长安!
    书桓,你与我说说她吧。欧阳文沁把茶杯拿在手中,杯中冒着热气,却不见欧阳文沁去喝。

    云书桓稍微沉默了一下,会意到了欧阳文沁所问之人是谁,点了点头答道:夫人,她就是大江城外凤池山上江湖门派的掌门之女。

    欧阳文沁答道:嗯,我知道,有一次夫君在江边与人比武的时候,我也见过她,爱穿一身白衣。

    云书桓又沉默了片刻,方才叹了一口气答道:以往我也不太喜欢她,少爷拿我与她比较,说我武艺不如她,我就一门心思勤学苦练,就是想在武艺之上超越她。

    欧阳文沁不知道云书桓与何霁月之间还有这些事情,好奇问道:她真的这么厉害吗?

    云书桓点头:嗯,非常厉害,甚至少爷也不一定比得过他,这天下能比得过她之人,也屈指可数。

    欧阳文沁微微叹了一口气:当真是奇女子,了不得的奇女子。

    云书桓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唉而今,我却没有多少要与她争锋的心思了。

    欧阳文沁以为云书桓是自愧不如或者自暴自弃的意思,问道:书桓是觉得自己比不上她?

    云书桓摇摇头,答道:夫人,以往我是置气,如今,唉若是这个女子能为少爷连命都不要,我还有什么气好置的呢?这般女子在少爷身边,是少爷的福气。就如少爷娶到夫人这般的名门闺秀,生儿育女,更是少爷与徐家的福气。

    说到这里,云书桓面色有些低沉,声音也小了许多,再道:只有我,对少爷而言没有丝毫作用,小时候不懂事,对待少爷不如小怜那般体贴,而今里,少爷上阵杀敌也不带着我去。兴许少爷心中,我才是最没有作用的那个人。

    欧阳文沁本来是想来了解一下何霁月的,忽然听得云书桓这么一番话,更是明白了许多。

    欧阳文沁也沉默了,看着云书桓,又想起了小怜,还想起了后院那个抚琴的小姑娘。

    欧阳文沁的心思有些乱了,不由自主有些乱了起来。

    男人有妻有妾,本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对于女人来说,终究还是让人难过的事情。

    欧阳文沁起身,摸了摸自己并未拱起的肚子,却安慰了一语:书桓,只有你,最知道夫君心中想什么,你比谁都有用。

    说完这一语,欧阳文沁慢慢往后院走去。留得云书桓沉思着,兴许也是在自我安慰着。

    若是人一辈子不长大,大概也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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