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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与刀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祝家大郎

    话语谈到这个份上,夏文好似也不那么藏着掖着了,直言再问:先生既然看出了朕的失落,那朕再请教先生,朕该如何才能不失落?

    谢昉还真被这一语问住了,组织了几次语言,却都觉得不妥当,沉默许久之后,谢昉才答:陛下,臣说一个故事。

    先生请讲。夏文坐正身形,准备认真倾听。

    臣乃杭州人士,臣之父本是杭州豪富,家业颇大,也多行善事,在杭州极负盛名,人人敬重。只要出门,必然前呼后拥,街坊邻居相距几十步,也会上前来拜见。直到一日,臣高中进士二榜第二名,从此家父出门,邻里上前拜见的第一句话再也不是奉承家父,而是恭喜臣高中。那段时间,家父莫名感到有些沮丧。谢昉说道这里,停了停。

    夏文急忙问道:儿子高中,为何当父亲的还会沮丧呢?

    谢昉答道:因为平常那些奉承他的话语少了,夸奖他儿子的话语多了。甚至好似那豪富身家也值不得什么了,往日里做那么多慈善之事积攒下来的名声也黯淡了,都比不上他儿子一朝高中,平步青云,光宗耀祖。所以他这个当父亲的就莫名沮丧了,有了失落感。

    夏文听到这里,笑道:这有何好沮丧的,自家亲儿子有出息了,众人夸赞,应该是与有荣焉才是。

    陛下说得对,臣也是这么劝父亲的。臣与父亲说,往后这个家,有了臣,只会更加兴旺,臣一定不负所望,把家族发扬光大,让子孙们都更有出息,让谢家名望更甚从前。臣还说钱财家产之类不必多在意,富不过三代,只愿家族兴旺,人人读书进学,人才辈出。谢昉边答着,边抬头看着夏文。

    夏文点点头:嗯,先生所言极是,家产只是一时的,富不过三代,家族兴旺,文风鼎盛了,代代有人才,才能保得真正的兴旺。

    谢昉点点头:对,臣所言,就是这个道理。

    夏文看着谢昉投来的眼神,忽然好似听懂了谢昉所言之意,沉默良久。

    谢昉自斟自饮,等着夏文再发问。

    夏文自然还要发问,还问得更加直白:先生慧眼,太师可也如先生所想?

    谢昉点点头:只要不是被逼无奈无可奈何,太师大多时候都是都是难诚其意的,甚至有时候也难正其心。

    被逼无奈?无可奈何?夏文重复两语,又道:先生如何证明?

    谢昉答道:结党者,才能营私。陛下看太师所为,可有结党之意?太师连结党之心都无,何以营私?

    兴许谢昉最后一句才是真正能说进夏文心里的话语,但是夏文还有担忧:太师无结党之意,但是却有许多人主动以太师为党,如何是好?

    谢昉摇摇头:陛下,臣可是太师党羽?

    夏文连连摆手:先生自然不是那阿谀奉承之辈,先生清名,朕闻之甚久,今日朕能与先生说出这一番话语,便是知道先生乃圣贤君子也。

    多谢陛下信任,臣不甚感激。谢昉起身大拜,心中当真感动。

    夏文连忙也起身,扶起谢昉,答道:朕明白了,这回朕是真的明白了。

    扶起谢昉,夏文还往角落处的黑暗看去,对那黑暗中的卫九也点了点头。

    卫九在那黑暗之中,心中也感动不已,走出黑暗之后,躬身大拜而下。

    谢昉此时也感觉浑身轻松,眼眶都红润了,抬手作请:陛下请,当浮一大白。

    夏文落座,却并未抬杯,而是再问了一语:还请先生教朕一事。

    陛下请讲。

    朕该如何与太师相处?夏文对于这个问题,好似心结一般,就如夏文在朝堂上的谨小慎微,不论说什么话语,都要下意识看一眼徐杰。

    谢昉答道:如今日陛下与臣相处之道即可。

    夏文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先生,不知为何,太师给朕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陛下,诚意正心,坚冰可融。谢昉答得轻松。

    诚意正心,诚意正心。夏文嘟囔着,又自言自语:诚意正心,到底有多少种含义其中?

    谢昉不再答话,大概是知道夏文心中明白,只道:陛下请满饮此杯。

    夏文抬杯:先生请!

