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正传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顽太
她回到家时眼睛充血得不能看,鼻尖的皮肤揩得浮起白屑,姜鹤远手上还提着她那袋鼻涕纸,尹蔓自惭形秽地抢过来扔进垃圾桶,瓮声瓮气地问:“我刚才是不是很丑?”
“哪个刚才?”
尹蔓不自在地说:“之前骂人的时候。”
“还好,”姜鹤远也不是头一天了解她千人千面,在派出所见到她时就是一副市井做派,只是太久没重现,他都快忘了,姜鹤远谨慎地组织着措辞,“你挺……泼辣。”
糟糕透顶。
她深受打击,姜鹤远宽慰道:“被人当面这么骂,一点没见你害怕。”
尹蔓坐在地毯上,半个身子趴上茶几,还沉浸在垂头丧气中,喃喃道:“我从来不害怕,害怕也没用。”
被保护的人才有资格害怕。
她孤军奋战,深知恐惧的结局只会是退让与失败,想要不被打倒,除了迎难而上别无它法。
姜鹤远又揉了揉她的脑袋,没说什么,跟陈源推掉了公司会议,然后去药箱里拿出一瓶碘酒,让尹蔓靠在沙发上。
她这才想起自己脸上还有高跟鞋擦过的伤痕,泪水洗过的皮肤紧绷,脸部肌肉一抽,伤扯着痛。姜鹤远用热毛巾将她的脸抹干净,尹蔓绞着几根手指头,紧紧闭着眼,一动不动。
他用棉签蘸了点药水,细致地擦着她的伤口:“疼不疼?”
干涸的眼泪又要夺眶而出,尹蔓咬紧牙关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控制不住自己,硬邦邦地坐着,除了睫毛微颤,与木头人无异。
“疼就说一声。”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情形。
他凑近她,棉棒拂过她的脸侧。尹蔓感觉到他的呼吸,脚趾微不可察地一抖,不禁睁开眼。
姜鹤远的脸近在咫尺,眼神深邃,如同灰色岩石,又像是寥远的树叶,洞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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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所有的甘苦悲欢,她陷进他的眸中,而他用瞳孔包裹住狼狈的自己。
他们默然对视,尹蔓眼里泛起潋滟的光。
不知看了多久,她口干舌燥,舔舔嘴唇,率先说道:“上次还是我给你上药。”
姜鹤远掠过她嫣红未褪的的唇:“嗯。”
她听见他打电话:“我是不是耽误你事儿了?”
“没有。”
“明明就有。”
“……”
姜鹤远停下手中的动作,气定神闲道:“你紧张什么?”
尹蔓慌乱:“我紧张什么?我什么也没紧张,我能有什么好紧张的。”
说完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面红耳赤地抢过棉签:“好了好了,不用擦了。”
药上得差不多,姜鹤远随她去了。
“对了,我得给老板说一声。”她就这么甩手离开,场面乱哄哄的,也不知道柜台怎么样。
电话一接通,老王听人说了他们在卖场扯皮的事,告诉尹蔓不必担心,他已经在赶往电子城的路上,两分钟就到。
她放下心,姜鹤远说道:“那工作别要了。”
尹蔓一愣:“我好不容易找到的。”
“难不成你还想在那待一辈子?”
她闷闷不乐:“你终于说出来了。”
就知道他看不上自己在卖场里打工。
姜鹤远当然不认同她干这一行,辛苦不说,周遭全是男人,况且还出了这种事,反问道:“这么喜欢当手机西施?”
尹蔓被他膈应得不行:“谁喜欢了。”
其实说心里话,她也不太想去,无缘无故蒙受了一场不白之冤,她都能想象到会被人在背后怎样说三道四。在醉生里做了这么多年没被人找上过麻烦,正儿八经打个工倒是被泼了一身脏水。
但是如果不去,她又得花不少时间重新找工作,口袋里弹尽粮绝,欠姜鹤远的却像滚雪球,越滚越多。尹蔓以为出了昭市一切都会好起来,没想到生活还是一团糟。
姜鹤远对她的心理活动一目了然:“记不记得上次吃馄饨的时候,我说有事跟你讲?”
