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刀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祝家大郎
果不其然,朱捕头微微一扬头,开口说道:胡老头,你村子里有八十多户人家吧?又是种粮,又是养蚕出丝,一年下来也不少赚,今年就交一百六十两如何?一户二两!
胡太公闻言一愣,盯着朱捕头在看,便是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一百六十两?
朱捕头郑重其事再答:一百六十两白银。
徐杰便也是眉头一皱,这乡下地方,种出来的粮食便是一年到头养活人的口粮,出产的蚕丝,便是生活用度,不论盐铁之物,还是身上的衣物,亦或者吃饭的碗碟,总有一些东西是需要花钱去买的。
一两银子听起来不多,但是一户人家一年的用度钱兴许都没有这么多,真要凑出二两银子,甚至还要把口粮拿出来卖。这个数目实在有些多了,比官府正规的税收都要多。
清以前,赋税分两大类,一类是田赋,一类是丁赋。就是百姓大多时候,既要缴纳田亩的提留,还要按照人**税。到清朝雍正年间,人头税方才取消,但是并不代表不收人头税,而是摊丁入亩,把人头税直接加在了田亩之中。这就是清朝所谓的永不加赋,但是永不加赋之前,却还有一句话,叫作滋生人口,永不加赋,就是说不再按照人头来收税了,只按照田亩数量来收,人口再如何增长也不多收赋税。但是田地会因为垦荒与人口增长之类的缘故逐渐变多,其实也还是加赋的。
但是摊丁入亩也有好处,不按照人头收税,就会让隐藏人口变少,让户籍资料更加齐全,也稍微解放了人口与户籍的限制,让流动人口稍微变得多一些,非农业的从业人口也会得到一定的生产力解放。
大华朝还是田赋与丁赋并行的办法,这是基本的税收模式,也还伴有公田,公田出租的抽成,用来发放官员俸禄,或者如北地边镇,直接就是军队的口粮。
朱捕头直接说收一百六十两,显然就是把两个赋税项目合二为一,直接变成开价了,至于多少交给衙门,多少自己截留,多少是田亩,多少是丁口,如何做好对应账目,朱捕头自然得心应手。
胡太公有些慌张了,又是作揖,口中直道:朱捕头,今年缘何要收一百六十两,往常便是连这一半都不到,我胡家小村,实在是交不出这么多啊,这是在比朝廷规定的赋税还要多了许多,还请朱捕头高抬贵手。
贿赂收税之人,本身就是为了少交税,能比朝廷规定的少交一些,却是不想这一回,竟然还多出了许多,这叫胡太公如何能应下来,若是真应下来了,他这个族长如何对得起村中的族人。如果真交出去了,虽然不至于逃荒落难,但是这村里也不知要有多少人忍饥挨饿。
朱捕头闻言面色一变,已然凶神恶煞,抬手在胡太公面前指点几番,呵斥道:我是为衙门里办差,这也是衙门里安排下来的数目,岂由得你讨价还价,这税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若是你觉得实在交不出,那便也罢了,再多凑一份大牢里的取保钱便是。
徐杰闻言,心中微怒,看了一眼二瘦,在一旁笑道:也不知这县太爷是如何当的,造福一方不行,为祸乡里倒是一把好手,也不知这县太爷知不知道手下之人是这般压榨良民来孝敬他的。
二瘦便也笑道:狗官狗官,秀才,往后你也要成个狗官。
徐杰转头看了一眼二瘦,打趣道:瘦子,你交税了吗?
二瘦闻言,嘴角一扬:老子连户籍都没有,交什么税!
徐杰与二瘦自顾自在一旁调笑打趣,却是这朱捕头已然转头来打量,几番话语便也听出了这一行人是外乡来的,如此朱捕头似乎也少了几分忌惮,站起身来指着二瘦也笑了出来:哼哼,这是在骂谁呢?倒是奇了,还有人敢在官差面前说自己是黑户,许是知道衙门里的大牢有空位,想要进去受些罪过。
黑户本身就是违法的,自然是要抓,大华朝黑户也不是一个两个,人头税之下,多的是没有户籍的逃税之人,抓到了一顿板子少不了,也要把户籍登记上,若是有什么徭役缺人,也会把抓到的黑户送去徭役。
二瘦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徐杰,笑问:秀才,这官差杀不杀得?