    两人同饮,夜已深沉。

    深沉之夜,得胜口的袁青山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决定,得胜口之南,一队一队的士卒,连火把都没有燃起,月光之下,沿着大道往大同而去。

    只因为得胜口是真的不能再守了,那上城的坡道,越来越高,袁青山实在束手无策。

    为了避免真的一溃千里,得胜口大量的守军都在撤往大同城的路上。

    袁青山自己,却还是得胜口城头之上,站在巨大的火盆旁边,远眺室韦人的大营,室韦人的营帐里,时不时还传来苍茫的草原长调,甚至听得见酒酣之人兴奋的呼喊。

    室韦人兴许也知晓,得胜口内的敌人,没有袭营的能力。所以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种师道站在袁青山身旁,开口一语:袁大帅,文远让我保着你的安危,大军撤得差不多了,你也该走了。

    袁青山点点头:走吧,可惜了这么好的关口,待得战事完了,一定要禀奏太师,拨款把这得胜口好好修葺一番。

    种师道不再言语,看着左右士卒们在城头忙碌着,到处点着明亮的火盆火把,搬上来一个个穿着甲胄的草人。

    清晨,鼓声隆隆。

    今日遥粘蒙德早早而起,再也不坐在王帐之中,而是亲自打马到得阵前,注视着远方的城关。

    一旁的遥粘布鲁开口:可汗,今日就是城破之日。

    遥粘蒙德点点头,显得信心十足:用这么多人命堆出来的坡道,今日总算要功成了。传令,进关之后,屠光所有敌人,以人头计军功,重赏!

    遥粘布鲁还未开口答话,远方就有骑兵飞奔而回,大声呼喊:可汗,不好了,不好了,汉狗撤退了。城头上都是假人。

    遥粘蒙德闻言面色大惊,转头看向遥粘布鲁。

    遥粘布鲁开口急问:什么?撤退了?关口不要了?你是不是看错了?

    那骑兵已然到得近前,手捂胸口一礼,答道:千真万确,城头上不闻鼓声号角,不见一个人影。

    遥粘蒙德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遥粘布鲁,叹息一语:叔叔,你要的丢盔弃甲一溃千里,没有了。

    布鲁面色铁青,不言不语。

    遥粘蒙德轻轻一夹马腹,慢慢往前:大同,大同啊!叔叔,那汴京城,当真值得十万人命?

    遥粘布鲁咬着牙,郑重其事使劲点点头,答道:那里遍地是黄金,遍地是奴隶,遍地是粮食,值得!

    好,走!去大同!遥粘蒙德大呼一声,一马奔出!

    遥粘布鲁双眼如火,带出了全身的愤怒,打马疾驰跟随。

    城门洞早已被人打开,遥粘蒙德却在城门口停下了马,左右看着那快要填好的坡道,叹了一口气,打马而过。

    遥粘布鲁却不多看,对那一万三四千具尸体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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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八章 北边,河畔,六十里
    大同城下,遥粘蒙德站在看了许久,开口说道:这才是城池,这才叫城池!

    遥粘布鲁连忙答道:陛下,这算不得什么大城池,那汴京城里,光是住的人口,就有一百二三十万,一边城墙,就有十多里,那才叫真正的城池。

    遥粘蒙德看了看遥粘布鲁,说道:倒是真想亲眼看一看叔叔说了无数次的汴京城。

    遥粘布鲁好似松了一口气一般,指了指前方的大同城,说道:可汗,过了大同,汴京就不远了,快马几日就到。

    遥粘蒙德点点头,面色一正,说道:掘土,填城!

    是!

    一声令下,**万大军全部忙碌起来,破城的手段,实在不多,之前用的办法,此时再来用,也是无奈之举。

    没有高耸的云梯车,没有威力巨大的投石车,唯有这般的土办法,用人命去堆,堆到打马直冲上城头为止。

    徐杰若是在这里,必然能想起蒙古人,蒙古人前期作战之时,也常常用这种土办法攻破坚城。到得后来蒙古人占据了广袤的土地,统治了许多不同的民族,有了足够的匠人之后,攻城方式才发生根本性的转变。

    此时的徐杰,依旧在沿着一条河岸往北而去,这条河是草原另外一条大河的支流,往北连通汪吉河,汪吉河才是草原中央的真正大河。

    已然出发了几日,军中许多人已然不再那么坚定,甚至连宗庆也开始烦躁起来,开口与徐杰说道:太师,如此再走两日,怕是就得被迫转回了。也不知室韦人到底在何处。

    徐杰皱着眉头,不知其心中想着什么,但是话语依旧坚定:再走四日,定能寻到室韦人。

    宗庆说道:太师,最多只能走两日了,若是走四日,回去的粮食都不够用了。

    徐杰答道:饿两日死不了人,只要马匹能跑就行。

    宗庆似乎觉得徐杰有些孤注一掷了,说道:太师,当真要如此冒险吗?

    徐杰指了指身边不远的河流,说道:宗将军,富贵险中求,你想想,室韦人的后勤大部落,不走河道还能走哪里?不在河道之旁,那什么养活巨量的牲畜?养不活牲畜,又谈何后勤?

    宗庆知道徐杰说得有道理,但还是问了一语:太师,万一,万一室韦人当真不在河道之上该如何?

