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正传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顽太
这么一想,他之前陪她的时间不知怎么挤出来的,尹蔓更觉过意不去,怕太久没做饭出菜不好吃,把自己当成了小白鼠,小白鼠快把菜都试完了,也不见正主现身,恐怕只有每日餐桌上孤零零的三明治能证明他们确确实实生活在一起。
不过尹蔓也没闲着,网上的工作一眼望去全要文凭,她一个黑户,只得天天往实地跑,挨个店面看招聘启示,可人家见她什么证件都拿不出来,哪里放心和她签合同,四处碰壁,就在腿都快跑断时,终于在一家电子卖场找到了份卖手机的工作。?
手机卖柜不大,老板大约四十来岁,姓王,腆着个啤酒肚,嘴唇一动下巴的肉跟着晃,随着语调起伏颠儿颠的,是个节奏感稳当的胖子。尹蔓站在柜台前,他虚着眼将她囫囵一觑,身材苗条样貌出众,不错;又拿了本广告册给她念,口齿清晰,可以;工资七百包午饭,卖出手机拿提成,没有异议?很好。
王老板大手一挥,果断道:“得,就你了。”
这场面试进行得异常顺利,从见面到定下不超过五分钟,与连日来的处处受挫形成了鲜明对比。王老板一听她身份证“忘带了”,敷衍着让她有空补上,随便扯张纸胡乱涂两笔就当拟了个合同,完美阐述了什么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就差套个袈裟对她说一句“阿弥佗佛,施主来去随缘”了。
等尹蔓出卖场时还云里雾里,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这么莫名其妙就找到了工作。回头望向电子城,好半天才接受这个现实。
王老板让她收拾收拾明天来上班,下午回家她去附近菜市买了点肉馅和饺皮,尹蔓每天调着闹钟,总算研究出了姜鹤远的作息规律,打算投桃报李,也起来给他做顿早餐。
主要是三明治实在吃得有点腻……
想起自己第一天的感动,她发自内心地感叹,人果然是不知足的动物。
于是等到姜鹤远晨起下楼时,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尹蔓站在厨台前,专心致志地包着馄饨,她的头发松垮垮地束在颈后,秀颈微垂,手指纤如白芽,轻轻沾了点水,将饺皮边缘抹匀,灵活地一掐,便是一个圆鼓鼓的形状。
此刻天还未亮,窗外是黎明前的幽蓝夜色,残星七零八落,餐厅里开着一盏昏黄的小灯,冒着热气的开水咕嘟咕嘟,听见他的动静,她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身上,展颜一笑:
“起来啦。”
姜鹤远的心脏猝然咯噔一跳。
十丈红尘,沸反盈天。周遭的一切都化作了浮光掠影,唯有她笼罩着恬淡的清辉,站在流水尽头,遗世而独立。他的心脉成了盘错的缠枝,沿着暾暾春日蓬勃生长,偶然勾住她温柔的衣摆,挪也挪不开。
人间浪漫是平常。
尹蔓见他不动,疑惑道:“下来啊。”
姜鹤远声音微哑:“怎么起这么早?”
她兴高采烈:“要给你讲个好消息。”
“哦?”他走到她身边,“正好我也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尹蔓问。
姜鹤远道:“先听你的吧。”
尹蔓念及此处,扬眉吐气地说:“我找到工作了。”
他一愣:“做什么?”
“卖手机,”她将饺子下了锅,知道姜鹤远未必觉得这份工作好,提前打起了预防针,认真地说,“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份正常的工作,而且是我靠‘自己’找到的,感觉挺奇妙的,工资低是低了点,但我‘特别特别’满意。”
姜鹤远敏锐地听出她的潜台词:你千万别对我挑三拣四。
尹蔓给他从锅里盛出一碗:“对了,你要说什么?……诶,小心烫。”
姜鹤远见她兴致勃勃,眉眼间全是藏不住的开心,摇摇头:“没什么。”想了想,又言不由衷地鼓励,“加油。”
他咽下一个馄饨,肉馅包裹着腾腾汤汁,顺喉而下,熏热了五脏六腑。
尹蔓语含期待:“味道怎么样?”