徐杰倒是不答二瘦话语,而是看着那个捕头说道:朱捕头,你忙你收税的事情,且莫来惹事,这个瘦子手段高明得紧,你便是惹不起。
朱捕头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哪里怕过人?若是本地的读书人,这捕头还会礼让些许面子,外地的读书人,便也镇不住场子了。
只看那朱捕头几步上前,把腰刀往身前摆了摆,看了看身边一应差役,怒道:一个黑户安敢如此招摇,是你束手就擒,还是爷爷提刀来拿你?
二瘦便也起身,奔着那捕头就去,二瘦才不是那般能忍能让之辈,两步上前,倒也不是什么高明手段,只是抬手就打,打得那自信有几分手段的捕头反应不及,巴掌在脸上一声脆响,已然栽倒在地。
还有二瘦一语:你是谁的爷爷?
这番变故,却把那胡太公吓坏了,连忙上前去扶倒地的捕头,口中急切非常:朱捕头,你可还好?
那朱捕头捂着脸颊,另外一只手把胡太公挥到一边,站起身来,已然怒不可遏:大胆刁民,到得衙门里,且看爷爷如何把你整死!
说话间,朱捕头腰刀已出,左右几个衙差皆是怒而拔刀,便要上前来拿二瘦,拿到衙门里好好整治一番方才能解气。
老子的爷爷不知死了多少年了,看来你也是活够了。二瘦慢慢吞吞伸手到背后去拔剑。
徐杰却在思索着,是打是骂是杀,皆是简单,徐杰可以一走了之,奈何之后这胡太公便是无妄之灾了。
第八十章 拔刀相助?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做起来倒是简单,事到临头,却让徐杰为难起来。受罪过的必然就是胡太公,也由不得胡太公面对官府还能辩驳什么,必然是脱不了干系的。
瘦子,留人性命!徐杰也未想好该如何应对,便是开口一语,先把事态控制住。
二瘦闻言,剑为拔出,人影已动,噼里啪啦一顿,当真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只是瘦子也在埋怨:与你这秀才出门,当真麻烦。
杀官与杀吏倒是有区别的,一县之地,也就一个官,吏却多的是。杀官是造反,会引来高手追缉,杀吏却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最多再引来一群吏。
一县之地,一个官,这种配置在徐杰看起来也是不合理的。就如这朱捕头,往上孝敬,对下压榨,从中谋私。这当官的兴许都还不知道,还以为自己不过是收了些礼节钱,甚至还以为自己治下安居乐业。一官少则几年,多则几任。吏却是当地人,便是一辈子的差事。真正管理的地方的,并非这主官,反倒是当地的吏。若是主官懒惰爱财,这般欺上瞒下谋私必然就是家常便饭。
哀嚎满地,二瘦却还不解气,口中怒道:若不是秀才麻烦,非取你狗命不可。
地上的捕头,伤势不重,却是全身剧痛,口中骂骂咧咧喊道:大胆,好大的狗胆,竟敢袭击官差。。。
二瘦抬腿便是要再踢,一个人影挡在头前,已然吓得魂不守舍,口中大呼:不能打啊,打不得啊。。。
拦住二瘦的自然是胡太公,此时的胡太公甚至都跪在了地上,对于他一个乡下老汉,这般打官差的事情,那便是天塌下来的事情了。已然超出了他几十年的认知范围。
徐杰起身往前,把胡太公扶起来,口中说道:胡太公放心,不打了就是。此事与你无干系,皆是我等所为,你与我等也不认识,不干你事,不需着急。
