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刀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祝家大郎
此时的皇帝夏文,不断看向台下的谢昉与李直,心中担忧不已,却也在自我安慰,复杂非常。
谢昉与李直已然面红耳赤,谢昉本不是喜欢争夺争执之人,奈何此时身居此位,又答应过徐杰那些承诺,唯有开口再道:陛下,诸位,太师何许人也?李启明如何覆灭?常凯又如何兵败?太师岂是那轻敌冒进之人?此番太师出关而去,必是谋定而后动,大同室韦退兵便是明证,边关将士几十万,难道都不足以证明室韦人退兵了不成?在场诸公,就算少知军事,也多少有相熟的军将与官员在边镇,你们何人听过大同传来的其他消息?南来北往的客商也不是一个两个,又有哪个传过大同丝毫不利的消息?
谢昉这一语,当真有些说服力,大同说近不近,但是说远也不是那么远,在场之人,多少都有自己的关系,最近还真没有谁听过什么大同战事不利的消息。
众人想到这里,议论之声也就小了许多,好似稍稍安心了一些。
便是皇帝夏文听到这里,也轻轻点点头,着急的面色缓和不少。
唯有李直见得左右之人缓和下去的气氛,连忙又道:太师善谋不差,但是诸位可有想过一事?太师年岁几何?不过刚刚及冠,正是年少轻狂年纪,诸位也都是从少年而来,年少之时,得意忘形之事,何人可曾未有做过?哪个年少不轻狂?哪个年少不自大?哪个年少得意之时还可平常对待?在场诸公,哪个年少之时不曾犯过错?
李直几问,掷地有声。
谢昉气得把手中的军报往地上一扔,开口喝问:李直,你这般危言耸听,到底为何?你有什么想法,直说出来。
李直闻言,好似这场辩论自己胜了一般,微微抬头,又点了点头,已然答道:谢相公,下官并未危言耸听,乃是有先见之想。倒也谈不上有什么想法,就是忧国忧民之想。
好,你既然有忧国忧民之想,你那就出个忧国忧民的对策。西北兵败,大同之胜你也不信,如你所想,两战皆败,你倒是忧国忧民出个所以然来,便说说这般局面,朝廷该如何应对?谢昉眯着眼睛,语气严肃,紧盯李直。
就是谢昉这一语,忽然满朝噤若寒蝉,再也没有了一丝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往李直看去。
此时谢昉一语提醒,所有人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件事情,刚才只算得上是言语争夺辩论。没有人想到这辩论之后该如何?
若真如李直所言,头前口头争夺已然就算不得事情了,之后该怎么办才是重中之重。
人多喜欢口头争利,好似嘴巴争赢了就是万事大吉,就是胜利了。
就连李直自己都这么以为,如今谢昉反倒看开了,好似让李直争赢了,但是接下来呢?接下来轮到争赢了的李直忧国忧民了,李直自己却是微微愣住了,一瞬间不知如何以对。
是啊,西北败了,大同连主帅徐杰也消失了,十有看起来也不保险了。谢昉就想问问李直,问问他是如何忧国忧民的。
刚才并未深入去想的李直,只想在朝堂之上打压徐杰,乃至于也打压谢昉。此时打压完了,面对这个问题,李直忽然有些慌张起来,趋吉也好避凶也罢,李直面色一顿黑一顿白,竟然迎着在场众人的目光开口一语:陛下,陛下,大同一旦兵败,中原无守,西北已然兵败,河东京西也难守,太师误国如此,合该治其重罪!
谢昉忽然咬牙一笑:呵呵此时还想着要给太师治罪,太师不是回不来了吗?治罪之后呢?李侍郎忧国忧民,便请李侍郎救国救民。
李直身形顿了顿,下意识想逃避谢昉的问题,好在他立马又回过神来,知道这个时刻关系重大,机会正好,家国危难,正是他崭露头角崛起的时机,趋吉避凶,趋吉的时候到了,开口答道:陛下,拓跋与室韦合击我国,兵锋之利,此时已然难挡锋芒,臣一念去想,虽然不吉,但是不免想到衣冠南渡之晋,南渡以求存,可保江山社稷不失,可保东山再起之势。
夏文本就是饱览群书之辈,自然知道什么是衣冠南渡,那就是让朝廷往南迁,但是夏文也就是这么一个饱读诗书之人,有读书人的一点风骨,起身问道:李卿,此时战事还未明朗,你就让朕往南方逃不成?