“不错。”
“那就好,”得到他的肯定,她干劲十足,“以后别老吃三明治了,干巴巴的。”
“嗯。”
他们不是一个方向,两人出门后便分道扬镳。卖场离姜鹤远家有直达的公交,只有六站路,都不用坐地铁,很方便。尹蔓坐在公交站牌前,听见鸟叫声清脆,身旁经过的人传来隐隐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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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的交谈声,太阳升起,昭示着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心中的踏实感难以言喻,这种踏实属于忙碌的人群,忙碌的城市,是她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而现下自己也成为了其中一员。尽管这份工作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如她一晚上的小费,却令人生出无限的希望,乃至有了一种错觉——昨日种种譬如死。
她自杀失败后,日子过得颓唐消极,无时无刻不念着下次怎么样才能死成功。邵江见她成日盯着墙壁愣神,举止怪异,不知道从哪儿找了本破破烂烂的散文书扔给她消磨时间,真是正儿八经的“散”文书,纸张泛黄酥脆,堪堪钉在一起,背后标价四毛六分,一个不慎随时给你表演天花乱坠。她战战兢兢地抱着那本祖宗似的书,一翻开,就是一篇史铁生的《我与地坛》:
“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看见这段话时,尹蔓沉寂已久的心轮蓦地转动起来。她翻来覆去地念着这句话,犹如催眠,有个声音开始每夜每夜地告诉她,不能再这样下去。
一个人活着,要么跌入谷底沉沦,要么奋力向上攀登。痛而重生,人之本能。在死亡这个节日到来之前,老天爷让你活着,你总得活出个人样出来。
即便噩梦缠绕不去,生活也应当学会与创伤共存。
上班第一天。
尹蔓对电子产品一窍不通,老板拿了一大摞手机广告书说明书给她,让她先了解了解基本常识。他们这一层专卖手机,卖柜纵横排布,卖场气氛嘈杂热闹,男人占了三分之二,没生意的时候打牌的打牌,唠嗑的唠嗑,你一句我一句嘴碎得很,短短一上午过去,老王店里来了个美女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电子城。
连楼上卖电脑的也跑下来找老王聊天,老王看透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摇着把扇子,拿腔拿调地说:“哟,稀客啊。”
卖电脑的“嘿嘿”一笑,斜眼瞟着尹蔓,觉得确实好看,一撞老王的肩,悄悄问道:“这妞有对象不?”
老王刚吃完饭,用牙签剔着牙:“关我屁事,老子又不开婚庆网站。”
卖电脑的道:“就你狗屎运,搞个这么招人的活招牌摆在那儿,我看你们一楼的男的魂都要被勾走了。”
电子城男顾客居多,老王本来用尹蔓也有这个考虑,不出所料,她站那儿一上午,来咨询的比平时多了一倍多。
老王洋洋自得:“有本事你也去搞个。”
卖电脑的暗戳戳揣测:“你可别近水楼台先得月,不地道哈。”
老王前不久才离婚,提到感情的事就犯愁:“滚滚滚。”
王老板是个不管事的,被人骚扰得烦死,嘱咐尹蔓一句他要去隔壁麻将馆搓两把,让她好好守着柜,就悠哉悠哉地就走了,剩下她站在柜台前,望着他弥勒佛似的背影,难以置信他居然就这么把店留给了第一天打工的自己。
果真是心宽体胖,万事无忧。
坐镇的一走,其余的年轻小伙蠢蠢欲动,有几个经不住怂恿,跑过来找她要微信,嘻嘻笑笑地将尹蔓围在中间东一句西一句地打听,隔壁柜的李钧看不下去,走过来解围:“人家新来的一个小姑娘,你们这些老油条别太过分了啊。”
几人油嘴滑舌地损他:“哦哟,就你会装相。”
尹蔓在醉生遇见比这更过分的不知多少,知道越理他们越来劲,干脆任由他们过嘴瘾,只管做自己的事,稳如泰山。他们见尹蔓不怎么搭理自己,过了会儿没趣也走了。李钧凑过来说道:“他们就这样,是个女的都要撩一撩,你别介意。”
尹蔓朝他笑笑。
李钧得到回应,心中雀跃,拉把椅子坐过来:“我听他们说你不是本地人。”
尹蔓“嗯”了一声。
“你叫什么名字啊?”
