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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洲异事录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若风95

    孙勋从落阳口中喜闻自己的幼子已被救出,心中大感欣慰,怎肯供出落阳的去向那杨文渊见孙勋抵死不招,便将那“青字九打”之刑用到了极致。他命施刑的卫卒在孙勋前胸后背、手上脚上各打了近百根倒足钉,根根深入肌骨,直打得孙勋惨嚎了一夜,痛不欲生。

    然而审了一夜,孙勋牙关紧咬,愣是不出一字。杨文渊一怒之下,便命人将这最后一根倒足钉,打入了孙勋的右眼之内……

    “孙千户……”徐恪叫了一声,他本来准备了许多话,要当面来损一损这个“老朋友”。毕竟,就是拜眼前之人所赐,自己身中奇毒,九死一生。从认识此人开始直到现如今,自己的多数麻烦,也是拜此人所赐。然而此时,见到孙勋沦落成这一副“鬼面”,徐恪竟然什么话都已讲不出来。

    孙勋睁开他仅存的左眼,一看竟是徐恪,又不由冷哼了一声。牢房内,两人尽皆无语,一时默然无声。

    在孙勋的心中,还有什么话可说呢这“青字九打”经他不断改良完善,已成了他生平得意之作。谁曾想,到最后,被钉子打得最多之人,竟然是他孙勋自己!

    造化弄人,不过如此。

    在徐恪的心中,他虽然对孙勋的所作所为向来不齿,但也知此次刺杀钦差,楚王才是背后主谋,孙勋不过一个棋子而已。如今,他见孙勋已被酷刑惨虐至如厉鬼一般的模样,不由得心中竟生出了一股怜悯之情……

    “徐……百户,孙勋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孙勋忽然抬起头,用力睁大左眼,朝徐恪恳求道。

    “什么事,你说吧。”徐恪道。

    “孙勋只求一死,你这昆吾剑厉害,只需往我胸口一下,孙勋就感……”孙勋用尽最后的余力说道。他本想说:“孙勋就感激不尽!”但这“感”字到了嘴边,他仍是不愿出口。

    自从他被抓之日起,孙勋就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他心中最为牵挂者,便是他唯一的儿子孙习文。昨日听得落阳之言,自己师门中人竟救出了孙习文。想到小文从此能逃出京城,就算日后不能为官,总也能逍遥于江湖之上,他心中便也再无遗憾,此时一心只求速死。只是自己琵琶骨被铁链所制,又惨受各种酷刑,就算咬破舌尖,也无法自尽。是以此时,孙勋便出言求恳,让徐恪杀死自己。

    “徐百户,求你了!”见徐恪兀自沉吟不决,孙勋又说道。他一只左眼再次睁得滚圆,死死地盯着徐恪,脑袋用力仰起,一张面无血色的白脸,此时却尽是殷切恳求之色。

    放眼整个青衣卫中,此时能够不惜违令杀死自己的人,恐怕只有他徐恪一个人了。这一点,孙勋的心中却是清清楚楚。没想到,这个自己一直以来切齿痛恨的“小贼”,到最后,竟还要苦苦相求于他。而苦求他的事,竟然是求他杀死自己。

    造化弄人,莫过于如此……夜夜中文

    只听“仓啷”一声,孙勋只见白光一闪,徐恪手中的昆吾剑已然出鞘,一剑便已穿胸而过。

    剑是一把凌厉的宝剑,比宝剑还要凌厉的,是徐恪的剑气。

    只一刹那间,孙勋还未看清剑从何处而来,便已然气绝……

    只见他脑袋一歪,浑身一软,从此便再也不用受那些惨虐的酷刑了。

    孙勋临死的表情,竟然满脸都是感激之状。

    任谁都猜不出来,他临死前最想感激的,竟然就是他一直要置之死地而后快的徐恪。

    只是,直到临死之前,孙勋也依然没有说出,那一晚在刑部大牢内,若没有他孙勋的保护,恐怕此时的徐恪,两处眼眶便都只剩下一个空洞了。

    说起来,一直想弄死徐恪的孙勋,居然也曾对徐恪有恩。

    而一直想除掉孙勋的徐恪,居然最后也还了他这个恩情。只不过,徐恪报恩的方式,却是杀死对方。

    两个不共戴天的对手,居然都在无意之间,给了对方一段恩情。

    造化弄人,大概如此。

    徐恪回剑入鞘,走到孙勋近前,但见孙勋左胸口鲜血流淌,早已魂归天外,也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声。