李直躬身答道:陛下,汉家江山,社稷安危,还请陛下快快启程,若等拓跋与室韦兵临城下,万事皆休矣。
兴许李直是有执掌大权的想法,不知是他怕兵祸,还是怕徐杰报复。但是李直知道,只要皇帝真听了自己的衣冠南渡之策,兵祸可以避开不说,徐杰也就失势了。
此时朝堂之上想起了笑声,笑得鄙夷非常,发笑之人正是谢昉,便听谢昉说道:衣冠南渡,好一个衣冠南渡,敌人还在一千多里之外,就有人想着要衣冠南渡了,不知太宗太祖们听得后人如此,会不会泉下有知吐血三升。也不知天下万民听得今日朝堂之议,会不会笑破天际。更不知战阵之上效死的将士们听到此言,会不会气得提刀上殿来斩杀庸臣。兴许室韦人拓跋人听到此言,更要浮一大白。可笑,可笑,哈哈着实可笑。
满场所有人都看着谢昉哈哈大笑。
谢昉笑罢,又是一语:我谢昉年迈,谁要走便快些走,倒也不拦,老夫便在这汴京城里等候太师凯旋而回。到时候啊哈哈到时候哼哼
谢昉这句到时候也不继续说下去,只顾着鄙夷地笑。
但是在场之人谁都听得懂到时候是什么意思,到时候那些走了人,也就不谈什么官职功名了,甚至连家业都谈不上了。
谢昉这一语,是在威胁!威胁着在场众人好好待在京城里,不要作他想。
李直闻言眉头一皱,便也不再去看谢昉,而是看向台上的夏文,开口又道:陛下,江山社稷之重,必要万无一失啊,还请陛下三思而行,若是待得室韦拓跋当真兵临城下,便是想走也难了。
终于吴仲书也开了口,却是折中一语:谢相公,李侍郎。二位皆是忧国忧民之人,此事,此事可过几日,过几日再议。
吴仲书有吴仲书的聪明,一个人要安稳朝局,一个人怕兵败倾倒。吴仲书其实与夏文的感官上差不多,那就是也不知该信谁的。但是吴仲书知道事情还可以等一等,等一等可能就会明朗起来,或者等一等再走也还来得及。
归根结底,还是王元朗兵败让满朝之人失望了,而且王元朗兵败之时,徐杰却还没有任何消息,这更让人不禁多想许多。这些多想,还真不是能靠谢昉一人话语可以消解的。
吴仲书折中的话语,听到李直耳中,反倒没有讨好,便听李直答道:吴相公,你平常里这般长袖善舞两不得罪,倒也无妨。已然到得这般紧要关头,岂还能如此模棱两可?难道真要事到临头了,才知其中利害?
吴仲书闻言目瞪口呆,这个李直在他印象中,一直是那种彬彬有礼的印象,从来不会得罪人,更不会与上官用这种口气说话。今日的李直,好似疯了一般,怼完谢昉不说,连他都怼。这让吴仲书大吃一惊。
却不知李直心中所想,就是要借这个机会,向所有人证明,更要向皇帝证明,证明自己才是那个谁也比不上的先见之人,自己才是那个比所有人都有大智慧之人。
夏文终于定了些心神,起身拂袖,说道:今日就议到这里,过几日再说。退朝,烦请谢相公到御书房来一趟。
第三百八十五章 老王上杀意纵横啊(感谢蒋大少丶万赏)
故国回首,老拓跋王坐在车里摇头晃脑,车外的那些拓跋人,除了少数老迈之人,大多被绑缚了双手一个个串绑在一起。众人皆是垂头丧气的模样。
老拓跋王不时叹气,以老拓跋王武道之威,虽然不至于能打赢徐杰一方的几个先天高手,但是趁众人不备,要想暴起而逃,还是有些许的可能性。
但是老拓跋王就这么在车架里动也不动,丝毫没有要逃跑的心思。车架之内还有睡得死沉的杨三胖,也还不时发出哼哼唧唧的疼痛之声。
再加上一个坐着的徐杰,老拓跋王几乎被挤到了车窗边的一个角落处。
徐杰不时宽慰一语:老王上不必忧愁,兴许也还有回国的那一天。
老拓跋王苦涩一笑:回不回国倒是无甚大碍了,只是这一刻,我忽然想起了许多事情,三十一岁得大位而王,已然三十多年了。于内施政无多少建树,于外武功也无什么能称道。兴许我是这拓跋最无为的一任了,实在汗颜。
原来老拓跋王在这个时刻是在回顾自己的这一生。
徐杰闻言本来没有什么兴趣,却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题,问了一语:老王上,晚辈有一疑惑,想与老王上说道几句。不知老王上可有闲心?