“苏忆。”尹蔓缺斤少两地回答。
苏忆。李钧默念,真好听,柔柔弱弱的,和她人一模一样。
第41章
生活朝九晚五,尹蔓梦寐以求。
她每天早晨和姜鹤远一起出门,下班以后去买点菜,晚上准备好食材,第二天起来变着花样地做早餐。上次她要给姜鹤远水电费时,被他十分嫌弃地拒绝了,他给了她一个安身之所,尹蔓没什么好报答的,只能尽量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好歹求个心安。
她用了两三天将老王给的资料掌握了个大概,毕竟做“酒水营销”勉勉强强也算是半个销售人员,推销技巧不是难事,上手很快。唯一比较困难的是售后,有时顾客的手机出了问题拿过来修,她完全弄不懂,老王是个不着调的,胖虽胖,却极为灵活,来去如风,她前一分钟还和人说着话,一回头就不知道他又浪去了哪儿。
卖场糙汉子众多,大家都随意惯了,只有尹蔓仿佛随时待命,像有一把无形的戒尺笔直地支撑着她的脊梁,说话温文尔雅,从来不参与任何八卦,与纷纷攘攘的环境格格不入。有人给她取了个外号叫“手机西施”,自打她来了这儿,员工们便多了样茶余饭后的娱乐项目——看西施到处找老板。
尹蔓好多次急得找不到人,只得就近朝李钧求助,李钧古道热肠,对她有求必应,两人一来二去渐渐熟了起来。再有其它柜台的人找她聊骚时,尹蔓自己还没开口,李钧就已替她挡了回去,有男顾客占她的便宜,他也总是多有回护。他念着她初入社会,涉世未深,对她很有保护欲,尹蔓见状也不拆穿,乐得省心。
她干了个把星期,老王店里的生意蒸蒸日上,大家见李钧连自己柜台也不顾,见天的去手机西施那儿扮演范蠡,私下调侃老王,都说他狡猾得很,打得一手好算盘,居然买一赠一地把隔壁老板变成了自己的免费劳工。
老王笑而不语,甩手掌柜的日子过得舒心极了,越看尹蔓越顺眼,觉得招这姑娘实在是个正确的决定。这么一来,她更加看不到老王的踪影,见到李钧的时间比自家雇主还多,而他自觉地当起了她的老师,教了她不少行业潜规则。
工作日生意不忙,李钧照例跑到她的柜台前,今天的教学内容是贴膜,一般客户买了手机都会有这个赠送服务。两人并排坐着,他教得很耐心:“你看啊,先用消毒纸把屏幕擦干净,用这个除尘纸黏灰,贴的时候要把气泡给挤出去……”
尹蔓学得仔细,没注意他越凑越近。
“不对,不能贴完再挤,你得拿张布,边抹边擦……”李钧说着话,趁四下无人注意,按捺着激动的心跳,试探地握住了她的手。
经过连日的相处,他旁敲侧击地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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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尹蔓是来投奔亲戚的,生活漂泊无依,内心更多了几分怜惜。他忐忑地留意她的反应,想象着这个女孩即将出现的表情,害羞的,嗔怒的,惊讶的……
然而尹蔓像没有知觉一样,无动于衷地抽开手,继续贴膜,脸上一丝波澜也无。
这大大超出了李钧的意料,他张口结舌地望着她。
尹蔓面不改色:“愣着干嘛,下一步呢,怎么做?”
李钧懵圈地看着掌心,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
姜鹤远晚上回家时,尹蔓还没睡,坐在客厅里鼓捣着什么。她早就困得不行了,打了无数个哈欠才等到这位房东,迫不及待地招呼道:“快来,我给你表演个贴膜,今天刚学的。”
房东大人休整了下,顺从地把手机递给她。尹蔓盘腿坐在茶几边的地毯上,小心地将旧膜一点点粘撕下来,动作很像那么回事。姜鹤远去泡了杯茶,端着茶杯在她身边落座,见她一丝不苟,宛如在干什么大工程,敏感地察觉到自她上班以来,整个人发生了些细微的改变。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她以前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疲态,如今仿佛拭去了表面的尘霾,变得积极许多。
姜鹤远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醉生遇见她,她给他们风情万种地倒酒,千娇百媚地哄着原皓拿钱,那时他根本想不到尹蔓有一天会穿着睡衣在家里给自己贴膜……
太扯了。
他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她光裸的脚上,脚背细腻白嫩,露出几个珠圆玉润的脚趾头,晃得他移不开眼,姜鹤远喉结微动,扔给她一张小毛毯:“把脚盖上。”
尹蔓不在意:“又不凉。”她边贴边道,“你一天到晚这么忙不累么?”
姜鹤远发现她已经很久没对他用过敬语了,抿下一口茶,难得和人这么闲聊,放松地靠在沙发上:“不累。”
他习惯了长期处于工作模式中,就算不工作的时候,脑内也一直保持着思考状态,大脑是个容易生锈的东西,需要时刻维护它的机能。姜鹤远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能力,而有能力的人常会有一种创造的使命感,生命短暂易逝,他向来秉持着在有限的时间内创造无限的价值。
姜鹤远道:“明明有时间做更多的事情,为什么不做?合理的休息是可以的,但是无意义的娱乐基本等同于浪费生命。”
“包括聚会之类的?”
他毫不犹豫地答道:“对。”
尹蔓直直地把手机举到姜鹤远眼前,两秒前屏幕上刚跳出一条关思媛的微信:“我和吴悠商量了,我们约在周末怎么样?”
姜鹤远:“……”
他滞了一瞬,接着无比自然地说:“当然,偶尔生命难免会被浪费。”?
尹蔓暗自撇嘴,问道:“等我贴好你再回?”
“不着急。”?
他不着急,关思媛却是急了,又发来消息:“你不会又有事吧?”
尹蔓再次直直地抬起手臂。
姜鹤远一扫而过:“周末你去么?”
“不去,我又不熟。”临时装一装就罢了,她才懒得全程扮演乖乖女叫关思媛姐姐。
她麻利地给他贴好,检查了一下,服服帖帖,一丁点气泡灰尘也无,非常满意,把手机还给他:“你快回吧,别让人等急了。”
说完把东西一收,头也不回地去了卧室,留下姜鹤远哑然看着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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