    “无论武功心计,毕竟也算一个人中翘楚,想不到就这么死了……”徐恪盯着孙勋心口处还在流出的血液,不禁暗自出了一会儿神。

    心口中剑,穿胸而过,本当血流如注、喷涌而出,但此时,孙勋的胸口也只是缓缓地流出了一些为数不多的血液。想来,必是昨夜的那一场酷刑,将他体内的鲜血,几乎都快流干了……

    徐恪缓步走出了牢房,也不与别人多言,便径自回自己的公事房去了。

    令徐恪万没想到的是,他挥剑刺死孙勋的一幕,却正好被牢房外的“丁春秋”给偷窥个正着。

    此“丁春秋”自然也不是彼丁春秋了。他不是别人,正是孙勋的同门师弟,少山掌门大弟子落阳。

    昨日,落阳回到客栈之后,思忖了一夜,仍然决定要从诏狱中救出他的师兄孙勋。其余四人见大师兄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劝阻。

    落阳回想诏狱中两个卫卒见了他的反应,心中便猜出了那青衣卫小佐领肖剑南必然已死,这一次他想二入青衣卫,自然就不能再假扮肖剑南。

    于是,落云便再问孙习文,在那青衣卫中还有哪个相熟之人孙习文细思之下,就想到了北安平司的掌旗丁春秋。只因那丁春秋其实一直便是孙勋的亲信,平日里也时常进出于孙府。这一次孙勋刺杀钦差之事,因为嫌弃丁春秋武功一般,便没有将他叫上。就是这一念之差,却让那丁春秋侥幸躲过了一劫。

    丁春秋身粗头大,样貌颇具特色,是以孙习文心中一直有他的印象。落云便按照孙习文的言语描述,巧施易容,将落阳化得与丁春秋一模一样。

    只是落阳不知丁春秋的官职,进了青衣卫后,仍然点倒了一位小佐领,便胡乱穿上了他身上的青衫。

    落阳小心翼翼地潜入甲字十六号牢房门口,正要推门而入。不想此时竟遇上了同样大清早赶来的徐恪。

    落阳记性颇佳,一见徐恪便不禁心中一愣。他立时就记起了眼前之人真是太湖捉妖大会上,被“沙无净”拉上台来的徐无病。落阳无论如何也不会猜到当日的捉妖盟主、被称为“蜀山大弟子”的徐无病,怎会变成了青衣卫中的一位高官。但此际他也只得装作外感风寒,先行应付过去。

    由于落云的易容术太过精妙,虽然落阳的身材与丁春秋颇有差别,但当时徐恪竟也丝毫未觉。

    被徐恪责问了几句之后,落阳只得讪讪地退到了角落中。他见牢房中久无动静,心中放心不下,便悄悄潜至牢门口向内窥看。不想,恰正好见到徐恪拔剑出鞘,一剑便刺死了他的师兄孙勋。

    落阳心中顿时愤恨莫名,怎奈此时身在诏狱之中,他不好轻举妄动,只得悄然潜藏于角落之中。

    待得徐恪走后,落阳又走进了甲字十六号牢房之内。他见孙勋确然已死,又见孙勋临死前这一副惨绝人寰之状,一时间,心头怒火滔天而起,直把一副钢牙咬碎……在落阳的心中,自然就把他师兄所遭受的诸般痛楚,全部归咎到了徐恪的身上。

    落阳不敢久留,他见孙勋此时已身无别物,心中想着给孙习文带一件可作念想的遗物,便割了孙勋的一绺头发藏于怀中,悄悄地退出了牢房。

    落阳此时完全是丁春秋的模样,他这一路从诏狱中出来,自然也无人拦阻。众卫卒见是丁掌旗过来,点头哈腰更加殷勤。

    出了青衣卫之后,落阳依然是行至无人角落中,脱去青衫,撕掉面皮,快步赶回了云起客栈。

    “好你个徐无病!你就算真的是蜀山大弟子,但你杀我师兄之仇,我落阳焉能不报!今后就算天涯海角,我也定要找你了断!”一路上,落阳的心中,不住地对徐恪切齿暗骂。但他又想到了那一夜,相救自己性命的,不也是他蜀山门下的“沙无净”吗