老拓跋王抬了抬手:徐太师请讲。
徐杰便也直说了出来:晚辈多读圣贤,本来对此事也并无什么疑惑。因为圣贤书中,对于君王早有要求,为君王者,仁义为先,道德为上。以往也觉得此话有理,却是到得如今,晚辈忽然对这些起了疑惑。还请老拓跋王开解一二。
老拓跋王闻言并未多想,只是答道:圣贤书中之语,历经千百年之久,自然。为君王者,首先就要是天下之表率,道德为上,君子风范,上风得正,下必效仿,如此于国有益。仁义在先,以仁待民,民心所向,以义待士,士必报效。如此君王,何愁国家不治?倒也不知徐太师在其中之惑到底为何?
徐杰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如今晚辈忽然觉得此番道理,实在大谬也!
老拓跋王闻言一惊,问道:何谬之有?
徐杰面色微沉,答道:以道德解政治,便是大谬。何以治国?道德以治国?更是大谬。道德教化万民,是以人心安定社会安定之道。但道德非政治之道。君子可为表率,但是君子不可治国。为何?因为政治,不论对内还是对外,皆是尔虞我诈之争。君王若想为民谋利益,为国谋利益,必然要在这尔虞我诈之中脱颖而出,才有为国为民谋利益的能力。利益本就代表了争夺。所以君王必然不能以道德高低论长短,而是要以能力论长短。晚辈有两个词,一为务实,二为手段!能务实,有手段,才是好君王。
老拓跋王听得愣了片刻,有些激动问道:太师之意,莫不是说君王可以无德?君王只要有能力有手段,便可无德?
徐杰点点头却又摇摇头:晚辈是说,君王者,有德无德并不那么重要,只要有手段有能力,道德并非其中标准。如此才能保得国家之利,保得百姓之利。争夺之事,大多数时候本就与道德背道而驰之事。以道德来衡量政治,本就是最愚蠢的事情。以道德来选君王,便是蠢上加蠢。
老拓跋王忽然更加激动起来,答得一句:胡说八道,大公无私不是德吗?若是君王都不能大公无私,何以治国?
徐杰笑了笑,答道:都已是君王了,还有什么私利?钱财多寡?美色多寡?或者说君王之私,难道不就是让自己统治安稳?要想统治得安稳,岂不就是要让社会安稳,让百姓安稳?君王之私,不就是大公无私?
老拓跋王听到这里,面色一变,又问:你的意思是君王就可以不顾道德,就可以不择手段?
徐杰认认真真点点头:极是。君王只要有大见识大格局。要做的事情,不顾道德也好,不择手段也罢,只要能做成,于国有益,于民有益,便是大功德。那些不会争夺,不会不择手段的君王,反倒成了不明君。自古以来,明君大帝,治理盛世,外驱强敌,功勋卓著者,又有何人是道德君子?