徐杰安慰着胡太公,却是这地上哀嚎的捕头却喊道:胡老头,你拦着他们,老子回县里去搬人马来,若是他们跑了,唯你是问。
边说着,这捕头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来,已让往外走去。
徐杰看着往门外逃去的捕头与差役,又看了看惊慌失措的胡太公。实在有些纠结,之前快步先到这胡家村宿夜,也是因为徐杰听到了偶遇的税丁言语,想着能不能想个办法帮衬一下那税丁口中三杆子打不出一个枣的乡下农户。
所以徐杰故意选了胡太公家来投宿,只是一直也未想好该如何帮,就算是帮着胡太公出了这一百六十两,徐杰也知道这不是帮忙,而是在养大这些差役的胃口,明年这些人必然就来要一百七十两了。
杀人,徐杰头前也未想过,便是不能把好事做成了坏事,把这胡家村的人给害了。
但是徐杰又不能不管不顾当作没有看到。
实在是为难至极。
几个衙差已然出门到得院中,迎面走进来扛着锄头的一男一女,正是胡太公在田地里干活的儿子儿媳,此时天色渐黑,便是从田里回来了,刚一篱笆柴门,似乎挡住了那朱捕头的去路。
朱捕头怒气冲冲,抬手就是一拳,直奔那男人面门而去,便把胡太公的儿子打倒在地,左右之人便也连推带打,把那女子也打在了地上。也还传来滚开之类的怒斥。
一行人甚至踩在两人身体上出了柴门,飞奔而走。丝毫不顾柴门地上还有两个大活人。想来这些衙差心中也慌,也怕身后有人追出来再打,却也想着赶紧回县里去,请人马来追缉这些殴打官差的贼人。
为难的徐杰,看得这般场景,眼神一瞪,双眼精光大作,回头冷冷说道:云小子,把地上的刀都收拢起来,随我走!
二瘦闻言,笑了笑,竟然落座而下。看着徐杰出门而去,也看着云书桓还在收拾着地上掉落的衙差腰刀。
三胖却在一旁笑意盈盈,看着何霁月说道:何侄女,你不跟着去吗?
一直不言不语的何霁月闻言,嗯了一声,起身也往门外而去。
二瘦却也伸腿拨弄了一下徒弟小刀儿,说道:你小子也跟着去见点世面。
小刀儿听了吩咐,起身说道:哦!
大厅之中,便只留了胖瘦二人。
胡太公看了看自己那吓得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孙子,又往外看了看正在龇牙咧嘴爬起来的儿子与儿媳。方寸大乱,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已然急得双目通红,眼泪都要下来了。
再看得胖瘦二人,不想胡太公却开口说道:二位也快走吧,待得那朱捕头回来,就是大难临头了,不可多留啊。。。
胖瘦二人对视一眼,三胖开口:老太公心地善良,只是我们一走,你又该如何呢?
胡太公闻言一愣,心中一想,如何?当真不知如何?唯有焦急,急切之间,便也豁出去了:大不了,大不了老朽把命赔给他们就是,活得这把年纪了,也活够了。
这一言,让那角落边瑟瑟发抖的小孩忽然大哭起来。
三胖摇了摇头,却是又道:老太公不急,秀才老爷会把事情处理好的,且待他回来就是。到时候你按照秀才老爷说的做即可。祸事必然不会到你头上来。
胡太公哪里会信,只是再道:还回来做什么,快快叫那小老爷不要回来了,赶紧逃得远远的,你们都是外乡人,切莫做傻事啊,你们先逃了去再说,逃了去再说。。。
胡太公话语颤抖不已,二瘦却是笑道:老太公如此良善,不若你也随我们一起逃了去,如何?