“嗯。”后来她问他,他却没说。
“本来那天就想告诉你,学校里的行政老师跟我提过,图书馆还差管理员,你要实在想赚钱,不如去那儿上班,”姜鹤远道,“把人带去就行,其它什么也不用。过两天我给你找张饭卡,平时就在食堂里吃饭,上午过去还能送你。”
之前她和人工作都定下了,言语间又极排斥他插手,跟刺猬一样,为免她多心,他也没再提。
“真的?”尹蔓难以置信,世间还有这等意外之喜!
姜鹤远从容道:“我会骗你?”
他当然不会骗她,没有比他更靠谱的人了。尹蔓大喜过望,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一扫先前的沮丧,过了会儿却又纠结道:“那我去了你会不会欠别人人情?”
姜鹤远不以为意:“举手之劳。”
她迟疑不决:“等明天我跟老王打个电话,总不能这么说不干就不干了,看看他那边怎么说吧。”
虽然那合同基本等于一张废纸,但好歹废纸上也写了字,而且她挺感谢老王给了自己一份工作,成为她新生活的起点,不能太不负责任。
第二天一早,老王在电话里解释了一番这场纠纷的源头。原来自从她来后店里财源广进,小钱和他主攻同一个品牌,暗中颇为眼红,再加上对尹蔓存了些不为人知的非分之想,便偷偷将他俩照下来发给了李钧老婆,导致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放心,我把那个小瘪犊子又揍了一顿,”老王为难,“只是小苏啊,你今天怕是来不了,李钧家的母大虫在店里守株待兔呢。”
王老板也糟心得很,好不容易招个那么省心的店员,可没办法,母大虫骂起人来学富五车,他也招架不住。
尹蔓挂断电话,想起李钧和那女人就头疼,这俩倒真是天生一对。她考虑了半个小时,当机立断给老王发了一条消息辞了职。老王挽留了几句,见她去意已定,虽然遗憾,但雇工和结婚道理上差不多,勉强不来。他是个讲义气的,也没让她打白工,意思意思转了五百块给她,连着这几天的提成。
尹蔓感激涕零地盯着那笔进账,心中叹道,在醉生时钱好挣,屎难吃,如今不用吃屎了,但挣点钱可真不容易,人生果真有舍有得,平衡得很。
姜鹤远下楼去健身房,见她四仰八叉地坐在铺茶几的地毯上,露出两条细白的长腿,他常年不用的电视里放着烂俗的综艺节目,尹蔓眼睛上搭着叠好的毛巾,嘴咧开对着电视乐不可支,大概是用额头上第三只眼来看的。
他不明白她怎么总是不好好坐沙发。
“决定好了,不去了?”
尹蔓听见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忙着和老王说话没注意,还以为姜鹤远早就走了,连忙收起腿,肃然坐好:“你今天不出门?”
“周六,休息一下。”
“哦。”她说道,“那个,图书馆上班,什么时候去啊?”
“我跟那边打了招呼,等下周一吧。”
“哦。”
她眼睛一直蒙着,姜鹤远感觉自己像和盲人聊天,问道:“你在干嘛?”
“啊?”她揭开毛巾,下面露出两个核桃似的肿泡眼,“冰敷。”
姜鹤远:“……”
尹蔓知道自己这副尊容不雅,把毛巾盖上。
他吩咐道:“下午约了保洁过来打扫卫生,你注意给她开下门。”
家里每周都会大扫除,尹蔓应下,好奇道:“请人打扫一次多少钱?”
“五百。”
尹蔓算着她那点可怜的工钱,成天站着费尽口舌还捎带一顿骂也才五百块,她把毛巾掀开:“要不你以后别叫阿姨了,雇我行吗?”
姜鹤远送了她两个字:“扯淡。”
尹蔓再次盖上,在毛巾底下翻了个隐晦的白眼,她明明很认真。
姜鹤远正准备走,尹蔓叫住他:“诶,我拿到钱了,请你吃顿饭吧。”
他没有推辞:“什么时候去买菜?”
“不是,去外面吃,”她又把毛巾掀开,顶着个死鱼眼邀请他,“来了那么久,都没正儿八经感谢过你。”
姜鹤远拒绝:“不需要……”
“需要需要,”尹蔓打断他,“我都看好了,就在附近一个小商场,烤鱼两人餐,新开搞活动,团购九十九。”
姜鹤远:“……”真顺溜。
她补充道:“你不嫌弃就行。”
“不会。”
尹蔓把毛巾盖上:“那咱们什么时候去,明天下午你有空么?”
