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阁秘闻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姵璃
一只手掌重重落在西岭月肩头。
“怎么了?”熟悉的声音随即传来。
西岭月循声回头,一眼看到裴行立担忧地看着她。想起之前对他的误会,她顿感自责,同时一颗心重重落回了原地。
幸好不是萧忆,幸好……
她双腿一软,扶住裴行立的手臂:“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王爷告诉我的。”
西岭月很意外:“你见到王爷了?他不是在大理寺吗?”
裴行立却左右看了看,回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离开。”
说罢,他迅速走到门楼外的一棵树后,解下拴在树干上的马匹缰绳。
“我扶你上马。”裴行立作势要托举她。
情况危急,西岭月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了,利落地坐到马背上。裴行立随即翻身上马,双臂紧紧环住她的腰身,拉起缰绳策马飞奔起来。
西岭月忍不住催促:“我们得快点,我怕忆哥哥追上来。”
裴行立手臂一僵,问道:“你都知道了?”
明知他看不见,西岭月还是微微点头,哽咽道:“今晚在乾陵,他出手了。”
裴行立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形,再看西岭月毫发无伤,便知萧忆对她手下留情了。
马匹虽颠簸,却减缓了西岭月心中的难受,她忍不住问:“你们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为何不告诉我?”
“抱歉。”裴行立解释道,“一来我和王爷只是怀疑,没有找到证据;二来也怕你伤
心;三则是你心思单纯,我们怕你知情之后被他看出破绽;还有就是……”
裴行立沉默片刻,才道:“还有就是我的私心。我当时正在追求你,若是挑破此事连累了你和郭家,我怕遭长公主记恨……”他轻叹一声,“是我自私了。”
西岭月紧紧抓住马鞍上的把手,忍受着冷风吹刮与颠簸的不适:“不能怪你们,这都是为了我好。”
听到这一句,裴行立一直忐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转而又问:“找到线索了吗?”
“找到了。”西岭月轻轻将手伸入怀中,摸到一块绢帛。
没错,真正的线索就在她怀里,今晚她骗过了萧忆——
当时在暗阁里找到那个木盒时,她已经按下了六个格子,只剩最后一格没有按下。
后来萧忆露出破绽,向她索要盒子,她数次伸手护住胸口,就是想找机会按下那最后一格。
再然后,她以木盒为筹码,提出交换精精儿和空空儿的下落。她故意假装害怕,掏了很久才把木盒掏出来,实则当时她已经借着盔甲和夜色的掩护,把木盒中的绢帛悄悄拿出来了。她在摸到这绢帛的第一刻起,便知道自己没有找错——因为它的质感和通天手杖里的巨幅《滕王阁序》一模一样。
最后她扔出去的不过是一个空盒子而已。
西岭月从没有骗过萧忆,只此一次,她相信他一时半刻不会起疑。但他脱身之后一定会查看那木盒,到时
就会发现受骗上当,也一定会再回来找她。
因此当务之急,是先把线索破解掉,以免再被萧忆及其党羽抢走。
于是她提议:“找个安全的地方停下来,我们先看看上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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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
裴行立正有此意,便寻了个僻静之处下马,两人躲到了路旁的草丛之中。
西岭月小心翼翼地打开绢帛,裴行立擦亮火折子替她照明,两人都瞧见绢帛上有淡淡的墨迹,因时间久远几乎褪尽,只余浅浅的墨痕。虽是这一丁点的痕迹,已足够让两人看清楚,只见上面写的也是一篇《滕王阁序》,很完整,结尾的四韵诗也在。
和元稹在洪州滕王阁发现的字迹一样,这篇《滕王阁序》也是隶书所写,间或夹杂了几个楷体字,仔细分辨倒也能看出来:
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
阿。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
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遥襟甫畅,逸兴遄飞。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四美具,二难并。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舍簪笏
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兹捧袂,喜托龙门。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呜乎!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怀,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迎着幽暗的火光,西岭月和裴行立将其中的楷体字一个一个读了出来,发现也是一首诗——
龙光下驰,枕帷起凤。
武君临帝,唐李穷途。
勃书之地,难承恩赋。
所望俱成,请罢南浦。
意即:龙的光芒已渐渐衰败,您枕边的凤凰渐渐腾起。武氏即将称帝,李唐王朝已经走到了穷途。臣王勃写下的几个地方,已经不再承受皇恩和朝廷的供给。您若想阻止这一切发生,请赶快处置南浦。
这就是当年王勃所要表达的真意,是他藏在《滕王阁序》中的秘密!她果然没有猜错,文章中出现的几个地方真的有问题,而最有问题的就是南浦!
王勃用一篇传世美文,暗藏了三十二个字,点明了武后的野心,揭穿了她的阴谋!西岭月只觉得既紧张又激动。
“南浦?荆南
镇?”裴行立也是蹙眉,“这里会藏有什么秘密?”
“不知道,但一定关系重大。”西岭月笃定地道。
当年武后发现了《滕王阁序》中的秘密,不惜灭了王勃一家的口,杀了滕王六个儿子,还删掉了结尾那首四韵诗。她将这个秘密藏在她形影不离的手杖当中,先是留下遗言陪葬,后又改变主意传给太平公主,可见南浦郡里一定藏有很重要的东西。
重要到让武后思虑再三,没舍得带进棺材里,而是留给了她最疼爱的孩子。须知太平公主虽是女儿身,却比武后的四个儿子更得宠爱,一辈子活在武后的庇护当中,恩宠盛隆。
而后来太平公主与玄宗李隆基争权失败,一家子被赐自尽,却冒险留下了一名后嗣。这唯一的后嗣血脉传承近百年,一直谋求复辟,还要费尽心力去找通天手杖。
又或许,武氏遗孤早就知道了手杖里的秘密,却担心李唐皇室发现它,才急于抢先找到。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足以证明这秘密的重要性。
串联起一切前因后果,西岭月心中越发清明,忙对裴行立说道:“裴将军,你赶快拿着这绢帛去见圣上,洗清王爷的罪名。”
“那你怎么办?”裴行立忧心提醒,“你难道没想过,你义兄的身份已经暴露,此事定会牵连你,乃至整个郭家?”