    当夜,“沙无净”倏然出现,只使出了一剑,便已挑断了康有仁的手筋。这般神妙的剑法,是落阳此生所未见,他自忖就算今生再如何勤练不辍,亦绝不是“沙无净”的对手。

    那“沙无净”的剑法已然如此了得,身为“大师兄”的徐无病,武功必是更为精妙。他落阳又凭什么来为师兄报仇再者,“沙无净”毕竟对他有救命之恩,难道让他恩将仇报

    心念到此,落阳心里不禁又陷入了两难之中。

    ……

    几乎与此同时,徐府后园的闻雨亭中,胡依依正与舒恨天一道,一边吃着早茶,一边随意聊天。

    “老姐姐,无病老弟体内还留有尸血毒,你为何不跟他讲明呀”舒恨天问道。

    胡依依叹道:“自古医者的心情,总不忍让病人知道实情。小无病的身体里,虽还留着尸血毒,但一年之内,总还没有性命之虞。这一年……还是让他活得快活些吧!”

    舒恨天也叹道:“难道……有了五毒珠的助力,还是祛不了那一种尸血毒”

    胡依依苦笑道:“小无病中毒之后,拖延得太久,到了第七日的酉时,尸血毒已尽数散入他奇经八脉之中,莫说仅凭五毒珠,就算蜀中康门的解药到手,也已然是无能为力了。”

    舒恨天又问道:“一年时间,说快也快呀!老姐姐,你可想好了祛毒之法吗”

    胡依依思忖了片刻,道:“眼下,除了去找三妹之外,别无它法……”

    舒恨天哼了一声,言道:“南海药仙,鼎鼎大名,臭不可闻啊!我的老姐姐,你要让她帮忙,我看,难如登天!”

    胡依依却道:“无妨,以前姐姐没有把握,如今,我手里有了五毒珠,情形便不同了……”

    舒恨天道:“老姐姐是想……拿这五毒珠与佘冰冰交换,让她帮无病老弟祛毒”

    胡依依点了点头,道:“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不可!”舒恨天却连连摇头,说道:

    “这样做,太凶险了……”




第一百十一章、劳而无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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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元月二十八,辰时,青衣卫】

    孙勋一死,这青衣卫里自然也掀起了不小的动静。卫卒发现孙勋死后,急忙跑去禀报了杨文渊。杨文渊顿感意外,忙立即带人到诏狱甲字号牢房中查看。他一见孙勋果然已死,心中大感失望。仔细查验之下,杨文渊随即发现了孙勋左胸口的剑伤。他当时便大发雷霆,怒斥身边的手下,如何在这重重把守的天牢里,也放进了刺客!

    负责看管甲字号牢房的佐领不敢隐瞒,便哆哆嗦嗦地将徐恪于今日卯正时分,曾孤身一人进入甲字十六号牢房之事,详细禀明了杨文渊。

    杨文渊又连续询问了看守牢门的其余卫卒,见众人均讲得清清楚楚,确是只有徐恪一人曾经见过孙勋,待徐恪出得天牢之后,便看到孙勋已然暴亡。

    杨文渊听得众人言之凿凿,又见孙勋胸口乃是利剑贯穿之伤,这人证物证俱在,那徐百户自然就是刺死孙勋之人无疑了。

    对于徐恪为何要刺死孙勋,杨文渊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在杨文渊的内心,徐恪身为秋明礼的学生,又拼死护驾魏王,自然已是魏王一党。然则,杀死孙勋从此便灭了这唯一一个要犯之口,这对于魏王又有何益这不是反倒帮了楚王的大忙了吗

    “果然是年少轻狂,徒知复仇,不懂权谋之道!”杨文渊心中冷笑了几声,便径自赶到都督沈环那里,急着禀告去了。

    ……

    徐恪回到了自己的签押公事房中,甫一落座,他手下的掌旗丁春秋便送上来茶盏,微笑侍立于旁。徐恪一见是丁春秋,当即奇道:

    “丁大头,你外感风寒,本官不是让你回家休养,去看看郎中吗”

    丁春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表情比之徐恪还要惊讶,他不解道:

    “百户大人,属下……属下没有外感风寒呀,再说,属下有两天没见徐大人了,怎好意思刚见了大人的面,就马上回去啊!”