他犹豫了下:“明天和人约好了。”
“谁啊?”她一问就觉得不对,好像管得很宽似的,又揭开毛巾,连忙解释,“我随便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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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思媛。”?
“……哦。”
尹蔓“啪嗒”把毛巾盖在眼上,再也不想揭开。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章
天色如墨,月微云淡。
尹蔓晃晃悠悠地坐在姜鹤远的专属摇椅上,怀里揣着一个烟灰缸,香烟燃到尽头,她又一次看了看时间。
晚上九点半。
出去四个小时了,吃个饭要吃那么久么?她想打个电话给他,可是出师无名,她是个无关紧要的住客,没有任何疑问的资格。
尹蔓浮想联翩,饭桌上关思媛肯定坐在姜鹤远旁边,这么好的机会,她不挨着才怪。其实她性格挺好的,开朗又健谈,饭桌上都是他们的好友,一定很有共同语言。
她应该会逗他发笑,他那么能照顾人,虽然不会给她夹菜,但说不定会问她爱吃什么,然后体贴地把菜转到她面前。接着他们越聊越欢,他发现关思媛身上的优点,两人再进一步了解,最后他带着她回家,铁面无私地通知自己:“你搬出去吧。”
尹蔓从自己凄凉打包行李的情景中倏然回过神:
可笑,天大地大,哪里不能留她,何必往死胡同里钻。况且本来也不是她的家,就算没有关思媛,也会有李思媛王思媛,自己迟早要离开,早点赚够钱搬走才是当务之急,总比有一天被人扫地出门好。
想到这里,她坦然释怀,同时又顿觉索然无味,不懂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要等他,等到了又能怎么样?
神经病吧。
滑稽感油然而生,尹蔓将烟灰缸清理干净,准备洗洗睡去。这时门外却有了动静,姜鹤远进门看到她的动作,一见垃圾桶里尽是烟头,说道:“怎么抽那么多烟,肺不要了?”
一回来就教训人。
尹蔓没理他。
“站好。”他轻斥。
最近他对她越来越不客气了,要不要再立定向右转啊,尹蔓腹诽着停下脚步,鼻子灵敏地嗅嗅:“你喝酒了?”
“嗯。”
啧啧啧。
竟然还喝酒,有这么高兴?他不是说无意义的娱乐等于浪费生命么,那喝酒是不是等于慢性自杀?为人师表,喝到这么晚,明天上课也不怕头脑不清醒。
尹蔓没好气地朝厨房走去:“给你调杯蜂蜜水要不要,我以前喝多了常喝那个,醒酒挺管……”
她话到一半,渐渐消了声,姜鹤远似乎不太喜欢她提以前的事情。
他懒洋洋靠在沙发上,她在吧台忙忙碌碌。酒精放大了人的情绪,喜怒哀乐的调度不甚稳妥。姜鹤远每晚回家总是黑暗无声,然而自从尹蔓来后,却总会为他留一盏未眠的灯。
酒桌觥筹交错,他拒绝了众人后半场的娱乐,车辆飞驰在道路中央,城市声光色影,他穿梭过两旁冰冷的钢筋水泥,心中念的全是那盏灯。
姜鹤远接过尹蔓手中的蜂蜜水:“谢谢。”
她假惺惺地说:“客气。”
他抿了一口,清澈的甜意仿佛真的冲淡了酒后的酩酊。
“你在等我?”
尹蔓:“什么,等你?”她哈哈一笑,“没有没有,你想多了。”
“那快去睡吧。”
“……哦。”
难怪说文化人最无情,她好心好意怕他宿醉,结果这人倒好,一用完就把她往房间里赶,不是卸磨杀驴是什么?
尹蔓潇洒地转身,走到门口还是没憋住,回头问道:“你把菜转到关思媛面前了吗?”
姜鹤远:“什么?”
“……没什么,我睡了。”
“没有。”
“?”
“没有转到她面前。”
“哦。”
那短时间内应该不用搬走了。
阳台残留的烟味被风一吹飘进来,姜鹤远想起刚才本想说的话,不容置喙:“尹蔓,把烟戒了。”
她不言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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