牵连自己?西岭月恍然发觉这个难题,竟有片刻的茫然:“我……我没想
过。”
不把绢帛交给天子,李成轩就要承担所有罪责,必死无疑;可若把绢帛交出去,萧忆就会暴露,她身为义妹必定成为众矢之的,甚至会连累整个郭家;
即便圣上英明,不怀疑她和郭家,那么萧家呢?锦绣庄呢?她真能眼睁睁看着相处了十八年的义父义兄就此丧命吗?她真能舍弃倾注数年心血的锦绣庄吗?她真能割舍养育她长大成人的亲情和恩情吗?
西岭月扪心自问,没有答案。
她甚至都来不及追问萧忆,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问他是不是受了胁迫。
事实上她也很难相信,萧致武和萧忆会是心机深沉的康兴殿下、滕王阁主。
西岭月越想越觉得六神无主、慌乱失措,此刻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裴行立一把握住她的手:“你先冷静,当务之急是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走一步说一步吧。”
他说着就要起身去牵马,西岭月却已在瞬间想通,将那绢帛塞到他怀中:“裴将军,这东西先交给你保管,如何处置回城再说。你赶紧走吧!”
“那你呢?不随我一起?”裴行立深感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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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先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开远门外西五十里的平宁庄,精精儿和空空儿被困在那儿。”
裴行立没有多问一句,显然他已猜到了整个前因后果。他虽然与那对师兄妹只有一面之缘,但也不相信他们会如此蠢钝地逃狱,连累李成轩不说,还会一
辈子顶着通缉犯的罪名,无罪也变有罪了。
“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我随你一起。”裴行立忙道。
“不行,”西岭月不假思索地拒绝,“忆哥哥发现我骗了他,一定会到平宁庄找我。你若和我一起,万一出了意外,这秘密就再也没人知道了!你赶紧带着绢帛回城去吧!”
闻言,裴行立再一次沉默,他举目东望长安,神色复杂,良久才道:“今夜长安城会很乱,不回去也好。况且,精精儿和空空儿救过我的命,我绝不能袖手旁观。”
一个时辰后,长安城开远门外西五十里,平宁庄。
正值丑时,夜色深沉,庄子里除了风声没有丝毫动静,冷寂得令人心慌。
西岭月和裴行立将马匹拴在庄外,悄无声息地走向庄口西侧第三户人家——是一个很简陋的院子,四面垒着半人高的土墙,院门倒是新做的,还贴着新的门神和桃符。
裴行立示意西岭月在外等着,随即一只手撑起墙头,纵身跃了进去。须臾,他从院内将门打开,西岭月这才悄悄迈步进去。
两人各自拿着匕首,一步步朝主屋方向逼近,刚走到屋门外,便听到里头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这么晚了,少主会不会出事了?”
另一个年老的人叹道:“再等等吧,毕竟是对月儿动手,少主还是有所顾忌。”
这两个声音是……萧府的管家朱叔,还有他的儿子,锦绣庄的总经办朱源霖!
一
刹那,西岭月如坠冰窖。若说之前她还在怀疑义父萧致武是否知情,那么如今听到这两人的对话,她可以笃定义父不仅知情,且还是主谋了。
因为,朱叔父子是效忠萧家二十几年的忠仆。上一次萧致武来长安揭露她的身世,毫不避讳地带了他二人前来,可见其父子忠心。
此时只听朱源霖又道:“爹您饿吗?我给您弄点吃的去?”
“少主还没回来,爹吃不下。”朱叔叹气,又问,“那两人怎么样了?”
“唉,骨头很硬。”朱源霖懊恼地道,“真不行就只能杀了。”
听到一个“杀”字,西岭月的愤怒再难遏制,不顾裴行立的阻止,“砰”地一脚踹开了屋门。
“月儿(月妹妹)!”朱叔父子看到来人,齐齐喊道。
一股沉抑的、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腥味,西岭月的嗅觉何其灵敏,一闻便知是血腥气!她死死盯着屋内两人,悲愤地斥道:“朱叔、小霖哥,你们太让我失望了!”
朱叔父子对望一眼,都流露出一丝心虚,没有回话。
“精精儿师兄妹呢?我要带走他们。”西岭月边说边将匕首指向两人,慢慢跨入门槛之内。裴行立护在她身侧。
朱叔见状蹙眉:“少主……让你来的?”
少主?西岭月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以往在萧家,朱叔也算萧忆半个长辈,一直是喊他“忆儿”。
“我不认识什么少主,我只认识萧忆
。”西岭月淡淡地讽笑,手中匕首一直指向他二人,幽暗的烛火难掩其苍白的面色。
朱叔见状沉吟片刻,道:“既是少主的意思,我们照做便是,那两人就在屋内。”他边说边指向里间的屋子。
西岭月望了里屋一眼,谨慎地挪步到门口,瞬间被血腥味斥满鼻息。而屋内的状况更令她震惊——
屋顶上高高吊着一条粗长的铁链,铁链两头各有两处铁钩,分别穿过空空儿、精精儿的琵琶骨,将两人吊在东北和西南两个角落,遥遥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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