徐杰说出了一个他以前也不明白的道理。那就是最好的领导者,一定要在争夺之中崛起,对内之争,对外之争,无数争夺之后最后的那个胜利者,必然有大格局,有大城府,手段高明狠厉,这样的人,才有能力真正于国有益,于民有益。
换句话说,圣母之流,悲天悯人之辈,从来都不会是一个好的领导者。大多时候反而会适得其反。
老拓跋王面色大变,他在高位多年,岂能听不懂徐杰的话语?这个道理却还是让老拓跋王受到了人生中最大的冲击。
老拓跋王摆摆手,有气无力答了一语:徐太师之言,我听懂了。徐太师是说如我这般的人,配不上那个王位。唉我倒也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在王位之上毫无建树,却不知是这么一个原因。今日不是我为太师解惑了,却是太师为我解惑了。
徐杰抬眼去看老拓跋王,忽然觉得他好似瞬间老了十几岁一般,有些萎靡不振起来。
也看得徐杰有些于心不忍,说道:仁义君子,自然有仁义君子的好处,如老王上这般的人,晚辈从内心里是敬佩的,有情有义,以为毕生效仿之榜样。
老拓跋王苦涩着脸,无笑,无力:罢了,罢了,徐太师与我,当不是一路人。
非也,晚辈倒愿意与老王上是一路人,有情有义方为人,其实啊,能为君王者,便难以为人了。徐杰答道,兴许算是宽慰。
老拓跋王忽然回过神来,不为徐杰那是否为人的话语,而是看向徐杰,开口问道:君王不好吗?
老拓跋王问得有些突兀,却也有深意。
也不知徐杰听没听出其中深意,只见徐杰摆摆手:君王有何好?殚精竭虑,日日防贼,不得逍遥。
老拓跋王大概是有些失望,答了一语:太师是不懂为君王的好处,天下万物,予取予求,天下万人,卑躬屈膝。妙不可言啊。
徐杰忽然抬头看了看老拓跋王,问了一语:老王上可是有些失望?
老拓跋王口中一顿,叹息道:失望,着实有些失望。世人哪个不想称孤道寡,独独徐太师看得破这些。
徐杰笑道:老王上到得此时还不忘为故国谋利,教人敬佩啊。
老拓跋王是真有些失望,若是大华有权臣篡夺之事,国家必乱,老拓跋王失望的是面前这个权臣却没有这个想法,实在失望至极。
不过老拓跋王却并不承认心中所想,而是说道:我是失望拓跋之中,为何就不能出一个太师这般的臣子。
徐杰轻松微笑,掀起车帘,往前指了指,说道:要出拓跋了,前方不远就是会州,不知又有多少人要枉死。
老拓跋王也从车帘之外看去,口中一语:徐太师稍安,不必拔刀出鞘,若是遇见军士,老夫出面定能止戈。
徐杰面色再也不笑,因为路边已然能看到尸骨未寒,便听徐杰沉声说道:老王上,你儿子欠我大华的债可不小,来日必然来讨。
老拓跋王沉默不语,他心中可不愿还这个血债,拓跋本就小国寡民,如何还得起?
冤冤相报何时了,我拓跋愿与大华盟万世之好,再也不起兵锋战端。老拓跋王如是答了一语。
只听徐杰答道:争夺尔,争来夺去,不过一个生存发展的空间。拓跋为人,大华也是人。与其说债,不若就说争夺,万古兵锋,总有尽日。晚辈有一宏愿,愿见兵锋尽日。
老拓跋王闻言,气势尽出,惊得熟睡的杨三胖也陡然坐起,老拓跋王口中一语:好大的宏愿!
徐杰轻声答道:老拓跋王保重身体,可拭目以待。
老拓跋王忽然双手抖动不已,眼神紧盯徐杰,似有冲动,似有强忍。
徐杰慢慢起身,掀开车帘走了出去,站在车架之外伸了一个懒腰,说道:老王上杀意纵横啊!
醒来的杨三胖翻身换了一边屁股斜靠,口中威胁一语:老头,你可别动手!
老拓跋王须发皆张,无风而动,口中一字一句:当绝了后患!
徐杰懒腰伸完,拍了拍腰腹,答道:老王上还是再忍一忍吧,免得后患不绝,新患再添。
老拓跋王不知是不是真听进去了,或是自己想得明白许多,气势慢慢减了不少,却还咬牙切齿:我恨欲狂,老天待我拓跋不公!为何生而为人,却要厚此薄彼。我拓跋于世,何其艰难!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