    徐杰立马摆手:不可能,若是室韦人只有万余人马,后勤部落兴许可以稍稍远离河道,而今室韦人十万出头的人马,没有河道,何以生存!

    宗庆听得徐杰的话语,好似心中又起了一些信心,抬头沿着河道往北远眺,带着憧憬与盼望,甚至心中也在祈祷老天爷。

    徐杰兴许有许多无奈在心中,他也知道如此之法有些冒险,但是想要破局,如今唯有冒险一搏,否则真要面对两线作战,还都是被动防守作战,实在太过危险,就算大同这边守得住,也难保西北那边有失,一旦有个方向出现问题,那便立马是满盘皆输。

    满盘皆输的后果,不用多想。这也是徐杰不能接受的,更是所有人都不能接受的。

    冒险,似乎已经是徐杰唯一的选择了。

    这世间,没有傻子。室韦人不傻,拓跋人更不傻。

    所以才有大华如此危机。

    西北王元朗,此时才刚刚收到拓跋人破了兰州城的军报,却不见王元朗再往北去,而是在长安城内不断往各地州府去信,传着军令。

    军令简单,西北所有州府全部收缩防线,西北西宁州湟州廓州巩州,姚州,几个州府之兵全部往秦州聚集,秦州在兰州东南五百里处,也是西北重镇,也是关口要道。

    此时王元朗的想法,显然是以秦州为最前线,准备在秦州与拓跋人对峙,把战线稳在秦州之地。

    这也是被逼无奈,因为如今王元朗身边,除了西北本地士卒,并无一个援军。汴京整编的青壮,还在路上。

    国家太大,边防之事就是这么麻烦。这也是古代中国,比如汉唐,为何要一次次远征的原因。

    因为如此大国,实在经不起一次一次的人马调动,人马调动看起来不过就是一道命令,实际操作起来,却是极为困难的事情,到哪都是以千里为计算单位的距离,大军随便调动,都是无数的粮饷,无数的时间。

    所以当国家强大之时,一定会发动远征,因为唯有远征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把敌人彻底一次打败,赶走,灭亡。这样的办法,比来来去去反复的争夺,要省时省力无数倍,也是避免国家被反复拉锯拖垮的唯一办法。

    夜幕,徐杰躺在草地之上,仰望星空。

    天空呈现一种暗蓝色,繁星点点,银河在天空划出一天清晰的痕迹。如此清楚的银河,是很多时候难得一见的。

    马匹慢慢悠悠啃食着地上的青草,四周没有篝火,干巴巴的面饼实在难嚼,徐杰手中拔起了一把草根,吸吮一下草根中的汁液,算是调味。

    夜幕之中,面容消瘦,疲惫不堪的徐仲,马蹄依旧未停,再一次往一个山丘爬去。

    一旁的徐老八抬头望了望星空,开口说道:大哥,你说我们能寻到室韦人吗?

    徐仲认真点了点头,答道:杰儿既然说能寻到,那便是一定能寻到的。

    徐老八拿起水囊喝了几口,又递给徐仲,然后再道:大哥,寻个地方休息一下吧,马匹也该休息一下吃点草了。

    徐仲抬手指了指前面不高的土丘:翻过去便休整两个时辰,那边背风。

    徐老八接过徐仲换回来的水囊,又喝了几口,开口:大哥,我总是想起昔日里弟兄们在草原里追杀室韦游骑的场景,那时候,那时候总想着提几个人头回去,又能得到封赏,弟兄们人人动力十足,一边打马,一边吼叫,畅快啊。

    徐仲低头,说道:我也常常想起这些,那时候大哥三弟四弟都在。三弟带人打前锋,我与四弟两边包抄,大哥不紧不慢在后面跟着驱赶

    说着说着,徐仲的话语就没有声音了。

    徐老八连忙说道:大哥,还记得有一回我倒霉,马匹拉稀,跑着跑着就栽倒了,差点被踩死,还是大哥你救了我一命。

    嗯,那时候我们就想,想着什么时候能如今日这般大军入草原,杀得室韦人魂飞魄散。却是到最后,反倒被室韦人杀得节节败退。徐仲说道。

    大哥,这一回一定不一样,这一次杰儿带着我们,一定把室韦人杀得魂飞魄散。徐老八笑着说道。

    说完这句话语,刚刚上得土丘的徐老八忽然愣在了当场,手下意识往前抬了抬。

    映入眼帘的是无数的白点,即便是月光之下,这些白点依旧显眼,因为白点漫山遍野,甚至把远处的山丘都染成的了白色。

    徐仲也连忙勒马停下了脚步,注视着前方的双眼已经挪不开了。

    徐老八愣愣一语:大哥,那是雪山吗?

    徐仲答道:那是羊,漫山遍野的羊。

    徐老八忽然从马背一跃而起,笑道:大哥,找到了,找到了,我们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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