胡太公闻言,心中念想片刻,却又连连摇头道:逃不得,逃了乡亲们也受不得这般罪过。。。
二瘦是调笑,这等农家良民,怎么可能背井离乡远走江湖呢?又哪里敢成一个黑户到处游荡?甚至可能还要受到官府通缉。三胖却不调笑,只道:老太公,你且把借来的座凳都还回去,也交代一下村里人,只当这差役没有来过村里就是。今夜之事,必然无祸,放心就是,秀才老爷会解决此事的。
边说着,三胖还起身,帮着胡太公收拾着条凳与桌子。大概也是要帮胡太公上门去叮嘱一下四邻居,怕这胡太公说不清楚这些事情出了差池。
一脸怒气的夫妇二人也走了进来,胡太公的儿子也正在骂骂咧咧,骂着衙差祖宗十八代,挨了打有气,却又如之奈何?
第八十一章 杀人容易,不杀人却难
朱捕头虽然奔出,心中却也慌乱,一边跑一边往后看,本还见得有人似乎在随后出了门,回头看得几番没有看到人,便也心安不少。催促左右:快些走,便是让太爷把城外军汉也调动过来,非要拿得他们下大牢去,如此才解我心头之恨。
身旁一个衙差便是也道:往常都是收人钱财,替别人出气,此番却是碰到这般不长眼的。
另一人也是气愤至极:他娘的,想来那几人是江湖上的贼汉,拿到大牢里整死了也无人问。
这一语倒是提醒了朱捕头,心中微微有些发虚,却是也并不觉得自己是碰上的所谓高人,他这一辈子也没有碰到高人,甚至觉得自己也算得个高人,想得衙门里的几十差役,想得城外还有一都曲的军汉,便也不惧,咬牙切齿说道:江湖贼汉正好,此番说不定还立功了。
朱捕头说得是,上一次抓了一个江湖汉,整死了当真还无人来问。
朱捕头便是又道:那胡老头当也放它不过,且看他有多少钱来大牢里取保。
左右之人也是连连点头,便是觉得身上这一遭罪过,都因那胡老头而起,当真就是不能放过。
一行人身上疼痛非常,口中骂咧不止,脚步却是不慢,往官道飞奔,天色已黑下,脚步却是更快。
官道两边的桑叶树,春风吹过,发出瑟瑟之音。
几人在复仇的念想支撑下,疾驰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在一个路边泉眼旁停住了脚步,几人围着泉眼一通饮。
待得狂饮几口,朱捕头又捧水洗了把脸,脸上的伤口更是疼痛了几分,口中便是怒骂:直娘贼,且让他们都死在大佬里。
朱捕头实在太过气愤,自从接了家中的差事,当了这衙役,又花钱升了捕头,在这一亩三分地,不论是街面上还是乡间里,只有他打别人的份,何曾受过别人殴打?这份仇恨,似乎就是血海深仇一般。
朱捕头话语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一语:几位可是跑累了?
朱捕头陡然一惊,回头去看,并不明亮的月光下,一个持刀的儒衫少年就站在身后。少年身边,却还有三人,一个白衣的女子,两个半大的少年。
朱捕头哪里认不出这些人?不正是刚才口中骂的江湖贼人?
朱捕头连忙爬起身,想去拔出腰间的刀,摸了摸,腰间唯有刀鞘。却也看到一个少年抱着几柄腰刀,正往地上扔去。
虽然没有看到那个出手打自己的高瘦汉子,朱捕头却也莫名心中慌乱,指着儒衫少年说道:你。。。你们想干什么?
那少年回答:既然尔等想在大牢里整死我,那我又岂能坐以待毙?
少年话语平常,却隐隐透出一种森冷之感。朱捕头手中无刀,心中不禁更慌了几分,口中喊道:你们还想谋杀官差不成?
少年把刀往身前横了横,说道:杀官差,我也是第一次。
朱捕头闻言,转身就跑。口中却还在喊:快挡住他们,快挡住他们。
只是哪里还有人上前去挡,几个衙差皆是回头狂奔。
少年刀已起,当真要杀人。
月色不明,只见人影。云书桓第一次杀人,丝毫不手软。何霁月皱着眉头也刺死了一个。
小刀儿拿着那柄破剑刺倒一人,却是只伤了皮肉,未伤要害,被云书桓跟上来补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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