    徐恪喝了一口茶,笑道:“刚才在诏狱里,本官见你手指喉间,嗓门失声,怎么……这才一转眼的功夫,你这病就全好啦”

    丁春秋又摸了摸自己的头,神情更是诧异,他道:

    “今日属下一大早就在徐大人的公事房里忙着打扫整理,没有去过诏狱呀”

    徐恪放下手中的茶杯,略略思忖了片刻,又问道:“你今日当真一直未进过诏狱,也没去见过孙勋”他这时仔细一回想,才发觉之前所见的“丁春秋”与眼前的丁春秋,身材体型确是有明显的不同。只是当时他心里一门心思全在李君羡身上,对其余的便没有多想。再者,丁春秋在青衣卫当差十几年,又怎会连衣衫都会穿错

    “属下对天发誓!今日连诏狱半步都没踏进,更别说去见孙……孙千户了”丁春秋见徐恪心中兀自起疑,急忙对天赌咒发誓道。

    “好吧……先别说这个了,你既然没病,那就去帮本官办一件事。”徐恪道。他心中自然已知,今日诏狱所见的“丁春秋”必然是个易容假冒之人。但此时他手中诸事千头万绪,自然也无暇去理会。

    “请百户大人吩咐!”丁春秋拱手为礼,心中喜道。

    “天牢里的李将军,这几日,你照顾得不错,这件事你办得甚好!不过……他两腿受的伤太重,你请的都是些江湖郎中,用的药也太过普通。李将军的腿伤至今也还是未见起色。长安城西有一处道观名曰‘玄都观’。观主李淳风道法医术均甚了得,你这就去将李观主请来,为李将军珍治腿伤……”

    丁春秋不禁面露难色,他忙又拱手道:“百户大人吩咐的事,属下自当尽心办理……只是,只是玄都观里的李观主,属下可是……可真的是请不动啊!他可是闻名长安的李真人。听说之前晋王派人去请李真人,要给亡故的晋王妃做一场法事,都吃了闭门羹。如今,大人想让他给李将军看病,还要到咱青衣卫的天牢里来,属下担心,他李真人还能来吗……”

    徐恪摆手道:“无妨,你只需跟李观主言明,是我徐恪相请,他自会过来……”

    丁春秋心中兀自将信将疑,他心道连晋王都请不动的李真人,能被你一个小小的百户一句话就给招来那李真人连晋王府都不愿进,还会进咱青衣卫的大牢他想法虽如此,但在徐恪面前自不敢明言。当下,只得诺诺连声,口中迟疑道:

    “那属下去试试,若真的请不动,大人可别怪属下……”

    “你只管去请就是!就算李观主真的没空,他有一个爱唠叨的徒弟,自会跟你过来……”徐恪挥手道。

    “徒弟也行”丁春秋问道。

    “也行!快去吧……”徐恪笑道。他忽然想起了希言一副可爱的模样,心中立时荡漾起了满满的笑意……

    待得丁春秋走后,未过多久,青衣卫巡查千户南宫不语便风急火燎地赶了进来。他一进门,还未及落座,就急切地问道:

    “徐兄弟,听说你一大早,就跑到天牢里,将那逆犯孙勋给一剑刺死了”

    “南宫兄,坐坐坐!南宫兄从哪儿听到的这个消息”徐恪笑吟吟地请南宫不语落座。他手下的一名大佐领赵三马忙恭恭敬敬地为南宫不语奉上茶盏,然后又躬身退下。

    “哎呀!亏你还笑得出来,杨文渊已然将这件事尽数禀告了沈都督!如今,整个卫里的人,都知道是你徐百户杀了孙勋!”南宫不语焦急地言道。他本来还心中不信,此时见徐恪未予否认,又见他言谈间神色如常,便知此事定然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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